集训第2天。
听起来依旧有些蠢蠢地铃声响起之后,上午的自习时间结束了。
「好的,现在从最后一排依次去食堂!记着1点之前准时回来!」
突然间变得喧嚣吵闹的教室里,老师们洪亮的声音震耳欲聋。
哗啦哗啦,折叠椅子发出了阵阵声响传入耳中,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常叶,去吃午饭了……」
当前这种情形下,常叶依然在恍惚地盯着习题集,看起来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常叶?」
「啊,嗯。吃饭,吃饭去!」
我第二次叫他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咣当一声,他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接着,迷离恍惚间丢下了我,自己跑掉了。
……
的确是心不在焉呐。
对吃饭的时间全无反应,完全就不是常叶的风格。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自习过程中精力也不集中,大部分时间里,他就是在把打印稿反复地翻过来翻过去。
果然还是因为和昨晚与鸟泽的冲突吧?
我望着没入人群之后消失不见的常叶,视线一转,看到了坐在远处无聊地托着腮的鸟泽。突然想去了昨天的事情。
「就这样试着继续妥协下去吧。很快,你就会无法满足任何一方的。」
「没这回事!」
鸟泽斩钉截铁地断言,而常叶一反常态地大声怒吼……
在那之后,他们俩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虽然也谈不上气氛险恶,但是常叶明显拉开了和鸟泽的距离。
说到底,鸟泽为什么会突然和常叶针锋相对起来了呢?
另外,常叶是如何理解鸟泽的话呢?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的?为什么会乱作一团呢?
仅凭那番对话,我无法解读二人的真实意图。然而,现在我手头可以成为推断助力的情报数据,一条都没有。
所以,为了查明真相——
只能试着直接询问当事人……
——你打算如何调查这件事呢?
这样一个问题飘过我自己脑海,原本已经擅自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
对啊……就算知道又怎样?
打算让他们重归于好吗?
这样不就是多管闲事了吗?身为局外人,擅自对当事人之间指手画脚,不就是自找麻烦吗?
原本这种行动——就是只属于主人公的瓜葛纠纷吧?
……
……的确如此。
这次的事情和我没关系。仅仅是出于兴趣的话,我就没有插嘴的理由。
不用担心的。就算我什么也不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办法的。或者两人聊一下解决问题,或者打个哈哈,就这么过去了。
或许……
或许两人的关系因此恶化,就此over。
那也是……没办法的吧?
是的。
那样一定也是“普通”的选项——
「长坂」
「啊,哦,鸟泽?!……」
我突然抬起头,顺着声音方向望去。
不知不觉中,鸟泽人已经站在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可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并没有在意我的焦躁,鸟泽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吃完饭以后,找个空闲时间给我。中庭见」
诶?
鸟泽说完正事之后,迅速转身过去,走掉了。
喂喂喂!等一下啊!……
「喂,鸟泽!等一下——」
我伸出手去,打算叫住他。鸟泽扭过半张脸望向了我
「你不是很在意昨天事情吗?我会告诉你理由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鸟泽再也没有停住脚步,转身离去。
伸出一半的手,就那样无处可去,停在了空中……
我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呢?……」
◆
吃完午饭之后,我脚步沉重地走向中庭。
一开始我倒是想过,干脆放了鸽子得了……但是如果是对方提出的谈话,也没必要特意拒绝吧?又不是我这边主动发起的行动,所以,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第一,这不是以调查为目的,这就可以了吧。其次,仅仅是闲聊,听一听朋友说些什么,这也在平常的范畴之内吧?
