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序幕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lin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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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阿久津问。

「线条虽然很有气势,不过完全看不出在画什么。」

小丸子说。

「……」

蜻蜓照惯例沉默不语,只是盘腿坐著,眉头稍微皱起。

「嗯~感觉很像拿来夹东西的……镊子?」

啊啊,好可惜!

我在白板前方,指著数马大声喊:「很接近了!」镊子这个答案真的很可惜。没错,是夹东西用的。

「那我猜,会不会是那个?就是做菜的时候用来夹很热的东西……比方说夹义大利面用的……呃~欸~」

阿久津思索片刻后,很有精神地说:「锣(GONGU)!」

闻言,小丸子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吐嘈:

「是面夹(TONGU)啦(注1:TONGU 日文的「锣」与「面夹」皆是外来语,两者音近。)!锣是拿来敲的!敲锣打鼓要干嘛?你是笨蛋吗?不对,你本来就是笨蛋!既然是笨蛋,那就没办法。而且天气好热!」

今年夏天,阿久津与小丸子一个装傻、一个吐嘈的相声组合,仍旧配合得完美无缺。若是他们两人正式搭档,在演艺圈出道或许不是梦想。不过,如果提出这种建议,小丸子一定会生气,所以我不会说出来。

话说回来,好热。

天气真的好热。

都已经入夜了,怎么还这么热!对那些自作聪明地说「夏天本来就会热」的人,我很想告诉他们,这几年的炎热程度根本异常!东京竟然会有比那霸还要热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热会让人很想吶喊:难道只能家家户户都放一座石狮(注2:石狮 冲绳的石狮像常设置在屋顶或门口,做为驱邪用。)吗?难道只能天天吃冲绳炒什锦吗?不过炒什锦满好吃的。

会议室的窗户已全部打开,但几乎没什么风,室内非常闷热。虽然已经洗过澡,却又汗流浃背了。

这时花满学长进入会议室,开口就说:

「哇,这里好热!真是的,怎么不开冷气?」

天啊,他穿著骷颅头的眼睛凹洞里长出玫瑰的T恤……那种T恤到底是去哪里买的?我对他哀叹「找不到空调的遥控器」,这时芳学姊也走进来,告诉我:

「遥控器在这里。」

然后,她理所当然地从柜子抽屉里取出遥控器。什么?竟然在那种地方……

三年级生也刚洗完澡。身材高挑的芳学姊穿著深蓝色浴衣,看起来风雅又帅气。她「哔」一声按下遥控器,冷气开始运转,数马和小丸子立刻关上所有窗户。随著「轰~」的声音,冷气吹出凉风。太好了……文明的利器万岁!接著梨里学姊也进来了。她穿著一件很适合她的向日葵图案连身裙,可爱地噘起嘴说:「好热喔。」真抱歉,马上就会变凉了。

就这样,二、三年级生全都到齐。

一年级生因为最后洗澡,所以大概还在整理仪容。

「那个奇妙的图案是什么?」

芳学姊看了白板问,小丸子回答:

「那是小黑画的,听说和下一出戏有关,可是因为小黑画得太烂,大家正在猜到底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那是锣吧?」

「就说是面夹了!」

「不对,小丸子,不是面夹。」

我连忙更正。

「虽然使用方式很像,可是更小,比较像镊子。」

「啊,那应该是tweezers吧?」

梨里学姊问,不过她的发音太好,我没能听懂。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一年级的刀真走进来,对我们点头示意。他看著白板,一头湿漉漉的金发闪闪发光,同样以标准的英语发音问:

「tweezers?」

梨里学姊是归国子女,刀真是在英国长大的混血儿,而我则是遇到老外问路,立刻讲「I'm sorry」道歉退缩的典型日本人……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原来是tsuiza(注3:tsuiza 此处表示「tweezers」的日文发音。)。」

芳学姊连连点头,小丸子也露出理解的神情。连数马都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该不会只有我不知道吧?tsuiza……好像听过……到底是什么?

「……拔刺用的。」

蜻蜓低声告诉我,我才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那个!不过这不是拔刺夹,而是拔毛夹!」

我指著自己画的笨拙图案宣告:

「我们要演《拔毛夹》!」

听到我的宣言,阿久津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你的毛没有很浓密呀,小腿和腋下都没有什么毛。还有刚刚在浴室里看到,下面也没……」

啪!小丸子给了阿久津后脑杓一击。太感谢了,每次都多亏你帮忙。阿久津抱著后脑杓呻吟:「好、好痛……」

这时,其余的一年级生也走进来。

「对、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水帆折起高大的身躯鞠躬道歉。

「不是我们迟到,是学长姊太早到。」

唐臼还是一副傲慢的态度,不过他现在已经会喊「学长姊」。

我再次以目视数了人数。

十个人。加上我就是十一个人。

嗯,大家都到齐了。真是令人感触良深……我们歌舞伎社竟然有十一人!想起和蜻蜓两人拚命招募成员的时期,如今这个人数简直像作梦一样。

「这是什么?拔鼻毛的吗?」

唐臼无视沉浸在感慨中的我,看著白板狐疑地问。

「不是拔鼻毛的,虽然说要拔鼻毛也可以……这是『拔毛夹』。我们文化祭要演这个!」

我虽然充满活力地宣布,但是大家只是一脸茫然地看著我。芳学姊有些困窘地笑著说:「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数马担心地说:「今天天气很热……小黑,你真的不要紧吗?」

阿久津则烦恼:「要穿拔毛夹的布偶装演戏吗?然后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的硬毛战斗?」

连小丸子都开始思考:「要用服装表现金属质感满难的。」

哇,不是!不是这样。

原来大家都没听过《拔毛夹》……我自己觉得这出戏还满有名的,可是一般高中生不知道也很正常……我好像也没有跟蜻蜓提起过《拔毛夹》这出戏。

「不是的,是真的有这样一出戏。《拔毛夹》是第七代市川团十郎选定的『歌舞伎十八番』之一。原本是《雷神不动北山樱》这出戏的第三幕……不过先别管这些复杂的细节。总之,这是一出戏的名称!标题就叫『拔毛夹』!」

「哈哈,好好笑的标题。」

梨里学姊的头发在空调的冷风中扬起,她听到我的说明,说出理所当然的感想。房间越来越凉爽。我擦掉自己画的差劲图案,重新用大大的字写下「拔毛夹」。

「喔,你在说明新剧目吗?」

歌舞伎社的顾问远见老师出现了。

看到老师手中的便利商店袋子,阿久津高喊:「冰淇淋!」并以杰出的反射神经一跃就站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聚集到远见老师身边。

我连忙小跑步赶过去。我也想吃冰淇淋!经典的西瓜冰棒虽然不错,但红豆冰淇淋也让人难以割舍!啊啊,西瓜冰棒被唐臼拿走了……

现在是夏天晚上九点。

大家之所以这么晚了还聚集在一起,理由是──没错。

暑期合宿,now(注4:now 「~なう(now)」曾登上二○一○年流行语大赏前十名,主要流行于Twitter。)!

