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个不停。
也许是因为气象厅终于宣布进入梅雨季节的缘故,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看见蓝天了。
从云天而降的沉重气压笼罩着周身,让我本能地拒绝接触外面的空气。
但是,上课时间可不等人。
时钟的指针一分一秒的前进着,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开讲前一小时。
「……不想起来」
在独身一人的房间里,我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我掀开毛毯坐起来后,便立刻有了想再躺下去的冲动。
闷闷不乐地消磨一段时间后,我想起今天有个约定。
为了唤醒昏沉的脑袋,我拉开窗帘向窗外看去。
可惜阴翳的天空只得让我半醒。
◇◆
「早啊,你好像没睡好哎」
彩华一看到我就这么说。
白色的露肩背心,搭配高饱和的绿色休闲裤。散发着黑色光泽的手提包应该是近几天刚买的吧。
她那足以吹散气压的姣好容貌,引来了几个过路男学生的目光。
「干嘛啊」
「啊没什么」
我摇了摇头,走出了车站。
从最近的车站到大学步行大约十分钟左右。
昨天晚上,彩华发来了句『一起上学吧』。虽然偶尔会约着一起回家,但约着一起去上学的情况并不多。
这几个星期里,我完全没有见过彩华。
因为我和她至今为止都是在日常聊天中安排行程,所以如果彼此不见面的话,聊天的机会自然也就变少了。
彼此忙碌的时候也会有长时间不回信息的情况,但也保持着偶尔的联系。
话虽如此,连续两周以上的音信全无,这可能是高中以来的第一次。
「你伞呢?」
再三确认后,彩华手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如果没有伞的话,哪怕走出车站一步,也会被淋个透。
彩华瞪大了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没带伞。
「糟了,忘在电车里了」
「哎呀,可电车就要开走了啊」
我无奈的说。
就在这时,雨势越来越大,借助风势从侧面打了过来。
「我去跟乘务员说一下!」
彩华说着,便向窗口跑去。
望着她渐渐变小的背影,视线的一角有白光闪过。
随后雷声轰鸣,雨如倾盆。
眼前的景象让我不免担心水会不会进到鞋里。要是在回家的路上还好说,但如果穿着湿漉漉的袜子上课,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煎熬。
即便如此,要是等雨停势必会迟到。好不容易早起一回,当然不想迟到了。
这几个星期,我一次都没有迟到或缺席。
一个原因是到了大三,必修课越来越少。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受到了某人的影响……我是这么觉得。
回想起来,直到一年级的秋天,我都保持着零迟到零缺席的记录。
作为一介学生,我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觉得只有下午有课的日子都有点放松过头了。
但是,习惯是可怕的。
当我看到社团的前辈逃课出去玩还能照样拿学分的时候,自己也萌生了逃课的想法。
在缺席了一次之后,我才意识到,没有人生气,也没有人会束缚我。一切的决定权在我自己手里。在过去学生时代体会不到的自由,此时此刻就掌握在我手里。
逃过几次课之后,我的罪恶感逐渐淡薄。除了出席必要的课程外,我没有什么去上课的动力。
多亏了志乃原的影响,最近逃课情况才有所好转。升上三年级的那天,那个学妹蹦蹦跳跳的的走在我身边。
——尝试去弄明白不懂的事,不是很好吗?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想法还是很耀眼。
如果这种想法能让我培养出活泼的性格的话,我愿意效仿。我真的很羡慕她纯真的性格。
「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有人用手指在我的背上划了一下,惊的我一个激灵,「呼哇!?」的大喊了一声。
回头一看,彩华正在那里嘻嘻的笑着。
「刚才那声呼哇是什么鬼呀?不是可爱嘛」
「啰、啰嗦!不要突然碰我啊,吓死我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试试嘛」
「你这道歉根本一点诚意都没有吧……算了」
以前好像也有过同样的对话,而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估计这类事情也不止一两次了吧。
关系深了,自然会出现像这种亲密的玩笑。
插图1
「伞怎么办?你还是两手空空啊」
彩华只是把包挂在胳膊上,没有拿任何雨具。
忘在电车里的东西当然不能立刻拿回来,但可以向车站借伞。
「那我们走吧」
「哈?喂,等等啊」
我慌忙追上正要走向瓢泼大雨的彩华。
千钧一发之际,我打开自己的伞,保护彩华不被雨淋湿。斗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我们头顶上的薄塑料。
