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每天去公园的事就像烟草一样,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真央最近像是越来越黏着我了。虽然还是穿着连帽卫衣,但是看上去却十分朴素。偶尔有在公园散步的人路过时就垂下眼帘,一直握着我的手。真央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某日,被说了可以来一起吃晚饭就好了,于是就去了真央家。真央做了我喜欢的牛肉炖汤。很好喝。夜也深了。她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铺盖也铺好了。咽了口口水。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去。回去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于是折回去借了把伞。稍稍有些头痛。
除了见真央以外,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就在前几天,白天在外散步的时候,看到了小由依。
看上去像是还没找到掉了的东西,而且果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看上去很可怜,所以请她去west・coffee喝了一杯果汁。但是并不太开心的样子。
夏天终于快过去了,回过神来已经听不到蝉鸣声了。
握着我的手,她一直笑着。很可爱。
之后会怎么样之类的事并没怎么去想过,只是她一直在画着绘本,而我一直握着她的手。真不想夏天就这么过去,若能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该多好。
大概,我和她是幸福的。
1
于是,我像往常一样离开家门,向公园走去。
在秋千那,一如既往穿着连帽卫衣的真央正在给黑猫喂食。
“呐,久濑。”
真央靠在手上拿着的斑点伞上,双脚啪嗒啪嗒地摇晃着。
“怎么了?”
“为什么久濑要这么照顾我呢?”
“为什么要这么说……”
“那个,不会觉得,这样很麻烦吗?”
黒猫终于吃完了,迅速地跑开,消失在草丛里。
“没什么,只不过也没别的什么事做罢了。对了,只是消磨时间罢了。就像对那只猫一样啊,并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总觉得想喂它点吃的。所以啊,就安心地陪着我吧。”
“……那,请牵住我的手。”
真央悄悄地伸出手。我默默地把手握了上去。手汗一下子涌了出来。
但是我们当然不会就这样干脆地抽回手飒爽地说再见。
却也不是说不出话的尴尬气氛。只是和往常一样。
然后,和往常一般就这样继续消磨一小时,但是,今天与以往的样子稍有不同。
“……那个,也是啊。”
真央突然嘟囔了一声。因为很安静,即使是那么小声也听得很清楚。
“我啊,从明天开始,那个,就要去学校了。”
专修学校与大学不同,是二年制,所以长假似乎比较短。只是,对她来说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她到底能不能去学校。
但是,从在我老家睡着了,早上的邮件到现在也还在继续来看,肯定没有问题的。虽然多少还有些不安,但和之前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兼职也已经辞掉了。因为不得不专心上学了。”
“有从双亲那边收到生活费吗?”
“……如果好好去学校的话,会给我汇的。”
真央忧郁地荡着秋千。发出了没出息的声音。
“我,可以好好地努力吗?”
我也不能说这个问题好歹去向好好取得了学分的好学生问啊这样的话。
不要急,一步步地向前进吧,以不会努力过头的程度好好努力吧,不行的话逃跑也可以,人生啊总会有办法的,之类的自我开导的发言在脑海里飘过。但是,
“……去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从嘴里说出来的,是这种消极的鼓励……
“……总会,有办法的是吗?”
“……大概。”
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断言,但是我稍稍有些做不到。
两人就这样不发一言悠哉地消磨着时间,直到日期变更,才缓缓起身,悄悄地告别。我真是个相当没出息的男人。
一边看着漆黑夜幕上浮现的点点星光一边点了根烟。
一边吐气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的果然还是真央的事情。
我什么能做的事都没有吗,我就不能为她稍稍消除一点不安吗?
我觉得若是现在的我,无论什么都做得到。如果有必要的话学分也可以全部获得,兼职也可以去做。
但是现在的问题并不在那里。最重要的当是她能好好地去学校,交上朋友,找到除了我的身边以外的栖身之所。我绝不能过去胡搅蛮缠。
什么啊,归根结底,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突然停下脚步,从一片混沌的脑袋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之后不知多少次堂堂正正地反复思考反复思考,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对了。
去跟踪她吧。
*
射程为15米,在遮蔽物多的地形或是人群中会靠近一点。
将脸深深地藏在鸭舌帽下,潜伏在破旧公寓的阴影里等待真央出现。
因为久违地早起了的缘故感到十分困倦。打了个哈欠,确认了下早上的邮件。
不一会儿,淡橙色的窗帘被拉开了。为了节约而没有开灯。
“………………”
我很清楚地知道,跟踪他人是犯罪行为。要被判处六个月以下的有期徒刑以及五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存款什么的当然是0,也没打算去吃半年的健康的伙食。但是,她也曾说过。只要不暴露就不算犯罪。
激起我这么做的,老实说一定是责任感没错。就算找遍全世界,知道她的痛苦的,也只有我一人了吧,要我选择无视这个情况什么都不做,将会产生极大的罪恶感。在这比不去学校还要沉重不知几百倍的重压下,我不情不愿地决定了要去跟踪她。
因为有这样地原委,我观察着在窗帘背后的她那穿着内衣的模样。
………………哦!白色的。纯白的!
……呼。真是不小心,这样不就会被危险的人给偷窥到了吗。真危险。下次见面的时候不委婉地转达给她可不行。嗯。
八点二十分,真央打开吱呀叫着的大门,走出家来。并没穿着平时看到的那件连帽卫衣,而是很常见的,简单的牛仔裤和衬衫。这就是她原本的样子吧。
真央并没注意到在电线杆后藏起来的跟踪狂,走下楼梯,开始向外走去。
我空了一段距离,慢吞吞地尾随其后。用真央亲传的蹑手蹑脚的跟踪方法。
就这样走了数分钟,说到底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染指这种卑劣的犯罪行为呢?答案是很明确的,是为了看到她平安无事地到达学校。是为了从这期间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障碍,比如说受到混混们地纠缠,或是横冲直撞的卡车之类各式各样的危机中将她拯救出来,所以我就这样一边感到心痛一边不得已继续监视着她。
但是这个世界意外地平平无奇,混混们不会在这样的早晨早起,卡车司机也会注意安全驾驶。这是好事。是特别好的事,但是,我的心中却有少许不满。
如果有能简单地明白是敌人的巨恶出现在眼前就好了。
到达了最近的车站,乘上了比平时还要拥挤的车内,为了不跟丢上了同一辆车。活用之前的反省,两只手都抓住了吊环。
过了几站,真央下到站台上,穿过检票口,继续走着。
话说回来,电线杆真细啊。这样的话就算藏在后面也会暴露吧。真央也说明过,过分依赖于藏在电线杆后面是愚蠢透顶的行为。紧贴着电线杆的行为反而会更引人注目,把想要隐瞒的事暴露出来不就毫无意义了吗?那么,该怎么办呢?
真央突然不经意地回了下头。
“………………”
“………………?”