我心里开解着自己,推开了通往中庭的大门。
嗖的一下,夏天的风吹了进来,蝉声骤然大作。天气依然是那么晴朗,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院子里的树木散发出点点青翠的光芒。
估计都在休息吧,周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鸟泽人呢……
在中庭的最里侧,有一张带着顶棚的长椅,看起来像一个凉亭。鸟泽坐在长椅上,一如既往地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迈步向那边走去。
「我到了……」
「哦」
我先打了声招呼,鸟泽抬起了头回应了一声。
接着,他稍稍往旁边挪了挪,将放在长椅上的吉他养护用品一并移开。
「嘛,坐吧。可能要聊一些事情了呐」
在他的催促下,我坐在了鸟泽的身边——不,比那个距离要稍稍远一点。
就像平时一样,鸟泽擦拭着吉他。看起来不像是平时常用的那把吉他,但是保养得很好,擦得油光锃亮的。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其实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常叶那家伙和清里联系很紧密」
「清……?!」
如此唐突地告诉了那样一个名字,我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叫。
「不,应该是被开导得很好吧,所以关系很近。常叶那家伙,待人好过头了,不管好人坏人都一样对待。大概是某个时间上被人乘隙而入了吧」
开导?乘隙而入?……
不,不会吧!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清里同学(她)的名字会出现?!
就在我对预料之外的事情惊诧万分的时候,鸟泽瞥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看你这反应,我就知道你身体不舒服的原因了……清里那家伙和你说了些什么吧?」
「……这个!」
「嘛,我就觉得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诶?为、为、为什么?」
「你先冷静点,我会好好说的」
鸟泽举起一只手,制止住了口齿已经不清的我。
是、是嘛。先要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
做了几次呼吸动作,我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于是鸟泽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选举结束的时候。我和你见面之前,在教室里看到了常叶和清里在说话。」
选举结束后……见面之前?
也就是说,我被京子老师抓壮丁去收拾会场,直到鸟泽来帮我之前的事情吗?
哪个时间段,一般学生都被命令在教室中待命。只有学生会相关人员以及我这样的人算是例外,大家应该都在教室里的。
「不过,他们两个人说话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嘛……」
「要像平时一样那倒好了。但是在那之后,清里那家伙就像避人耳目一样偷偷地溜了出去,常叶也开始频频观察周边的情况,就好像在监视有没有人追上去。」
哼(* ̄︿ ̄),鸟泽哼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准备走出教室的时候,那家伙打算制止我,对我说『还是等一等吧,要不作业量又会增加了啊』,于是我借口要去厕所敷衍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
或许,这就是为了她和我的对话不被打扰,采取的对策?……
「那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不在教室。所以像常叶这种监视行为,我觉得有点不正常。所以我决定去你那边看一看情况」
这么一说,那个时候鸟泽和我相遇也不是偶然的了……
「不过看起来,你也没什么变化。所以接下来我又去了其他地方看看」
「其他地方……?」
「学生会。不,严格意义上说是去了幸同学那里,清理那家伙应该也管过她的闲事。」
「诶?这个样子的吗?!」
不,可是……清里同学和幸原本两个人就认识,可能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有过一些对话吧。
「嘛,话说回来,我去幸同学那边打听了一下……好像是恰巧错开了。后面我就没听到清里的消息了,再加上不信任案,各种乱糟糟的纠纷,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着,鸟泽张开了双臂,手掌向着天空╮(╯▽╰)╭,耸了耸肩膀。
接着,就像沉思一样,他眯起了双眼。
「原来这样呐……原本长坂是要受到保护的主将来着,结果就在我在校园内转来转去的时候,你这主将已经被完全击落了呐」
「……」
「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去找你,就是为了引开我的声
东击西之策吗?这么一说的话,清理那家伙完全把我们玩弄在自己的手心了呐」
啧啧啧,鸟泽咂咂嘴。
「越来越让人火大了呐。这家伙还真的挺会耍小把戏的,离谱。完全就是和长坂你这家伙对着干,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可恶」
看着鸟泽难得的恶语相向,我不禁有些紧张。
不,最重要的是——
「那个,鸟泽……」
「啊?」
「清、清里同学可能和我对立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一开始就是了」
真的吗?
