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四章 清醒梦

意识到身处梦境中而经历的梦境,据说是叫做清醒梦。记得泰蕾莎好像曾经这样说过。

如今温德琳便意识到,自己身处这样的梦境中。

温德琳坐在小船上沿阿克薇亚河而下。之所以立刻就意识到这是阿克薇亚,是因为她认得远处山峦的棱线。再过不久,大概就能看到霍尔姆镇了。

模模糊糊地望着天空与山峰的临接处时,温德琳忽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婴儿的哭声。循着声音转回视线,她才看到河岸边站着的一位女性。

「————」

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是位长相美丽的女性。温德琳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女子在浅滩处弯腰,将似乎刚刚出生的婴儿从河面上救起。温德琳听到的哭泣声,似乎正是这婴儿发出的。

可是,被女子抱在怀中安抚起来,婴儿便立刻不再啼哭了。

「妈妈……?」

那或许是年轻时的,温德琳的母亲。温德琳所记得的只有母亲多病虚弱的模样,但母亲在温德琳尚幼的时候,一定就是那样充满活力的美女吧。

可是,既然如此,母亲从大河水流中抱起的婴儿又是谁呢?

「妈妈!」

温德琳不由得站起来大叫道。

——不,在她将要叫出口的瞬间,小船猛烈地摇晃起来,温德琳也失去平衡落入水中。

「!」

她慌忙拨开水,然而再度将头探出水面,眼前所见的却成了挂着圆形光虹的,那片不可思议的天空。

「————」

温德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仰面浮在盛开着莲花的泉水里。此处仿佛就是那地下宫殿的中庭,但那里已经长年累月受风化侵蚀,四处崩落得如同废墟一般,这个庭院和四周的建筑物,所有的一切却仿佛刚刚筑成般崭新。

建筑物窗边的蕾丝帘幕飘动着。温德琳觉得似乎有人站在帘幕之后,她从水中站起身来,伸手向那里探去。

随后她便感受到猛烈的眩晕,再次落入水中。

意识渐渐远去之间,她仿佛听到了有谁呼唤自己的声音。

「——温德琳大小姐?」

默默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芙兰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温德琳大小姐! 您终于醒来了!?」

「刚才——」

温德琳转动眼珠,望着似乎激动至极,还含着泪水的芙兰,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向她问道。

「是你在叫我吗……?」

「咦? ——啊,没有,我没有叫您……」

「是吗……看来,那也是我做的梦。」

静静地深吸一口怀念的自家空气,再闭上眼睛。虽然只能看到天花板,但她已经明白,这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宅邸。

「……我肚子很饿,可以帮我准备点吃的吗?」

「当、当然! 但是在那之前,首先要通知老爷才行。」

「啊、那可不行。请你假装我还在睡着。」

虽然意识模糊,但温德琳大概还记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在那遗迹里感受到了谁的呼唤,来到秘密的中庭里,望着不可思议的天空,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恐怕那之后,是妮露和泰蕾莎将自己带回地面上的吧。

考虑到这一串来龙去脉,温德琳可不想以现在的模样面对父亲。擅自溜出房间已经免不了一顿责备,更不用提父亲定然会让她少去再探索那处遗迹了。

然而这个时候,芙兰却把温德琳的被子一直盖到她肩头,然后有些生气地对她劝诫道。

「我也不能再包庇您了! 您要是能平安回来倒好,可是结果居然是失去了意识,被同伴带回来……放任您离开宅邸的人是我,我受到老爷斥责是理所应当,但是现在就连妮露小姐也被禁止出入宅邸了呀。」

「咦」

早在洞窟发现之前,温德琳家就时常请妮露递送在杂货店里购买的商品。如果妮露被禁止出入宅邸,那就要连带着给她的母亲也添麻烦。事已至此,温德琳再也无话可说了。

她只好在床上坐起身,披着睡衣等待面对父亲。

片刻之后,随着大步的脚步声,卡穆罗带着严肃神情现身了。

「对不起,爸爸。」

不等父亲开口,温德琳抢先低头向他道歉。在对手的剑锋出动之前抢先一刻发动攻击,就能令对手跟着自己的步调走——从前父亲教的剑术基本,此刻被温德琳再次拿出来利用了一回。

「……唔」

也许是女儿不同于往常,当即便坦率认错的模样令卡穆罗心软了,他沉默了一瞬间,接着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不成熟,还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你既然明白就好。」

「关于我们见到的东西,您从妮露口中听到什么了吗?」

「唔……」

「我们发现了地下宫殿里至关重要的事实。」

现在,温德琳打算抢在父亲开始说教之前,首先将话题的中心引向遗迹之谜。

「那处宫殿是古代阿尔凯亚帝国的皇帝下令建造的,如今皇帝也还活在宫殿中的某处。栖息在那里的怪物,全都被那个不死的皇帝支配着——」

「温德琳」

卡穆罗打断女儿的话,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道。

「总之,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别再继续让我担心了。」

「————」

父亲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种哀伤之色。现在,温德琳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如果他像往常一样居高临下地严厉责备自己,大概温德琳还能找出许多回避和辩解的借口。然而面对着父亲的哀伤表情——而非愤怒,她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段时间你要静静修养。如果你再出什么事的话,你妈妈也会伤心的。」

