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在槲树之下

1

圣诞前夜的早晨,我被映在窗户上的暗淡的天光唤醒。倒不如说已经过了中午。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晚上有雨。如果气温下降,可能会下雪。

虽然是平时,但因为冬季开始停课,所以不用担心去大学的事。

“……啊,好冷,好冷啊。”

但是我光躺在被窝里,什么也不想做。慢吞吞地换好衣服,总之先去西部咖啡馆吃饭。

途中,我看到了在公园和其他朋友一起玩的由依。

好像在交换礼物似的,开心地笑着。

由依大概是注意到了从远处呆呆地望着我的样子,走了过来,灿烂地笑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由依你不是也在外面交换礼物吗?”

“我现在正在准备,傍晚就回家。”

她说着,有意地补充道。

“哥哥,你要来生日会吗?”

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不管怎么回答,气氛都让人沮丧。

“傍晚。”

听我这么一说,由依微微歪了歪脸庞,笑了。

“我期待着礼物!”

“……啊。”

然后,在西部咖啡馆喝了一杯又苦又难喝的咖啡,回了次家。

我带着礼物去了由依家。

*

按门铃。啪嗒一声,门开了。

迎接我的,是穿着上次说喜欢我的哥特萝莉栞。

“啊……”

“有点早吗?”

“……还在准备中。”

“我帮你。”

进去一看,好像是为了配合生日会和圣诞派对,装饰得很有气势。

圣诞树上装饰着锡、苹果和星星,墙上和天花板上还挂着其他用折纸做成的装饰品。

她好像在做饭,炖菜的材料都切好了。

我在一旁帮忙做了炸鸡和沙拉。

然后做了由依喜欢吃的汉堡,当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变得阴郁起来,有云的话,就能看到橙色的晚霞了。

“还没人来啊。”

“我还有工作,应该快回来了。”

“你和母亲说话了吗?”

“……嗯。”

她笑了。不用问结果如何,结果似乎很好。

“可是,女仆那边要辞职了,我很担心你。”

辞掉为了攒学费而打的工,就意味着没有这个必要了。

“辞职的话,你会很寂寞的。”

“流言蜚语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纠正的。”

“那可帮大忙了。”

她好好地被认可了,所以出去了。

“托你的福。”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让由依住在家里玩游戏而已。”

“尽管如此,你还是很认真地帮了我。”

我做的真的是小事。她本来就有自己展翅飞翔的力量。只是碰巧没有机会。

虽然不再担心未来,但她的心理创伤并没有得到解决。

臆想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也一定会留下自责的念头。

因为有过去,所以无法选择最好的选择。

即便如此,这就是现在的她。

如果现在能成为之后的契机,那就好了。

我所做的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选择。

“谢谢。”

栞小声说着,温柔地微笑着。

和和由依接触时一样,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容。

我想一直看着。

“……我有不得不说的话。”

即便如此,也不能只是默默地看着。

我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我该走了。”

我这么一说,栞睁开眼睛,然后紧紧抿起嘴。

“生日会呢?”

“……我想去见真央。”

“我的话、不行吗?”

她低着头小声说。

“对不起。”

“……不要道歉。不要道歉,没关系。”

看到她失落的样子,觉得自己想做的事很愚蠢。

如果留下来和栞和由依一起快乐地度过的话,那一定会是幸福的圣诞节。

就算我在这里回去,那也一定是与幸福相距甚远的结局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和她约好了。

在槲树下等她。

不要再说谎了。对自己撒谎。明明没有接受,却要装出来。

我不需要幸福的结局。

“……因为我知道。”

如果什么都不说就不来的话,就不会看到她这样的脸了吧。来这里的理由。

我不得不说的还有一件事。

“……我和由依约好了。”

“约定……”

“让圣诞老人复活。”

但是,她的圣诞老人已经不在了。正如由依和她母亲所说,圣诞老人已经死了。

由依知道这件事。圣诞老人是谁,橘子是什么,她很清楚。

如果有橘子精灵的话,由依一定会很幸福。

即使肯定负离子这种浅显的谎言,橘子也会带来幸福。

我不能代替圣诞老人。无论送出多么漂亮的礼物,圣诞老人都不在。

“我必须道歉,我没能遵守约定。”

“……礼物呢?”