……这个说法还有人用吗?算不算是过时的用语?我没有使用Twitter,所以不是很清楚。

我不太了解流行用语,加上从小很黏阿公,又热爱歌舞伎,所以使用的词语好像有点老气。以前曾对蜻蜓说:「批发商才不会批给你!」结果他完全听不懂,一副觉得我有毛病的表情。顺带一提,「批发商才不会批给你」这句俗语的意思是,批发商不可能用那么便宜的价格批货给你,也就是「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意思。

总之,歌舞伎社目前正在暑期合宿中。合宿地点不是蓝色大海的岸边,也不是清凉微风吹拂的湖畔,更不是让人尽情流汗的温泉乡,而是孤寂矗立在本校──河内山学院高中──校园角落的合宿用宿舍。

不论就预算或时间来看,地点很近、设备完善的校园内宿舍都是最好的选择……正确地说,是因为没有其他选项。毕竟我们是刚成立的社团,没办法太奢侈。

今天早上九点,我们在学校集合。

首先要清扫自己住的房间。这栋合宿用宿舍说好听一点是复古,说难听一点就是老旧。一楼是办公室、厨房和食堂,还有几间会议室,二楼是浴室和五间和室,三楼是三间和室以及两间双床的西式房间。我们使用的是三楼的两间和室,分为男生房与女生房。远见老师使用一间西式房间

,指导员生岛先生则从家里通勤。

首日上午,我交代一年级生扫地及领棉被。本来担心他们会抱怨「为什么要我们扫地」,可是他们还算顺从地接受了,让我松一口气。后来才知道,原以为最有可能反弹的刀真认为:「如果学长姊把事情全都推给学弟妹,我也会不服气,可是,如果是为了分工合作以提升效率,那就很恰当。」他这种讲求逻辑的思考模式也许有点像蜻蜓。

石桥.安德森.刀真是日英混血儿。

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不过那位日本人母亲似乎也有一些欧美血统。或许因为如此,刀真遗传到很彻底的金发碧眼外貌。他好像说过身高是一百七十二公分,臀部的位置很高,真令人羡慕……

他在英国时就迷上歌舞伎,后来看到我们在迎新会上演出的《白浪五人男》非常感动,因而入社。不知是因为在国外长大或性格使然,他是会明确说出自己想法的类型。对于被要求察言观色的现代日本高中生而言,或许会被视为「麻烦的家伙」,不过仔细想想,只是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当作「麻烦人物」敬而远之,这种环境没问题吗?

话说回来,也有人会明确对他说「你真是麻烦的家伙」,和他正面交锋。

那就是唐臼猛。

唐臼和刀真同班,或许是刀真最要好的朋友。唐臼不太谈自己的事,所以关于他的情报很少,不过从说话腔调判断,应该是出身自关西。唐臼几乎没有眉毛,加上眼神凶狠、姿势不佳,所以浑身散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明明身材还算高,比例也很好……在很多方面都让人觉得可惜。他原先是陪刀真入社,不过上次首度观赏过专业的歌舞伎演出后,似乎受到感动。要不然,他大概早就退社了。

另外是唯一留下来的女生,一之谷水帆。

她是本社的大型新人。之所以说大型……是因为体格的缘故。目前歌舞伎社最高的人是花满学长,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不过水帆只比他矮一点,大概有一百七十八、九公分吧?她才高一,或许还会长高。她的骨架也很壮硕,据说篮球社和排球社都曾积极劝她入社,但她自称是「不管打什么球都会用脸部接球」的运动白痴。和她一起练习时的确也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能立刻学会动作的类型,而是必须一次又一次反覆练习、脚踏实地的人。而且,她虽然个子很高,胆子却很小,也容易紧张,常常一个人不知所措。对于这样的水帆,刀真总是以绅士的态度予以协助,而唐臼虽然嘴巴上常常唠叨,却也会伸出援手。看来三人的感情很好。第一学期发生了很多状况……不过对于留下来的一年级三人,我抱持很大的期待。

在一年级生负责整理宿舍的同时,二、三年级生和顾问远见老师,则就合宿的时间表进行最终确认。

远见老师说:「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必须有效使用时间才行。」

他即使在暑假期间也没有打扮得太休闲,身穿短袖衬衫和长裤。好不容易有了长假,却要每天陪我们这些学生,真是过意不去……我这样对他说,他很开朗地回答:「没关系,反正我没什么特别的计画!」让我反而为他担心。老师……我不要求你去约会,可是至少安排一些联谊如何……

「上午是基础训练和日本舞踊的基础练习。下午的话,我觉得让大家在临时舞台上尽量多实际演戏比较好。」

大家听了我的说明纷纷点头。

「不过夏天这间社办会变得像灼热地狱,所以我借了音乐教室。那里的空间还算宽敞,冷暖气完备,隔音又好。关于基础训练,拉筋和发声练习可以请芳学姊带领吗?」

浅葱芳学姊点头说:「没问题。」

这个人光是展露微笑,彷佛就会飘散亮晶晶的粒子。写成浅葱芳读成帅气,写成王子读成芳大人……这样的形容在本校绝不夸张。她同时参加戏剧社,是三年级的明星,但本人不会因此自鸣得意。顺带一提,她的性别是F。

「接著是透过日本舞踊来掌握基本动作,这要请花满学长帮忙。」

丹羽花满学长愉快地回答:「我知道了,不会手下留情喔。」

他是日本舞踊藤若流的「名取」。虽然是身材魁梧的男生,跳起女舞却能表现出时而清纯动人、时而艳丽的魅力。他的言行举止和嗜好都比较女性化,但这次还是让他住男生房。据学长说:「我会去女生房聊天,所以才不在乎呢!」我也好想一起去……

三轮山梨里学姊眨了眨卷翘的眼睫毛问:「小黑,文化祭的剧目决定了吗?」

如果举办河内山学院校内选美比赛,梨里学姊一定会进入前三名。她的人缘很好,虽然不是超级美少女,但因为个性的关系,只要在她身边就会感到心情开朗。而且她很聪明,本社成绩最好的,大概就是梨里学姊和蜻蜓。但如果只看体育成绩,或许是阿久津吧?