「……是。」

不光如此,现在父亲还提到了逝去的母亲,温德琳只得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下。事实上,对那宫殿的探索中,温德琳的确是前所未有地与死亡擦肩而过。只要一步走错,妮露和泰蕾莎——当然还有她自己,恐怕都要命丧于彼处。那会令多少人感到怎样的悲痛欲绝,已经失去了母亲的温德琳比谁都明白。

结果卡穆罗没有斥责温德琳,也没有对她苦口婆心地说教,就这样离开了女儿的房间。然而从他哀伤的表情里,温德琳已经能读出他甚于一切的强烈主张——别再擅自去那遗迹里了。

「今后,温德琳大小姐外出的时候我也会同行。」

芙兰在温德琳耳边说道。大概她被卡穆罗委以了监视的任务。

「……你就不用特地再叮嘱我一回了。现在我也没有要到镇子外面的打算。」

「真的吗?」

「我也并不是每回都不经思考就擅自行动的,我也有很多自己的考虑呀。」

温德琳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依旧感觉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不知是刚才那梦境的缘故,抑或是在宫殿里那一处连串奇异遭遇的缘故。

总之,在芙兰准备好饭菜端来之前,温德琳决定再稍稍小睡片刻。

霍尔姆镇的西边一隅,有个年老的赤脚医生像是刻意要避人耳目一样地搭起茅庵,静悄悄地生活着。

不过只要是对魔术稍有涉猎的人,便都会知道他原本并非只是个赤脚医生而已。贤者狄尼洛斯,这位经验极其老道的魔术师的名号堪称无人不知——当然仅限于魔术师的世界中。

相传狄尼洛斯从青年时代起便四处旅行,至于他为何在这霍尔姆扎根落脚,又为何屈居于赤脚医生的身份——这些泰蕾莎也不知道。也许狄尼洛斯早就知晓霍尔姆地下沉睡的遗迹,正是为了研究的目的才居住于此,但无论如何,既然泰蕾莎也尊敬有加的学界巨擘就近在咫尺,那自然没有不去向他请教的道理。

「咦~狄尼洛斯老师原来是那么有名的人吗? 我一直以为他就只是个喜欢喝酒的老爷爷而已。」

「就算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无需为此感到羞耻,妮露君。这个名字,是我这样在魔术领域已经登堂入室之人才需要知晓的。」

走向茅庵的路上,泰蕾莎接着露出又惊讶又好笑的表情对妮露说。

「可是话说回来……就算再怎么一无所知,连门外汉都不如的你竟会去向那样的贤者请教魔术,这也实在太好笑了。」

「咦?为、为什么这么说啊?」

「因为这就好比是分不清糖和盐的味痴,去向首都里首屈一指的厨师请教料理手法一样。而且倘若单是门外汉,或许还能期待他今后能有所发展,但对你而言,我看狄尼洛斯老师都很可能认为你是致命地没有才能。」

「这、这么说也……」

妮露撅起嘴唇,开始闹别扭了。

「——但是能倾听他那样的贤者的教诲是有好处的。何况你在药学方面的知识,以门外汉来讲也算相当不错了。你瞧,执拗地去向狄尼洛斯老师求教的成果,这不是显现出来了吗?」

妮露曾经像每日求神拜佛一般地去茅庵里求狄尼洛斯教她魔术,或许是终于输给了她的执着,狄尼洛斯向她传授了关于调和药草的各种知识。抛开完全没有魔术才能这一点,妮露倒是个相当机灵,很有小聪明的女孩,她立刻就掌握了狄尼洛斯教的东西,甚至技巧纯熟到了能在探索途中当场调和所需药物的程度。

「人各有长短。就像我没有你这堪称夸张的力气,你也不像我一样具有魔术方面的眼力。仅仅如此而已。除此之外的才能你大致都是有的,将来还是前途可期啊。」

「感觉这好像是在夸我,又好像不是——」

泰蕾莎无视了一脸微妙表情歪着头的妮露,径自走到昏暗的橡树林一角那处矮小的茅庵前,然后推开屋门。

「狄尼洛斯老师在吗?」

「又是你……还有杂货店的小姑娘都……」

看到门也不敲就走进来的泰蕾莎和妮露,坐在摇椅上的老人很沉重似地叹了一口气。但恐怕他脸上的腻烦表情下一刻就会换个模样。

「这是今早船运送来的纳泽利美酒——」

「喔喔,小姐,你来得好啊!」

老贤者狄尼洛斯浮现出好好爷爷似的笑容,将两人迎了进来。霍尔姆居民中的大多数都以为狄尼洛斯是个好酒还有点邋遢的赤脚医生,这其中有一半是他为了掩饰自己身份而用的韬略,但另一半恐怕则并不是掩饰。就泰蕾莎所见,狄尼洛斯对酒的喜好并不是演技,而是事实。