「……你在想什么啊,如果我不打伞追出来的话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乖乖被雨淋喽,好不容易化的精妆就会被冲掉。不过也没办法呀。」
「你是笨蛋吗?那样会感冒的吧?」
「不好吗,就结果来说你不还是追过来了」
「那我正常来说得追来啊。你这样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的」
我这么说着,彩华却突然停下脚步。
虽然伞很大,但没能完全遮住我和彩华,我们两个的肩膀都开始湿了。
为了不让彩华继续淋雨,我把伞倾向她那边。
「既然知道我有麻烦了,那你一定会来帮我吗?」
在滂沱的雨声中,彩华静静的问道。
勉强听得清的我,微微歪着头说:
「这算什么啊,正常来说我都会帮你的吧?」
「是吗,你对谁都是这样的吗?」
「唔……不过嘛,也要看时间和场合。基本上是这样的」
当然要看情况了,如果显然是自己力不能及的事,也只能放弃了。
但是,如果知道自己能帮上忙的话,我就会立刻行动起来。
「这样啊。真是个老好人啊」
「老好人?这很正常吧」
说完,彩华看了我一眼。
「正常来说人都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吧。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我想对你说的大概就是这些」
「唔……」
哪个才更加“正常”的争论毫无意义。想要让自己的解释能在社会上通用,就要冠以“正常”的名号。这个强迫做正常人的社会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但是,彩华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吧。
虽然可以推测出一点,但不知道具体内容。唯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彩华的表情比平时更加暗淡。
她那忧郁的表情是因为低气压导致的吗?
好久没有见过彩华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在这里订正一下。
「高二的时候,你不是优先考虑的我吗?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有人愿意帮助他人的话,那也一定会有谁会帮助回他的」
说完,又补充道:
「当然这要看程度。给老人让座之类的行为,这种彩华也会做的吧」
「……也是啊。不过,那是——」
彩华刚想说什么时,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能感觉到地面微微发颤,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一下。
比刚才更尖锐、规模更大的雷似乎落在了附近。
周围人乱哄哄的,想必是吓了一跳。有个学生下意识用手护住了肚脐,我不由得笑了一下。(日本迷信:雷神会把肚脐眼给顺走)
「唔哇……这雷有点猛啊。快点去大学吧——我说你,喂」
我的手臂被紧紧的抓住。
彩华抱着我的胳膊,像小猫一样弓着背。
「咦,你怕打雷吗?」
话音刚落,天上又是雷声滚滚,我能明显感受到彩华的身体很紧张。
「……什,什么害怕,只是吓了一跳罢了」
「少骗人了,我看你就是害怕」
「不怕」
虽然马上就否定了我,但从能从手臂上明显感觉到她在颤抖。
「你就是——」
「不怕」
既然她都插嘴打断我了,也只好放弃了。
看来要让彩华承认自己讨厌打雷是不可能了。
我们并排站在大街上,避开过路的行人。虽说是行人,但经过的几乎都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拉着彩华走到路边。
正想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回车站时,彩华开口说:
「干嘛啊,你想侵犯我吗?」
「才不是。看来你的状态好很多了,那赶紧快放开我」
彩华竭力压制住我正要甩开的手臂。
「你是大猩猩吗?」
「干掉你哦」
我能感受到彩华的额头处出现了愤怒的符号,小声的对她说:「对不起」。这几乎是脊髓反射。美女生气起来果然很有迫力的。
「我害怕的只是外出时遭遇近距离的落雷,现在是因为雷声的余韵而变得敏感而已」
「你看,果然还是很怕吧」
「烦死了!」
「呃啊!」
头顶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下,我不由得叫出了声。
虽然是有点欺负她过头了,但如此动摇的彩华可是很少见的。一想到这可是珍贵的体验,顿时觉得值了。
「……嗯,敲你一下心情就平静下来了。走吧」
「平静下来的方法也太恐怖了吧?」
「啊哈哈,抱歉抱歉」
彩华俏皮的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看样子完全没有在反省啊。