「我大概有候选名单了,跟生岛先生讨论过后,预定在今晚开会的时候发表。到时候如果大家赞成,就可以拍板决定。」

生岛先生曾当过歌舞伎演员,也是本社的指导员。他原本像只毛怪,现在却变成清爽的帅哥。这个人的个性颇有问题,不过指导方式十分精准。

「对了,梨里学姊,你可以参加文化祭的演出吗?」

梨里学姊因为要考外面的大学,因此一直在烦恼什么时候要退出社团活动。站在我的立场,当然希望她能够站上舞台。

「我跟爸妈讨论过,他们要我选择不会后悔的路。所以我试著想像:大家在文化祭站在舞台上,我却只能在台下看……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懊恼!」

在春天的迎新会中,梨里学姊因为发高烧无法上台演出。当时的记忆大概仍强烈地留在她脑海中。

「我觉得自己会很懊恼、很寂寞,所以我也要一起参加演出!」

「谢谢你!太好了~我在考虑角色分配的时候,原本就把梨里学姊也算在内……真是太好了。」

「我也好高兴,可以跟梨里一起演出。」

「我也很高兴,可以和小花留下美好的回忆。」

他们是从小认识的好朋友,两人雀跃地交谈,芳学姊则以温暖的眼神看著他们。这三人是本社非常可靠的三年级学长姊。

就这样,基础练习决定由学生来主导。

具备日本舞踊师范等级能力的花满学长,以及身为戏剧社明星的芳学姊──这两人真的帮了很大的忙。话说回来,文化祭之后,三年级生就要退社了……想到这里我就感到非常不安,不过现在也只能看著前方奔跑。

合宿的首日下午,我们复习了《白浪五人男》。由于生岛先生还没来,因此由二、三年级生指导一年级生。刀真以前动不动就抱怨,但现在变得很热心投入练习;水帆原本就很认真,可是还无法摆脱紧张的习性;至于之前完全没有干劲的唐臼也进步许多,但姿势依旧很差,学长姊虽然很有耐心地指导,但他就是很难改过来。

傍晚五点,两名负责餐点的值班学生离开练习。

合宿宿舍会提供伙食,晚餐几乎已经完成了,值班学生只需要在食堂加热汤汁、把饭菜盛入餐具即可。洗碗收拾的工作则规定由大家一起做。

合宿第一天就这样度过──话题要回到晚上的会议。

远见老师说:「来栖,你跟大家说明一下《拔毛夹》的故事吧,我也想再听一次。」

我说了声「好」,再度转向白板,把剩下一点的红豆冰棒匆匆塞入嘴里。我边咀嚼边打算写出剧中人物的名字……可是还是作罢。白板上如果出现一堆笔画很多的汉字,大家很容易失去干劲。于是,我试著用以下的写法:

《拔毛夹》剧中人物:

.小野家的主人。

.小野家的儿子。

.小野家的小姐。

.小野家善良的家老。

.善良家老的弟弟。

.小野家邪恶的家老。

.邪恶家老的儿子。

.小野家的腰元(侍女)。

写完后,我回头对大家说:

「就这样,《拔毛夹》是叙述发生在小野家的事件,又称『御家骚动』。那么,小野家究竟发生了什么骚动呢?主要是以下两件事。」

☆传家之宝「天理矣」的短签不见了!

☆小姐得到原因不明的怪病!

「《拔毛夹》的故事,就是要解决这两起事件。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有几个人同时问:「什么是『天理矣』?」

嗯,这点的确让人在意。可是……

「其实就算不知道也没有问题,只要记得是『传家宝的短签』就行了……要我大概说明一下吗?」

我一问,大家都露出犹豫的表情,这个表情像在说:要了解复杂的内容也满麻烦的,如果可以不用管它,那就不要管吧……

但是,这时刀真举手发言:

「我想要知道。我认为如果不知道那件传家之宝为何重要,就很难发挥演技。」

「是吗?好,那我来说明。这是平安时代著名歌人小野小町咏的和歌。内容是这样──」

我在白板上写下纵向的文字。

天理矣。既为日之本,日当照之。然又称,天之下。

「所以称它为『天理矣的短签』。这首和歌的意思是……嗯~用现代的说法就像这样吧。」

日本既然号称「日之本」,阳光普照很正常吧。不过,另外也有「天之下(注5:天之下 日文中「天」和「雨」都能读作「ama」。)」的称呼,所以也该下雨不是吗?

「也就是说,这是一首祈雨的和歌。据说过去曾经实际使用这张短签举办祈雨仪式,结果真的有效。这个家既然被称作小野家,当然是小野小町的子孙,因此这张短签是超级重要的传家宝。最近雨量不足,朝廷就跟他们说:『借一下那张短签。』这下可麻烦了……刀真,你懂了吗?」

「是的,我大概了解了。那位小野小町是著名的poet吧?」

「波也……?啊,你是说诗人。嗯,应该说是『歌人』,这两者的差别请你自己去查。那么我继续介绍剧情。小野家有两位家老,其中管理『天理矣』短签的是善良家老,可是他不知怎么搞的,把这张短签弄丢了。邪恶的家老就很执拗地责问他:『怎么办?你得负责才行。』毕竟他是邪恶的家老。」

阿久津说:「啊~我大概知道了,真正的犯人是那个邪恶的家老,他想要赶走善良的家老夺取这个家吧?」

我回答:「没想到你也会说出正确答案。」

大家都笑了,阿久津则把嘴巴嘟得像章鱼一样。

阿久津新,二年级生。

大胆、莽撞、爱现,在很多方面都是笨蛋,然而这个笨蛋一站上舞台就会变得充满魅力。他母亲因为某种缘故,现在没有跟他住在一起。这位母亲出身自关西的歌舞伎世家,从小严格训练阿久津歌舞伎的基础。不过,阿久津也是最近才知道个中理由。

「就如阿久津所说,邪恶的家老想要夺取小野家,所以将善良的家老视为障碍。另外,小姐的婚事对他来说也是个障碍。所以接下来,角色就增加了。」

.小姐未婚夫的使者。

「未婚夫本人不会登场。因为他是大人物,不会轻易露脸,有事情都交代使者处理。他交代使者说,未婚妻迟迟不肯嫁进门,听说她生病了,你去调查一下详情……这位使者正是《拔毛夹》的主角。」

「咦?主角不是小野家的人吗?」

说话的是以红框眼镜为注册商标的小丸子。

蛇之目丸子,二年级生,歌舞伎社的裁缝部部长,负责制作服装以及对阿久津吐嘈。个子娇小又圆圆的……咦?