“由依说想穿公主一样的衣服。”

那指的是什么,连我这个笨蛋也马上明白。

既不是庄严的婚纱,也不是华美的宴会礼服,更不是漂亮的哥特萝莉。

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由依,最近不能和栞说话,好像很寂寞。”

“由依?”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做一件衣服吗?由依,你帮她做衣服。然后,在你离开之前,多跟她说几句。那家伙离家出走的理由也是这个。”

由依觉得栞离开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她也同样喜欢姐姐。

所以每次听到有关前途的话题,她都会离开家。这样的话,谈话就会停止。可以推迟自己最喜欢的姐姐真的要离开的决定。

应该没有烦恼的正当性。正因为下定了决心,她才向我提出了要求。

栞在追寻梦想。即使离开了,栞也在身边。

“知道了,我保证。”

她说着,抬起头点了点头。

我想在见到由依之前回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

“要走了吗?”

“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我这样回答,穿过亲手做的花环,朝玄关走去。

然后,我产生了违和感。

“……那个。”

“怎么了?”

没有鞋子。找也找不到。

正这么找着,门突然开了。

“……我回来了。”

是由依。她围着栞亲手做的围巾,不知为何不高兴地站在那里。

但是,我的目光并不在那里。

不知为何,她的手里握着我的鞋子。

“欢迎回来。”

“哥哥,你要去哪里?”

由依问道。

“马上就要开生日会了。”

也就是说,是这样的。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很急,把鞋还给我。”

“你要去找真央姐姐吗?这样就违背了和我的约定。”

“……你在听吗?”

“姐姐不会来的。所以, 你就听我的请求吧!”

不知为什么,她对我很生气。

“在哥哥说不去之前,我不会还给你的。”

……

说不定。

也许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就算不能起死回生,或许也能带来新的圣诞老人。

我陪她过生日,送礼物给她,她可能就会同意了。

她可能比任何人都想要这种像父亲一样的关系。

“……妹妹。”

但是,我又不是圣诞老人。

“这是哥哥给你的最好的礼物,好好珍惜吧。”

我说着,拿出和优一起买的礼物之一。

由依接过,撕开包装看里面的东西。

“……袜子?”

真的不是什么大礼物。

因为圣诞老人会把里面的东西放进袜子里。

“你知道吗?把袜子放在枕边,圣诞老人就会给你礼物。”

由依握着空袜子,看着我。

“还是不要?”

悄悄地问。由依沉默着把鞋子放下。

“要。”

“是吗?”

“还是早点去比较好,等着的话,会很冷的。”

“啊。”

我穿上她放好的鞋子,打开门。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

“生日快乐,圣诞节快乐!”

这是幸福,还是因为今天是应该幸福的日子,我不太清楚。

2

天空被厚重的灰云覆盖,夜色渐渐沉了下去。

从脖颈向胸下去,像是被抓住了似的冻得喘不过

气来。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只是跑步。

她独自坐在等候的大学校园内钟塔广场一角的长椅上。看起来很冷,脚下微弱的路边灯光映照出脸颊的粉红色。

和平时男孩子气的服装完全不同,她穿着一双有点不习惯的高跟鞋,穿着一件没有污渍的纯白针织连衣裙。头发也没有扎起来,发梢松散地卷着。

钟楼就在眼前,她却一点也没看,冷静下来,用呼出的气息轻轻地温暖冻僵的手。摆出双手合十掩着嘴的样子,好像在祈祷什么。我一定也在做着和她同样的事情吧。只是等待的话,冬夜有点太冷了。

“优。”

我走近她,她的手垂到膝盖,毫不压抑地自然地站了起来。

然后看着我的脸,像开了窍似的灿烂地笑了。

“真的来了。”

“……因为约好了。”

“可是直树,之前也违背了约定。”

“以前?”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吗?”

