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使用发动机制动时都让我担心受怕,心想这家伙会不会在汽车摇晃的时候死掉,可能是因为严重超过了法定速度,当市村终于被送到伴田整形外科时,依然还没断气。
在那之后,我就让市村躺在教练车的后座上,就这样下了山。教练开着警车追在后面,警车上载着晓人、七菜子和光。我
我们在快六点的时候到了整形外科。尽管大清早被人叫醒,伴田医生仍然打起精神,承担了市村的治疗工作。情况相当严重,于是以康复室作为手术室进行了紧急手术。
在等待手术期间,五十川教练将她找到我们前因后果的告诉了我。
当五十川教练被困在屋顶是时候,她几乎放弃了,但光提议要爬到高处打电话求救。然后110电话接通了。在县警想各警署派遣统合协调官企图缩小组织的同时,设置在本部的通信指令时至今仍是坚决抵制的姿态,纠集少量人员勉力维持,于是在附近巡逻的博多北署警察——银岛赶了过去,将两人从屋顶上救了下来。
并且打110 报警电话的并不止光一个。银岛说刚刚还接到了其他报警。报警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性,独自生活在田川郡的添田町。据说那个人为了确保饮料,就砸破了街上的几台自贩机度日。据他的说法,他看到一辆保险杠凹陷严重的警车停在一辆被他砸毁的自贩机附近,里面走出一名拿着手枪模样物品的男子。一开始以为是巡逻中的警察,但情况有些不对。最后他听到车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于是他拨打了110报警。
通过好心人的报警,得知了市村的去向。据说教练和光从屋顶上被救出来,不顾银岛的阻拦去寻找我们。附近警局也出动了几名警察进行搜查,最先进入那座山的就是教练和光。
上午六点四十分左右,整形外科正前方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接到通讯指令室的联络的正是博多北署的银岛,他向我们逐一进行了形式上的询问后,在康复室往外一起等待手术结束。
上午七点,伴田医生从康复室里走了出来,据悉市村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但幸运的是内脏没有受损。痊愈要三个月,几乎没有可能在地球终结之前让双脚自由活动。
我轻轻地呼了口气。心情难以名状,就像是安心和悔恨交织在一起。
“这家伙要怎么办?”
教练问。
还没有考虑今后的事情。伴田医生说因为伤势太重,没法带他出院,但把杀人狂放在这间避难所里也让人不大安心。
“我会陪他一起留在这里的。”
银岛举起了手。
据悉博多北署将于一月四日关闭,后退银岛虽然卸去了警察的职位,但依旧坚持承担监视市村的任务。
“我也做不了什么警官能做的事,干脆把父亲也接过来,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这样一定是最好的吧。”
市村有可能在小行星坠落就死去,即便恢复了,也逃不到地球的背面吧。我不清楚五十川教练对这种待遇是否满意,但她也没有对失去意识的市村大打出手的打算。
伴田医生不知何时穿上了用来代替手术服的新雨衣,重新转向我们。
“好了,下一位。”
“下一位?”
我听不懂下一位是什么意思,于是鹦鹉学舌地问了一句。五十川教练肩部有伤,刚才伴田医生应该亲自给她处理过了。除此之外,每个人都负了不同程度的伤,但没有一个身受重伤到了需要接受手术的程度。
“得帮那些孩子缝合伤口。”
伴田医生若无其事地说。
她伸手指了指躺在候诊室的沙发上的成吾和光,两人全身被菜刀刺伤,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然后成吾和光被抬上担架,进了康复室。
早上七点三十二分,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阳光即将照进候诊室。晓人开口说:
“要是死的人是我就好了。”
沉重的寂静之后,率先说话的是五十川教练。
“光君好像很讨厌你那个奇怪的咒语哦。”
晓人蓦地抬起头来。我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晓人似乎听懂了,晨曦映照在他的眼睛里。
“还有,他说他想救你。”
晓人第一次失声恸哭,缠在脸上的绷带吸饱了水分,晕染成了灰色。
*
“五十川教练,请你帮我把成吾和小光埋起来。”
“请帮我埋葬亲人吧”——这种事怎么能拜托别人呢?我在说出这句话前一直犹疑不定,但教练不假思索就应承了下来。
和晓人商量过后,我们决定把成吾和光的遗体埋在太宰府驾校的花坛里,利用从附近的家居中心借来的铁锹挖了能容纳两人的坑,让尸体躺了进去。晓人坐在地上,一面灵巧地填土,一边哼着歌。
“再见吾爱,你将北上北上北上且归去兮……而今孑然一身,别土远行,函馆本线。”
跑调的歌声,令我想起与了道兄弟相遇的那天。光快活地唱着演歌,晓人笑他“五音不全”。两人的笑声听起来太过欢畅,让人差点忘却了这里已是世界的终焉。
“这是什么歌?《跨越天城》有这样一句歌词吗?”
