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 Lucky Chance ,再一次

到下次约会前的时间里我想做三件事。尝试隐形眼镜、新做一套衣服以及参加驾校这三件事。

前两件我在礼拜六就付诸实施了。我步行到流通路,先到眼镜超市买了软性的隐形眼镜,再顺着同一条路去托西古特买了几件便服和一件所谓的软西装。西服的下摆还需要修改,所以要下个礼拜三去取。然后又顺便去了柚木的驾校,要了一本小册子后才回家。我确实地感受到我正在用罕见的充沛精力四处奔走。这一切都是源于我对博取女性青睐的渴望,也许这种心理上的变化,正是我所需要的。

因为把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被做家教时的学生们狠狠地说了一把,比如,“老师终于有女朋友了吗?”“老师也春心荡漾了,好猥琐。”之类的,而我只是冷静地解释说:“这是为了找工作。”

到了礼拜后我去取了西装,顺便去柚木的驾校办了入学的手续,就被告知可以接受第一次的培训,于是我积极地报名,不过还是对第一天就可以坐上教练车的驾驶席颇感惊讶。在名叫启动的练习的时候,我的车子一直熄火,进展相当不顺,培训就在这种状态下结束了,结果我感觉几乎没什么收获,不过培训已经开始了,这一点还算是符合我的预期。

然后,礼拜五的傍晚。我身着从T恤、牛仔裤到鞋子(甚至连内衣)都是刚买的一身新品,手持装着四本泡坂妻夫的书的包,站在和成冈约定的汇合地点。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她出现了。这次也是我在被她发现之前先看到了她的身影。她从中町的十字路口迈着碎步而来的身姿依然可爱。我甚至想对行走在她周围的人们炫耀:“那个女孩正要和我约会哦。”

“啊,铃木君……眼镜呢?你戴了隐形眼镜?”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对,我立刻就换了。怎么样?”我问道,她听了后退一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不戴眼镜比较帅。……你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吗?”

“不,一开始是有,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说完,成冈就回到了我的旁边,脸上浮想非常满意的表情。只要能看到这个笑容,买隐形眼镜的钱就算是没白花,我心想。

这次我们还是去上次那家有金饺子的店(店名叫约旦)。我点了生啤她点了生柠檬酸,点的饮料和上次相同。我们干杯、点完料理以后,决定赶紧互相交换书,于是我从包里拿出书,“啊,单行本。”她带着惊讶地表情说道。似乎在她的印象中,个人拥有的书就等同于文库本。

“一次拿四本毕竟还是太多了吧?”

“不,没这种事。是我硬要你拿来的嘛。”说着她展现笑容。

然后我报告了我参加驾校的事。“哎,真的?”她回报以我期待中的笑容。但是,车和隐形眼镜、衣服不同,只是参加培训还无法满足她的期待。耗费此后的几个月时间掌握驾车技术,然后顺利地拿到驾照之际,还必须买一辆车才行。要想真正地让她高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虽然只接受了一次培训,这还是成为了一项谈资。接受培训的第一天他们就让我握方向盘,汽车的驾驶(特别是离合器的操作)是多么的困难,我把这些真实感受都说了出来。

“那,是不是有可能拿不到驾照?”成冈面露担心地问道,我笑着直摇头。

“不不不。 这倒还不至于。连这边的欧巴桑都能正常地开车。从这点上来看,驾照绝对是谁都可以拿到的。……所以小茧要是想拿的话也能拿到哟。”

在叫成冈“小茧”的时候我仍然会感到羞涩。

“大概是这样吧。”成冈歪起了头,“大家平时都叫我‘阿呆’,今天也是——我们诊所里有一个叫‘伊代’的前辈,和我一样是牙科卫生员。”

“伊代?”

“嗯。不过是绰号。因为她和松本伊代有点像,今天那个前辈委托我搅拌石膏。我——那是像牙膏一样从管子里挤出来用的东西,不过不是直接用的,要先在碟子上搅拌,然后再给患者用,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不过我每次干这个的时候都会因为手法太差,让那东西在碟子里就凝固掉了。然后伊代就会说:真是的,就属你一个人最不中用了——。”

成冈毫不介意地让我不认识的人在她的故事中登场了。登场的人物的称呼包括刚才的“伊代”,其他我所听到的有“女医生”、“古拉”这些绰号(爱称?)虽然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在听的过程中,我不但能区别出这些人,还(好像)了解了每个人的个性,这也是听她说话的一大乐趣。

然而我却想到,她大概会一直叫我“铃木君”吧,可以的话,我也想让她叫我的绰号,此时她正好说道:

“铃木君的朋友是怎么称呼铃木君的?”