「来来,快把酒给我——」

「其实,我们是想向老师请教这段古代文字的翻译。」

狄尼洛斯朝着来蕾莎提着的酒瓶伸手,泰蕾莎便自然地把酒瓶藏到身后,将打开的笔记本放到老人面前。

「——这是我誊抄下来的段落,我是这样翻译的,不知您有何指教?」

「哎呀哎呀,真是个固执的小姑娘……」

狄尼洛斯耸耸肩,然后打量着泰蕾莎和面前的笔记。

「……又是先前你说的遗迹?」

「是的。古代阿尔凯亚帝国的宫殿被整个埋入地下,这段文字就是在那里发现的。」

「你没有抄错之类的吧?」

「那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是吗」

狄尼洛斯再度将视线转向本子上的古代文字,泰蕾莎则从屋子里擅自拿来一个小玻璃杯,将酒倒进去递给他。

「请。」

「唔——」

于是狄尼洛斯就像理所当然一样地品着酒凝视着笔记本,不久之后,他抬起头来,对泰蕾莎说道。

「……老夫大概也会像你一样翻译吧。译文的谬误应该是没有的。」

「感谢您的指教。这样一来我就对自己的假设有确信了。」

「话说回来……老夫虽然已经对那遗迹和皇帝云云没了兴趣,可是事情倒是真的愈发棘手了吧?」

「就是的啊——」

先前站着随便翻看屋内藏书的妮露,这时突然像是一时兴起,插入到两人的对话之中。

「要是不把那个皇帝给解决掉,灾难好像就没办法有个结束,而且温德琳她还……」

「温德琳? 领主老爷的千金? 就是那个肤色白皙的小姑娘?」

「啊,是的。我们之前一起去探索宫殿,但是她突然昏倒,然后睡着了。」

「唔,温德琳小姐啊……」

「不过她回到宅邸之后好像立刻就恢复意识了,看来不是得了那种流行的怪病,好像暂时可以放心一下。」

「可惜温德琳君也就此被伯爵禁止继续探索了。」

泰蕾莎无心地看着狄尼洛斯的脸,但她突然在刚才他一连串的表现中察觉到微妙的异样。提到温德琳的一瞬间,老人端着杯子的手似乎微微颤了一下。这引起了泰蕾莎的注意,她继续自习地观察狄尼洛斯的表情,并且认为关于温德琳,他大概有什么别的想法。

然而那些想法究竟是什么,泰蕾莎也还无从判断。恐怕就算直接开口询问,狄尼洛斯也不见得会将实情都说出来。

「——据镇内各处张贴的告示,以监督官身份从纳泽利赴任而来的泰奥罗公子,似乎正在召集霍尔姆内外有能力的战士和学者,试图从各种方向解开遗迹之谜。狄尼洛斯老师您可有兴趣呢?」

「要老夫在公子手下去查这查那? 老夫才不愿惹那一身麻烦。」

「是吗……」

「倒是你这小姑娘,既然没法再跟温德琳小姐一同探索,那你到公子门下去不好吗?」

「我不认为泰奥罗公子能堪我调用。何况公子要找首要依靠的智囊时也并非是对我,而是对海灵丹教授抛出了橄榄枝。我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就没了在公子手下的想法。」

「呵……我倒是听过海灵丹这个名字,似乎是个相当的怪人啊。」

「是的。——那么,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今后还能再来向您请教吗?」

「反正就算老夫拒绝,你们也会钻到这茅庵里来吧? 至少别忘了手上提的东西啊。」

狄尼洛斯指着瓶口,笑着说道。

「咦? 什么? 这就要走了吗,泰蕾莎?」

「嗯。」

「那,老师再见!」

泰蕾莎离开茅庵之后,妮露也跑着追上她。

「泰蕾莎,你问了老师之后知道了什么吗?」

「我试着把那段古代文字译成现在的白话,但是翻译的内容是否正确,我想要个确证。当然我对自己的能力是有自信的,可是终究害怕有什么万一。」

「但是,老师好像也说你没翻译错。」

「没错。这样,对仪式的程序,我姑且算是有了某种程度的确信。」

「那个仪式啊,具体到底是要怎么做呢? 上面好像说是要用到那些十字架。」

「将九名承载了皇帝灵魂的罪人钉在九个十字架上,这是没错的。……问题是,那九人究竟是谁。」

「上面没写吗?」

「没有。所以唯独这一点,恐怕真是要实际遇到之后才能知晓了。」

「……这也就是说,首先必须得把那九个罪人,或者说,把那九个怪物全部打败才行?」

「正是如此。以你的头脑而言,这回倒是理解得很快嘛。」

「居然必须要做这么难的事情,现在我连对你说的话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且就算如此,只凭现在我们两个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虽然要是有谁能代替温德琳和你搭档来充当我的盾牌就好了。」

