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往前回溯到文化祭的第二天。
芳在早上起床的瞬间,就感觉到和平常不太一样。这不是单纯的疲劳,而是全身的倦怠。芳下床时心想,这下可能不妙……她的动作比平常缓慢,最后抬起头的瞬间,感觉到一阵不舒服的晕眩。
「……嗯。」
她小声地喃喃自语。
身体状况不太好……这句话没说出来,因为说了也没用。不论状况多差,今天都无法休息。她摸摸脖子,没关系,淋巴腺没有很烫,目前应该只是轻微发烧。虽然接下来有可能变成高烧,但只要撑到傍晚就行。
如果是参加入学考试的日子,或许可以休息,反正报考的学校绝不只一间。
如果是打工,也可以休息。虽然对雇主很抱歉,但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只能请对方寻找可以代班的人。
如果要举个更特别的日子当例子,就是自己的婚礼。
目前她当然没有预定要结婚,不过,假设在那样的日子身体不适,虽然还是会勉强自己,但如果状况真的很糟,也只能中止,并对宴请的宾客低头道歉。这种状况很罕见,但偶尔会出现,人生总是会有种种戏剧性的情况发生。
然而,今天不行。
只有今天,她无法休息。这天是文化祭第二天,也是戏剧社公演的日子。
没有人能代替芳的角色。如果芳无法参加演出,就只能停止公演。如果有人能够代演,她不知会感到多么轻松。但是,芳自己也无法回答有谁可以承担这样的重责。随便找个人勉强要对方代演,也是很残酷的。
独一无二的角色。戏剧社的明星。
这样的招牌相当沉重。
芳很喜欢戏剧,也觉得受到瞩目很爽快,然而凡事都有一定的限度。光是进入洗手间就会引起骚动,膀胱也无法放轻松;而且有人气代表有人嫉妒,为此她遭受过数不清的不愉快。
──真蠢。女生受到女生欢迎,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还算是温和的嘲讽,她听过更侮辱、更具歧视性的语语。芳虽然决定装作听不见,但并非不会受伤。
她换好衣服,喝了运动饮料,从冰箱拿出果冻饮料时想了一下,没有吃就放入书包里。等到肚子饿的时候再吃吧。
双亲都在工作,上班时间也很早,今天早上两人都已经出门。
她走出家门、锁上钥匙,边走边自觉到身体比平时沉重,但还是告诉自己,只是多心而已。人类在某个限度之内,可以凭自我催眠猛冲……大概吧。
芳忽然想起来栖。
在社福中心公演的前一刻,那个一年级学弟因为中暑而昏倒。从自我管理的角度来看,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却很符合他的作风。他总是全力奔驰,大概没有想过要保留余力。芳总是无意识地考虑到步调分配的事,和来栖大不相同。如果能像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投入一件事,应该很快乐吧?芳想到,那或许是男生特有的单纯个性,但又觉得不对。同样是男高中生,总是和来栖在一起的蜻蜓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来栖像只拚命追逐著球的小狗,冲过头甚至连自己都一起滚动的行动方式,追根究柢是他的个性所致。
芳并不讨厌这样的个性。
虽然有时会觉得很烦,但她不讨厌,甚至有些羡慕。
对了,今天就把自己当成来栖,努力撑过一天吧。
这个点子给予芳不小的鼓舞。就像来栖一样,毫不考虑后果地猛冲吧。只要撑过今天就可以,明天即使卧病在床也没关系。如果因为发烧而体温上升,就比平常更激昂地演出吧……她这样想,沉重的身体似乎变得轻松一些。
以结果来说,芳的打算成功了。她在舞台上接受掌声与喝采,顺利完成戏剧社的公演。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体状况有问题,只有雾湖有些诧异地问:「你今天怎么感觉特别兴奋?」芳则笑著回答:「因为是正式演出啊。」
芳体内小小的来栖非常起劲。
她活泼地说话,精力充沛地行动,并且笑得很开心。
在舞蹈的场面,她进入幕后时头有些昏,不过在舞台上,她甚至能动得比音乐还快。她也没有忘记台词。只是喉咙很乾,必须不断喝水。
在三次谢幕之后,她把双手无法捧起的花束交给学弟妹,对他们说:「拍完记录用的照片之后,大家分一分吧。信件要留给我。」戏剧社的社员们火速收拾舞台。她听到这个声音,总算感觉到结束了。小小的来栖在她心中问:「可以了吗?」芳觉得他好像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看著自己。
等一下,再等一下。
她不能在学校里倒下来。尤其是今年,绝不能发生这种状况。否则大家很有可能认为:芳大人在勉强自己。都是歌舞伎同好会害她勉强自己。芳大人还是只参加戏剧社比较好……事态可能会演变成这样,真恐怖。
通常在收拾完毕之后还要开会。
如果参加会议,又得继续待上两小时。她不可能撑下去,小来栖似乎消失了,剩下的HP残余量极低。老实说,她甚至连正常地站著都感觉很辛苦。
还是快点离开吧。
她内心如此决定,打算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先回准备室,迅速换好衣服之后离开准备迎接晚会的学校。只要传简讯给雾湖,她应该会适当地替芳找个藉口。