紧张感在全身疾走。欲隐一木必将藏之于林,堂堂正正地走吧。就像没人会对毫无变化的路边石子感兴趣一样,也没人会去仔细观察一个路人甲。
她看了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又继续向下开始走了。
深吐一口气,我也继续尾随在她身后。将视线看向了脚上的运动鞋。
没问题,没有暴露。
是啊,只要没暴露就不算犯罪。
只要没暴露────
“嘿,直树。你在这儿干啥啊。”
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最近的电线杆,头狠狠地撞了上去。额头好痛。脑袋的情况不太好。大概脑袋也转不太过来吧。在那的是樱井和遥。
……在跟踪途中被熟人碰到了到底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比较好呢。
总之先笑一下。
“呀、呀。真巧啊,最近还好吗?虽然我这边感觉一般般。说起来今天天气真好啊,抬头看看真是像五月的湖泊一样澄澈的晴天啊……什么的虽然看不见,但果然就是那样啊。啊,两个人牵着手,难不成是在约会?”
“嗯,接下来要去买东西。直树呢?”
遥浮现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无垢的笑容向我问
道。
我在做什么呢?……到底是在做什么呢,真的。
被第三者说了以后才注意到。难不成,我是个超级大笨蛋。
但是,事到如今再叫我罢手也不可能。至少也要目送她走到入口。
“散、散步啊。总觉得心情挺好的。”
“是嘛。看你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奇怪的走路姿势挺在意的。”
“……咳,我习惯轻手轻脚地走路来着。”
“嘿~”
遥像是佩服地附和道。难不成这家伙是在注意到的基础上继续煽风点火。若是这样我不就成了史上罕见的笨蛋了吗。不,只不过是个憧憬着女仆的蠢蛋是不可能看穿我完美的跟踪行为的。
“我啊,现在稍微有点急来着。”
“是指去散步吗?不用那么急啦。”
“不是,所以就是那个。”
“…………?”
了解了,就听你的吧。
“那之后怎样了,差不多怀孕了吧?”
“哈哈,去死。”
樱井爽朗地说道。
“哎呀,说起来真是幸福到极点了。果然不互相尊重对方的事是不行的啊。”
“……切。”
刚刚的咂嘴绝对不是在发泄情绪,只是单纯的无意识的自然地发出地声音,绝对不是在嫉妒。
“对了,你知道吗。桃花学姐,好像有男朋友了。说是比她大三岁。”
“……啊,是嘛。”
“怎么了,没兴趣吗?”
已经知道了啊。
“说起来,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
“真央啊。看你这反应,是还有在见面对吧?”
“那个啊……”
对这个问题不禁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就连自己也觉得十分惊讶,为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对,我只是不想说。不想对任何人说。明明心里有一箩筐可以说的事。
明明若是有问题需要商谈对象的话,樱井和遥想必是会陪着我的。
和真央之间的关系是应该由自己来解决的问题吗?或许如此,但是,又觉得并不是这样。
在这两人面前,我认识到,我和真央的关系只能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被破坏。
“……什么都没有。”
“什么啊,真无聊。”
那样的事,只是想想就觉得很讨厌。
看了眼表,马上就要九点了。不好,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
四处望去,已经看不见真央的身影了。
“抱歉。真的有事。回见。”
我甩下话,从那儿离开了,背后传来了他们二人的声音。回过头去瞥了眼,两人要好地牵着手。那看起来和我与真央之间地并不一样。虽然都是依偎在一起,但有什么并不一样。转过身来,把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
想找也无从下手。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冷静下来,只要查查这附近的专修学校就可以了。在距离这只要步行三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学校。
话说回来,都来到这儿了,大概已经没问题了吧。在这个场所和时间的话肯定赶得上上课吧。肯定不会有问题的不会有错 。
怀抱着这不知是期待还是愿望的胡乱的臆测走过学校旁边。
只是路过而已。应该只是那样而已,但是。
她在玻璃门前呆呆地站着。
“…………”
她像是很烦恼的样子。对该怎样打开门而感到为难。
低着头僵在那一动不动,只有时间在不停流逝。
不一会,到九点了。她就这么低着头,背对着学校逃走了。
从始至终看完了这些的我,就像是自己遇上了这情况一样感到了窒息。
就像是吸了一口充满着汽车尾气的空气的感觉。
*
那天晚上,我果然还是去了公园。
而且,比以往还要早上十分钟。在那之后也没能说上话,就这么坐立不安地过了一整天。心情烦躁的话只要抽根烟就能平复心情,但是真央并不喜欢闻香烟的味道。
稍稍等了一会儿,在十点整的时候真央来到了公园。在长椅边上坐了下来,而后开始给黑猫喂食,并抚弄着猫咪。看上去并不像是有受到动摇的样子反而更令人感到难受。
“哎呀,果然学校真是个好地方啊!”
真央看着猫咪,用开朗的语调说道。
“上课很顺利,也交了很多朋友。从今以后,我的人生肯定会就这样向好的方向转变吧!”
“…………”
“啊,但、但是,还是稍微有点点不安,之后也想要久濑能陪在我身边,这个,就是说,那个……”
“……不要逞强,也可以哦。”
“…………对不起。我完全做不到。”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轻声嘟哝着。
不想看她摆出这副姿态的话,或许只要再说些鼓励的话就好了。
但是,现在的我做不到。
在直视了她心中的矛盾以后,还要再说些宽慰人的话,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那么,是批评她比较好吗?但她已经足够努力了不是吗?
我该说些什么好呢?
我就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吗?
“……久濑,我从今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兼职也辞了,学校也去不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对自己,我也有这样的烦恼。没有去兼职,也没有去学校。我和她,虽有不同,但却处在一个相似的情况。
所以,我觉得我像是格外地能理解她的感受。
“………………”
但是,若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的话,我早就已经解决了吧。实际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到底该怎样才好,于是就这样过着无趣的每一天,也就是说,果然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就算是去问镜子,也只会返回同样的问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一无所有。她也是一无……
不,她这不是有吗。与我不同,她有想要做的事。
“…………绘本。”
“欸?”
“是绘本啊,有在画吧。已经完成了吗?”
是啊。她应该有一个即使是双亲强烈反对以致半断绝亲子关系状态都还在追求的梦想。一个成为绘本作家的美妙的梦想。是自己找到归宿。
“……最后,怎么都画不出来了。”
“那么就去画吧。”
“但是。”
“听好了,追逐梦想的人是很耀眼的。而耀眼的人无论怎样都会有办法的。”
这是希望。也是愿望。
冷静地想想,这只是单纯的虚伪的逃避罢了。
即使如此,无论是什么都好,她需要有个什么来作为心灵支撑。
为了不去想过于遥远的未来,而需要一个明亮到眩目的闪闪发光的什么来弥补内心的空缺。
“……做不到。不论是画绘本,还是坚持梦想,我都做不到。”
比起我,她一直更清醒地看着现实。梦想什么的,只不过是不知谁说的谎言罢了。
这种事我也是知道的。超自然和末日论,全都只是个弥天大谎。
但是,这两者应该是不一样的。若是梦想,那不应该是能靠自己一点点去实现的吗。
不去做的话,就不会得到回报不是吗。把那只当作是个梦全给忘了,不会觉得太让人失落了吗。
“那种事不去做怎么知道。说不定就这么获取奖项,发表处女作,全部都顺利地进行下去也不一定。”
“你是认真的吗?明明一次都没读过我的绘本?”