「没有温德琳的话,我也去不了的喔?」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意见相同。……可是如此一来,直到她能继续自由进行探索为止,我们可就束手无策了。」

「那会不会有人抢在我们之前把这些事做完呢?」

「如果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能解读那些古代文字,打倒九名罪人,最终完成仪式,那对这个镇子而言可真是福音了……。但我想恐怕不会有那样的人。」

其他的探索者们迟早也会踏入那个大厅,能够解读刻在地上的古代文字的人,也并非唯独泰蕾莎。恐怕假以时日,还会有人在这个目标上踏出更远的一步。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所有这些都不会在近日实现。

在此之前将有多少鲜血流淌在遗迹中,哪怕是特蕾莎这个天才也计算不清。

「……这也算是伴随着危险,但要他们自负责任地试一试是有好处的。」

「什么?什么意思?」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尽管对我而言积累自身的智慧要优先于一切,可眼下的当务之急,显然是要为霍尔姆和其人民消除灾厄啊。」

「……咦?」

「总之,你就且看吧。」

拽着一脸不解的妮露,泰蕾莎开始向“云雀亭”走去。

时隔数日再抬头望见的太阳格外耀眼,甚至能教人感到些微的眩晕。

「——说起来,温德琳大小姐的肌肤明明这样白皙,却从来没有被太阳晒伤过呢。」

和温德琳同乘在一辆二驾马车里的芙兰,忽然这样说道。

「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体质? 我自己倒是没怎么意识过。」

温德琳靠在呢料的马车座椅上,叹息地回答说。

刚刚在宅邸里苏醒的时候,尽管并未负伤也并未患病,她却感到身体十分疲惫,屡屡落入睡眠之中,那之后又过了五日,现在睡魔也不再来侵扰。就算现在令她出发探索宫殿也无甚问题。

「不可以的。」

马车的摇晃之中,芙兰又开了口。

「……您刚才,一定又想着要去冒险了吧?」

「我才没有呢。」

「那就好。」

一直以来,芙兰大概算是站在温德琳这一边。她会包庇偷偷溜出宅邸的温德琳,和温德琳串好口供以免在父亲面前露馅,总之以各种方式对温德琳的冒险提供了帮助。

但是,自从温德琳在地下的宫殿里失去意识,留在宅邸中修养的时候起,芙兰也改变态度,开始限制起温德琳的行动

。温德琳并不是没想过强行逃出宅邸,大不了回来忍受一回父亲的斥责,可是有芙兰片刻不离的监视,她的计划也就无限接近于不可能。

「您见过泰蕾莎小姐她们之后,可要立即回到宅邸里去。」

「我知道的。」

温德琳不掩饰厌烦的神情,将目光移向马车窗外。

她躺在床上的这几日间,笼罩霍尔姆镇的阴影似乎又浓厚了一些。据泽贝克的说法,前往地下之后便一去不返的探索者数量开始剧增。就算有人能生还,也几乎没有不负伤的,大多数人都是受到了重伤,苟延残喘地逃回到了地面上。

结果,灾厄的解决进程不但没有进展,反而停滞下来。正是这一点让阴云罩在了霍尔姆居民们的脸上。

「……公子麾下的骑士团也不能打倒皇帝吗?」

听到温德琳的自言自语,芙兰立刻便回答道。

「我也是从祖父那里听来的,据说那样的骑士大人们似乎是只能在宽广的战场上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在不能骑马,也不能保持密集阵型作战的地方,他们反而会在面对怪物时处于下风。」

「说得也对。」

如今虽在卡穆罗的宅邸里做管家,但泽贝克原本是出身于霍尔姆西北部雷恩蒂姆地区的战士,他的双刀术至今也并未荒废。既然多次经历过战场的泽贝克这样说,他的见解应该是正确的。

两人乘坐的马车终于在“云雀亭”前停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温德琳感觉出入酒馆的人数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她和芙兰一走进店里,奥哈拉就立刻跑过来。

「——哎呀,这不是温德琳吗!你终于康复了呀!」

「哪里是什么康复……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可话是那么说,镇里现在也有不少孩子一觉睡下就再也没醒过来不是? 我可为你担心了不少呢。」

「嗯……谢谢你。」

「好啦好啦。说是担心,其实我真正担心的,还是怕丢掉了你这个大贵客。……你瞧,我们店里的客人,有一大半都是只点便宜酒,口袋里也没什么钱的人。」

听到奥哈拉故意这么一说,大白天就开始端起杯子的酒客们各自露出了不同的反应。有人悄悄背过身苦笑,也有人像是要挽回面子似地点了更贵一些的酒。

发现洞窟之前——也就是仅仅一个月之前,温德琳还对这个酒馆一无所知,如今不知何为何这里的空气却格外令她怀念。这或许也是因为探索地下的共同目标,让她在这里遇到了新的熟人和友人。