“嗯——。一般就是‘铃木’,或者叫名字‘夕树’(YUUKI)。”

“那么我也叫你夕树君吧。可是……高中时候也有一个叫YUUKI的同学,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所以我心里有点抗拒。不过一直叫你铃木君就太见外了。铃木君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嗯——。”我郁闷了。“夕树君”不行的话,我就想不出其他的合适的称呼了。于是我暂时沉默了。

“夕树好像写作夕阳的夕、树木的树吧?”成冈问道。啊,她记得很清楚,我边高兴地想边点头。

“那这样吧,夕阳的‘夕’和片假名里的‘タ’(TA)不是看起来一模一样吗?所以就是タ树(TAKI)——叫夕(TA)君怎么样?”(夕:为打字方便,此处以“夕”代替“タ”,下同。)

“夕君。”我试着读出来。至今为止的人生不曾被人这样叫过,所以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别扭,不过反过来考虑,只有成冈一个人会这么叫我,于是开始觉得这样很好。

“这个称呼,嗯,我觉得可以。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夕君了。”

“你好,夕君。”

“你也好,小茧。”

在这样互相称呼的过程中,我因为害羞而笑了出来。她也一样笑了……。

之后我们也聊了很多东西。小说﹑电影的话题自然是少不了,她还问道:“在大学里学数学,具体指的是做什么?”我也给她做了说明。至今为止我之所以没能和女性交往,就是因为没有能和我聊这种话题(是否有点深奥?)的对象啊,我如此想到。

快乐的时光转眼间就过去了。我们做了下个礼拜五再见面的约定以后分手了。

但是预定实质上是未定而不是决定。人生就是一条绣满了不测事物的挂毯。

翌周的礼拜三她打来了电话,对我说想取消礼拜五的约会。

“可以。……怎么了?”我反问道。因为她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生气。

“身体有点不舒服。对不起。”她说。也许是感冒了吧,我边想边问道:“没事吧?”

“嗯,没事。下个礼拜应该就能好了吧。……啊,九月要开学吗?”

“不,没事。那个,我们是在十月开学。”

正确地说九月确实有些科目要开始讲课(或者是前期测验),但是我到了四年级以后唯一接受的研究组讲课预定是从十月重开的,而且之前的礼拜五本来就没有讲课。

“那下次约会就在下个礼拜吧,老时间老地点。如果下个礼拜还是临时有事的话,就再联络。”

“明白了。”

“那就这样,再见,夕君。”

“再见,多保重,小茧。”

因此,我所期待的这个礼拜的约会要延期了。不过比起遗憾,我担心她身体的心情更为强烈。想去探病的想法虽然掠过了我的脑海,但是这样显得我是想要假托探病却行进她房间之实,于是这个提议立即被枪毙了。

之后我每周有二十小时左右(包括路上的时间)忙于家教的打工,剩下的空闲时间我积极的增加汽车驾驶培训的预约,在家里也是不知疲倦地埋头于交通问题集,还要读她借给我的杜莫里埃的《蝴蝶梦》,在一片忙碌中,日历已经不知不觉翻到了九月。等待着我的本应该是和八月大同小异的生活,可是因为高中生和初中生的新学期开始了,这也部分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暑假中调整到白天的家教工作又调到了晚上,这对我的一个影响是,托了它的福我可以把大把的白天时间用在学开车上。而且占培训所学生总人数近一成的高中生的身影从白天的培训中消失了,相应地,我预约培训也比八月更顺利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可以把充足的时间用在学开车上的缘故,我真实地感受到我的驾驶技术正在渐渐变得熟练。

最初非常头疼的离合器操作到第二个礼拜时大体上可以完美地掌控了,之后方向盘的操作也是早早地就抓住了要领,到三个礼拜时换挡的操作

已经无甚大碍了。走S型和操控摇杆我从一开始就能顺利通过。于是开车对我自己来说渐渐地变成了一项乐趣。白天我腾出时间高

高兴兴地学开车,晚上做家教和读书,每天就这样充实地渡过,很快就迎来了礼拜五的傍晚。九月四号的礼拜五。当然,只有那天夜里我不做其他安排。

由于我事先知道她是刚刚病愈,两周不见的她在我看来略显憔悴。所以我开口第一句话就问:

“身体状况怎么样?”