「小丸子,你瘦了吗?」

「因为祭典快要到了。每到七月和八月,我会减轻五、六公斤。」

啊,对了,是Comic Market。小丸子在cosplayer间非常有名,很多人想委托她制作服装。她在夏天大概会忙到缩减睡眠时间。

「虽然平常也有cosplay活动……可是我想要把重点放在Comic Market。这样也可以向海外宣传。」

「你在这么忙的时期还来参加合宿,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谢谢你。」

自然又帅气地道谢的人,很遗憾不是我,而是芳学姊。小丸子有点腼腆地说:「反正这边也满好玩的。」

我真的得向她鞠躬致谢。多亏幕后人员的努力,我们的舞台才能成立。

「话说身为主角的这位使者真的很厉害,顺利解决了小野家的骚动和小姐的病。事实上,家中的骚动和小姐的病情有密切关联。这出戏的重点就是看他一举解决这些问题,让人看得很痛快。这位主角并非只是帅气的超级英雄,而有很多人性的弱点,所以格外有趣。比方说,剧中他会试图引诱侍女和美少年,可是一下子就被甩了。」

「咦?那位使者是bisexual吗?」

刀真的发音太标准,导致我没有听懂。小丸子对我解释:

「他在问那个人是不是双性恋?」

「对对,以前的武士似乎有很多『美女和美少年都合我胃口』的人。」

「没错,宠爱侍童曾是武士和公卿的雅癖!强壮的男人把美少年安排在身边宠爱并教育,然后这些美少年也会变成强壮的男人!著名的有织田信长和兰丸、上杉谦信和景虎。武田信玄甚至还留下写给侍童的信,对他发誓『我绝对没有出轨,我爱的只有你』……」

「小丸子,这方面的文化史请你在别的机会介绍吧。好,大概解释过出场人物之后,我把角色名字写上去啰~」

.小姐未婚夫的使者:粂寺弹正。

.小野家的主人:小野春道。

.小野家的儿子:小野春风。

.小野家的小姐:锦之前。

.小野家善良的家老:秦民部。

.善良家老的弟弟:秦秀太郎。

.小野家邪恶的家老:八剑玄蕃。

.邪恶家老的儿子:八剑数马。

.小野家的腰元(侍女):卷绢。

「接下来还有两个敌方角色,也就是反派。」

.邪恶家老的手下一:小矶之兄.万兵卫。

.邪恶家老的手下二:忍者。

「啊,有一个角色叫数马。」

对这个名字产生反应的是数马克己。他也是二年级生,原本参加戏剧社。

「没错。他是反派,不过你想要演演看吗?」

我这么问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名字相同,也因为觉得这个角色应该满适合数马。但数马歪著头沉吟一下说:

「小黑,其实我可以去当幕后人员。我很喜欢幕后的工作,而且幕后的人手不足吧?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做为演员缺乏华丽的性格。」

他的确不是「华丽」型的,可是……

「不,我希望你这次也能上台演出。虽然说幕后人员也不够,但这方面我会想其他办法来解决。」

「与其让我来演,还不如让一年级生增加舞台经验吧?」

「我当然也会让一年级生上台,这次需要的演员人数不是普通地多。而且……我很喜欢你的演技。」

「咦?」

数马露出惊讶的表情,一时说不出话来。接著他似乎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好意思,想藉由开玩笑蒙混过去。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笨蛋,我又不是说喜欢你,是说喜欢你的演技。你虽然不抢眼,可是很稳定,而且能掌握基本的型。」

「真的?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你在戏剧社的时候呢?」

「包括国中时期在内,我只演过路人。」

「这样啊。戏剧社毕竟人数太多了。总之,你在歌舞伎社受到很高的评价,我觉得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

数马笑著说:「只有你这么认为吧?」

闻言,梨里学姊稍稍探出身子对他说:

「没这回事,我也喜欢你的演技,很直率自然。」

「……梨里学姊,你可以再说一次『喜欢你』这几个字吗?」

数马有些得意忘形,这时坐在后方的阿久津用力抱住他喊:「数马,我好喜欢你~」还咬住他的耳朵。数马扭动著身体喊:「啊啊!讨厌~」嗯,数马虽然基本上很稳健,不过一接近阿久津,似乎就有容易被感染为笨蛋的倾向。不过既然能博取大家的笑声,就当作是好事吧。

「……十一个人。」

低声说话的是蜻蜓。

村濑蜻蜓是我的隔壁邻居,也跟我同班,从国小五年级便是我的死党。他在歌舞伎社里担任幕后人员,主要负责美术方面的工作,是个可靠的酷哥。

「咦?你说什么?」

「……有十一个人。」

小丸子抬起眼镜问:「萩尾望都?」我又朝小丸子问:「谁?」她说:「去问你妈妈就知道了。」这句台词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蜻蜓指著白板,淡淡回答:

「不是,我不是指《第11人!》(注6:《第11人!》 是日本漫画家萩尾望都的经典SF少女漫画。),是指需要的演员人数。」

芳学姊立刻说:「原来如此,要有十一个人。」

啊……原来是指角色有十一个,所以演员当然也要十一人……

刀真指出:「歌舞伎社虽然也有十一个人,可是蜻蜓学长、丸子学姊还有社长都不上台,所以只有八个人。这样的话,还少三个人。」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我也一起点头,被数马吐嘈:「喂,别只顾著同意,到底怎么办?」

「顺带一提,我还想再多几个侍女和随从武士。我知道必须设法解决,可是还没想到具体的解决方案!」

「小黑,就算你活力充沛地回答,也不能解决问题。你选了人数这么多的剧目,不太妙吧?」

「之前的《三人吉三》和《白浪五人男》都是勉强才凑足人数,还请体操社来帮忙……」

芳学姊和花满学长这么说,我也盯著白板说「的确如此」,然后瞥了蜻蜓和小丸子一眼。他们立刻异口同声地回应:

「「想都别想!」」

「要我站上舞台,还不如切腹自杀。」

「要我演戏,还不如不带氧气筒去爬珠穆朗玛峰。」

「你们两个真极端……知道啦,我不会要求蜻蜓和小丸子演戏。事实上,从工作量来看也不可能。尤其是小丸子……应该会……很辛苦……」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此同时小丸子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她拿出手机开始搜寻,关键字大概是歌舞伎、拔毛夹、服装……

「咿!怎么会有这种棋盘花纹的和服!哇,有好多人穿裃(注7:裃 一种男性的和服礼服,包含肩衣与袴。)。好、好可怕,公主好可怕……豪华绚烂的红色振袖和服,太可怕了……」