温德琳取出一枚金币交给奥哈拉。

「那就给在座的各位都送上一杯这样的便宜酒吧。」

「好嘞。——你们听到了没,温德琳小姐要请你们都喝一杯酒,当作康复的庆祝! 喝这酒的时候可得好好品一品啊!」

醉汉们立刻发出欢呼声。这个时候拉邦正在酒馆深处的一个桌子边和一名玛鲁迪利亚女战士喝酒,他也举起酒杯,对温德琳眨了眨眼。

「我还在想是为什么突然吵起来……原来是你啊。」

酒客们举着再度添满的啤酒杯发出快哉之声时,泰蕾莎也睡眼惺忪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看来你终于恢复到能外出走动的程度了。……不过,我听说你一回到宅邸就立刻苏醒,所以也没有多为你担心。」

「其实你还是担心了吧。」

「并没有。」

泰蕾莎坐在温德琳身旁的柜台坐席上,向奥哈拉点了往常的菜肴。

「……要说我有什么担心的,至多也就是失去了你这面优秀的盾牌罢了。要前往危险之境探索,盾牌只有妮露君一面是怎么都让人放不下心来的。」

「泰蕾莎,老板娘也跟你说了差不多的话。」

温德琳说完后,泰蕾莎和柜台后的奥哈拉看了看彼此,一同叹气起来。

「……你对最近的情况有把握吗?」

「如果你说的是听来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说,不容乐观啊。」

泰蕾莎和妮露带着温德琳逃回地面上之后,似乎又有几位探索者穿过那大厅向着王座进发。但是,理所当然地,他们都没有再回来。如果不完成那十字架的仪式,要打倒占据王座的皇帝果然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但是尽管如此,大家也至少查明了要打倒皇帝就必须完成仪式,对吗?」

「并非如此。」

泰蕾莎将一块烤鹿排沾满了蜂蜜和树莓做成的酱汁,然后送进嘴里。

「那些做着一攫千金之梦的,大半都是些连脑袋里也只有肌肉,有勇无谋的男人。要让他们理解古代文字,正确解读写在大厅里的内容首先是不可能的。就算真有那样的探索者,那也恐怕是百里挑一的程度。」

「那,大家是怎么知道仪式的事情呢?」

「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

「没错。」

泰蕾莎一边喝麦酒,一边点了点头。

「——任由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宫殿中徘徊,也仅仅会无谓地增加牺牲不是吗?不完成仪式就挑战皇帝恐怕难免一死。于是我就想,不如将这信息共享出去,借助有实力的探索者们,看看能否向前迈进一步。」

「……真的吗?」

「为什么你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你这个人,很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小算盘。」

「唔,要说有也的确是有。」

「我就知道。」

「只靠我们去打倒仪式所必需的九名罪人,或者说受皇帝支配的九只怪物实在是太劳累了。但是,把这件事说出去,或许不就有人能替我们去打倒怪物了吗?」

「啊,原来是这样……」

「我原先想着他们要能打倒九只怪物中的五六只便好,可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不中用,就现状而言,距离完成仪式恐怕还有相当的距离。」

泰蕾莎压低声音,然后回过头看了看在大厅里抱着酒杯不放的男人们。

「……更教人头痛的是,我明明都告诉他们只要不完成仪式,皇帝就是不死之身,可不理会这最重要的仪式,就朝着皇帝发动突击的愚蠢之人却格外地多。明明是事关性命的大事,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耍起小聪明来,实在教人难以理解。」

「那也不奇怪呀。跟打倒九只怪物相比,战胜那一个皇帝看起来显然更简单。」

「不过那样短视的人,无论如何终归也在那地下宫殿里活不了多久吧。」

泰蕾莎小口喝着加了麦片的汤,吐出一口热气之后,对温德琳问道。

「——所以,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咦? 什么方便?」

「不用我多说了吧,当然是能再次探索地下的时候。」

「这个——」

「泰蕾莎小姐。」

还不等温德琳小心翼翼地说明,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芙兰开口说话了。

「——温德琳大小姐不会再去探索遗迹了。老爷也已经坚决申明了这一点。」

「温德琳君。如果父亲命令你的话,你会和艾尔森结婚吗?」

「才不会呢!」

温德琳不由得大声说道,结果顿时引来众人视线。她随即难为情地蜷缩起身子,小声对泰蕾莎问道。

「……为什么你突然要提起这个呢?」

「单纯是比喻罢了。就算有父亲的命令,你也没有必要去和艾尔森结婚,同样也没有必要放弃探索宫殿的念头。」

「泰蕾莎小姐!」

泰蕾莎无视了提高音量的芙兰,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不顾危险去探索遗迹,是因为我的好奇心催使我那么做。毕竟以我个人的一己之见,所谓好奇心可是能与恐惧并列,最能驱动人的感情。……那么,你又是如何呢,温德琳君?」