打起精神往前走,彩华的脚步已经完全恢复了原状。我想如果再打一次雷的话就更有趣了,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在作祟,雨好像下的小了些。
这样一来,就再也看不到彩华有趣的样子了。
「……嗯?因为打雷有点忘了,刚才那件事我们好像还没有说的太深入吧」
我问道,彩华耸耸肩:
「啊,好像是这样的。不过算了,再继续说下去的话,估计又要打雷了」
「……有点意外啊,你是真的怕打雷啊」
即使是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但偶尔也会能看到这样崭新的一面。回想起来,和彩华一起外出时,确实不怎么遭遇像刚才那样大规模的落雷。
恕我冒昧,能再来一次落雷吗?可老天爷好像没听到我的心声,所以我决定践行事在人为的宗旨。
「噼啪——!」
「哈?」
模仿了一下打雷声,但等待着我的却是彩华那冷淡的表情。
◇◆
第一节课的教室比平时更敞亮。
今天讲座的主题是沟通。
在选课的时候,我曾一度怀疑这门课真的是可以选的必修课吗,但转念一想,学校方面应该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吧。
例如,在求职季临近的情况下,早早的推行诸如此类的措施,以提高学生们的意识等。
这门课是全系通用的,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内。
当然,参加这种讲座的学生很多,范围也很广。正因为如此这门课的重要意义便不言而喻了,但在我看来只是徒增烦恼。
每次都要和后座或旁座的同学进行分组讨论,无论愿意与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居然是必修学分也太缺心眼了。
如果把这门课当成扩大自己交际圈机会的话,应该能获得不错的学分吧。
不巧的是,我就是那种觉得这样的课很麻烦的人,但旁边的彩华就不一样了。
从第三次课开始,彩华的存在就已经传开了。
积极地和那些从没见过的人挥手示意,或是用口型远距离交流。
我只是远远的看着,不露出一点存在感。明明没有打雷我却蜷缩着身子,真的太逊了。
一阵寒暄过后,彩华轻快地说:
「来吧,一起期待今天的课程吧」
「啊啊……真郁闷……」
我在这堂课上除了彩华之外没一个认识的。
彩华总是为了扩大社交圈而去别的地方,所以我免不了要和陌生人打招呼。
因为没有人像彩华那样和我相互挥手致意,所以更加郁闷了。
彩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想法,看起来呆呆的
「怎么了啊。情人节派对的时候,你不是和陌生人相处的很好嘛」
听她这么一说,我叹了口气:
「我说啊。派对和课堂完全不一样。彩华你可能不会懂的吧」
「哦?怎么就不一样了」
彩华饶有兴趣的说。
「大家都是为了追求艳遇而参加情人节派对,而这堂课大家是为了拿学分才来的,这就是区别」
「哎?有关系吗?」
不行,这家伙没救了要快点想办法……不不不,她可是彩华。
「关键在于交流的动机不同。主动和被动的区别。怀有被动态度的人在一起讨论的话,也不会热络到哪去吧」
说到这里,彩华满不在乎的笑着说:「什么啊,就这啊」
「那我今天就先跟你在一起,让你也找个新的聊天对象」
彩华的脸上浮现出想到好主意的表情,而我却倍感厌烦。
如果彩华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彩华吸引,所以没什么效果。在课堂上,我更愿意一个人老老实实的等待着时间流逝。
「好啦,走吧」
「好——好」
话虽如此,但朋友多了确实是一件好事。除了这门课之外,还有和其他系的学生一起上的课。在毕业之前,为了能切实的取得学分,朋友的存在是很重要的。
「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只要彩华你在的话」
「如果我不在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彩华又不会消失的吧」
「这又是什么迷之自信啊」
我和彩华视线交叉,刹那间的对视让我们无法读懂彼此的想法。
「也许我会被落雷击碎吧?」
「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是吧……」
真意外,刚才的落雷确实给彩华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她的天敌居然是自然现象,世界可真是多姿多彩。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跟在她后面。我们来到了教室的正中央,周围的人都很疏远。
后面座位上还没有人,我安心的坐了下来。
「你希望什么样的人来?」
「好说话的人」
「唔——话虽如此,但这样……」
能把无关痛痒的话题不断展开的人就行,我的要求就这些。
有彩华在我身边,我觉得什么都不用做。但既然选了这门课,我想还是转换一下思维比较好。
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想着如何逃课。所以我觉得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