她盯着我的眼睛,寂寞地又笑了。

“不好意思。”

“……我加入超自然研的理由,和直树一样。”

“一样……”

“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这样的理由。”

被甩后伤心欲绝,寻找新的对象。

我想,这一定是谁都有的前进方式吧。

“……直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柔软的波浪卷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完全不相信,我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

优落寞地嘟囔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挤出笑容。

“那个时候,直树说了。”

“什么……”

“伊藤的事,不是对我说,是对桃花学长。”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和她第一次见到我,并不一样。

她只是在听。只是看看而已。

和自己很像的无聊的被甩故事。那家伙又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我马上就知道了,直树喜欢那个前辈。”

那其实和一见钟情相距甚远吧。

尽管如此,她确实看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挺好的。”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瞬间。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她含糊而又确信地说。

“我和直树的约定,他说要让我看到一见钟情的实现。”

不知不觉间,她不再笑了。

“其实,我有话想对直树说。”

“……啊。”

直视着的视线因不安而低落,表情被阴影遮住了。

“一年前,因为担心关系的改变,什么都没做。”

我觉得没有比不能坦率更心痒的了。

明明只是问一下,确认一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无法解决的纠结。她知道我的答案。

而且,她也很清楚这种行为不会有什么结果。

如果她什么都不说的话,我们的关系一定不会改变吧。

一如既往,没有说出口,缓慢地继续着。

即使知道,她也不会放弃。在我亲口告诉她之前,对她来说,这个告白绝不仅仅是确认的仪式。

“只要在一起就会心跳加速,不见的时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想到你。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你,就不行。”

所以这是必要的。

这是有意义的选择。

这不只是对她,毫无疑问,对我也是。

贴在她身上的阴暗冰冷的阴影,消失在她泛红的脸颊和半透明的呼吸中。

沉默不再拉近距离。

轻轻拉起我的手,用浅色的眼睛凝视着。

然后,宛如透过透明的空气般凛冽地低语。

“……我喜欢你。”

我的心有些动摇。

在这寒冷的天空里稍微冷却一下头脑,或许就能变得坦率起来。

想要一直等下去,想要拉近已经延伸到尽头的距离,已经很累了。

但是。

我松开握着的手,明确地说。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已经不能再等了。

就算见不到,也要去见。

“……嗯。”

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把脸转向左边。时钟缓慢地走着。

“你现在要去见他吗?”

“是啊,我一定要去。”

“那得抓紧时间了。”

这样微笑着说着,优绕到我身后,推了我一把。

“我没事,不用担心。”

“……优。”

“……什么?”

我挪了一步,对着微弱的灯光小声说。

虽然这句话软弱无力,却丝毫没有安慰的意思。

“谢谢。”

她微微点头,温柔地微笑着。

然后低下头,低下视线,再一次祈祷似的双手贴在嘴边。

钟楼前很安静。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她那微弱的喘息声,微微地飘了过来。她的手在颤抖。

“哎。”

我不知道。

仅仅两个字的呼唤,不知包含了多少感情,用遮遮掩掩的声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唯一能知道的是,她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脸,把脸背过去,把脸藏起来。

“……为什么呢?”

我一听到这句话,它就随着稀薄的白色气息消散,飘向空中。

天空就像那天最糟糕的白色圣诞节时看到的那样,又厚又黑。

“冬天真冷啊。”

“……啊,是啊。”

在她的助推下,我再次跑了起来。

3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灰色的云变得更暗,呼出的气也越来越粗、越来越白和混浊。

正要从公园前跑过去,却发现在这样的圣夜里,有一个在荡秋千的女人。

想不管不顾地走过去,却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叫住。

“喂!你在干什么!”

“你才是,在干什么呢?”

是西之宫理沙。

如果我看不到看不到一个在圣诞夜独自荡秋千的女人的悲怆,我就有问题了。

但对她来说,这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认为你好不容易去了栞那里,却又去了优那里,这次你打算去哪?”

