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夏日伊始

蝉开始叫了。

梅雨时节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外面充斥着热烘烘的暑气。

气温一转眼就突破了三十度,要是没有空调的话,想在家里放松一下都难。

要是能以现在这个温度度过夏天就好了。可事实上八月的气温会更高,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更郁闷。

在我还背着书包时,最喜欢夏天了。

不夸张的说,夏天是海边、游泳池、祭典、烟花会、烧烤等活动最多的季节,可谓是最有趣的季节。和朋友们在外面跑来跑去的时候,完全不管自己是否大汗淋漓。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的季节感到郁闷的呢?

是在经历了部门活动的剧烈运动、对日常训练倍感痛苦后,还是在上下学的时候对黏在皮肤上的制服感到厌烦时呢?

上了大三的我,觉得夏天的缺点更多。

夏季的高温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自身的精力有所下降。

虽然最近积极参加『start』的活动,体力有所提高,精力也有所恢复,但要想再次喜欢夏天似乎很难。

考虑到周围喜欢夏天的人性格上都活泼开朗,我不喜欢夏天也是有道理的。

活泼开朗的人。

比如坐在我后面的那——

「好好好好热~啊!!!!!」

……好像又不是这样。

听到坐在电扇前不走的学妹的无能狂怒,我瞬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转过头一看,人为生成的风吹的榛色头发在她身后沙沙作响。

志乃原正张大嘴巴迎着电扇吹出来的风。

我一边洗刚才盛中式冷面的盘子,一边跟她说:「可以把空调温度再调低一度喔」

志乃原一听,立刻扑向遥控器,熟练地操作起来。

可我听到了两声机械音。

「你刚刚降了两度对吧!升回一度去!」

「诶—!为什么—!不要——!!」

志乃原当场扑腾着手脚。

她仰面躺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上,愤愤地看着我。

夏天的志乃原在外面就像往常一样精力充沛,但在家里却比往常更加不安分。

刚在外面玩够回来的时候,志乃原还算消停。可现在的她就像是例行散步前不得消停的小狗。

不是因为喜欢夏天而兴奋不已,反而像是为了躲避炎热而在闹腾的小狗。

「你要是怕热就别乱动啊」

「驳回!是这个空调不好,绝对是它不好。不能低于二十八度的节约原则应该应用在正常运转的空调上!」

「不行就是不行」

「空调费我付!」

「问题不在这里啊」

要是从七月开始室内就一直冷飕飕的,到了八月就会备受苦夏的折磨。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今年为了避免苦夏,我已经在心里决定八月之前不让温度低于二十八度。

但空调的机能开始下降也是事实,这也使得我的内心非常动摇。

当我还在厨房前用毛巾擦湿盘子时,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志乃原向我投来恳求的目光。

「今天的空调费——」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哎,刚刚的意思就是说OK咯?」

我默默的关上水龙头,掌心的水珠不停的往下滑。

这时,志乃原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给我递过毛巾来。

「栓Q」

「嗯,不用客气。那么学长,一百日元的电费待会就放在桌子上啦!」

……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觉得我气量太小了。

『向年下学妹要电费的男人』听起来就很差劲。

我不愿意因为一百日元就降低自己身为男人的逼格,清了清嗓子,说:

「咳咳,真由,不用给电费,你想降到多少度都可以」

「干嘛摆出一脸得意的样子?……是了,你是不是觉得刚才说的那句话很酷很man?」

志乃原不失时机的扬起嘴角。

一下子就被识破的我,有点挂不住,于是不管不顾的跳到床上,定好闹钟。

现在是十四点左右,非常适合饭后午睡。

我刚想把枕头拉过来,却被志乃原轻轻松松地抢了过去。

「我开摆了我要睡觉,还我」

「对不起嘛学长,这次我会温柔一点对你的,不要睡了吧」

志乃原把扑克牌撒在床边,笑着说:

「来吧,和神经衰弱一决胜负。快点学长!」

「晚安~~」

「不要睡啦——!」

刚翻了个身,背后就传来了抗议的声音。

但我知道,要是我真想睡,她就会老实地待着。

我闭上眼睛,默默的数羊。

因为昨天晚上熬夜打电话,现在真的很困。

「学长,彩华学姐来电话了!」

「你个骗子。你就是想让我起来——」

「那我替你接咯」

「等等等等等等!」

我急忙坐起身来。

志乃原手里拿着的我的手机,真的出现了来电画面。

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救了我一命。

我下床接电话,微微的震动声听起来震耳欲聋。

『哈啰,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

『知道了,那待会大学见』

「这逻辑不对吧?喂,别挂啊!」

如果这时被挂断了,那单方面的约定就成立了,所以我急忙叫停。

彩华遗憾地小声说了声「嘁」,好像自己的算盘落空了。

「有什么事吗?我不打算去大学」

这不怪我,今天是周六,大多数学生是没课的。

倒不如说,彩华为什么会在大学里?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今天“Green”有会议,在开始之前我很无聊,过来陪我』

「你怎么一副女王的样子?就这个理由——」

『嗯嗯,不拒绝就代表着可以,没问题吧』

「嘛,今天也没打工。可是啊」

我瞥了一眼志乃原,看到她正抱着胳膊凝视着我。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接受邀请的人,心理素质一定很过硬吧。

『也可以把志乃原同学带过来喔』

「诶」

我惊讶的喊出声来,并用手势制止了想要掺和的志乃原。

把通话设成静音后,我快步来到阳台上向彩华道歉:「抱歉」

『没事。那待会再说吧』

「……我知道了。我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左右,可以吗?」

『如果你在四十分钟之内赶到的话,想吃什么我请』

「给我等着嗷马上到你大学门口!」

说完,我立马挂掉电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回到室内后,我径直走向盥洗室,取少量的发蜡抹在浸湿的头发上。

为了不让头发在流汗的时候散开,我又喷了些许发胶,身后传来「哇」的一声。

喷出来的发胶似乎溅到了她的头发上,但志乃原毫不在意的说:

「学长,我也想去!」

「没事吧?刚才沾了点上去的吧?」

「完全没事,只是侧边的头发有点粘连,稍微弄一下就好……」

说着,志乃原灵活的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不一会,她就换了一种非对称风格的发型,更有夏天的清凉感。

露出来的耳朵上戴着一副精致的小耳环,闪着粉金色的光芒。

「你看,感觉不错吧!」

「真厉害,不愧是沙龙模特」

「嘿嘿,没有啦,做发型的是美发师,沙龙模特几乎不用做什么」

话虽如此,可一瞬间就能做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发型,一定是因为在美容院做过各种各样的发型。

这也是一种优势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把注意力放在整理自己的头发上。

上大学以后,周围的人几乎都开始用发蜡了,可能是我还没有用惯,不太会做发型。

用和没有的差别对我来说好像仅限于能否看到一点点的发蜡光泽。

「这样就行了吧」

随便梳理一下后,我把沾在掌心的发蜡洗掉。

「不太好呢」

志乃原有些不满意地说着,又把收起来的发蜡拿了出来。

然后在润湿的掌心上蘸上十元硬币大小的发蜡,朝我转过身来。

「学长,蹲一下」

「哎——」

「快点快点」

我不情愿的照做了,志乃原小心翼翼的把发蜡涂在我的头发上。

「我刚才涂了啊」

「刚才的不算。还有,学长你头发很软,所以我不建议你用啫喱类的发蜡,以后用凝乳类的比较好」

「咦?志乃原意外的可靠呢」

「我本来就很可靠啊!」

学妹愤愤的反驳道,然后全神贯注地用指尖旋起发梢。

她又在掌心上喷了些发胶,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还不是很好看」,一

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一会,我的头发就有了变化,看起来像是刚烫过一样。

「哇牛皮!」

「如果有凝乳类的发蜡的话会显的更自然,定型也很简单。手法一下子就能记住的,所以学长可别忘记了!」

「放心吧!我已经忘了」

「那就再来一次,学长去洗头吧」

「假的假的,记住了记住了!」

为了从微笑的志乃原身边逃走,我慌忙的逃出了盥洗室。

志乃原则留在里面,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状态,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时机正好。

正当我准备换上出门装时,志乃原在盥洗室再一次叫住我:

「学长,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嗯,你在一楼大厅等我一会就好」

「OK!太好了!」

志乃原高兴的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正好碰上刚刚脱下裤子的我四目相对。

「……这已经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把那边的裤子拿过来」

「好歹动摇一下啊!!」

裤子猛地飞了过来。

即使在关掉空调的室内,也有可以忘记暑热的时候。

我家的夏天也很热闹啊。

◇◆

彩华约定的地点是位于大学校园尽头的五号大楼。

这栋校舍的二楼就有便利店,彩华大概就在那附近。

决定温泉旅行计划时顺道去的也是这个校舍。

最上层有学生会窗口,很多学生去旅行的时候都会用到这里。在社团担任职务的学生更是如此。

被彩华叫到这个校舍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她会和我说些与『Green』有关的话。

『我现在坐在便利店附近的沙发上』

看过彩华刚发给我的line后,我环顾四周寻找她的身影。

尽管是周六,便利店附近还是有很多学生赖着不走。

五号大楼到处都有沙发和长椅,随处都可以惬意的休息。

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我看到了深陷在单人沙发上的彩华。

我走过去,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后背。感觉到异样的她立刻做出了反应,她起头看向我:

「正好四十分钟。挺快啊」

「难道不该向被你紧急叫出来并准时到达的我表示慰问吗?」

「今天我请了」

「真的是非常感谢!」

虽然立场瞬间就逆转了,但既然有炸鸡做慰问,立场什么的就无所谓了。

我把彩华叫到便利店里,从收银台前的油炸菜单中点了几个。

「不点咖啡欧蕾吗?」

「啊,我忘了」

我刚想跑回饮料架去拿,结果被彩华拦住了。

「用这个付吧,我去重新排队」

彩华递给我学生用的生协卡。

这张卡只能在大学校园内使用,里面有预留金额。

「真不好意思——」

「既然是我请客,就别客气了」

说着,彩华把卡塞进我胸前的口袋后,就离开队伍走了。

「一共是480日元~」

店员的声音叫住了我,我犹豫一会后,把彩华的生协卡递了过去。

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但因为是彩华自己提出来的,所以也就没有问题。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提着装有炸鸡串、法兰克福香肠、美式热狗的塑料袋,先来到了双人座。

说是双人座,实际上是被一张圆桌隔开的两个单人沙发,从一旁的玻璃墙可以看到整个场地。

相较于其他接地气的地方,在这种时尚感拉满的场合吃油炸食品多少显得有些不搭,但这或许正是校园生活的乐趣所在。

特别是周六,校园内也比平时更加清冷,所以更让我感到舒服。与外出就餐不同,周围的人都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这一点让我感觉更舒服了。

「有了有了」

彩华看到我后,也提着购物袋走了过来。

袋子里装着两个像是咖啡的容器。

「给,感谢你的到来」

「哎呀,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也客套过头了」

彩华苦笑着把咖啡递给我,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随着一声泄气般「呼——」的一声,彩华再次陷入了沙发里。

「你很累啊,没事吧?」

「考试快到了,没办法啊」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吗……」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彩华一脸迷惑的看着我,说:

「下周一的考试,你没忘吧?」

「……诶?」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摆弄购物袋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考试不是在下下周嘛?虽然我比之前有了改善,在一点点的准备考试,但有些科目真的不是在后天能复习完的。

不过,好像确实有科因为教授的原因,考试日期提前了——

「……想起来了」

提前的偏偏还是挂科率过三成的科目,而且我还没来得及复习。

要是一开始就认真学的话应该能取得学分,可临时抱佛脚的话就够呛了。

「……完蛋了。今天还是该吃吃该玩玩吧」

「喂,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你不是每次都有记笔记吗,应该还来得及吧」

「可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哎,还是挣扎一下吧」

大二的时候,我总是拖到很晚才准备考试,所以在十门以上的考试中,我会舍弃一两门很难取得学分的科目。

取舍的结果就是,保证取得相当的学分,能将把学分稳定在比平均水平略高的线上。

但是,这学期我一次课都没有落下,所以我想通过所有考试。

因此,今天和明天肯定要通宵了。

「我整理了一些要点,需要吗?」

「……不,我想靠自己的努力。我想把全部的学分拿到手」

「这样啊。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拿学分的话,提高学习效率比较好哦」

彩华说的没错。

但这次我想试着靠自己的力量通过全科目。

多亏了彩华,我熬过了大二。就算这学期考的不理想,总学分也不至于影响到找工作。

既然要为进入社会作准备,首先必须摆脱依赖彩华的现状。

——依赖我,后悔吗?