「小彩!悠太也在!」
不意间传来一个声音,让我的视线从彩华身上离开。
在三年级生来往的过道中,有一个女生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留着稍短的波波头,带着圆眼镜
摇着月牙形耳环走进来的月见里那月,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喔,那月也要上这门课啊」
我一开口,那月就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上次就坐在悠太后面两排的座位」
「……真的假的?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唔哇,好过分。不过我也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那也没办法」
那月撇撇嘴,在我身后坐下。
彩华见状,意外地说:
「那月果然和这家伙很投缘啊,圣诞联谊那会我就有这种想法了」
彩华的话让我和那月面面相觑。
是元坂喝醉的那个联谊吗?画面冲击力太强了,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时气氛确实不好,也只有我和那月聊的起劲。
那月大概也想到这一点,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以感觉到她藏在大眼镜下的视线向彩华身上飘。
「嘛,毕竟能聊漫画和动画的人很少啊。你看,我们社团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吗?」
「这种人是指?」
「具有御宅气质的人」
对于那月的发言,我感到很意外。
之前礼奈来大学那天,那月说过自己很抗拒被称为御宅一族。理由是好面子——不过,那样的她总有一天也会想改变吧。
右手好像重现了当时击掌的感觉。
那月也变了。
对这一点感到高兴的我,不加掩饰的扬起了嘴角。
「你在偷笑什么呢?」
彩华敏锐的指出,我摇摇头说:
「我也很喜欢漫画,所以很开心。能和我深聊这种话题的人不多」
「嘛……确实,虽然我只看你推荐的漫画,不过积累下来竟然读了那么多本,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彩华轻轻叹了口气,那月两眼放光的说:
「小彩也看漫画吗!?这么说来,我还没和小彩聊过漫画话题。你看『排球少年』吗?悠太向你推荐过吗?」
「当然看过了!和其他体育题材漫画相比——」
彩华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教室里的嘈杂声平静了下来。
我看向门口,发现教授正在台上作准备。
各自为战的学生们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选个好位子上。我们周围的座位很快就坐满了,只剩下和教授离的最近的几个座位。
虽然还有五分钟才开始上课,但教授一来,教室气氛就立刻变了,尤其是这个教授的讲座。那月也安静下来,探出来的身子又坐回到座位上。
——就在这时。
「这不是彩华嘛」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转头一看,是在车站里见过好几次的脸。
薄薄的嘴唇,细长的眼睛,眼角精心描画的眼线给人一种强烈
的视觉冲击。鲜红的衬衫搭配染成粉金色的马尾,整个人在教室里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
我记得名字是——
「明美,你也来上这门课了啊」
没错,是明美同学。虽然不知道她姓什么,但偶尔见过她和彩华说过话。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不禁「哎呀」一声。
「你们关系不错嘛,果然是在交往吗?」
「不是」
彩华若无其事的否定,明美噘了噘嘴:
「哎——明明关系这么好的说。这一点啊,彩华你从中学开始就没有变过」
——中学
我从未了解过的,美浓彩华的中学时代。
听了明美的话,彩华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的状态还好吗?最近都没怎么说说话」
「状态?如果说是篮球的话,我现在状态很好」
「是吗」
彩华简短的回了一声,微微一笑。或许说假笑更准确。
在我看来,这很不自然。
「彩华,你真的不想回去了吗?」
她们在说什么呢。彩华的发言打断了我的思考。
「明美。——你忘了吗?」
尖锐的声音让周围数米的一切都凝固了。
视线的一角,那月完全僵住了。她肯定是第一次听到彩华这样的声音…… 连我几乎都没怎么听到过。
插图2
明美微微皱眉,强颜欢笑的打着哈哈说:
「我知道了,那我和男朋友约会去咯~」
明美挥挥手,离开了这里。
她轻快的步伐,丝毫没有被刚才的气氛所影响。看到元坂游动坐在明美的座位旁边时,我惊讶的说出「元—」。
彩华似乎也看到了元坂,也和我一样惊讶。