“……直到今天都是跟踪狂啊。”

“正因为是这样的日子,我要好好看到结果出来才行。”

连圣诞节都要看着我的行踪的她,显然对我很固执。

虽然说了不要拘泥,但实际上,最固执的好像是她。

西之宫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矛盾,依旧微笑着问我。

“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很容易撒谎。但是,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为了变得坦率而去。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沉默便是回答。

“……她不会来的吧?”

“不会来?”

“你知道的话就不要去了,圣诞节一年只有一次。”

“你才是,不享受一年一度的圣诞快乐吗?”

“不用管我,我只要救了你就很幸福了。”

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终于开始了解她了。

“求你了,变的幸福吧。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她在说自己的理想。

对真正的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好像在羞耻地遮掩着。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和她都是相似的人吧。逃避现实的自己,赞美理想的自己,只是因为脱离了理想,便用无处可寻的伤口来憎恨自己。

她强有力的话语完全相反。一个人也没关系吗?

胡说。比任何人都需要别人的,不是别人,就是西之宫本人。

只有通过拯救别人,才能很好地认可自己。

就连这种救赎,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借口而已。

“如果为了幸福必须改变自己,那我就算不幸也没关系。”

我这么说到。

西之宫像是因为寒冷而颤抖着瞪着我。

“……不明白你的意思。”

也不是深思熟虑后的乐观。

我觉得西之宫说的好像是对的。在能够接受的程度上达成了一致。

正因为如此才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没有错,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幸福呢?

为什么会因为看着自己而生气呢?

保有距离的对视着,才能明白。

她也和我一样会撒谎。对自己撒谎。撒谎说自己必须幸福。

“我不太擅长执着于幸福。下雨天还是会心情不好,偶尔还会想吵架。”

有晴天,也有第二天下雨的时候。可能是阴天,也可能会下雪。吵了架就会和好,或者很长时间都不说话。如果有好事发生,接下来可能也是好事。连续几次,一下子掉下来。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世界末日是大谎言。

我们的明天还在继续。时钟的秒针停不下来。即使拔掉电池,地球也仍会转动。

这既无聊又狡猾。

“在雨天勉强迎来Happy end,不符合我的性格。”

所以我想,至少明天是晴天就好了。

“……我不是说,你和她不能见面吗?没有改变之前就去见面,对你没有好处。那么,你是怎么想才得出一成不变的结论呢?”

她没有接受。坚决否认。

害怕有阴影动摇自己的根基,虚张声势地颤抖着。

“……就像你说的那样,时而摇晃,时而消失。”

“既然如此。”

“但是,想见那家伙的心情没有改变。”

什么都不难。

不是什么难事。并不是深思熟虑的。为了不去想而睡着的时候,我也一直无法忘记真央。

这就足够了。

“只有现在!而且,不会见到了!”

正如西之宫所说,世界是狡猾的。永远持续的幸福是不存在的。

正因为没有,我才会去追求吧。月亮背面的圣诞老人。

“可是,我想见她,哪怕一次也好。”

而且,偶尔也能看到。无论是内裤走光,还是国士无双十三面等。

在地平线的另一侧,朦胧的橙色晚霞映得很漂亮。

“你说的happy end,如果是分别,然后每个人都因此成长并改变的话,那大概是对的。”

我所做的,或许就是无视现实。

这是极度错误的,或许追求浪漫也是无聊的。

“可是我错了,我又不是你,一个人很寂寞。”

尽管如此,这样的自己确实存在。

否定这一点,塑造理想的自己,对现实的自己感到厌恶,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只是简单易懂的感情。

“我想见她。”

我说完,西之宫并不是在演戏,只是大声叫道。

“不行!如果不在这里结束,就不行!”