她用强硬的口吻说着。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知道,这种渺小的梦想无法成为对她的宽慰。
“…………对不起。”
“不……久濑什么错都没有。”
“……果然,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或许是这样。”
夜间的沉默重重地压在身上。是空气太稀薄了吗,这温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总觉得,那些看不见的明天、后天、将来以及黑暗,环绕在我们的周围。混在透明的空气里,一点点地侵蚀着我们。对这些,我无计可施,只能听之任之。
眼前一片通透。尽管如此,还是说出了那些浅薄的话。身上黏糊糊得,直觉得很不舒服。
“……呐,久濑。”
真央靠在我肩膀上,直直地窥视着我地眼睛。
如水晶般澄澈地瞳孔,如倒映在水面上的明月一般摇晃不定。
“我啊,很喜欢久濑。最喜欢了。”
那句话,像是拼命地说给自己听一般。
“久濑呢,讨厌我吗?”
“不讨厌。”
并不是谎言。
“那么,喜欢吗?”
“喜欢。”
这并
不是谎言。
“可以只看着我一个人吗?”
“啊、啊。”
“可以,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吗?”
“……怎么了,这么担心。”
“因为,因为……!”
她发出悲痛的喊声,抓住了我的胳膊。亮出了指甲。好痛。颤抖着。没有痛苦相伴的爱情事不存在的。但是,这是爱情吗。我不明白。
净是些搞不明白的事。
“我,就这样下去也可以吗?是吗,是吗……”
“……爱你哦。”
我握住她的手,这么说道。
无论握得多紧,无论天变得多黑,她的体温都是那么的温暖。
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不知为何。
在视线的前方产生了一层阴翳。有着冰冷的、空虚的无色的颜色。
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能遮盖这层阴翳。
找不到答案。肯定,也不存在什么答案。
我们俩,已是无计可施。
结果,我能做到的,只有说着空洞的话语,握着她的手。
“……一直、一直、一直,都会陪着我吗?”
“肯定会……”
握住手。靠近。拥入怀中。心中,一无所有。
空空荡荡。
“……我送送你。”
“……好。”
我俩牵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穿过道口,一直送到她那老旧的公寓前。
松开缠在一起的手指,稍稍擦过她那干燥的指尖。
“再见。”
就这么嘟囔着道别。但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2
安静的早晨。话说回来已经这个点了啊。没有蝉鸣声,是个大晴天。
睡过头是因为手机并没有响。平时总是伴着收到从真央那发来邮件时的提示音睁开双眼,只有今天并不是这样。本以为时忘记解除静音模式了,但马上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日不差肯定会收到的邮件,只有今天没有发送。有种讨厌的预感。
是睡过头了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事呢。总觉得有点不安。
归根结底,邮件并没发来,最后决定去她家看看。
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是最好。反正我很空,家也很近。对了,为了给她打气邀请她一起出去玩吧。心情变好的话,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会向好的方向转变吧。
到了真央家,不一会儿门就随着冰冷的声音打开了。
但是,出来的并不是真央。
“…………报纸就不必了。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
“……你是谁?”
“北原,怎么?”
是个给人冷淡的印象,大概是高中生的少年。穿着一件看起来很闷热的衬衫,能从他脸上看出她的面影来。应该是她弟弟没错了。
“…………啊,难不成是直树吗?”
“真央呢?”
“和妈妈她们一起出去观光了。姐姐她,明明一个人在这边不知几个月了都没来拜托过家里。”
有股违和感。无论是像是理所当然般出现在真央家中的弟弟,还是与几乎处于断绝关系状态下的家人一起出去观光,抑或是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考虑到她的情况,我不认为这是一趟单纯的其乐融融的家庭旅行。
更何况,有个无法置之不理的词语酝酿出了不安的氛围。
“全出去了,怎么回事?”
“站在这里说话也有点那什么,进来吧。虽然也没有空调,热得不像话。”
这么说着,少年将我带入了屋内。一进屋就看到了已经漂亮地打包好并堆好的纸箱子。
“和家人一起出去观光很羞耻,被姐姐拜托了在家里等着。”
被真央拜托了?什么啊。不对,这种事怎样都好。
“请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这么问道,他像是有点不舒服地擦着汗。
而后像是无法再忍受这高温了,从冰箱里拿出麦茶,往杯子里倒了两人份的量,一饮而尽,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在夏天很热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赶紧给我说啊。
“姐姐也很不安,所以想看我们一眼顺便让我们也过来玩一趟,明明暑假已经结束了来着。然后那家伙说着自己还是去不了学校,哭了起来。讲了一堆话,说要回家去。”
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不了他在说些什么。
实在是太过唐突的告白。
……给我等一下。说是要回去?
你啊,不就是因为不想回到那里才烦恼着吗?
家人?不就是因为讨厌他们才跑出来的吗?
“……真央,怎么会这么说。”
“那当然是不愿意啦。但是听完她的话以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就说如果是画画的话,不管在哪都能画不是吗,于是又说在家里画不出之类的。虽然以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但要问起理由,却是什么让人感到窒息,什么栖身之所之类的含混不清的东西。虽然把自身面临的迫切的问题传达过来了,但是却讨厌逃回家来。大概是觉得,明明是自己从家里跑到这里来的,现在却要否定这一切,就像是在否定自己一般。明明就算回家去也不代表自己输了什么的。”
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弟弟,明显要比我更理解真央的事情。
并且一直都要比我更认真地在考虑真央的事情,觉得自己完全输给他了。
“而且不去学校的话就更没有在这里的理由了,若要休养,在家里要更加方便对吧,就算不去做兼职也不会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家里蹲要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完全没有意义也没有这样的余裕。话说回来,这里好热啊。连电风扇都没有,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在这里,或许要更轻松点也不一定。”
对自己说出的话并没有自信。和家人住一起,生活的负担肯定会变轻,与我相遇以后早起的习惯,或许也能靠时间来改变。
“也许确实是这样。实际上,看上去比以前多少好了点”
但是,他像是看穿了我这样的心情,就这么同意了我的说法。
但紧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慵懒地扇动着衬衫。
“到最后也没能搞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那么。”
“正因如此。最后要选择哪边,由姐姐来做决定。家人能做的,也只有帮她增加可选项罢了,这一定是最好的做法了吧。即使如此,若心里还稍稍有点想回来的想法,肯定会想选能减轻负担的一边吧。”
我痛彻地明白他说的话是对的。
要说为何,那是因为,减轻她的负担是我最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
而且他们肯定与我不同,不会只说些安慰人的空话,而是说出脚踏实地的话并去做吧。即使不能说事完美,也会努力去做的吧。
“如果说不能做出选择,与其让她靠着惯性留在这里,就算多少有点强硬也要带她回去。更何况,姐姐有好好地做出选择呢。”
“…………自己做的选择,是吗?”
弟弟点了点头,从见面以来首次在他脸上看见了混杂着忧郁和麻烦的表情。
“虽然是有一半理解与一半的不满……对姐姐来说,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就只有直树你了。有了恋人,也能好好睡着了,这么说的话我这边也很难下判断。毕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情况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不敢去学校很受打击,有想到什么吗?姐姐没有说关键的地方,所以不太明白。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有发生什么吗,直树不知道吗?”
“…………不知道。”
是觉得自卑吗,还是说,只是看着前方呢?
我无法改变在之前,她在玻璃门面前时的苦闷。
她一定知道,即使在我的身边,也会一直无法再继续向前进。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互相舔舐伤口的关系罢了。
“是嘛……这里,真的很热啊。去买点冰块怎样?”