“已经完全好了。”她爽朗地微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看了这个表情,我确实感到她已经完全恢复元气了,于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先当场把互相借的书归还(我借给她的书包含精装书在内有四本,对她来说也许挺重的),然后我们交换了这次要互借的书,此时她说

“那,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我想做一个小小的冒险。”

她提议道,我也同意,于是我们不去那家常去的约旦,而是沿着青叶公路进了一家叫DADA的意大利料理店。

点了两块披萨一碟意大利面后,我们先干杯。她一口气干了半杯,然后说:“嗯,好喝。”说完闭上眼露出幸福的表情,用舌尖舔掉了鼻子下面的泡沫。从昨天开始气温稍稍降低,好像感到了秋天的气息,不过她好像真的是在津津有味地享受啤酒。我给她指出了这一点。

“嗯——。这就是所谓的解放感吧。”她带着笑容开始讲解,“‘今天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啦’,这样的解放感,然后,‘这个礼拜终于结束啦’,这样的解放感,再然后是‘身体恢复健康了,太好了!’这样的感觉。”

“所以就‘太好了!我要大喝一场’?”我问道。

“不是。应该是:太好了!我要大喝大吃一场!”她微笑着,又举杯畅饮。结果在她这样的速度下,没过五分钟第一杯啤酒就已经喝干了。我也急忙干掉一杯,再要一杯。

在第二杯来之前,我拿出烟点上火。这个举动的意思是说:咱们把喝酒的速度稍稍放慢一点吧。或许是被我的动作所引诱,她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烟。

“啊,这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吗?”

“嗯。卡普利。瞧,很细吧?”说完她用我的打火机点了火。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抽自己的烟。我到现在还认为,吸烟行为基本上和她的形象不符,可是如果是这种纯白纤细的烟的话,似乎还可以容忍。而且她吸烟时前倾的姿势也不无可爱。这要是一些目中无人的家伙仰倒在椅背上大口喷烟,我就会有一种冲动想要质问他:“你这家伙这辈子都干了什么?”,可是从她身上却感觉不到那种傲慢,所以我还可以容忍。

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正准备喝第二杯啤酒的时候,她用好像要对我告白什么的语气开口了:

“对了对了,上个礼拜我不是说我身体不好吗?”说完她停顿了一会儿,表情变得害羞了,小声地说出了下文:“那个,其实是便秘。”

“便秘?”我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我的表声音好像泄露了我的扫兴,她带着略显不满的神情继续说道:

“说起便秘——夕君,你大概在想‘充其量就是便秘而已’,对吧?但是呢,有很多女孩子就因为这个小小的便秘恶化了,最后遭遇了非常严重的后果。肚子一直很胀非常痛苦,最后不得不住院。我也在上个礼拜的双休日住院了一天,然后才总算轻松了。”

她好像教导一样地说道,于是我也不得不改变对便秘这种东西的认识。但是若是继续说下去,要让便秘畅通,还是要在医院里浣肠之类的吧,我不知不觉开始了想象,甚至还想起了那方面的录像里看到过的画面,这个话题终究还是不可深究,有关这个的对话就此结束了。

之后,我们在讨论对互相借的书的感想的时候,料理也很快就送来,于是我们就开吃了,吃得兴头正盛的时候,

“啊,对了对了,听说了没有?打网球的事?”她说道,我不知是何事就问了她,这才得知是上次去海边的成员这次又要去一起去打网球了。

“是在九月十五号……敬老日?是敬老日吧?反正不是休息日就是节日。小优说她考试结束了,现在是秋假,是叫秋假吗?”