没错。演员增加,代表服装也会增加。如果是世话物──以庶民生活为主题的戏剧──就算了,但《拔毛夹》是不折不扣的时代物(古装剧),所以服装也都很华丽。我很能理解小丸子脸色发白的心情。

「服装和假发方面,我会和老师商量,找出解决的办法。演员方面,我抱持乐观的期待,希望这次也能请体操社来帮忙。不过,必须先决定剧目才能请他们帮忙……大家觉得《拔毛夹》怎么样?」

梨里学姊问:「小黑,你为什么会挑这出戏?」

我这时才想到还没说明这一点。

「之前演过的《白浪五人男》和《三人吉三》,虽然都是很有名的歌舞伎剧目,可是没有故事,只是著名故事的一部分,所以观众应该没有看到一个故事的感觉。与其说是看戏,不如说是看到场景、听到有名的台词。」

这也不是坏事。欣赏悦耳的七五调台词,同样是歌舞伎的乐趣之一。

但是,如果能够知道整个故事,就会更有趣。江户时代的人都事先知道名剧的剧情,再欣赏从中抽出的知名场景。也就是说,他们拥有我们这些现代人所没有的基本知识。

「这次我想要演一个完整的故事。《拔毛夹》没有很长,舞台背景也只需要一幕,而且内容逗趣易懂,所以应该非常适合……」

不过,或许还是有困难吧?

一年级新生入社,指导员也确定了,我们总算能正式展开社团活动──我大概因此有些得意忘形,又想挑战新事物,自己一个人往前冲。新的挑战意味大家的负担也会相对增加。只有我一个人充满干劲没有意义……

「喂,小黑,《拔毛夹》为什么要叫『拔毛夹』?你还没有解释。」

「啊,对了。」

对于阿久津的问题,我回答:「拔毛夹会在剧中跳舞。」

「……啊?」

呆住的不只有阿久津,可是故事真的是这样。

「主角弹正随身携带整理胡须用的拔毛夹。」

「弹正那么爱漂亮吗?」

「当时比较流行用拔的方式整理胡须。虽然也有剃刀,可是好像不够锐利。」

「哇!感觉好痛。」

「然后他在小野家等待的时候,因为觉得很闲,就拿出拔毛夹整理胡须,结果拔毛夹竟然跳起舞来。由于体积太小会看不清楚,所以实际演出的时候,会变成巨大的拔毛夹。」

「巨大的拔毛夹在跳舞?」

「嗯,所以标题才是『拔毛夹』。」

跳舞的拔毛夹。

Dancing拔毛夹。

「……这什么鬼?」唐臼说。

「真是strange的故事,对不对,水帆?」

「嗯……拔毛夹……会跳舞……?」

一年级三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拔毛夹会跳舞当然是有理由的……或许还是演出知名度比较高的剧目比较好吗……

「太好玩了!」

这个声音瞬间消去我心中开始蒙上的薄云。

「超级莫名其妙!所以才好玩!跳舞的拔毛夹太赞了!就演这出戏吧!」

阿久津的声音就像明亮而不由分说的夏季太阳。

「虽然演员人数不足,服装制作也会很困难,可是既然这么好玩,那就不能不演!」

阿久津站起来,独自一人兴奋大喊。

我看看其他人。一年级生都目瞪口呆,三年级生则笑嘻嘻的。二年级生……小丸子板著脸嘀咕「准备工作会很辛苦」,数马交叉手臂说「要找帮手才行」,蜻蜓则喃喃说:「只有一幕,美术工作倒是轻松多了……」

……咦?没有人反对吗?

刀真举手说:

「不过,我认为也可以把过去演过的剧目练得更好,重新上演……」

「啊啊!」阿久津对他发出吼声。「年轻人,你在说什么?人生只有一次,怎么可以做两次同样的事!」

刀真听了不断眨眼,芳学姊则轻轻耸肩,微笑著说:

「真是名言呢。」

合宿第二天的上午,基础训练结束后,大家一起看DVD。当然是看《拔毛夹》。

生岛先生说:「这个故事不难懂吧?」

花粉季节结束后,他改头换面成了帅哥,身穿麻料的开襟衬衫,看起来很清爽。夏天时他膝盖的疼痛似乎也会减轻,因此今天没拿拐杖。

水帆感叹地说:「没想到拔毛夹真的在跳舞。」

一旁的唐臼也点头说:「真的在跳……」

「公主的头发倒竖那幕,实在太好笑了。虽然应该不是笑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

花满学长边说边笑,似乎又想起那一幕。

公主的头发倒竖也是这出戏的卖点之一。不过……对于看惯了电脑动画的现代人来说,看到黑衣努力用棍子操纵头发,难免会觉得好笑吧。

跳舞的拔毛夹和公主的头发倒竖是有关系的。

迟迟无法结婚的公主锦之前罹患的疾病,正是「头发倒竖病」。她在头发上披著薄布就没问题,但只要一取下薄布,头发便会随著「咚隆咚隆咚隆」的诡异鼓声竖起来。公主不禁哀叹,这样没办法出嫁……

事实上,原因不在于锦之前的头发,而是插在头发上的发簪。

派人把发簪送给锦之前的幕后黑手,正是邪恶的家老八剑玄蕃。他命令忍者躲在屋子的天花板上,这个忍者拿了巨大的磁铁,利用磁铁来操纵锦之前的发簪和头发。

弹正看到自己的拔毛夹突然乱动,便察觉到这个机关。

「剧中提到公主头上的是银发簪,可是银应该不会对磁铁产生反应。小黑学长,这一点要如何解释?」

我就知道刀真会问这一点,所以事先已准备好答案:

「事实上那不是银,而是铁。弹正不是说『这岂是银』吗?意思就是『这根本不可能是银』。」

「原来如此。那么,披上薄布之后头发就不会竖起来又该如何解释?布应该不是绝缘体吧?」刀真又问。

「呃……那、那个……」

我被问倒了。这时蜻蜓无声地靠过来说:

「更基本的问题是,仅凭指南针程度的磁力,根本不可能让距离那么远的发簪和拔毛夹动起来吧?」

的、的确……剧中从天花板掉下来的忍者手拿很大的指南针,也就是罗盘。当时的人提到磁铁好像就会想到这个。

「即使有反应,应该也只有发簪会抽出来,不可能连头发都竖起来。但是在歌舞伎里,会发生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当时的人和现在相比,获得的资讯量和思考方式都不一样,因此觉得那样理所当然。如果修正成和自己相同的思考方式,就有损歌舞伎的特色。所以剧情那样子也没关系。或许有错,但没关系。」