“是从哪里过来的。高中生的暑假,是还有几天才会开学吧。”
“从北海道过来的,上周就已经开学了。因为是偏僻的向下,要过来很是辛苦。坐公交到最近的车站要花两小时,然后到札幌又要四个小时,之后还要转车去机场坐飞机,又热又累,真是吃不消。”
听到的瞬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怎么想这都不是可以轻松地去见面的距离。
学姐的事浮现在脑海。坐新干线一小时,每个月见一次,就算是那样的距离也不能算近。
考虑到现实,实在是做不到。对于维持关系来说,这实在是太过遥远的距离。
“但是啊,就算是那样也是她家人呢。”
实在是过于高的一堵墙。反正只是刚认识了一个月,连学校都没好好去的我,和至今为止生活在一起血脉相连的家人。
不论让谁来看,就算是作为罪魁祸首的我都能知道哪边更能让人
信赖。
“……老实说,这就要看直树的了。直树你到底有多认真呢。若你是真心在为姐姐着想,就把她交给你也无妨。若是在痊愈以后,姐姐又说了想回来的话,那样也好。”
突然被摆在眼前的选择,总觉得是很早以前就存在的问题。
明明因为无法得出答案而慎重地搁置一边了,我要选择那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吗?
要照顾她吗?我?对真央?真正的意思是,一直在她身边?
明明连直面自己的事都做不到?
明明我能做到的,只有用肤浅的话安慰她与握住她的手而已?
明明对之前的事完全没做任何考虑。
“………………”
“……嘛,现在也有邮件和电话之类的。不能直接见面的远距离恋爱什么的也挺多的。实际上,我觉得,如果两人都认为这样就好了,那是最好的。”
“你觉得?”
“姐姐说,被自己所束缚是错的。这是决定性的证据。”
这么说着,少年拿出了一本陈旧的速写本。
“……所以被姐姐拜托了。把这个交给你。读起来也很浅显易懂。”
封面上,画着两只兔子。
“读了以后,肯定会把自己的事给忘了的。”
拿了过来,翻开一页,上面是牵着手的黑色的兔子和白色的兔子。
并没花多长时间,就意识到了这是她画的绘本。
爱哭的兔子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孤零零的白兔子。
这只白兔子特别容易感到寂,一直在哭泣着。
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孑然一身,无论是谁都不会看向白兔子。
于是,白兔子为了不再感到寂寞,灵机一动。
“对了,谁都可以,请看看我吧。”
这时,偶然路过了一只黑兔子。
黑兔子的眼神凶恶,看上去特别无聊的样子。
觉得无论是谁看向自己都好的白兔子,想要让黑兔子看向自己。
但是,没有朋友的白兔子,并不清楚怎样做才好。
最后,白兔子就去黑兔子的家里玩了。
“喂,喂,你是谁啊?”
黑兔子这么说道。这是黑兔子第一次见到白兔子。
白兔子无论如何都想要搞好关系,不知不觉地就说了谎。
“那个啊,我喜欢你。”
“骗人。有谁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啊?”
黑兔子讨厌撒谎说喜欢自己的白兔子。
实际上,明明黑兔子也是孑然一人,也很寂寞的。
白兔子不觉得寂寞了。黑兔子也不再感到寂寞。
即使如此,白兔子也会不由自主地,真的是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期待。
虽然现在并没有,但总有一天,黑兔子会在意自己。
在那有月亮的晚上。
白兔子,又偶然地,突然遇见了黑兔子。
“就好像是命运一样。”
以此为契机,两只兔子就这样渐渐地被互相吸引了。
接下来那天,再接下来那天,持续地对黑兔子撒着谎。
“你啊,为什么要来找我搭话呢?”
“那个啊,那个啊,因为喜欢你。”
不知从何时起,谎言变成了真心话。
因为黒兔子完全没有违背白兔子的期待。
“我啊,只要能在你的身边,就很幸福了。”
黒兔子其实也很寂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逞强。
“你的事之类的,我完全不在意。”
有一天,白兔子这么说了。
“欸,欸,我啊,很寂寞啊。”
白兔子,寂寞着,寂寞着,说出了不争气的话。
黒兔子吓了一跳。原来白兔子也和自己一样容易感到寂寞。
“你啊,不寂寞吗?”
“寂寞啊。但是,不会对任何人说。”
“那么,这就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呢。”
就这样,兔子们关系融洽地牵起了手。
但是,幸福并无法长久。
白兔子不得不回到闪耀着的满月上去。
但是,但是,对白兔子来说,在黑兔子的身边要更好。
这是一个,温柔的,如童话,似幻想,孩子气的,特别熟悉的故事。
作为一本绘本来说,实在是过于不像话了。这个啊,是私小说啊。[注1]
“……好好地,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啊。”
随便是谁都行,是嘛。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选择我的理由。为什么是我的原因。
并没有什么理由。就算不是我,也没任何问题。
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刚好我就在那里。
不由得笑了起来。就像在听到了无聊的玩笑时一样的,干涩的笑。
我是在期待什么呢,是笨蛋吗?
这么想来,完全明白了她到底打算在我身上寻求什么。
谎言成了真心话?不对吧,只是依赖着我不是吗?
期待着吗?那只不过是擅自在心中捏造的理想吧。
是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和我,是一样的。
翻到最后得一页。是她说的画不出的这个故事的结局
也就是说,这是她的愿望。
在最后的晚上,黑兔子说道。
“喂,喂,不寂寞吗?”
“嗯。特别寂寞哦。”
“在我身边,感觉幸福吗?”
“嗯。特别幸福哦。”
“那么,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吧。”
白兔子,开心地,开心地哭了起来。
已经不再是孑然一人了。
从此以后,兔子们一直,一直牵着手。
两只兔子一起看的月亮,特别的漂亮。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真央是明白的吧。”
“……姑且是吧。”
“那么,这样就好。不想再见到她了,请这么传达给她。”
“…………这样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啊。但是。
我啊,对那张兔子们手牵手眺望着月亮的画,怎么都无法认同。认同不了。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这是一个满是破绽的结局。
不再感到寂寞,有小小的幸福,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
明明我们的生活,不管是明天还是后天,直到不知在何时的终结的那天为止都会一直继续下去。
“你啊,很狡猾啊。结果,我也有了甩掉麻烦的女人的理由。”
“……所以怎么了。”
“请好好地传达。久濑直树是最差劲的不负责任的男人.”