我张开了嘴,有些恍惚。
「一开始?是说?……」
「一开始就是一开始。入学之后,那个家伙就显得很古怪吧?」
古怪?……
「那家伙无论做什么,都打算做到无懈可击。不管是与他人保持距离的方式、行动方式,乃至于控制着你这蠢货对她的印象。你这种人,喜欢的选择是最佳结果。而她那种人完全和你相反的。」
答复我的时候,鸟泽看起来很焦躁,继续说道:
「我一直就看她这一点不顺眼,你又像是见着狐狸精一样,没办法轻易转变你的想法。再加上我也没空什么都管,也就那么放这里,等她把肚子里那点东西暴露出来再说」
「诶?这、这么一说,清里同学一直打着某些主意,鸟泽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吗?就这样你还要听之任之,谋而后动吗?」
「这也不是什么高级操作。只是她不表现出来,也只有干瞪眼罢了。」
「对方也对我有戒备之心呐」鸟泽补充道。
不、不知不觉中,他们彼此直接的table-read(剧本围读)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后背有一阵凉意掠过,我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鸟泽队对着吉他吹了一口气,将灰屑吹飞。
「话说回来,常叶估计也是被清里牵着鼻子走的吧。所以,那家伙的言行全部都是为了和你背道而驰这个目的,所以你也不需要过分在意他每一点。」
「是吗……所以鸟泽你才会去主动攻击常叶?」
全部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让清里同学的想法不能得逞吗?是这么回事吗?
即便不愿意,但还是那么做,说话方式又很像是在诘责……
听我这么一问,鸟泽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嘛……也有那些因素吧」
「……?」
这句话,是鸟泽难得用了暧昧的语气……
呢喃而出的。
接着,他的手停止了抚摸吉他,转而看向我这边。
「以前我和你说过我可以看到边框吧?」
「诶?啊。是的……」
话题突然变掉了,我一下子很困惑。
「对我来说,大部分事情我都看得懂。所以我常常能看穿结局。这就是界限,这是一种超棒的感觉」
也就是说——
鸟泽说道。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我做任何事,都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的认真对待」
真正意义上?认真对待?……
如此抽象的措辞,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鸟泽眯起了双眼,注视着远方,开始解释道:
「从我小时候起,我的父母就是喜欢控制孩子的那一类人」
成长经历,吗?……
关于鸟泽的过去,我知之甚少。原本我就不是和他人热讨论这个话题的类型,也没有从小就很熟悉的朋友。
我只知道他家的成员构成。双亲在政府机关里工作,有一个年长他三岁的姐姐,仅此而已。
「上了小学之后,去学习,去上私塾,这些事情都是强制性的行为。他们还美其名曰『为了将来』『为了以后不后悔』」
「……」
「没错。他们就是认为这样对小鬼们才有好处,不需要质疑。至于当事人想什么,说什么,根本无所谓的」
鸟泽措辞平淡无奇,悠悠地说了下去。
「姐姐常常会反抗,和他们吵架……我很快就放弃了。『只是任性地说些什么,没用的』」
放弃——
不经意间听到这个词组,胸口一阵郁结,我不由得扭过头去。
「嘛,实际上这也没浪费我多大功夫。就算我听从指示随波逐流,令双亲满意的成果还是留下来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情。」
只是——
鸟泽说道。
「上初中的时候……我遇到了这家伙」
说着,鸟泽温柔地敲了敲吉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相貌也眼看着柔和下来。
「当我触碰到这家伙的那一瞬间,那些无聊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考虑过。因为这是我第一个无法正经运用的东西」
是吗……
因为迄今为止任何东西都能轻易上手,才会被不能随心所欲的音乐所吸引呐……
我的一切都是平凡无奇的,这个人完全与我相反呐。可是他的想法我又能够理解。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越想得到。
「但是,要是我去说什么『将来想靠音乐吃饭』,绝对不会被接受的。而且会遭到强烈反对,最终over。」
就是这样——
说着说着,鸟泽不知不觉中神情就冷峻起来。
「所以,我找了找各种可以让我顺利做下去的理由,敷衍着父母。比如『音乐就是游戏啦』『就算是学习也要有休息吧』等等这些」
他的声音里渐渐地带上了焦躁的情绪。