“啊,对对。”

前期日程在九月的上半月结束(这段时间考试和讲课很多),到十月以后后期日程开始——其间有两周左右的休假,静大把这个俗称为“秋假”。松本优子和青岛夏子两人据说都是静大教育部的学生,此时正好沉浸在前期考试结束的解放感中,于是计划趁着这个时候再出去玩一次吧。虽然我记得渡边和美是药大生,而成冈已经是社会人,但只要碰到休息日,这项计划还是很容易达成的,她们大概是这么考虑的吧。

“国吉田那边有一个大众化妆品的网球场,知道吗?”

“啊,知道……吧。从阿皮亚那里往里拐进去的地方,在铁路沿线。”(阿皮亚:日本一家全国连锁店。)

“对、对。优子说已经预定了两个球场了。……应该是昨天吧,我听说望月正在联络男生们。”

“唉,还没联络我啊。”我应道,“网球啊——?”我忍不住出声抱怨。倒不是我对这项运动没有信心。我曾在高中体育课时练习过网球,在技术上我有某种程度的自信(比如说和小嘎比起来)。可是既然已经可以和她单独见面了,现在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就没意义了,我想道。于是,我问:

“小茧……你怎么打算?”

“唉?我也没有理由拒绝,还是打算去吧。夕君呢?”

“嗯,那么我也去……吧。”我如此回答以后,突然陷入不安。

世人中,比如像望月和松本这样的,很多情侣并不隐瞒正在交往的事实,可是我却有一种男女交往应该保密是理所当然的感觉,所以至今我都没对任何人提起过我们俩的事,那么她是怎么想的呢?我(从她在海边时的态度来看)自以为是地认定她抱持着和我相同的价值观,虽然如此,还是在这里向她重新确认一下为好。

“嗯……小茧,我们的事——那个,我们……这样单独见面的事,你有对松本说过吗?”我用郑重地语气问道,她立刻摇头否认,我在内心松了口气。

“那,那个……打网球的时候也——?”

“嗯。得装成从那次去海边以来就没见过的样子。”

“要演戏啊。嗯——,俺对这个恐怕不太在行。”

说话的时候无意识地把第一人称用成了“俺”(日文中,“俺”是一种比较随便的自称方式,发音是ORE)。被她指出来以后我才察觉到,急忙道歉:

“对不起。感觉太自大了。”

“啊,不。没什么,我也不是很讨厌。总感觉,夕君,在我面前——说的好听点就是很绅士,可是这样就感觉我们之间还有距离。夕君不是比我大两岁吗?所以比起说“我”,我觉得像刚刚那样说“俺”更加靠得住,感觉更有男人味——。”

“不过,话虽如此……。我刚刚其实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啊,所以啊,那样也很好。不是勉强说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地说了‘俺’,这样很好啊。”

也就是说,她喜欢更有男性气质的男人,我对她的要求做出了这样的解读。从两人的关系而言,她似乎希望以后在一般情况下要由我担任领导她的角色。

以后由我来领导她……。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能是个出乎意料的难题,我想道。

望月联络我是在翌周的礼拜六。内容当然是邀请我去打网球,我只得假装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我的回答是“好”。

不过在打网球之前还有一次礼拜五,我们在那天的傍晚进行了第四次的约会。因为刚出版的新书很有趣,所以我把它当做要交换的书一同带去了,而我换借到的书则是普雷沃神父的《曼侬·莱斯科》。我感到约会的次数正在稳步上升,这已经作为一项每周一次的乐趣在我心中扎根。希望这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我总是如此祈祷着。期间我还提到等我拿到驾照要带她去兜风。培训已经到了坡道进发的阶段,马上就要安排驾照考试了。(普雷沃神父:Abbe Prevost,十八世纪法国作家。《曼侬·莱斯科》:Manon Lescaut 。)

就这样迎来了九月十五日。秋日的晴空下,望月应约驾车前来,车里并排坐着松本和成冈,上车以后和事前约好的一样,一直假装和成冈字海边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

在大众公司的工厂的停车场里和其他四个人汇合,在更衣室换完衣服以出来以后,我看到渡边和美的背影似乎比在海边时瘦了,于是我向她搭话,“啊,被你看出来了吗?我在减肥哦。”她浮起满面笑容,这很好,不过接下来她却回了一句:“对了,铃木先生怎么不戴眼镜?戴隐形眼镜了吗?”就这样开始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聊天。

对我来说,要比以前更加积极地和大家说话,最关键的是,和成冈说话的时候也不能让周围人觉得不自然,让一切都顺理成章,我有

在海边时和渡边单独说话的实战经验,于是先向她搭话,可是——。

“铃木先生打过网球吗?”