「蜻蜓……你竟然可以说这么长一段话……」

我正觉得感动,蜻蜓便用有些冷淡的视线看我,补充一句:「这是小黑以前说过的。」是吗?的确很像我会说的台词……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偶尔与事实抵触的剧情,也是歌舞伎这种传统艺能的趣味之一吧。」

「也不用想得这么艰涩,不过大概是这样的意思……接下来要讨论角色分配。」

我瞥了一眼生岛先生。生岛先生稍稍点头,对我们说明:

「关于角色分配,我会听听你们的意愿,不过不一定会依照你们的意愿安排。舞台重要的是整体的平衡。」

我也差不多习惯生岛先生这种像是在挑衅的说话方式了。他似乎没有恶意,而是对任何人都采取这样的态度。

「如果有想要演的角色,明天早上之前跟我或社长提出……」

「有、有、有!我想演弹正!弹正弹正!」

阿久津用力挥动右手,像肚子饿时看到点心的狗一样兴奋。生岛先生皱起眉头说:「吵死了,我知道。」我和生岛先生早就预料到阿久津会想要演弹正。豪迈、不拘小节、有些色色的强大英雄……老实说,我也觉得阿久津非常适合演弹正。不过这家伙马上会得意忘形,所以我不会说出来。

除了阿久津之外,没有人提出想要演的角色,因此决定让大家各自好好考虑。

那天下午,正藏先生来看我们。

他今天穿著格子花纹的无袴和服以及木屐,头上戴著平顶草帽。要怎样才能成为如此风雅的老先生呢?

「喂,你们这群小鬼,大热天

里有没有狂热练习?」

「啊,正藏先生!」

率先跑上前的是梨里学姊。她和正藏先生非常要好,还提到他们上次在神乐坂约会。我听说后有点惊讶,她解释:「我妈妈也有一起去。」原来是梨里学姊的母亲开始学长呗(注8:长呗 传统日本音乐,是三味线音乐的一种,源自歌舞伎的伴奏音乐。),所以请正藏先生介绍贩卖三味线的店。

「大小姐,你看起来真有活力。嗨,阿黑,练习状况怎么样?喔,有个好高大的姑娘,是一年级生吗?」

一年级生还没有见过正藏先生,所以水帆显得有些惶恐不安。我介绍说「这位是远见老师的父亲」,唐臼小声脱口而出「真的假的」。正藏先生和个性认真而有些笨拙的远见老师一点都不像,所以唐臼大概很意外吧。

「正藏先生是歌舞伎的资深戏迷,给我们很大的帮助。这次合宿也请他协助指导。大家跟他打招呼吧。」

三个一年级生听到我催促,便鞠躬说「请多多指教」。虽然不是很整齐,但声音还算宏亮。

「我受到请托,要来照顾一年级生。我当然不是演员,所以没办法教你们演戏,不过至少可以判断你们的声音能不能传到观众席。歌舞伎演员没有戴麦克风,因此声量很重要。至于关键的演技……啊,你就是白银屋以前的门生吧?」

正藏先生看到生岛先生便这么问,生岛先生点头致意说:「我被硬拉来了。」他完全不掩饰嫌麻烦的表情。

「很好啊。有人要拉你,表示你还有价值。」

「是的……我因为一些因素离开舞台,原本打定主意,不想再和歌舞伎扯上关系。」

「我多少听说过理由,你是在意外中伤了脚吧?像我这种当观众的老头,就算表示同情、说声『真遗憾』,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不会说。每个人的人生本来就会遇上很多遗憾。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白银屋是这样跟我说的──」

──他总是很热心、很愉快地在练习。如果说热衷于歌舞伎是一项才能,那么,他具有极高的这项才能。

听正藏先生这么说,生岛先生只是沉默不语。他没有反驳,表情也没有变化。这不是代表他没有任何感觉,而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吧?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成为大人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多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的场面。

「其实也不是用说的,他是用LINE传来的。」

……LINE?

歌舞伎界的重镇、人间国宝会用LINE?

「我告诉他,我要来河内山学院看看,他好像很羡慕。我说我有加女高中生为好友,他就吵著问要怎么样才能增加好友,还说想要开始用Twitter。可是那个老头有些天然呆的倾向,一定会不小心说些奇怪的话,引来大量的抨击留言,所以我叫他别想了。」

白银屋和正藏先生似乎从以前就有些交流,不过最近好像变得更加要好。正藏先生很喜欢追逐流行,所以大概常常教白银屋使用智慧型手机和社群网站。话说回来,白银屋有个正在念高中的孙子,问他不就好了──啊,对了,蛯原说过他不用LINE……我以前问过他:「和朋友联络的时候,不会感觉不方便吗?」他就说:「我没有朋友,所以没关系。」就是因为说这种话才会没朋友吧……

「总之,你肯来指导,对阿黑是很大的帮助。他以前拚命教大家自己也没演过的歌舞伎,仔细想想,真是超级有勇无谋。」

「我自己也觉得非常有勇无谋。因为刚好有花满学长和芳学姊这些能力很强的人,所以才有办法……啊,还有阿久津姑且也算。」

「哦,阿久津啊。虽然他是笨蛋。」

「是的,虽然他是笨蛋。」

我和正藏先生点头,就连刚认识阿久津的生岛先生也同意:「他是笨蛋。」

我把一年级生托付给正藏先生,二、三年级生则继续在视听教室研究《拔毛夹》的台词朗读。剧本已经交给大家,大家现在边看影片边记住歌舞伎独特的抑扬顿挫,然后念出声让身体记起来。所有戏剧都从背台词这种很基础的背诵工作开始。生岛先生的方针是「尽可能记住所有角色的台词」,所以即使未决定角色分配,还是要背台词。不过再怎么说,角色还是得尽快决定。目前除了阿久津,没有其他人表示想要演某个角色,所以先由我们决定角色分配再提出来讨论会比较快。

就这样,我和远见老师及生岛先生开始讨论角色分配。

「关于《拔毛夹》的角色类型……我归纳成这样,一方面也是为自己做整理。底下是角色个性和特徵。」

远见老师扶一下眼镜,把一张纸放在我和生岛先生面前。他大概是用电脑打字,字体是印刷字,排版也很清楚。

粂寺弹正:来到小野家的使者。个性豪迈,不拘小节,有点色。

小野春道:小野家的主人。气质高尚,姿态凛然。

小野春风:小野家的儿子。优雅的帅哥。年纪还很轻,所以也有点不太可靠的感觉。

锦之前:小野家的女儿。罹患神秘疾病的公主。

秦民部:善良的家老,气质高雅又稳重。

秦秀太郎:善良家老的弟弟,美少年。个性坚毅,很替哥哥著想。

八剑玄蕃:邪恶的家老。目中无人,一看就知道是反派。

八剑数马:邪恶家老的儿子,同样是目中无人、虚张声势的感觉。

卷绢:美丽的侍女。受到弹正求爱时,斩钉截铁地拒绝他。

万兵卫:曾经在小野家工作的侍女的哥哥。其实是假冒的,反派角色。

忍者:拿著磁铁躲在天花板上面。

「怎么样,生岛先生,这样对不对?」

「对于角色印象的解释是因人而异……不过我也觉得大概是这样。」

「是吗?太好了。来栖,你觉得呢?」

「我也有同样的感想。」

「还有……我有一个问题,这是江户时代的武家『御家骚动』吧?但却出现小野小町的《天理矣》这首和歌,好像不太搭调……」

「不是的,老师,这是平安时代的故事。」

远见老师露出困惑的表情问:

「可是演员穿的是裃……平安时代有那种服装吗?」

「无视时代考证在歌舞伎里很常见吧?」

我看了生岛先生一眼,他点点头说:

「这是常有的事。我之前应该说过,歌舞伎的『时代物』是以江户时代以前的时代为舞台,也就是平安时代、飞鸟时代,甚至更早以前。但从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时代剧感觉就是江户时代的印象。」

「啊,说得也对。对江户时代的人来说,江户时代应该是现代。」

「可是当时的歌舞伎似乎不太重视时代考证,大概是以易懂、趣味为优先吧?所以即使是平安时代的故事,演员也会穿著江户时代的服装。」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将故事设定在江户时代呢?」

「因为没办法这么做。」

回答的是生岛先生。

「那是个幕府随时在监视的时代。尤其是『御家骚动』戏,往往是以实际发生的事件为题材,所以遭到禁止。可是上演这种戏会吸引很多观众,于是就硬是改成平安时代,家族名称也稍微改一下,以便能演出。」

「哦……原来如此……」

「当时的歌舞伎也有类似现代谈话节目的一面。不论在什么时代,下层阶级的人都很喜欢『御家骚动』、殉情之类的八卦,所以歌舞伎真的是庶民文化。」

远见老师听了不停点头。

没错,歌舞伎是庶民的娱乐,既是报导独家消息的谈话节目,也是偶像明星的现场演出。当时的观众真的很老实,看到无聊的戏会大嘘特嘘,大概还会骂:「哪来的烂演员,滚!」唉,光是想像就感到心痛……不过如果演得很好,便会得到喝采,像是「久等了!」「大明星!」之类的。当时的演员想必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磨练演技,观众的眼光也越来越好,戏剧因此得以进化,变得更加洗练。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现代的时代剧也会使用江户时代的人不可能使用的说话方式。娱乐就是要以趣味、易懂为优先……至于我们这次要演出的娱乐戏,主角粂寺弹正要由……」

远见老师瞥了我一眼,我稍稍苦笑回答:

「是的,怎么想都是阿久津。我在考虑文化祭要演什么的时候,看了很多影片……看到《拔毛夹》,立刻很想看看阿久津演的弹正。这个角色不拘小节,各方面都需要很大方的演技,声音、动作、气质都是。我和生岛先生也讨论过这点。」

「应该就是他了。」

生岛先生嘴角上扬,点点头说:

「《拔毛夹》其实有点像漫画,奇特又可笑,剧情很大胆。从天花板用磁铁让巨大的拔毛夹动起来,又让公主的头发倒竖……」

「弹正看到拔毛夹动起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很特别,还会躺下来。」

「嗯,阿久津应该能引领观众进入那个奇妙的世界。演出的人如果心

中觉得『怎么可能』就会表现出来,可是,那家伙大概是『只要好玩什么都可以』的类型。」

「没错。」

我不禁连连点头。

「他虽然很笨,却是很好的演员。他本人也很想演那个角色,而且大家应该都会同意让他来演。问题是其他角色……远见老师,那个从天花板掉下来的忍者,不知道能不能找体操社的人来演?」

「可是那个角色有台词吧?」

「的确有台词,可是没有很长,一定可以记住。而且这次人数真的不够……」

「我知道了,我会去和体操社的老师商量看看。还有,天花板要怎么呈现也是个问题。如果是礼堂的大舞台,或许还能做出那样的机关……」

对了……如果和去年一样在礼堂的地下室演出,天花板的高度就不够,也很难使用大型道具。嗯~我都忘记这一点了,得和蜻蜓一起想办法才行。

「弹正求爱的那两人,必须要有一定的演技。」

「秀太郎和卷绢──外表秀丽但个性坚毅,被弹正求爱也能严厉拒绝……正常来讲,应该是芳学姊和梨里学姊吧。」

远见老师说:「嗯,她们两个应该很适合。秀太郎由浅葱饰演,卷绢则由三轮山饰演吧?」

生岛先生也点头,但我总觉得心里有点疙瘩。芳学姊从以前似乎就有点想演女形……不,女生演女性角色应该不能叫女形吧?应该说……女角?

「不能让芳学姊……演卷绢吗?」

「也没什么不可以。两人都很灵巧,交换角色应该也行得通。不过,让三轮山梨里饰演侍女卷绢,应该更适合吧?」

「的确。嗯~芳学姊演秀太郎,一定很英俊帅气。」

「那就照这样安排不就好了?」

生岛先生看著我,似乎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可是芳学姊已经三年级了,这次文化祭是她最后一次登台演出。直到最后都让她演立役(男角),未免……如果直接和芳学姊讨论,她一定会笑咪咪地说「不用在意」。芳学姊就是这种个性。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我才想替她想想办法……而且,我自己其实有点想看芳学姊饰演女角。

针对其他角色分配,我们也提出几种模式。人数不够的问题,暂时假设能够得到体操社协助;如果还是不够,或许可以找没参加社团,可是对歌舞伎稍微有点兴趣的学生临时加入……当然也要有人愿意才行。

「考虑到经验值,如果能得到戏剧社帮忙就再好不过,可是我们以前和戏剧社发生过纠纷,所以大概很难。」

「纠纷?」

「当时是为了争取文化祭的演出场地,最后是双方比赛《外郎卖》,并由我们得到胜利。」

远见老师有些得意地对不了解状况的生岛先生说明事情经过。这是去年文化祭争夺礼堂地下室使用权的事件。

礼堂的大舞台当然是由戏剧社使用,我们当时的要求是让歌舞伎同好会使用礼堂地下室。可是戏剧社主张「地下室每年都做为戏剧社的后台使用」,不肯让出。于是,就决定以《外郎卖》这出戏当中很长的一段台词一决胜负。