“……随你喜欢吧。”
留下这些话,像逃也似的回到了家中。关上门,滚到了床上。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了幸福的公式。
现实中并不存在什么幸福结局。晴天过后会有倾盆大雨袭向我们。就算关系融洽,到了下周又会干架。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有明确终点的幸福结局,也没有会一直持续的幸福,更不可能就这样逃向终点。
让人讨厌的一天。明明没有下雨,头却痛了起来。
但是,没关系。明天肯定会是个好日子,肯定,肯定────
狭小的六叠房,旁边没有任何人。
我终于,回到了现实。无趣的,无可奈何的现实。
空虚。空洞。透明。冰冷。阴暗。
浅薄的谎言,就这么缠绕在身边不肯离去。
这全部,真的都是谎言?说啊。
“不是谎言啊。”
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呼吸。
只有温热的空气,这就是我的现实。
注1:私小说,广义上是作者以第一人称的手法来叙述故事的小说。但人们多数倾向于狭义的解释:凡是作者脱离时代背景和社会生活而孤立地描写个人身边琐事和心理活动的称为私小说。按大正年间著名作家久米正雄的说法,就是作者把自己直截了当地暴露出来的小说。
3
懒得呼吸。但是停止呼吸也让人觉得麻烦,若是靠皮肤呼吸就能补充人体所需的氧气该多好。但是口渴实在是难以忍耐。不情不愿地喝了口自来水,顺便洗了把脸。眼睛上糊着一层眼屎。镜子里的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坏掉了一样。为了吸根烟走到了阳台上。抖了抖盒子,却没有出来。往里头看了一眼,已是空空如也。
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只不过交了个女朋友,然后又被甩了。
是谁都会遇到的事。而像这么消沉的我简直是在犯傻。
真央已经回去了吗?还是说,还留在这边呢?我不知道。
只要联系一下就能知道,却连这也做不到。
难以忍受的孤独感。强烈的倦怠感。
让人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但是这种事,早已习惯了。只要睡着了就能从这些讨厌的事情里逃脱出来。
躺回床上翻了个身,像是为了不再思考而阖上了眼睛。
“……
…………”
但是,一天睡了十六小时以后,人意外地睡不着。
傻愣愣地什么都不做是最糟的情况。不该有的想法在脑海中大摇大摆地盘旋着。
我不情愿地爬了起来,为了买香烟和食物,去附近的便利店一趟。
但是,在走过一直去的公园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女孩。
是小由依。
果然还是孤零零的一人,像是在搓着什么泥丸子。
“哟,亲爱的妹妹哟。”
“呜哇,臭虫吗?”
一见到人就骂会不会有点没品啊。
“我说是谁啊,这不是直树哥哥嘛。”
“可以的话希望你就不要注意到我了。”
拜你所赐,我纯真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今天也是一个人呢。”
“虽然是这样,这又怎么了?”
“怎么说呢,因为有点担心你。”
“哼……和是外人的大哥哥又没关系。”
小由依并不看我这边,只是一心做着光滑的泥丸子。
泥丸子做得特别好。光溜溜泛着光的样子简直让人想向谁炫耀一番。
“只要去和别人说一声。邀请他们一起玩的话。”
在我这么说的时候,小由依狠狠地把手上拿着地泥丸子朝我的脸丢了过来。在最近距离试图与她谈话的我当然不可能避开时速将近60公里的直球的。在嘴边破裂后,湿漉漉的泥土就在口中扩散开来。
搞什么啊这个臭小鬼,在这么想着的瞬间,小由依露出了忧郁的表情。
“…………烦死了。”
这么嘟囔着,又开始打磨别的泥丸子了。
一边把嘴中的沙砾和唾液一起吐出来,一边用手指抚摸着肿胀起来的痛处。
“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喏。”
“……对不起啊。”
“…………才不是,被人拒绝了之类的。”
“啊,是嘛。”
真的是个不坦率的家伙。简直和破抹布一样扭曲。
话虽如此,但很能理解这样的心情。不,因为很扭曲所以还是做不到吗?总而言之,我已经充分地明白了小由依的傲娇等级已经高到让人笑不出来地地步了。
“那么,和我一起玩吧。”
“不要。绝对,不要。”
没变娇啊这家伙,完全没有傲娇的感觉。倒不如说这不是冷淡得不像话吗,你是豪猪吗?
“请不要误会了。大哥哥终究只是橘子搜索队的一员罢了。”
伸出手指来,让泥土与说出的事实一起在空中飞舞。
“这么说来,还没找到吗?”
“那种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哈?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虽然是这样,但已经不需要了。”
“但是。”
“总之 ,不需要了!”
小由依不知为何发起火来。以高亢的声音叫喊着,咬住了嘴唇,又把泥丸子向我投来。好痛。最近的小学女生是缺钙吧。果然在提供的伙食里牛奶是必须的,也不会硬邦邦的很难咀嚼,也能带来良好的睡眠。
“不带着橘子就会心情低落,好事变少对吧。如果那是真的,不带着它不是不太好吗。还是说,你承认了那是骗人的玩意?”
“……橘子是真的有效果的。”
“那为什么?”
完全摸不着头脑。与那个人工精灵是不是真的有效无关,如果小由依相信它的话,不更应该要找到吗。因为好的事会变少哦,比起发生坏事,发生好事肯定更好吧。
但是小由依像是在某种矛盾的结论中,导出了一个歪曲的解答,这个,也很有她的风格。
“橘子没了,也好。”
“所以说,为什么?”
“不论是我孤零零地一个人,还是内心黑暗,抑或是过得不幸,全部都是橘子的错。绝对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错。所以,橘子什么的,没了也好。”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啊。
或许,小由依早就已经不再相信人工精灵了。即使如此,只要承认了这点,就要自己为所有的事负责。这是比我脸颊上的疼痛还要让人无法忍受的现实。
所以,橘子必须得是有效果的。
或许,这才是负离子本来的作用。
用可以轻易戳穿的谎言来掩盖事实,这种善意的谎言,竟然可以成为谁的救赎吗?
想着原来如此。作为一个扭曲的臭小鬼来说已经有好好考虑过了。
“?……但是,这样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无法变得幸福哦。”
“…………烦死了啊。”
已经没有能用来投掷的泥丸子了。小由依默默地动着手。
我为她的境遇感到怜悯。真是个可怜的少女。
思考着能为她做些什么。就像真央那会儿一样。
“……我啊,其实很会搓泥丸子。”
“然后呢?”
“看好了。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还小的时候也做了很多。不,现在的话能做得更好吧。
“大哥哥,和我一样吗?”
她问道。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啊。
“……我啊,也没和别人去搭话哦。”
我说道。
“我是自己想这样才一个人的。”
小由依直直地窥视着我地眼睛,汗水从额头滴落,嘟囔了一句。
“所以不寂寞吗?”
“是啊,不寂寞。”
“真的不寂寞吗?”
“我没问题的。”
“……即使真央姐姐不在了也?”
轻声的嘟囔,令人喘不过气来。
“大姐姐,去了谁都不知道的遥远的街道了对吧。”
“……不寂寞哦。完全,不寂寞。”
“……骗人。”
是啊,全部都是骗人的。
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寂寞,人们对它也无计可施。
即使是两肩相依,两手相连,也无法打倒它。只能就这么落荒而逃。
即使是一直逃避,它也会追着你直到你停止呼吸为止。与令人苦闷的空气混杂在一起。
而且,我是知道的。该怎么做才好,我全都知道。
畏惧不合理的寂寞的必要性,像冻僵了般硬邦邦地傻站着的意义,都不存在。
所以我完全不寂寞。是骗人的。耍花招也要有个限度。这也是骗人的。
什么才是谎言,已经不知道了。
“……小由依不寂寞吗?”