“不,只是在高中上课的时候打过一点。”

“啊,这样啊。我们经常像这样借场地,但是我的网球水平就是上不去,你说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她接二连三地提问,使得对话难以中断。也许我们的对话给大家留下了印象,在对打联系结束正准备进行双打比赛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被分到和渡边一组。另一方面,在练习的时候就时不时地向成冈搭话的北原和她分到了一组,这也让我不爽,可是我当然不能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只能在心中生闷气。

赛场上北原和成冈组对大石和青岛组的比赛开始了。望月上了裁判台,我和渡边、松本两人一起坐在长椅上观战。

成冈在谈到驾照的话题的时候自己也说过,现在看来她似乎真的是运动神经比较迟钝,虽然她拼命地迈着小碎步四处奔跑、来回挥舞球拍,可就是打不到球。而在后面来回奔跑担任后援的北原则利落地回击来球。

长椅上随意的评论正在满天飞。

“北原好厉害啊。”

“可能比阿大还厉害呢,感觉他的运动神经很好。”松本表示同意。“阿大”指的是望月大辅。

“小茧好像小学生,好可爱。”

“我觉得她应该拿更大的球拍”

“这么大?”松本优子摊开双臂,另外的两人小声地笑起来。我同意成冈很可爱,但两人的语气隐含着嘲笑她笨拙的意味,我一边听一边还要苦于掩饰不愉快的心情。“北原君是那种样样精通的类型啊。”对于这个看法我不得不同意,但其实这也是我不愉快的原因之一。我对这个朋友的心灵手巧一直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之前我应该从来没有过嫉妒之类的情感,可现在却……。

另一边的青岛和小嘎的组合,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凹凸搭档好呢还是夫妻相声组合好,对打的时候两人总是一刻不停地呼喊:“看那边!”、“挡住我了!”、“用力用力!”之类的话,当对打中断时还会说:“刚才是你的失误吧!”“奶奶个熊!”之类的,吵得不得了。而且有趣到让人看着就不禁失笑,特别是有一次青岛在底线回球直接打中小嘎后脑勺的时候,惹得在场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结果,比赛是以北原和成冈的大胜而告终,可是,当我目睹分出胜负后北原和成冈握手的镜头时,又有一阵不快的气氛向我袭来。之后是和对方的两人握手,她又和小嘎握了手,看见这个我倒是无所谓。

如此说来,我还没有和成冈牵过手呢——我突然想到。当我站在比赛场上时,还在执着地惦记着这事。于是我一边比赛,一边想:如果我这场胜了的话就能和北原和成冈进行决赛了——那场比赛之后和她的握手就能成为我们的第一次肌肤接触了吧——那么,就让我把北原三下两下解决掉,以胜利者的姿态来与她握手吧——我的想象肆无忌惮的膨胀,我把它们当做夺取胜利的精神食粮而努力奋斗,结果却败给了望月和松本的组合。

决赛开始前,我自愿担任裁判。因为在观众席上紧绷神经陪那些女生聊天已经让我吃尽了苦头。去掉我之后,观众席的成员有渡边、青岛和小嘎,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笑个不停,看到此番景象,我开始觉得自愿当裁判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赛场上,成冈仍然比其他人差了一个等级,虽然我毫无支持北原的意愿,一心希望她赢,一边给她加油一边做裁判,可是望月和松本那组综合实力更强,北原和成冈组以大比分败北了。虽然输得很惨,不过北原和成冈都以爽朗地笑脸迎向对方,然后再次握手,看到这一幕的我在内心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网球赛在五点前结束了,虽然感觉还有点早,不过大家说商量一下后还是决定去吃晚饭,三辆车一齐驶向一家叫“西西里亚”的店。我上了望月的车,在行驶的过程中,松本和成冈在后座上聊得很欢乐,望月也适度地加入对话,只有我一个人一脸无趣。望月似乎误会了什么,说道:

“是不是坐青岛的车比较好?”他是出于好意,却无异于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越是想要和表现得和大家一样开朗,越是事与愿违。

西西里亚内准备了有两个四人座的桌子拼接起来的座位,望月和松本并排就座,于是大家也自然而然成双结对地并排入座。因为是同乘一辆车来的所以我原本还有所期待,可成冈在望月他们的对面一侧和北原并坐在一起,而我只能被迫和渡边结成一对,与青岛、大石一起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从心情上来说,我几乎想向她投去怨恨的目光,可最后我还是意识到此举不妥,留心不朝她的方向看。

当盘子被撤下、只剩下饮料之后,北原又开始表演魔术。他从背后取出一条不足一米的绳子,伸直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旁边的成冈说:“今天没有戴那个戒指吗?”他说的应该是那次联谊会时成为话题的戒指吧。虽然这或许只是魔术的一环,我还是在内心焦躁地呼喊:不要没事就找机会向成冈搭话!

“啊,是的。今天没带来。”她回答。

“啊,戒指的话,我带了。”青岛从旁插嘴,正要从包里翻找,北原却摇手阻止。

“啊,也不是一定要戒指。……那么你有家里的钥匙吗?”

他还是不厌其烦地请求成冈,要她在包里找钥匙。成冈很快就找出钥匙交给了北原,然后北原把原先盖在膝盖上的餐巾在桌子上铺开,两只手伸到布下面“嘎吱嘎吱”地移动着什么。

“请不要从旁边偷看。”北原用言语来牵制两旁的成冈和大石的视线,然后说:“如果绳子就这么穿过钥匙的话,你们会不会感到惊奇?”绳子的两端从一开始就露在餐巾的外面,所以如果真的变成北原所说的那种状态的话,很容易想到的是,在布下面把绳子切断让它穿过钥匙孔,之后在用瞬间粘着剂之类的东西把绳子重新接起来。怀着这种想法我仔细观察,仿佛真的看到有一个瞬间他的右手在布下面伸进了裤子口袋里。虽然不知道是剪刀还是粘着剂,但很有可能是取出或放回了某种道具。

“那么,请看仔细了。”

北原做出如此的宣言,两手伸出餐巾,抓住绳子两端把绳子拉到观众面前。于是,我看到钥匙确实垂挂在绳子的正中间。保持着这个状态,北原把绳子递给成冈。

“请好好地确认一下。这是你自己的钥匙吗?”

“啊,是。我想应该没错。”

我印象中住宅的钥匙通常都是银色的,可是成冈的钥匙是黄铜色的,所以虽然我离得比较很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北原也不太可能事先就准备好相同颜色的假货。本来,他一开始就是打算用戒指的,所以他应该不可能使用偷换成事先准备好的假货之类的手法。

“请保持这个姿态传阅。”北原说道,于是绳子和钥匙从望月开始经过松本,到了我的手里。我把它们放在桌子上,用手抚摸检查,可是绳子完全没有曾经被切断再接上的痕迹。钥匙上用来串钥匙的孔的部分也是用结实的金属制成的,完全没有裂痕之类的东西。

当绳子转了一圈后回到北原手里时,大家都鼓起掌。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可我没能看穿他的手法也是事实,所以我只好先跟着大家一起拍手。北原转向成冈,说:“感谢你的配合。”说完重重地低下头,然后把钥匙还给成冈。

这成了今天一天活动的最后一幕。大家在柜台付完帐,各自坐上车以后宣布解散,在望月车上的人中我是住得最近的,所以我第一个下车,然后在公寓前和三个同乘的人告别。

“那么,晚安。”

“开车辛苦了。”

最后的最后,我试图和小茧做一下眼神交流,但是她一副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的样子,直接坐上了汽车后座。我站在人行道上依依不舍地目送车子离去。可以看到汽车后座上两个女生对话的身姿,可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回头。

约十五分钟后我刚回房间时,电话响了。是她打来的。从时间上来看,她应该是回到自己房间后立刻打了电话,知道了这一点,阴郁至今的心情稍稍和缓了。

“对不起,夕君,今天你不太开心吧?”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没这种事,”我说着违心的话,“不过很累,为了尽量不看你,今天一整天都绷紧神经。”

“想看的话就看好了。这样小和也不会误会了。”

“小和?”