「我……?」

「驱使你前进的是什么? 至少我看你和那些随处可见的,受物欲和名誉驱使的泛泛之辈不同。驱使你的是作为领主女儿的义务感,还是罪恶感? 又或是和我一样的好奇心? 无论如何,我觉得这动机不至于脆弱到父亲说一句不行便就此作罢。我说的不对吗?」

「…………」

温德琳没能回答出特蕾莎的问题。原本她之所以开始探索洞窟,确实是因为觉得灾厄的起因正在于自己,而那之后则是出于想要保护霍尔姆居民的愿望。

泰蕾莎扫干了盘中的料理,喝完麦酒,站起身来。

「——我要再去跟古代文字格斗一番。毕竟如果能确定九个罪人的身份,事情也会有一步的进展。……所幸你没有一直沉睡不醒,那么既然平安无事地醒了过来,不妨趁此机会考虑一下自己今后应有的行动如何?」

说完,她便哈欠连连地回到二楼的房间中去了。

「温德琳小姐,我们回去吧。」

芙兰像是催促温德琳一样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温德琳对奥哈拉告别之后,就这样被芙兰拉着手臂乘上了马车。

「——回到宅邸之前,我想稍微去拜访一下泰奥罗公子。」

「拜访公

子?」

「嗯。……也许是我太操心了。我在“云雀亭”里没有看到艾尔森的影子。」

「说起来……温德琳大小姐您在宅邸里修养的时候,他也一度都没有出现。」

以艾尔森的性格,听闻温德琳在地下昏倒的消息,他恐怕会立即捧着大量的玫瑰花束前来探望。姑且不论这到底该叫人感谢还是头疼,艾尔森正是如此性格的人。换而言之,若是他没有来探望温德琳,唯一可能的理由也就只剩下了他还在地下探索,尚未返回。

可是,温德琳在宅邸里整整躺了五日,要说有谁能在这五日间一度都不返回地面而持续探索,这也未免太过不自然。事已至此,假定艾尔森发生了什么事故才更妥当。

或许他的堂兄泰奥罗会知道什么消息。温德琳来到建在苍郁林中的别墅后,让芙兰在马车里等待,自己敲响大门要求见泰奥罗。

「——哦,是温德琳小姐啊。」

久未造访的别墅里此时聚集了许多温德琳不认识的男人们。当然其中有泰奥罗从首都带来的『火车骑士团』成员,但也有仪表散乱的探索者模样的人频繁出入。

泰奥罗走出来欢迎温德琳,抚着胡须请她在沙发上坐下。

「我听说足下在那地下宫殿中昏倒的消息后着实担心,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传闻未免太过夸张。……更何况,说是倒下,我也仅仅是因为过于劳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那就好。足下向来先行于其他探索者们为其开辟道路。足下若是壮志未酬而倒下,难免要对后继者的士气带来影响。」

「您实在是对我过誉了。」

温德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后又一改表情,对泰奥罗问道。

「——说起来,我刚才去了“云雀亭”,但在那里没有看到艾尔森。公子您知道什么消息吗?」

「艾尔森? 不,余也有一段时间未见过他了……说来,最后见到他应该是在足下宅邸参加宴会后的次日。他说被足下丢在了酒馆里,然后带了骑士团的人出发前往探索了。——亚伯!」

站在窗边的泰奥罗向楼下庭院中的一名骑士问道。

「您有何吩咐,公子?」

「跟随艾尔森的骑士团员返回了吗?」

「……不,还没有。」

「是吗……」

泰奥罗面色严峻地回到沙发处。

「也就是说……可以认为艾尔森出发去探索,然后就下落不明了,对吗?」

「恐怕是这样。」

即便前往遗迹探索是艾尔森自己做出的决定,但他终究还是泰奥罗的堂弟,涅斯大公的侄子。倘若他也在霍尔姆的地下遗迹中失去了生命,事态必然将变得更加混乱。

「——可是,余也有多名部下前去探索遗迹。倘若真有什么异变,他们的报告会逐一送到余的面前。得知艾尔森的行踪后,余也会立刻通知足下。」

「十分感谢。」

温德琳这时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问道。

「——院落里的人们,也是公子召集的吗?」

「没错。遗迹中沉眠着财宝,这一消息对募集勇于挑战之人或许是有益处,然而也难免要导致探索者们的混乱失控。」

事实上,在如今的霍尔姆,为战利品利益分配而起的纷争有如日常茶饭般普遍。传言说,甚至还有一些歹徒专门瞄准了带着财宝返回的探索者。

「因此余要召集这些走投无路之人,令他们在骑士的监督下继续探索。骑士们奉行余的名号,有他们的监督,这些人也不敢擅自妄为,袭击其他探索者的风险想必也能降低一些。此外,余还向他们发放充足的日薪,命令他们消灭发现的一切夜种,并且告示所有探索者们,余会用比镇中商人们更高的价格收购他们带回的财宝。」