“不知道。”
这就是答案。
在橘色的火烧云下沉的时候,满身是汗的我们慢慢向家走去。
因为很累了,洗完澡,就这样睡了。她果然不在。
从第二天起,我开始寻找橘子。该做的事也只有寻找了。
*
八月在今天就要结束了。
明明是这样,但我今天还是要一人去寻找某个毫无价值的玻璃瓶。
当然,并不是信了什么人工精灵。总觉得,想要把橘子还给小由依。想让她好好地正视现实。想要让她变得幸福。
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是总觉得应该这样。
不管是公园,还是小由依的上学路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橘子。
汗水滴落。受全球变暖的影响,最近的夏天颇有将延长战打到九月为止的架势。蝉鸣声也停止了,越发感受到这无声无息的气温。明明是希望不要结束的夏天,现在却想要它赶紧过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边看着变得滚烫的柏油路边的沟渠,一边呆呆地想着事。
“………………”
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拼命寻找那个小学女生的失物,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小由依说过了,”已经不需要了”。那么,就算找到了不也毫无意义吗?说到底,想要救她的这个想法本身或许就是错的。肯定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随便地得救了。
如此一来,我现在做的事大概并不是在帮助他人。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就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反正也没什么要做的是。只不过是想要拯救可怜的谁的常有的自我主义,并没什么深刻的意义。
汗流了下来。渗进眼里。我为了找失物而在路上走着。
但是哪里都找不到橘子。恐怕,再也找不到了吧。
这种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虽然已经知道了,但我也不得不找。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感觉像是会窒息一样。
“…………哈。”
低垂着头向前迈出脚步。撞上了眼前的电线杆。头好痛。好痛、好痛……
身边驶过一辆宣传车,反复放着广播。
“──从今天下午八点开始,在河岸边的广场,将开展每年惯例的烟花大会。希望大家都能踊跃参加。”
每每和穿着浴衣的男女擦肩而过时,都会回想起指尖的温度。
已经无法再握住那冰凉的手了。
在那之前或许是有预兆的。但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
想要做些什么。不论是因为自我主义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我都想要帮你。
但是,就算是这个,在现在也是无计可施了。
……不,承认吧。是我自己从她身边逃开了。只是我自己忍受不下去了。
只是害怕看向未来,逃离了那双看透了未来的眼睛。
时过黄昏,天上尽是云朵,从云朵的缝隙间,射入了苍白色的月光。
避开人群,向僻静的角落走去。看着脚下,探寻着橘子的踪迹。
没见着橘子的一点影子。从喧嚣中逃了出来,寻找着温暖。
最终到达的地方,是那个公园。
空无一人的公园被黄色的街灯照射着,秋千在微风中摇晃着。
不一会儿,遥远的夜空中升起了烟花,传来了一声炸响。
只有一瞬的光辉,像水滴洒落一般枯萎凋零。鲜艳的色彩也消融在灰色的空中。在西边天空上的月亮被云霞遮盖,像是化了一层淡妆,散发着虹色的光彩。
尽管只有一个人,烟花和月亮也还是那么漂亮。但那是比什么都要让人觉得懊悔的。
坐在秋千上,视线低垂,叹了口气。廉价的运动鞋上并没写着什么答案。
──累了。稍稍有一点累了。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并不是眼泪。只是雨而已。
是阵雨。云朵将月亮完全遮蔽在身后,落下了冰冷的雨水。
头疼。并不是因为头撞到了电线杆,而是低气压的影响。
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伊藤教我的度过雨天的方法。
那是特别简单的方法。
──要点在于,保持乐观的内心。如此一来,不论是雨是晴,都不会有问题。
但是与我的内心想法无关,水滴仍濡湿了我的头发。
为了不感冒,我需要一把伞,一层能弹开神明的眼泪的薄壁。
但是,我的手上空空如也。
简直让人想笑,竟是什么也没带。
所以我笑了起来。
笑着,并想着会感冒吧。
因为,谁都没看向我。
只有我一人。
和那个时候一样。
在那特别寒冷的冬日,我祈祷着。
祈祷着世界的完结,祈祷着呼吸的终止,祈祷着可以不用再往前看,祈祷着再也看不见眼前的这黑暗,祈祷着自己能逃离这苦闷的环境。
并且也同样期盼着。映入眼帘的,会是极度鲜艳的极度绚烂的景色和风景。
于是,邀请伊藤和我一起过圣诞节。即使像是能为了她而可以活下去一般,没有死去。
即使像是从诸多不安中挣脱了出来一般,保持着呼吸,凝视着前方。
也全都没用。没有任何变化。所以我放弃了。
我知道的,世界会终结之类的全部都是谎言。明日会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时钟的秒针也会无休无止地转动着。也知道即使拔下电池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靠着惯性,就这样呼吸着这温热的空气,就这么一直活下去。
但是,但是啊。
这样,不是很狡猾吗。
我讨厌这样。这一切全都讨厌。
所以啊,虽然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期待了。
拜托了。
拜托你了。
不论是谁都好。
谁来。
把我──────
雨势越来越强,远处传来像是要给这乌云染上色彩的烟花的声音。
后背变冷了。指尖变冷了。体温消失了。
但是,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变得通透。
染上了非常残酷的色彩。
在猛烈袭来的雨丝前,有谁打着伞。
那人翘着小指撑着伞,轻轻摇晃着富有光泽的短发。
披着轻薄的七分袖的连帽卫衣的那个女性,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喂,喂,不寂寞吗?
自然地靠近坐在秋千上的我,坐在了一旁。
她张开了浅桃色的嘴唇,发出了温柔的声音。
“要感冒了哦。”
轻轻地把像是像是融在雨幕中的一条边界线的斑点伞移了过来。
我知道她是谁。
虽然完全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
“…………真央”
北原真央,在我身旁,露出了像天使一般的微笑。
4
不论下了多大的雨,烟花都没停止绽放。
温热的空气缠绕在周围,我的身边,感受到了确实的温度。
不是妄想。是现实。
“为什么……”
“想见久濑,所以就来了。”
就像是发现遍寻不见打算放弃的失物就放在眼前的时候一样,面对这预料之外的事实,困惑着,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话虽如此,但若是相爱的人终于迎来了感动的再会,那么该做的事早就已经决定了。不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里,大概谁都会抱持着同样的感情做着同样的行动。
“………………”
但是,无论是那戏剧性的拥抱还是接吻,在现实里都太假了。无论是电影是电视剧又或是戏剧,无论是漫画是动画又或是游戏是小说,全部都充斥着谎言。
事实上,我们俩只是默默地一起钻入伞下。
斑点伞还是一成不变的狭小。两人肌肤相合,一起被雨水濡湿。
“会在这种地方相遇,果然这就是命运吧。”
她微笑着轻声说道。但是,我们碰头的场所一直是在这个公园吧。
她也一定是觉得,若是来这里就能相见吧。所以这次的重逢,或许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只是重逢罢了。虽不能说是必然,但也并不是有红线相系。
虽说如此,但也并不是对这种普通的相遇没有任何感觉。
“……都已经说了分手了还来吗?”
“我是来道歉的。你看,吵架了以后不是要和好吗?”
“……绘本,画得很好。虽然并不喜欢那个结局。”
“我很喜欢哦。因为比起在月球上漂亮的空气,还是更喜欢在这边。”
“打算留下来吗?为什么?”
“因为啊,久濑不是非常认真地在考虑我的事情吗?”
“…………那么为什么要把那样的绘本交给我?”