“就是渡边小和美啦……。她好像对夕君有好感。”

这一点在海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所以我并没有特别惊慌。既然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那应该大致没差了吧,正想着,

“……夕君这边是什么感觉?”她出人意料地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感觉是指?”

“就是对小和的感觉。我刚才说她误会了,我知道这话有点自以为是……。”

我这才理解她到底想问什么。

“嗯

——。对不起——虽然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硬要说的话,我只能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吧——。”

正当我说到一半,她大叫了声“啊!”,我正想着怎么回事,她说:

“我吃了一惊。……原来你的意思是,对不起我。”

“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慌忙补充道,“既然如此我也想问一下,”最后却还是决定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北原……怎么样?今天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然后迟迟没有回答。这意味着——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也就是她对北原……——正当我在做不好的联想时,却听到话筒里传来她“噗噗”的笑声。

“也就是说,我和夕君今天互相——吃了没有意义的醋。”

吃醋——被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我对北原的不愉快情绪的源头正是这个啊。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马上回答吧,她好像想换一个词,说:“我说吃醋的意思是——。”而我阻止她:

“啊,嗯。你说的对。就像你说的,确实是在吃醋。……至少我这边是。”

我说完她不假思索地立刻说道:“我今天一直在吃小和的醋。”说着就偷偷笑了起来。我也害羞了,自然而然地笑了。

吃对方的醋,同时也意味着对对方的执着,也可以说是独占欲的体现。对,就是这样。我现在确实希望小茧成为我一个人的交往对象。而她吃渡边的醋,无非是因为她对我也抱有同样的心情。

没有意义的吃醋——其实没有必要真的吃醋,她的话里隐含了她的这种想法。虽然当时我们表面上和别人亲昵,但内心却各自挂念着对方。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可是,你说的很对,像这样绷紧神经确实很累。以后也要装得好像我们的关系很普通。”

她说的很对。今天确实很累。

“那,如果下次又有像今天这样的邀请的时候,要不要我和夕君其中的一方不要去?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累了。”

“是哦。……可是,不去的那一方一定会在家里坐立不安吧。”

如果我是不去的一方的话——有可能她现在正在和北原亲密地聊天吧——我做着如此的想象,于是担心自己到时恐怕会妒火焚身。

“那也就是说,归根到底不管去不去还是老样子。不过没关系哦。吃醋本来就是爱着对方的表现。”

她就这么干脆而勇敢地说出了“爱着对方”。虽然她的口气非常的若无其事,一不留神可能就漏过了——可是,这句话确实是对我说的啊!

胸口忽地发热,对她的满满爱意好像快要从身体溢出来了。大脑处于饱和状态,只是想着必须要说点什么,在这样的心情中,一声“小茧”从嘴里漏了出来。

“嗯?”

“——我喜欢你。……我爱你。”

从很久以前还是我就一直怀着这份感情,可是真正地化为语言还是第一次。

我可以感觉到血流正在太阳穴“咚、咚”地脉动着。

“谢谢你,夕君。……我也喜欢你。”

这是她的回答。

“我想见你。”在听到回答的那一刻,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瞬间,我想到的是“完蛋了”,但我却没有改口,而是接着说“现在就想”。比起千思万虑后的羞于启齿,还不如想什么就说什么,让对方明白我的心意。被责备也好,被讨厌也罢,我现在,就是想见她。这是我的真实情感。

“……你来吧。”说完耳边响起她的声音。开始我怀疑这是幻听,但这确实是她亲口说的话。因为她又重复了一遍:“——到我房间来吧。”所以绝对不会听错。

“我这就来,马上来。”我说道,然后她开始向我说明她的住址。我看了一下钟,现在是相近下午七点的时刻。

真的好吗?——脑中的一隅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我竭尽全力记下她正在说明的内容。虽然我知道先赶到那边再做决定也不迟,可不变的是,在接下去的数小时里,我将面临我人生中最大的决断。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放下话筒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从梦中回到了现实,不由得环视房间内。然而梦依然延续着。不,是像梦一样的现实依然延续着。

必须快点儿启程。赶在梦一样的现实中断之前。

我整装完毕后,把JOG的钥匙一把抓在手里就冲出了房间。(JOG:一种助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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