又想起了梅雨时节的话。

为了不让她再说出那种话,我必须振作起来。

「先让我自己试一试,没办法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哎,怎么说呢,有点意外」

彩华扬起嘴角,把吸管插进了咖啡的容器里。

我也从塑料袋中拿出热狗,一口气要了下去。最近我迷上了不蘸番茄酱和芥末的吃法。

「话说回来,你要吃多少啊?」

彩华盯着塑料袋里各种各样的菜品,惊讶的说。

「哦,想要吗?」

「来个鸡块就好」

「那你先吃吧。啊,要试试这个吗?」

我把吃了一半的美式热狗递给她。

彩华犹豫了一会,小声的说:「……要」

「给」

「诶?」

彩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递过去的美式热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换做平时的话,她应该会毫不犹豫的接过来就吃,那她现在又在犹豫什么呢?

彩华把视线移向一旁,下定决心似的张开口。

没等我反应过来,美式热狗就已经被彩华含在嘴里。

我盯着被吃掉相当大部分的热狗看了一会,眨眨眼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

彩华一边咀嚼着,一边问我。

我本想说「本来只是象征性的递一下而已」,但又觉得可能会被骂,所以就想换个说法。

不过,彩华问我是因为怀疑自己的耳朵,而不是没听见。

当她彻底吞下了咀嚼过的美式热狗,同时也理解了我刚才想说的话。

「你……你算计我!你是想让我尴尬是吧!」

「啊?你怎么这么想?我是那种人吗?」

「不然怎么解释你刚才的行为?绝对是有预谋的!」

「这,这是强词夺理!」

虽然有男生想要彩华张开口“啊”地吃东西,但我的成功率——意外的高。

不对,应该说还没有男生能做到像我这样吧。鉴于此,或许我有过相当宝贵的体验。

「好吃吗?」

「很好吃呢,谢谢款待……才不是这样」

「好啦,再来一口吧」

彩华隔着桌子探过身来,双手揪着我的脸,说:

「你先用你的嘴巴道歉~!」

「呜嘎」

被强制拉开的嘴里发出了丢人的声音。

幸好嘴里什么都没有,要是正吃着——算了,还是不要想了。这不是吃饭时该想的问题。

「哼」

彩华坐回原位后,我抚摸着发疼的脸颊。

以前她总是会把力度控制在不那么痛的范围,但最近随便一捏就疼。

要是再惹她生气可就麻烦了,一想到这点,我立刻换了个话题。

「最近好热啊」

「转移话题的技巧太差了吧……算了,原谅你了」

一眼就看穿我心思的彩华,略显疲惫的叹了口气。

「志乃原同学在哪里呢?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从彩华口中听到志乃原的名字,不禁让我感概万千。

——两周前的体育馆,彩华和志乃原和解了。

虽然不清楚她们之间说了什么致使双方和解,但结果总归是可喜可贺的。

距离上次圣诞节的联谊已经过了半年多了。

在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中形成的隔阂,终归是烟消云散了。

或许我在这件事中起到了那么一丁点的作用呢——我抑制住这种可能被视为傲慢的想法,回答道:

「志乃原在楼下等着呢」

「诶?顶着大热天?」

「不,是一楼的大厅。我想她现在应该在沙发上休息吧」

整栋五号楼都有冷气,随处都可以惬意的消磨时间。

志乃原到五号楼的时候,被放在沙发赴附近的时尚杂志吸引住了,「预定结束后line联系」说完就离开了。

现在应该在看时尚杂志看得正欢吧。

「是吗?那我们吃完就赶紧去三楼会议室吧,树同学在那里等着呢」

「嗯……我有点饱了。法兰克福香肠吃不?」

「会胖的,不要了」

「……刚才那根呢?」

「我没要」

对视了几秒后,我再次开口说:

「你明明要——」

「没要」

彩华微微一笑,暗示我不要再继续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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