那本绘本是什么意思当是心知肚明的。那只是为了干净利落地分手,为了连残留着可能性的远距离恋爱也一起否定的最后通牒。
既然无论是谁都好,不是我也可以,那么,就算去那边也没关系吧。
完全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在总算要放弃之前把手伸过来呢。
“想说是我的任性吧。想要让你喜欢我。”
在我看来,她像是完全没理解自己说过什么。
不,该说是明明知道却视而不见,不愿正视。
“不是久濑的话我才不要。在没见面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久濑的事。喜欢你到连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地步。我注意到了我不愿意就这样和你分手。”
“……听到我的回复了吧。既然如此。”
“但是,因为久濑在这里等着我。”
“为什么要来呢?”
“所以说,是为了见久濑。”
“所以说为什么?”
“……因为喜欢你。”
声音渐渐变小了。她像是缺乏自信地垂下了视线。
雨变得更大了。在她把身体靠得更近的时候,突然,卫衣的袖子滑了上去。一晃之间看见那有一条赤黒色的线。
我意识到了那是一道伤口,她马上拉下了袖子用手抓住了袖口。
“…………对不起。”
不知为何她用颤抖的声音道歉。一边缩成一团一边等待着我的反应。
总而言之先冷静下来吧。
“为什么要道歉呢。并没做什么坏事不是吗?”
“不,久濑理想中的女孩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完全不够格。”
“不、不挺好嘛,割腕。你看,明明会留下伤口来着,我觉得这很需要勇气很厉害。我绝对做不到。怕疼,也讨厌出血。不痛吗?”
“痛。血也一口气流了出来。”
“是、是嘛,那挺吓人的……”
“………………”
“………………”
头疼了啊。头疼。我该怎样才好。
老实说,割腕什么的完全不明所以。搞不明白。理解不了。
但是啊,她在有了众多变化的环境下十分脆弱。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痛苦,她才大胆地做了这样地举动。若是这样就不能说蠢话了。
“为什么要割呢?”
“……不太清楚。”
“嘛、啊,总之不要想得过于深刻比较好。”
“……果然,讨厌对吧。”
慌忙想切换话题,却突然说出了心中所想。
“难道说,是我的缘故吗?”
“没那样的事!”
说蠢话了。
“全部都是我不好。因为我过于软弱了,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其实我是不想做这样的事的。但是,但是,但是。”
这是进行了充分的反省的,从一旁看去特别令人不舒服的叫喊。
因为她并不是向谁叫喊,而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在我看来,这样的她,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一般。
但我又觉得她是不得不让自己像是醉了一般。
“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
“……不知道。”
“是讨厌着什么才要逃跑不是吗。是对什么感到这么讨厌呢?”
“……不知道啊。”
现在她也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一副对活下去感到讨厌讨厌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狭小的伞防不住风雨,在半身处被雨水濡湿了,很冷。
“有那么讨厌家人吗?”
“……并不讨厌。妈妈也好,爸爸也好,姐姐也好,弟弟也好,大家都很温柔。很在意我,也很担心我。晚饭吃了蛋包饭。一直比我自己还认真地思考我的事。大家,都特别的温柔。但是,只有我不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
“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有我一个。”
啊,什么啊。
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理解不了呢。
不是和我一样吗?和我一样,只是在逃避不是吗?
“对自己,感到讨厌吧。”
“欸,最讨厌了。讨厌到想要杀了自己。但是,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只关心自己的事。在否定自己的时候会感到安心。觉得自己可怜时会感到开心。认为自己没用时会有快感。毫无疑问对这样的自己感到讨厌。讨厌。最讨厌了。”
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并沉醉其中,这和我完全没有任何不同。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被她所吸引。
“所以才穿着卫衣。”
为了打扮原来的自己,用风帽来隐藏一无是处的自己。
“谁都不会接受真实的我的。因为,最清楚我自己的我都讨厌自己,别人会喜欢我,应该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很清楚,这么做完全没有意义,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这样走下去在路的尽头能得到的,只有自己一人感受着雪的寒冷。
“不寂寞吗?”
“寂寞啊。但是,比起被拒绝要好。”
“那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讨厌我吗?”
真央说道。
“我…………”
“讨厌吗,不对,果然讨厌吧。明白了。抱歉。”
真央又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了一句,而后又陷入沉默。
在沉默的间隙里,雨滴也一直敲打着地面。烟花也在乌云中扩散开来。
我也是一样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我喜欢你。”
“…………”
“所以,我什么都会去做地。只要是你希望地什么都会去做。为了能被喜欢上会好好努力的。为了不被讨厌,不好的地方也会努力改正的。”
我很清楚这些并不是表面的客套话。
她肯定,真的什么都会去做吧。如果说了脱,就会坦率地脱至全裸。如果说了去用身体赚钱就会去和不认识的男人一起睡觉吧。如果说了去死,肯定会不落一滴泪地去上吊自杀吧。如果说了一起去死吧,一定会欢喜地牵起手摆好鞋子跳入海中吧。
“所以。”
因为,真央已经没有别的前进方向了。
她能看见的────只有我一个了。
“拜托了。”
真央凝视着我。
落下泪来。
窥视着瞳孔的深处。那里有一轮月亮。
轻轻阖上双眼,月亮被藏了起来。
我的背后涌起了一股黑暗。那是无比冰冷的,飘渺的黑暗。
那股黑暗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
迫使我做出选择。
*
特别简单的,就算是笨蛋也能理解的二选一。
是握住她的手,还是放开。
“来,选择吧。”
多么单纯的问题啊。
牵起手,双唇相交,低声倾诉着爱意,为了派遣寂寞而做爱。这样不就是一个完美的幸福结局了吗?像那简单的故事一样。
但是,我烦恼着。
“………………”
归根结底──我真的喜欢她吗?
我踌躇着,难以给出答复。
这也就是说无法接受对吧。这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已经无法再说那些敷衍人的烂话了。
那,怎样呢?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都展露出来了。
你又是怎么想的。
“……也不是,不行。”
并不讨厌。这并不是谎言。
也就是说,是喜欢咯?
“是啊。喜欢。”
但是你啊,也该好好想想。
什么是喜欢。
想拯救可怜的女孩子。这份感情也只是这的延展不是吗?
你现在所抱持的感情,不就只是同情吗?
因为这,你曾放弃过一次。
孩子气地强词夺理,像是为了压制自己不跑向她的身边一样不是吗?
到底也就是这种程度罢了。也没有多喜欢嘛。
呐,到底是怎样。
“……搞不明白。”
真是个丢人的,像垃圾一样的家伙。和你这样的人分手了,她也能得到满足。说起来,不是你会更好吧。也能去别的地方找个新的男人。这负担对你来说太重了,就这样拒绝不好吗?她也一定可以获得幸福的。
对吧?不对吗?