「哦,阿久津竟然赢了。」

「是的。他非常精采地表演那段困难的台词。多亏如此,我们得到了场地……可是自从那件事以来,戏剧社的学生似乎就对歌舞伎社有些反感。但因为浅葱芳同时参加两个社团,所以双方没有发生过摩擦。」

事实上,我曾被戏剧社的学生说了难听的话,小丸子还因为被指责是「小偷」而大为愤慨。被偷走的当然是芳学姊。这样的风向最近似乎又有变强的趋势。已经毕业的坪山雾湖学姊当社长的时候,比现在好一点……

「啊,对了,戏剧社好像也要来合宿。」

远见老师似乎突然想起这件事,我不禁脱口而出:「惨了!」现在已经有足球社和我们一起使用宿舍,但没想到连戏剧社也跟我们重叠……

「抱歉。我本来以为已经调整时段,可是他们好像也做了变更。」

「别这么说,真抱歉。不是老师的问题……戏剧社从什么时候开始合宿?」

「后天。」

也就是说,一起使用宿舍的期间是四天。只能祈祷单细胞的阿久津或其他人不要和对方起纠纷。对了,新任戏剧社社长不知道是谁……

「抱歉,打扰了。」

在敲门的同时有人说话,然后门稍稍拉开,探头进来的是蜻蜓。

「小黑,正藏先生叫你。」

「叫我?……抱歉,我可以离开一下吗?」

我取得老师和生岛先生的许可,离开会议室,和蜻蜓一起小跑步前往音乐教室。

把平台排在一起组成的临时舞台上,一年级三人一字排开,正藏先生则交叉著手臂站在他们对面。

「正藏先生,一年级生是不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我担心会不会是刀真说了傲慢的话,战战兢兢地询问,但正藏先生只是困惑地说:「不是这样。」然后发出「嗯~」的沉吟声,感觉比平时严肃许多。

「阿黑,他们还没有正式演出过,对吧?」

「是的。原本预定在社福中心举办新生公演,可是……呃,发生了一些事……」

我不方便说出杯葛的事,因此说得有些含糊。原本以为正藏先生会追问,但他似乎更在意其他问题。

「也就是说,文化祭是他们第一次上台?」

「是的。」

「这样啊……那会有点……」

正藏先生没有说完。我不禁问:「咦?有那么糟吗?」之前练习《白浪五人男》的时候,虽然感觉还很生硬,但台词都记住了。而且最近一年级生很热心练习,我原本以为他们应该进步了……

「喂,你们再演一次给社长看。」

正藏先生大概觉得亲眼看比听他说明更快,对一年级生这么说。

穿著浴衣的一年级三人站在临时舞台上,以不确定的动作缓慢移动到站位。临时舞台上没有标示站位的贴纸,因此他们的彼此间隔和身体方向都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新生,没有详细的指示便什么都不会。

三人在《白浪五人男》饰演的角色如下:刀真饰演日本駄右卫门,水帆饰演弁天小僧,唐臼饰演赤星十三郎。

「喂,开始吧!」

听到正藏先生的大嗓门,第一个要说台词的刀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起小道具的番伞,但还是姑且摆出姿势,用紧张而拔尖的声音说:

「质、质问之下报上名,未免太狂妄!」

嗯,声音还算宏亮。一开始说得太快的台词,后来也慢慢稳定下来……虽然稳定下来……咦?呃,这、这个动作怎么……刀真说完自己的台词,正藏先生便转向我说:「看吧?」我无言地点头。

这……该怎么说……不行吧?

接著是水帆的弁天小僧。

「其、其、其、……其其其其次……是江江江江江之岛……」

……嗯,这个很明显不行……我很想叹气,但仍努力忍住。一旁的正藏先生也跟我做出一样的反应。

接著是唐臼的赤星十三郎。

「排列其次者,昔日武家中小姓……」

这个相对比较……不,可是……

「他的台词说得还可以,可是为什么老是低著头?姿势太差了吧?」

正藏先生说得没错。

唐臼这个人真的很难懂。他留在歌舞伎社,应该表示他对歌舞伎有兴趣;他的说话方式虽然有点问题,不过最近都有乖乖练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活力。重新看唐臼演的戏,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想不想演。

大家都说完台词。

我心中吶喊:「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演得比以前更差?以前处处跟我做对、口出狂言的时候反而还比较好一点,为什么?」但身为社长当然不能说出来。

「再怎么说,也未免太差劲了。」

唉……我忍住没说,却被正藏先生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加上「太」……一年级生当然听见了,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咦?有那么差吗?」

只有一个人例外。

刀真一本正经地嘀咕:「啊,除了我以外也许有点那个。」就某种意义而言,刀真可说是个幸福的家伙……其实你也很那个喔……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这样才算正常吧?是花满和芳比较特别。梨里和数马也算很灵巧。换句话说,是二、三年级生太厉害。」

「我现在也深刻体认到这一点……」

「怎么办,阿黑?听说你们文化祭要演《拔毛夹》,可是,他们根本还没办法演新的剧目。」

这个指摘一言中的。那么,这次演出要让一年级生当幕后人员吗?可是……

「演员人数不够。如果不让一年级生演出,就得重新考虑剧目。最保险的是选择已经演过的《三人吉三》、《白浪五人男》,或是让阿久津演《外郎卖》……」

「……保险?」

低声说话的是站在我后方的蜻蜓。远见老师和生岛先生也站在蜻蜓旁边,大概

是来看看我们的情况。

「……你是因为想做保险、安全的事,才创立歌舞伎社吗?」

听到好友提问,我感到内心一惊,用力摇头否定:「不是。」

如果喜欢保险、安全的事,根本不会创立这样的社团。歌舞伎就是要够狂,我怎么能考虑什么安全的方案呢!

「我是因为想乱来才创社的。」

我对蜻蜓、正藏先生、远见老师及生岛先生这么说。

「我想要做既乱来又快乐的事情,才创立歌舞伎社。我想要做新的事情。」

远见老师点头。正藏先生笑著说:「你就是这种小鬼。」生岛先生耸耸肩说:「写成青春读成鲁莽吗?」但他并没有要我们改变主意。

我再度抬头看一年级生。

不知问题在哪里的刀真,因为紧张而脸色苍白的水帆,老是低著头看自己脚尖的唐臼……

得想办法改善这些家伙。

必须把他们提升到可以和二、三年级生一起登台的程度。

「好,你们听好!」

我模仿正藏先生的江户人风格,提高声量说:

「明天开始特训!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少给我啰嗦!」

我直视三人,自以为说得很帅气,蜻蜓却说:「『少给我啰嗦』是多余的吧?」害我感到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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