元坂注意到彩华的视线,积极的举起了手,同时他也向我挥手致意,我只好回应他。
元坂风趣的笑了笑,但被明美拉着袖子回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元坂君,原来不是在和由季交往啊」
「难道不是分手后马上又开始交往了吗?」
考虑到元坂之前的言行,眼前的景象并不奇怪。
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
刚才彩华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今天的课程要学习的是如何破冰。虽然属于基础沟通的范畴,但如果能有意识的做到这一点,沟通就能变得很顺利——」
教授的话,我完全听不进去
身后传来那月玩笔的声音,似乎是为了消除内心的烦躁。
坐在我旁边的彩华眯着眼睛盯着教授。但直觉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
她的眼里映出的,恐怕是过去的回忆。在高中第一次认真交谈之前,她曾在教室里带着相似的表情看着外面。
我和她虽然关系很好,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即使于情于理来说都是理所应当的,但依然会感到有点寂寞。而我能感觉到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能轻易闯入的氛围。
这让我有点着急,咬紧了下唇。
沉默也许是适合选择维持现状的我的思路,我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但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没出息。
……想说的话就说出来吧。我无法容忍在那件事之后,只有我没有改变。
我撬开自己的嘴巴。
「我说啊,你在紧张什么啊」
「诶?」
「不管以前和那个人发生过什么,那和现在的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啊」
教授说着比平时更饶舌的话,但因为听觉都集中在彩华身上,他讲的日语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从彩华的反应中,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本想着是去鼓励她的,但她毫无反应。
「或许是这样吧」
她过了一会才说。回答中不包含任何的感情。仅仅是为了让沟通更顺利而采取的机械性回复。
一旦开始找工作,这种表面功夫便会增加,更令人郁闷。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彩华现在就用上了。
在和彩华的关系中,我隐约相信两人一直会保持着畅所欲言的关系,即使是步入了社会,沟通的时间有所减少,这种关系也依然会持续下去。
但是,彩华的想法——我不知道。温泉旅行好像是要改变,前几天来我家照顾我时,又好像是要维持现状。
两种行为看似矛盾,实则不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彩华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或者,有什么契机。这么一想就很自然了……我也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认真听课啦」
彩华有些困惑的看着我,她到底在想什么呢?仅仅因为〝不知道〞我的心情竟然变得如此压抑。
「看前面啦」
彩华的指尖轻触我的脸颊,把我的脸戳向讲台方向,我的视线自然也从彩华转移到了教授身上。
空气从嘴里被戳了出来,发出「噗噜」的声响。
彩华看到我的样子,扑哧一笑。
……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我似乎在没有窗户的教室里听到了雨声,便使劲地摇了摇头。
◇◆
「累死了……」
我自然而然的后依着座位仰望天花板,疲劳的身体重的像灌了铅一样。
下课的钟声响彻教室,象征着我们战胜了「破冰」。「破冰」并不是破坏冰面的意思,而是消除现场的紧张气氛。如果能在工作等方面实现「破冰」,就能在陌生环境变进行流畅的沟通,效果也会事半功倍。
我从不强迫自己看那些看不懂的英文,没想到今天就遭了报应,今天的课算得上是迄今为止最难熬的了。
在一个小时里,我和十几个初次见面的同学进行了沟通。
正当我满怀幸福的聆听着钟声时,彩华站了起来。
「我去上下节课啦」
「嗯……」
我靠在椅子上,再次看向彩华。上课的时候,还有和那月聊天的时候,她表现的和往常一样。笑的很正常,缓解气氛的能力在团队中首屈一指。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不安。一如往常的现状,让我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毛骨悚然。我讨厌这种想法,但又挥之不去。