一定是这样吧。
…………但是。
在她不在的时候,我确实会觉得心里有难以填补的空白,会觉得寂寞,不安与寒冷。
也会想起她的笑颜。
是啊。
和她在一起,特别地开心与幸福。
即使会感到寂寞,只要有谁能陪在身边,肯定会有办法的。
推开这扇门,一定会有改变的。若要支持她就不得不去赚生活费了,也会去做些兼职的吧。会有各式各样的麻烦事,也会有吵架的时候。但是一定会向好的方向转变吧。即使吵架了,到第二天也能和好,糟糕的日子的下一天应该会有好事等着。更何况,寂寞的时候,如果有谁在身边,就没关系了。所以,已经,没问题了。我们不会寂寞了。如果打开了窗户,苦闷的空气就会被吹得一干二净。是啊,再见了,无趣的日常。这无聊的现实,将来也会变得闪闪发光吧。而这不是特别让人开心的事吗?牵起手。两人一起的话一定。
一定,一定,会向好的方向────
“……骗人。”
*
“……你自己回去吧。”
我从秋千上站起来,从伞下钻了出来。
因为就是这样吧。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
“回到空气清新的家里去好好地休息。去附近的医院,吃点处方药,也悠哉地画一下绘本,好好放松一下吧。”
两人互相舔舐着伤口,又有什么会变好呢?
做爱,也只是会让人心情愉快,觉得稍稍不那么寂寞了。但像那样只能敷衍一时的快乐,是无法填补我们心中的空虚的。绝对填补不了的。
我也想过就这样也好。因为,现在很寂寞。
像这样强烈的不安,也会在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消失吧。
黏糊糊纠缠着我的冰冷的阴影,只要两人相拥,总有一天也肯定会消融吧。
但是,不行。
“这样的话毫无疑问会向好的方向转变吧。肯定没错。就算只是一点点,也是在前进。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若对她来说我说过的话具有巨大的重量,就不能让她放弃。
为了让她不再有更多的干扰。为了她能笔直地向梦想前进。
无论能多清晰地看到她那不安的脸。
“所以,回去吧。”
……无论一个人有多寂寞。
大颗的泪水从真央的眼里扑簌簌地落下。
“我……很寂寞……很寂寞啊。”
淋着雨,背对着她。
像是只要看她一眼,就会让自己的决心受到动摇。
明明是那样暧昧的感情,却难以改变。
“我只剩你了啊。寂寞得要哭了哦。所以,救救我吧。”
升到顶端的烟花,放出耀眼的黄色光芒。爆出一声巨响。
只听她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让人想要紧紧抱住她。
所以,像是为了遮盖她的声音一般大声喊道。
“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的。因为你还有梦想。还有不能舍弃的东西不是吗?手中还握有什么的人,肯定没问题的。”
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若有打着伞,这个肯定也没问题的。
“骗子…
…明明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更大声地吼道。
“是啊,我就是个大骗子!无论是我温柔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全部都是骗你的!”
既然不打算抱住她,就不得不好好地说出来。
好好地告诉她,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我是个差劲的家伙。
赶紧把我忘了,向未来前进吧。
“所以说,我完全就不喜欢你!”
本应是对她说的话,却像是为了填补空空荡荡的内心般,在心中交织。
拜托了,就现在这个瞬间,请让我沉醉在这氛围中吧。
不这样的话,就会苦闷到难以出声啊。
“擅自闯到家里乱翻胖次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啊!割腕什么的完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啊,失眠什么的,无聊死了!来跟踪,也把我监禁过,还不请自来地跟到我老家,别开玩笑了,给我这边添了多少麻烦你知道吗!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啊!我是不可能会抱你的!而且你偏偏还要说喜欢我?不想回去?再好好看看现实吧!行吗,行吧!”
从嘴唇上流下血来。口中有股铁腥味。痛得口齿不清。涎水与血液的混合液体四处飞溅。痛。痛。痛。即使如此也没能停止咬下去。也没能停止叫喊。
“一直在看着我?别骗人了,你就只看着自己的事不是吗?就是这样吧,说啊,不是这样吗!喜欢?寂寞?结果还是自己的事情,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完完全全就没想对方的事。听好了,幸福什么的,你的容身之处什么的,在这里都没有。所以,回去吧,一个人,回去吧!”
这也是对我自己的叫喊。毫无疑问,她是像我的镜子一样的存在。
正因为太像了。所以才会被互相吸引。在她眼中映照出的自己,简直可笑。
当是时,虹色的光辉在夏季的夜空中渲染开来。夜空被各色光辉所浸染,究竟是怎样的颜色我并不能好好分辨。只是,看到了茜色的强光。
就像在那海边看见的,橘色的晚霞一般。
“谁会对你这样的,你这样的……!”
在说完这句话前,这一个月来的回忆浮现在脑中。
发生了很多事情啊。初次见面时乱翻我的胖次。也有在居酒屋里命运般的相遇。在咖啡店里一起喝茶并交换了邮箱地址,每天都有发邮件,在公园里闲聊,甚至一起去跟踪别人了。有去她家喝美味的咖啡并被监禁了。也曾帮助我拜托色狼的冤罪。也有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一夜的经历。一起去海边玩了。放了烟花。有过许多许多的经历。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特别的开心与幸福。真的是很幸福。
还想起了。她的,那个,令人感到舒服的手的温度。
……不要、不要、不要。不想要放手。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终于拥有的属于我的什么。
但是,还是要放手。就算手里又变得空空如也。
因为,想看见你笑。一直,一直,能有那可爱的笑颜。
对不起,真央。
真的很对不起。
我喜欢你。
“──我啊,最讨厌你了!”
所以,还请你度过幸福的每一天。
因为,是你的话,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最后的烟花升上高空,照亮了侧脸。
她让伞啪地落在了地上。
然后,把脸埋在了一直没回头的我的背上。
后背感受到了温暖。既不冰冷也不至于滚烫的。特别让人安心的,她的体温。
“……把手伸出来。”
她轻声说道。
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来。
在那小小的手上放着的,是遍寻不见的失物。
橘子。
“在那之后,我也有在寻找,然后找到了。”
透明的玻璃瓶子,带着清爽的青春的香气,只是骗人的玩意的负离子・橘子。
递了过来,两人手指相触。
她就这样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被雨水淋湿而冷冰冰的体温,渐渐地变暖了。
雨滴答滴答地下着。
“我喜欢你。”
真央哭了。一边哭一边笑着。
“但是,讨厌这样。讨厌我的久濑,最讨厌了。”
泪水濡湿了面庞,妆也哭花了。
即使如此,我也从心底里觉得她可爱。
“所以──赶紧去死吧。”
被握住的手缓缓地被松开了,不知何时已是分开。
“……别了……别了。”
我就这样一直轻声说着,微微挥动着手。
别了,真央。
声音消失了。夜空也徐徐褪去了颜色。世界变得朦胧一片。
她撑着伞离开了公园。
留下的我,一人,抚摸着脸颊。水从脸颊上滑落。
这是雨。是神明的泪水。
但是,神明什么的,不存在于任何地方。是虚假的。
只有透明的不讲理的阴影盯着我。
仰望夜空,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和沉默窥视着我。
“……什么啊,一直在看着吗?”
没有任何回答。
本应什么都没得手上,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
透过玻璃看向另一侧,是色彩鲜艳,却满是忧愁的晚霞。
就这么无边无际地延展着。
我双手抱着橘子,闭上双眼。
然后,向人工精灵祈祷着,拜托了。
并不是说相信这个。
只是,在祈祷而已。
明天会。
带着水汽的温热的风,运来了夜晚的不可思议的气味。
滴下的雨露擦过树叶,落在脚边的水洼里,发出鸣响。
从灰色的天空的缝隙里,射入了模糊的月光。
蒸腾而上的水蒸气化为薄雾,淡淡的,无边无沿的透明的白雾,月虹铺满了夜空。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