西之宫绝对不会认可我。

不管结论如何,这里并没有要尊重我的选择的,天使般的邻居。

因为否定我,就等于摆脱她背后的那个阴影。

她不会意识到这样做会偏离自己的理想。

“你不懂啊,我可是个撒谎的混蛋。”

我这个男人,是连自己决定的事都可以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就毁约的男人,写信也只是出于感情。只要能和可爱的女孩说话就很开心,如果能和喜欢的女孩见面的话,就算是硬的决心也能推翻。是个爱撒谎的、下半身主导的笨蛋。

我无法爱上抽象的、莫名其妙的孤独。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这样啊,你是这么认为的啊。”

西之宫像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用第一次看到的暧昧的、似笑又似哭的表情对我说。

“我讨厌你。”

如果不喜欢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我倒不这么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是一种进步。对我来说姑且不论,对她来说是的。

“再见,谢谢。”

说完这些,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

在我的视野尽头,我看见她把手伸进大衣口袋。

——然后,“咔嚓”一声。

我没听见。只有脖子上传来的拉闸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脑袋就突然短路了,视野变得模糊。

在意识淡去之前,我隐约看到她手上有一个漆黑的充电器。

意识淡薄的我不可能知道那是电击枪,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

迷迷糊糊地醒了。

虽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身体却非常冰冷。

我用手摸了摸脖子,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类似烧伤一样的火辣辣的疼。

马上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是公园的长椅,看到秋千就能理解。

然后立刻看向中央的时钟。

时钟的指针不停的转着,眼看就要七点半了。

跳起来,环顾四周。哪里都看不到西之宫的身影。

但是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已经过了和真央的约定时间。

从这里再怎么急,到闹市也要一个小时。

现在就已经迟到了。就算她来过,回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到大街上叫辆出租车,让出租车开到闹市区。

即使是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出租车司机,遇上堵车也无能为力。

我当场下车,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跑了起来。

没有时间烦恼。没有思考的余地。目标是喷泉前的圣诞树,槲树下。

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只是看着前方,跑着。

看不见月亮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看见的话,我想一定是靠那无法到达的亮度在跑。

夜幕渐渐降临。望向前方,微弱的路灯照亮了道路。

还是不要再看月亮了。因为圣诞老人已经死了。

即使月球背面一无所有,即使我一无所有。

并不是没问题,但即使毫无办法,也应该能说服自己。

脱下碍眼的外套,用力挥动手臂奔跑。

雨和雪都还没下。

4

街道在梦幻般的蓝色灯饰下熠熠生辉。星星落在地面上,散布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非常美丽。

橱窗展开星星的纵深,照亮道路。穿过幸福的情侣和牵着手的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缝隙,我朝着格外耀眼的广场深处那棵隐蔽的槲树走去。

播放着欢快的曲子。是一首经典的英语圣诞歌。这是一首献给恋人的情歌,是在圣诞节向圣诞老人请求想要的东西。

有一股气味。完全沉了下来的冬夜的清新气味。

呼吸急促,呼出的气息像雪一样洁白半透明地扩散开来,消失在身后的天空中。

我知道她不可能在。也知道再也见不到面了。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约会迟到的时候,我总是跑步

不跑的话,就会被丢下。要想跟上,就必须奔跑。

即使远离拥挤的透明人影,身体接触的人数也不会减少。

只是跑着。为了遵守和真央的约定。

“……啊……”

来到喷泉广场。灯光和彩灯像斑点般散布着,难以数清。像是满天的星星环绕着,这在城市的夜空中是看不到的。

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走向圣诞树。已经八点多了。

杉树依旧伫立在那里。

苹果、拐杖、棉花绳、五颜六色的彩灯、金色的小铃铛,还有顶上孤零零坐着的第一颗星星。

周围稀稀拉拉地有几个人,但很少有人去等候,几乎没有人停下来等待。

尽管如此,环顾四周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再次抬起头,望着高大的枞树。

这边看不见另一边。慢慢地绕过去确认。

转了半圈,我终于找到了。

在杉树的阴影下,一圈槲芽,静静地挂在上面。

“——久濑。”

传来一个声音。

在大大小小的脚步声和从远处传来的圣诞歌曲中,确实能听到。

温柔可爱,但又有点娇滴滴的声音。

这是听过的声音。

这是最想听到的声音。

“果然……”

我慢慢地、静静地放下脸,凝视着她。

清爽的黑发短发,带着帽子的米色大衣。戴着一顶羊毛帽,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围巾。

她吐出雪白的气息,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只是命运,对吧?”