我费尽心机想要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我知道凭自己的语言能力很难办到。
「嗯?」
彩华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和明美对话时,很明显她有着我所不知道的过去。但是,现在指出这些或许并没有意义。彩华并没有打算跟我说这些,就算有,一个课间的休息时间也太短了些。
「没什么,我在想你是不是累了」
最终,我选择用这句话作结。我能听到座后的那月轻轻叹了口气。
彩华眨眨眼,微微一笑。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明朗。
「你也差不多该留心找工作了,趁早习惯比较好」
「……好好好」
我无精打采的回答她,耸耸肩以表态度。彩华苦笑着挥手作别。
「回见啦,那月也是」
「啊,嗯,回见」
回头一看,那月慌张的露出笑容。和彩华不同,那月太好懂了。
我目送着彩华的背影,说:
「……太明显了」
那月似乎知道我在说什么,气鼓鼓地说:
「因为真的很恐怖啊」
「这个嘛……确实」
不是单纯的迫力给人的恐怖。正因如此,她那自然到不行的笑容才更让我印象深刻。
我自认为我和彩华时推心置腹的好友。套用一般理论——正因为彼此共同组建起的适合两者舒适区才得以建立关系。这同时也孕育着一种脆弱性,一旦在两者组成的空间感到不舒服,建立的关系就会立刻瓦解。
不知为何,这种泛泛之论竟然适用于我和彩华之间的关系,让我非常生气。但这种感情的矛头不会指向任何地方,只会一直漫无目的地残留在脑海中。
「你刚才是怂了吧。你明明就很想问个清楚」
「烦死了,我只是想在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再说」
说着,我站起来,向出口走去。那月紧随我后。
「先说一下,我也是小彩的朋友」
「这倒也是」
「哎?啊,嗯」
那月有点泄气的说道。
那月和礼奈确实是至交,但我也常看到她和彩华相谈甚欢,这也是事实。
因为她两个朋友的关系不好,那月就必须断绝与其中一者关系,这样幼稚的潜规则在上大学之后就不攻自破了。我和那月能像这样说上话便能证明这一点。
追根究底的话,彩华和礼奈之间的隔阂是我造成的,我到底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来思考这件事呢?
「对了那月,考试后的酒会上你好像对彩华颇有微词的样子啊」
彩华担任副代表的户外社团「Green」因为颇有人气的缘故,想要加入就必须通过报名表选拔,从报名表中选出能融入社团的新人,以维持社团舒适的环境。因此,社团成员每天都很
开心,每年都有很多憧憬的新生参加选拔。
但是,有一个残酷的现实是,选拔结果与长相息息相关。彩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似乎也表露出厌恶感,考试后的酒会上那月提到的就是这件事。讽刺的是,在长相选拔中受益最大的就是彩华。
那月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连忙摇头否定。
「所以说,不是那个意思啦。怎么说呢,确实是真心话,但不也是事实……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想她可能和因为这个原因和别人起过争执,不过她和你应该是朋友吧」
自从上了大学,我几乎没有听过彩华的负面言论,这一点让我很安心。
但当看到志乃原和明美这些能让她联想起中学时代的人时,彩华的表情就阴沉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校园里听到彩华凌厉的声音。但也有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好几次这种情况。
「你在担心小彩吗?」
「嗯。有一点」
「哎——悠太也会担心小彩啊」
「能不能再给我些糖衣,就算是我的心也会受伤」
「啊哈哈,抱歉抱歉」
那月笑到颤着肩膀,而我却愈发不安。
那个家伙现在会展露出真正的自己吗?
就像那月说的那样,或许这些根本不值得顾虑。
客套的话语是成为社会人的必要条件。
从这一点来看,彩华似乎没怎么交到能说真心话的朋友。即使对于那月,她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机会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我很确信时高二时的榊下事件改变了彩华的价值观,所以对她在大学的变化我感到很高兴。在异性中,只对我表露真心,这种情况或许是有些扭曲,但我确实很高兴。
但是,这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次担心彩华。
我实在上高中之后才认识美浓彩华。中学时代的她,我连照片都没见过。我——
「我说啊,这和中学时代没关系吧」
「哎?」
打断我思考的那月推了推圆眼镜,继续说:
「现在的小彩信任着悠太,这份感情连我都知道了。这样不就行了嘛」
——现在的你心情如何?