「就这样,避开父母的视线偷偷地练习,打算做出什么结果以后逼迫他们让步。——对,就是这样行动才比较好。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初中生,一个小屁孩能做到的最佳解决办法了吧?」
极为罕见,鸟泽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可是」
说着,他的眉间紧缩。
「那也终究是在现实范围内的最佳解。而真正的最佳解决方法其实是极力主张『我是认真在做音乐,周边人反对也没什么关系』,根本无视他们意见的吧?」
咯吱——
牙齿摩擦的声音。
「像这种半拉子的活动下去,做得再好也是有上限的。如果打算动真格,做好了用音乐吃饭的觉悟的话,那就去顶撞家长,逼迫他们承认,哪怕是离家出走,只要能创造一个能让自己全身心投入的环境才好。」
「……」
「可是我呢,无法这么去做——」
接着,鸟泽——
垂下了目光,极其厌恶地盯着吉他。
「也就是说,我……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潜力。对我来说,我看不到自己在音乐上可以取得成功的确切证据。所以,为此赌上一切,我做不到」
啊——
说不定。
「最终的结局,我没办法从自己框架中走出,也没办法从现实框架中走出。就在这个框框内,无论我在这个框架内如何尽力,类似于『一定会有更加认真的方法吧?』这种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我」
「鸟泽……」
「所以,一下子就绝对的满意,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旦做出妥协,和现实达成协议的话,那个时候就会完蛋的。」
一口气说到了这里,鸟泽终于停顿了一下。
「……常叶那家伙,现在正好处于那种境地。所以,我只是作为过来人,告诉他以后会怎么样。就这些罢了」
啊……。
果然如此呐。
我明白了——
鸟泽的焦躁,
以及对待如今的常叶的那份感情,
也是针对曾经的自己。
「其实——」
突然,我和鸟泽对上了视线,
「不也是正好说现在的你吗?」
如此尖锐。
这句话钻心刺骨,我被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委顿下来。
……。
……我、吗?
「可是——」
鸟泽的视线仿佛洞悉了人心,我无法直视它,移开了目光,接着,像是在辩解,我开口说了起来:
「可是啊,即便是以理想为目标而努力着,即便是相信自己而努力着……,不,我应该说,仅凭着自己的努力会失败,明知如此的话……」
「……」
「如果就因为这个理由,大家最终都会变得不幸的话……」
「…………」
「而且,这就是所谓的现实的剧本结构,如果这样的话……选择彻底放弃,也不可以吗?」
我的理想——“爱情喜剧实现计划”。
越是继续进行下去——
越是以此为目的——
就会将周围的人一点点卷进来,随后伤害他们,最终彻底失去他们。
剧本,本就如此。
这才是现实。
「哼……」
对于我的问题,鸟泽嗤之以鼻。
接着——
「这可是你告诉过我的」
「诶?」
我有些摸不到头脑,
愕然地看着鸟泽。
啧,鸟泽不由得咂了咂舌
「我呢,就在前几天和父母说过了」
「……?」
「我说了『直到高三的夏天,职业舞台上要取得成果。如果没有任何迹象,就彻底放弃,转而接受考试。在那之前,不能有任何抱怨』」
——!
「因为我还说了“你们不接受我就退学离家出走”!」
「诶?!退、退学?!」
「放心吧,我就威胁一下。要是不这么说的话,他们根本不会接受我的条件的」
是、是吗,吓了我一跳……
鸟泽开始收拾吉他的保养用品,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无法保证会有什么结果。这个行业里,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多么有实力,没有运气就没法生存的」
「那样的话,为什么还要……」
听我这么一问,鸟泽直视着我的双瞳说道:
「因为我知道了,即便是做不到的事情,只要做还是能做到。因为有个超白痴的傻瓜,逼着我在不可能完工的时间里,完成了作曲的事情」
啊……
那是——
说服幸同学的时候……
兹拉,鸟泽拉上了吉他袋的拉链,继续说道。
「所以我将那小子的退路给堵死了。如果那家伙在考虑什么确切地证据这些鬼东西,然后止步不前的话,那我只好逼着这小子动起来了」
「——」
「这样一来,所谓“框架”这些鬼东西,根本就不用在乎了。去不惜一切代价的实现理想吧!」
说着,他抓住吉他包站起身来。
「能让我认识到这一点的笨蛋,却站在了那里做什么确认失败这种鸟事!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一点都不像是你!」
说完之后,
鸟泽向前,迈出一步。
「强词夺理也要做完事情,这不是你的专利吗?『就算是不可能,也是现实错了』这话说得就是你吧?」
所以,不要在这里屈服认输啊!
像是打气,又像是叱责,鸟泽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