「这的确是明智的计策。」

泰奥罗的策略虽然不能完全防止探索者之间的冲突,但却能为原本各自为政的探索者们带来一定的方向性,进而统领他们。据说泰奥罗擅长用兵,这样的策略的确有他的作风。

「尽管在当事人听来或许只觉得哑口无言,如今纳泽利正流行着与古代帝国有关的种种事物。」

「您说……流行?」

「没错。或许是他们无需面对奇病与夜种的恐怖,又或许是古代的浪漫云云,现在遗迹中出土的遗物在贵族之间经常被当作艺术品交易。学者们也将目光转向了关于那个时代的研究。——不过,余自己对这古代帝国,也有更甚于寻常人等的兴趣。」

「公子您也是吗?」

「足下莫非感到意外? 余虽然不觉得自己是不解浪漫的鲁钝之人,但对余而言,古代帝国还有更现实的意义。」

泰奥罗玩弄着手里的一把小刀,继续说道。

「——足下既然已经亲眼目睹过那遗迹,想必比余更能清楚地理解。古代阿尔凯亚帝国的文明,在某些方面明显凌驾于现代的我们之上。尤其是魔术这一领域,哪怕将全世界的魔术师和学者们集于一处,恐怕也未必能揭开帝国时代的魔术之要义。」

「我明白您说的意思。」

威胁霍尔姆安宁的夜种们——包括在那宫殿中遇到的在内,据说它们全都是太古的魔术师人为创造出来的。以前泰蕾莎也曾讲过,现代的魔术师们完全创造不出那种等级的造物。

泰奥罗将小刀放在桌上,然后对温德琳说道。

「…… 众人都称余为公子,殿下,称余的父亲为陛下。可涅斯公国说到底,也只是将无数贵族们的领地松散地团作一处形成的,换而言之,绝非是磐石一块,且远不及自古以来便贯行王政的西席瓦尔。如果再与其爆发战争,也难保这不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会再发生战争吗?」

公国与西席瓦尔王国最后的战争,据温德琳听说是发生在自己还未出生——距今约三十年前的事情。涅斯公国在这场称作拉洛兹安战争的斗争中取胜,从西席瓦尔手中获取了拉洛姆和兹安等领土。现在,表面上公国虽与西席尔瓦保持友好关系,但也不难想象他们一直梦想着要夺回曾经的领土。

「战争是否爆发,全凭对方决定。但余也不打算拱手以待。……余的野心,是要让这个国家更强大。」

泰奥罗敲着膝盖,探出身体来说道。

「余要让这一盘散沙的国家成为一个整体,还要吞并西席尔瓦和艾鲁帕迪亚,让它成为更强,更辽阔的国度。——为此,余需要古代帝国的智慧。」

「————」

温德琳不了解难懂的政治。但她似乎大概明白泰奥罗在说什么。他要令古代帝国时期诞生的魔术与技术在现代复苏,利用它们让涅斯公国在大陆称霸—大抵就是如此。

「霍尔姆是公国的要地,如果战争再次爆发,此处也将成为最前线的阵地。纵然没有战争,这里也沉眠着如此的古代帝国遗迹。在余看来,这里对公国的意义远胜于纳泽利与其他任何地区。这是余的想法——也是余希望霍尔姆伯爵,以及足下能够理解的。」

「……是。」

温德琳静静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我也该返回宅邸了。时隔许久外出,我感到有些疲惫。」

「是吗……足下终究会经历婚姻,继而统治此地。请务必保重。」

泰奥罗翘起嘴角露出笑容说道。

从窗口目送温德琳的马车消失在林木之间后,泰奥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们离开了,使者阁下。」

「…………」

通向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身上的铠甲满是伤痕。

「……十分感谢您的理解。」

「但这真的必要吗? 如今这处馆内,像足下般的战士比比皆是。余不明白足下为何要特地在那姑娘面前躲藏起来。」

「……因为我也出入于“云雀亭”中……」

「尤鲁弗莱尔的神官战士打扮成了流浪的冒险者? 大神殿究竟是有何考虑?」

「正如我先前所述……关于先前提及的地下遗迹一事,请将此事全权委与我等处理——」

「包括独占发现于遗迹内的太古之睿智,是吗。」

宽大的桌上摆着欠缺边缘的石板,锈蚀了的道具,以及护符之类无数物品。或许是温德琳原本对遗迹文物没有多少兴趣,她几乎没有注意桌上的物品,但它们全都是发现于地下遗迹中的“战利品”。