真央在等着我。在槲树下等我。

明明见不到的。明明不可能来的。明明是你希望我忘记的。

尽管如此,确实,毫无疑问。

我见到了真央。

*

只是约好见面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

明明是骗人的,明明全是骗人的,我却觉得可以相信。

所谓命运,就是微小的偶然。

“为什么……”

“我是想见久濑先生才来的。”

说着,她又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

没有什么伤脑筋的事。

“久濑,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也是想见你才来的。”

“一样吗?”

“啊,是一样的。”

快要放弃的失物就在眼前。

不放弃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和夏天一起丢失的重要的东西。

“迟到了哦,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是不是睡过头了?”

“托你的福,我的心都凉了。”

“我也是,一直等着很冷啊,气呼呼的,倒不如说是气恼,非常生气!”

她鼓起脸蛋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然后,她不满地抱着胳膊,哼哼一声,沉默了。

然后静静地笑着,一句一句的、慢慢地诉说起来。

“……

不行啊。”

“什么嘛。”

“我以为久濑先生不会来,所以才来的。现在来了,我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就是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在那边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让你忘记我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清楚她是来让这段关系告一段落的。

“……是由依问我想要什么,所以,我想我不能了。”

“完全搞不懂。”

“久濑先生很努力,我却一点都不努力,很抱歉。”

她和我一样,知道我不会来,以此为契机寻找终结。

“还是不行吗?”

“是的,像现在这样没用。”

但是,我和她都笑了。既然见了面,就还要继续。

“久濑先生,你没怎么变吧?”

“你还是老样子啊。”

“看起来没变吗?”

“不,看起来比以前可爱。”

真央可能是吃了一惊,突然张着嘴呆住了。

“变坦率了呢,要抚摸吗?”

“哦,我可以拜托你吗?”

“……有点失常了呢?嘿嘿。”

其实,这可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之所以把事情搞得复杂而困难,都是因为自己自以为是。

走了很远的弯路。绕了一圈,绕了一圈,绕得简直可笑。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哦,在那之前。”

我从大衣口袋里悄悄取出准备好的礼物。

“礼物。”

“……是信吗?”

她接过信封,打算收起来稍后再读。

“现在就读。”

“……那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好了快读吧。”

她不情愿地当场拆开,读起信来。

似乎已经做好了写长文的心理准备,看得出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话虽如此,我只写了一句。

只要这样就够了。

“……是不是很帅?”

“好吧,没什么。”

她嘿嘿地笑着,看着站在旁边的槲树。

然后转向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自古以来,圣诞节和槲树就有密切的关系。

不可能不知道吧。我一直这么想。

我也闭上眼睛,抓住她的肩膀。虽然没做过,但听说这样做是规矩。

在槲寄生树下获得幸福的传说,只知道这个。

是在槲寄生树下接吻会获得幸福的传说。

握着肩膀的手越来越紧,很久,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声音都很安静。

我想,如果这种幸福的沉默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啊,你看。”

“……不是雪吧?”

牵着手走在圣诞节回家的路上,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滴落着水滴。

“听说可能下雪了,真遗憾。”

“这样的日子也是有的,而且好久没下雨了。”

“伞……你没带吧?”

“我以为你不会来。”

“就这样感冒也太愚蠢了,要不去买吧。”

“没事的。”

“可是”

她高兴地望着下雨的天空,笑着吐出一口气。

“冷也好,淋雨也好,只要好好取暖的话,大概就没事了。”

远处,混杂在拥挤的人群中,微微响起了音乐。

小小的水洼上泛起波纹的雨声,凉飕飕地顺着脸颊划过。

声音越来越响,冬夜的温度越来越低。

声音渐渐停了。寂静的圣夜里,雪白的雪花缓缓飘落,只有薄薄的积雪慢慢地、慢慢地回响。

牵着的手确实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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