“没。”
“那是鸟羽一郎?”
“不,是山川丰的《函馆本线》。”
“没听说过。晓人君的歌唱的不怎么样嘛。”
“总比光强吧。”
我不知道成吾喜欢听什么样的歌。最后一次交谈是什么时候来着?
真不敢相信到成吾竟然会向欺负过的人道歉,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主动搭话救助了半路遇见的少女,真不敢相信他竟会孤身一人面对手持利刃的杀人犯。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用只有成吾听得见的细小声音喃喃地道,用手掌将覆盖在弟弟身上的泥土按压紧实。
晓人说他要远走中国,他依靠在监狱里认识的熟人,参与了乘船偷渡的计划。出发日期是一月五日,晓人决定把七菜子也一起带上。
他也邀请了我们,但我谢绝了。我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所以不能前往中国。七菜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试图挽留我。
“为什么?春小姐,我们也从日本逃走吧,你会死的。”
“我就只想要一架望远镜。”
上初一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熊本的天文台旅行,我没有买到小望远镜。母亲以“占地方”为理由阻止我,父亲则嚷嚷着“你又当不了天文学家”。直到现在,我都很想要那台望远镜,于是便来到了太宰府的驾校。
“我忘不了我在七菜子这么大的时候见到的望远镜。”
“那个就非得要现在要吗?”
“嗯,马上就要全没了。”
五十川教练也拒绝了晓人他们的邀请,说“我会跟着小春的”。
我又没求她跟着我,真是个自说自话的人。
一月五日,我们平分了食物,把晓人和七菜子送到港口,然后立即动身寻找内田瞳。找她足足花了一个星期。一月十二日,我们终于找到了躺在西区的路上哭泣的她。我们把她送到了福冈留守村。
又过了几天,我们也出发去了目的地。我们决定轮流开车,一边在九州纵贯公路上兜风,一边和教练聊了各式各样的话题。
“五十川教练,我一直想学习观星。”
“哦,小春喜欢这个啊。”
我一直很喜欢观星。喜欢每天晚上眺望并不算漂亮的福冈夜空。孩提时代的我并不知道天文学家是做什么的,就说自己想成为天文学家。
然而,当我升入高中的同时,这个梦想就破灭了。
父亲对我说,女生都是学文科的料,上了高中后数学肯定就不行了。正如他说的那样,一进高中,我最擅长的数学和自然科学就不行了,于是我便放弃了天文学。这原本就是个模糊不清的梦,应该没什么好悲伤的吧。
“我一直在缩小自己的可能性。”
“啥?突然间怎么了?”
当我如此自白的时候,五十川教练似乎对突然切换的话题感到惊讶,嗤笑着问了一句。
“我总是逃跑,这次也一样吗?要是跟晓人和七菜子一起渡海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去小春最想去的地方。”
“真的好吗?”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毕竟是最后了。”
我的驾驶技术依旧很糟,也依旧不擅长一边开车一边和教练聊天。从太宰府汽车学校借来了二十八号教练车,由于四处碰撞,已经几近报废了。
“教练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我问了个一直以来都很在意的问题。五十川教练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逃避似的眺望起窗外的风景。
“因为小春一个人开车太危险了,实在看不过去。”
二〇二三年一月三十一日,我们抵达了熊本县阿苏郡南阿苏村,这里出乎意料地生活着很多人,既有原本就住在熊本的人,也有像我们这样特地从县外迁徙过来的人。
二〇二三年三月七日,凌晨一时十五分多,我
坐在教练开的教练车的副驾上,在南阿苏村附近兜风,时不时停下车,用偷来的望远镜眺望星星。
正如预想的那样,从这里望见的小行星泰勒斯格外绚丽。
五十川教练拉起了手刹,直视着我露出了笑容。
“人生的最后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我烦恼了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句潦草的话。
“容我再想想。”
距离地球终焉还有三个多小时,现在结束和五十川教练的对话还早了点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