「失落的古代帝国之睿智并不属于如今的任何人,不是吗? 不,严格来说,它是属于这霍尔姆——也就是公国的。纵然是神殿的塔里那长老,也不能对此置喙。……正因如此,身为大公之子的余才会亲临指挥。现在足下却要余与人民一同坐坐视旁观,将一切交由大神殿处置? 足下当真觉得此事有可能实现吗?」

「虽然稍有独断之嫌,但还请您——」

「使者阁下……足下之名,可是梅洛达克?」

「是……」

从外表看来,这位战士——梅洛达克,大概是从

青年时起便走过许多战场的历战勇士。他身上穿戴的盔甲,裸露上臂处显现的疤痕,以及站立不动时的姿态,所有这一切都暗暗表明这一点。

「若是能召集一批足下这样的战士,探索遗迹的确也并非不可能……然而余的工作却不止于此。驱逐霍尔姆周边的跋扈夜种,恢复治安亦是当务之急,更何况还有传闻称西席尔瓦正准备乘我等之危而大军压境。」

「既然如此,倘若您将遗迹之事交予我等——」

「哼——」

泰奥罗轻轻摇了摇手,示意梅洛达克离开房间。

「足下也只是一介战士而已。若想与余交涉,至少也应该带个有些地位的人来。……不过,哪怕是长老亲自出面,余的回答也不会更改。余的声音就是涅斯大公的声音——足下尽可以这样想。」

「……那么,我便改日再来。」

梅洛达克没有再多执着,干脆利落地告辞了。

「——凯特!」

「在。」

泰奥罗叫来一名麾下的骑士,在他耳边吩咐道。

「命令几个班去重点搜索艾尔森的行踪。艾尔森虽然不谙世事,实力却也不弱,应该不至于简简单单就丢掉了性命……倘若他不能斩获温德琳小姐的芳心,余就有麻烦了。余亲政之后,能否让这霍尔姆成为心腹之地,可是足以左右局面的一大要因。」

又是一个梦境。

今夜的清醒梦中,温德琳首先感到的是恐惧。尽管明白是梦却无处可逃的恐惧令她全身颤抖。

之前的梦中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身处大河河畔,然而今夜的梦究竟是以何处为舞台,她完全没有线索。四周都禁闭在黑暗中,没有一点光亮和声音,哪怕连无月的夜晚,也未必能有这般黑暗。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什么

双眼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声音也听不见。

但是,确实有什么在接近。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地下宫殿的大厅中,被那不明来由的视线盯着一样。

温德琳能感觉到有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并且一点点朝自己靠近。但究竟是从何处靠近,她无从知晓,因此也无法判断该逃往何处。

就在这时,有谁抓住了她的手臂。

「!」

比黑暗更黑的某种存在扑向她,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

她不由得喊叫起来,同时睁开了眼睛。

「温德琳大小姐!?」

芙兰手持烛台赶来时,只看到温德琳从床上坐起身,满面茫然的模样。

「——您刚才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

温德琳调整着慌乱的呼吸,凝视自己的手。

明明刚才还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此刻她却完全忘却了梦的内容。但那一定是个极其恐怖的梦,否则,她也就不会大叫着跳起来了。

「——温德琳大小姐,我可以立刻为您准备热水,您首先洗去身上的汗水如何?」

直到芙兰这样说,温德琳才发现自己出了很多汗。手上自不必提,她一低头,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便大滴地落下来。

很快,女仆们便将白瓷的浴缸和大量热水送进卧室来。

「……说起来爸爸呢? 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看到他。」

「老爷日间似乎是去了郊外的城寨,傍晚回来之后,未用过餐就去了神殿。」

「现在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老爷说今天回来得会很晚。」

父亲绝不是个会求神的人,不过还好自己在噩梦中从床上跃起的模样没有让他看到。否则,如今的卡穆罗一定会把这也归于擅自探索遗迹的后果。

温德琳脱掉睡衣坐在浴缸里之后,芙兰便把热水浇在她的肩头和脊背上。在温暖的舒适感中,温德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芙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您是说,自己的梦话?」

「我说了什么?」

「我听到的只有一句,声音很大,只说了『不要』。」

「是对什么说的?」

「这我也不知道……您自己不记得了吗?」

「嗯。」

温德琳舀起浴缸中的热水淋在自己身上,试着回想梦境的内容。

「——说起来温德琳大小姐,这是您因为什么留下的痕迹呢?」

「咦?」

听芙兰这样问,温德琳也低头看自己的上臂。

左肩下方淡淡地泛着红。与其说是痕迹,更像是受到压迫后淤血一样。摸上去也没有特别的痛觉,因此温德琳想不起来这是何时留下的。

「……究竟是什么呢?」

「是因为睡相不好撞到了什么吗?」

「真要是那样,我就会全身都是这种模样了。」

温德琳向开起玩笑来的芙兰轻轻泼起一些热水,然后合上了眼睛。

那个梦无论怎样都在脑海中无法散去。明天要再去一次“云雀亭”找泰蕾莎试着商量,她在心中如此计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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