芳偷偷走出礼堂的小门。做为准备室使用的教室在隔壁栋。她原本想要避免引人注目,直接前往那栋建筑物……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啊,芳大人!」
她一打开门,就被好几个女孩子包围。
她们是在等候芳走出来的外校学生。芳不可能假装她们认错人而脱逃,因为她此刻还穿著舞台服装。
荷叶边衣领、蓬蓬袖的衬衫,再披上披风──这是有些耽美、哥德式的吸血鬼造型,没有比这更引人注目的打扮。芳心中后悔至少应该脱下披风,不过脸上还是自动摆出笑容。
「嗨。」
这种礼貌性的笑容几乎已经成为反射动作。如果她们能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就好了,但可惜她脸上还化著厚厚的舞台妆,掩盖原本的脸色。
「芳大人演的吸血鬼真的好帅!」
「如果是芳大人,我也愿意被咬!」
「就算被吸走两、三公升的血也没关系!」
「请问,可以一起拍照吗……」
芳被众人环绕,脸上虽然保持笑容,内心却感到十分困扰。
「呃,抱歉,今天我没什么时间……」
她原本想要委婉拒绝,对方却接二连三地说:「只要拍一张照片就好!」「我们不会放到网路上!」「我想要拿给今天没办法来的朋友看!」令她感到更加困扰。
这些女生缓缓逼近,各自手中都拿著手机。
芳的脑子很昏沉,想不出好的回避方式。
乾脆乖乖被她们拍照,会不会比较轻松?她以目视计算,现场总共有七个人。和七个人合照、讲话,然后在这段期间,又会有路过的人说:「啊,那我也要。」导致人数增加……不行,还是不可能。
「芳大人!」
尖锐的声音刺入耳中。
……糟糕,真的很不舒服。
虽然还不至于倒下,但怎么说呢?感觉很难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形象。她希望这些女生放她离开,不要理她。照片有什么好要的呢?反正厌倦了就会删除;交到男朋友之后会成为羞耻的过去,心想「以前竟然会为这种人疯狂」。
所以,快让开吧。
走开,别挡路。
「那个,芳大人?」
「滚……」
「喂,挡到我了。」
芳在情急之下,不仅要说「走开」,还差点说成「滚开」,却被完全不同的台词打断话语。她移动视线,看到在女孩子后方出现高出一个头、戴著眼镜的脸孔。
「你是谁啊?」
其中一个女孩子用带刺的声音质问。对此,那个男生再次以感觉很无聊的声音说:「挡到我了。」
村濑蜻蜓。
他是歌舞伎同好会的技术人员,也是来栖的好搭档。高高瘦瘦的身材,穿著有些邋遢的制服,右手拿著平板电脑,连著平板电脑的小型耳机挂在脖子上。他用不太流露出表情的眼睛瞥了芳一眼,眉毛微微动一下。
「芳学姊,大家都在等你。」
「咦?」
芳有一瞬间认真思考到底是什么事。蜻蜓对困惑的芳继续说:「你没时间在这里跟粉丝玩吧?」这时芳总算领悟过来,蜻蜓是在伸出援手。
「对了,真抱歉,我马上过去。大家,我先走了。舞台剧的剧照可以日后向戏剧社购买,收入会捐给遭遇交通事故的孤儿,请多多捧场。」
她流利地说完,顺势穿过女生之间。蜻蜓跟在芳身后说「请快一点」,好像在催促她……不过从芳的角度来说,等于是走在后面保护她。她虽然依稀听到那些女生在抱怨,但仍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她没有注视任何人,只是移动脚步。
「谢谢你,我刚刚正感到困扰。」
蜻蜓一直陪她走到做为准备室的教室前
方。
「嗯,没什么……学姊,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蜻蜓突然问她,让她吓了一跳。
「咦?为什么……」
「感觉……你的眼神好像比平时无力,而且有些驼背。学姊平常总是像芭蕾舞者一样,背挺得很直。」
芳为他的观察力感到佩服。原来蜻蜓已经知道了,那就没必要继续装出有活力的样子……当她这么一想,全身上下的力气顿时流失,当场瘫坐在地。蜻蜓见状似乎也相当惊讶,弯下腰焦急地喊:「学姊?」
「哈哈哈……你猜中了……我大概在发烧……」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要不要叫雾湖学姊过来?」
「不要,她现在正忙著收拾……我会叫计程车,没关系。而且我家没有很远。」
蜻蜓盯著芳的脸三秒钟左右,然后说:「我送你上车吧。」
「不用了,没关系。」
芳虽然这么说,但蜻蜓不肯退让。
他直接走入准备室,问芳说:「你的行李是哪一件?」这个学弟平常处在来栖的阴影中,所以不太容易发现,不过其实他也很有行动力。
最后芳没有换衣服和卸妆,只脱下披风,就从校门口搭乘计程车。蜻蜓叫了计程车,并且拿著行李跟著她走,碰到想要和芳说话的学生便会牵制对方:「抱歉,待会儿再说。」芳无法以言语形容这样让她感到多安心。
芳坐进计程车,正要说谢谢,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说:「第二次了。」蜻蜓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这是你第二次帮我。」
芳才说完这句话,后车门就关上,所以她不知道蜻蜓脸上的反应如何,或许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吧?
总之,这是第二次。同一个男生在危机时帮了她两次,感觉有点像少女漫画的情节……芳边想边靠上后座的椅背。
计程车司机笑著问她:「那是什么装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