彩华以前对我说过这句话。即使彩华表露真心,那月也一定会接受的。
不管明美做出了多少出乎意料的举动,如果不是对那月有着一定的信任,彩华也不会造成那么冷场的状况。当然也可能是无暇顾及的原因。
不知道我想法的那月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是啊,说的也是」
不管怎么说,结论不会变。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是当下的每时每刻。就算过去造就了现在,如果彩华不愿意说什么的话,老老实实什么都不问才是明智之举。
我正准备回头向那月道谢。
这时,我看到明美和元坂从后面走了过来,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元坂首先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因为他面带笑容的走过来,所以我并不反感。但是,因为有志乃原的那件事,要说合得来,很难。
「哟,羽濑川。旁边的是你女朋友吗?」
「是个鬼啊,你是高中生吗?」
我不由自主的回答道。一旁的那月也说着「就是嘞,不可能不可能」。虽然我很想说这很失礼,但还是忍住了。
一旁的明美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月,细长的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她。那月困惑的歪着头,看着那评头论足的眼神。
「圆眼镜真好看」
「哎?」
那月发出了略带惊讶的声音,随后说了声「谢谢」。
明美说完对圆眼镜的感想后,丢下元坂离开了教室。最后,我看到她的侧脸微微一笑,似乎有着某种深意。
「她怎么了?」那月问道,元坂耸耸肩,说:「不知道」
「那是你女朋友吧?」
我不由得问道,元坂则如若无其事的回道:
「虽然是我女朋友,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最近才开始交往的」
「到底是为什么才交往的啊……」
「当然是因为她很漂亮啊!细说的话,和彩华一个类型?反正我感觉强势一点的性格也不错,燃起来了!」
「啊——是是是」
「什么嘛,不是羽濑川你问的吗?」
元坂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不记得我们两人的关系好到能相互吐槽的地步,但我也懒得和他起争执,所以决定不做任何反应。
「我说啊悠太,如果要继续聊下去的话,先介绍下我吧」
听了那月的话,元坂哈哈大笑
「哈哈,总感觉有点女朋友的样子啊!真好啊,感觉很适合你」
「等下下,真不是这样—」
「要不要交换Line」
「这、这是什么节奏?……算了」
就这样,元坂和那月开始用QR码互换联系方式。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沟通能力一直很好。
元坂划动着手机屏幕,开心的说道:
「叫〝那月〞啊,真是个漂亮的名字呢!今后请多关照!」
「嗯,元坂君也是」
那月笑着回答,但却透露出一股「被牵着鼻子走了」的感觉。
我建议他喝酒时注意点,不过这是后话。
「羽濑川也要和我换吗?」
「我就免了」
「我知道了,那那月小姐待会把我的联系方式发给羽濑川吧」
「你是完全听不懂人话是吗你!」
「哈哈哈,那就拜托你了!」
元坂说完,便走出了教室。
虽然看不见明美的身影,但如果被当事人知道的话,他打算怎么收场呢?希望他不会把我卷入到麻烦的事中。
「总觉得,那一瞬间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
「哎?」
把视线从元坂背影移开后,看见那月正微微的皱褶眉头。
所谓被轻视,十有八九是指明美刚才的态度吧。
「……你想太多了吧」
「嗯,但愿如此」
那月的表情有些阴沉。我刚要搭话,那月先开口说道:
「听她们谈话的口气就知道,彩酱以前和那个叫明美的人关系很好吧」
「……应该是吧。彩华就不用说了,明美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
从互称名字来看,她们应该是相识的。
「小彩以前也会瞧不起人吗?」
「不会吧」
「……你怎么保证呢?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从初一开始算的话,确实有有些年头了。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的。
从中学到大学这段时间,贯穿了整个青春期,是一个人人格形成的重要时间。
偶尔也会听说有初中的不良少年在高中时期浪子回头的故事。我认为彩华完全不适合这种情况,但客观的讲,也不无可能。
「被欺负的人会一直记恨的。我中学时代被欺负过,所以对这种情绪很敏感。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
那月叹了口气,向着出口走去。
我和她并肩走着,正想着怎么回答时,那月说:
「没关系,现在的我回想起来那是很好的经验。对不起,我不是在希望悠太对我说些什么」
「这样啊」
我简短的回答后,那月满不在乎的笑了。
「只是持续了两三个月而已。之后便换了别人当做欺凌目标,后来我也和欺负人的孩子成了好朋友。回想起来有点可怕呢」
「……女生真可怕」
「男生也有相似的地方。所以说,人本身就很可怕」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
志乃原每次和彩华邂逅,都会流露出不快。如果我不在的话,估计马上就能吵起来。
那月说,被欺负的人会记恨的。就像我鲜明的记的榊下的那件事一样,人的记忆一定就是这样吧。
志乃原讨厌彩华的缘由。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