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五,我给冰室川出版社打了个电话请假。听到我说约从前天开始有点感冒,今天早上发起烧来,冈岛部长的声音显得很理解:“今年的感冒好像是恶性的,你多保重。”
我道了谢,挂上电话,端着斟了咖啡的杯子走到圆桌边,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要不要照昨天医师所说,寻找杀害樽宫由纪子的真正凶手,我还难以决定。我强烈觉得我不可能做得到。
这个暂且不提,对这次的案件我还是很关注的。
今天是发现尸体的第四天,差不多从今天开始,媒体的报道也该充实起来了。案件发生之初,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播报员兴奋得滔滔不绝、声嘶力竭地进行报道,第三天开始报道里加进了若干分析,但由于至今情报不足的缘故,全都含糊其词。从第四天起,总算能对报道的内容进行一定程度的概括,电视台开始展现出各自的风格。
电视的液晶画面上映出上午的wide show节目。画面的右角出现一行小小的字幕:“剪刀男的第三名牺牲者?”字体十分吓人。人员配置上,横向的长台当中坐着男女主持人,左边是嘉宾,右边是固定登场的评论家。
“发现樽宫由纪子的遗体已经三天了。”男主持人直面镜头说道。表情之沉痛,好似在忍着牙疼。“首先,来听听今天搜查情况的报道。目黑西署前的山田君——”
“这里是搜查本部所在地目黑西署前面。”画面切换到站在警察署前的男记者:“现在,目黑西署正在召开第一次搜查会议。刚才搜查一课课长的意见已经获悉,根据课长的意见,这次的樽宫由纪子被害案件与剪刀男系列案件是否存在关联,目前还不能明确断定。以上是来自目黑西署前的报道。”
画面再次回到演播室。男主持人转向评论家:“照刚才的报道来看,虽然警方还没有正式宣布,但这起案件可以看作是剪刀男的罪行了吧。您认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年约五十来岁,眼神锐利的评论家答道。“警方之所以态度慎重,是因为往往存在模仿犯的可能性。但根据可信渠道的情报,作案的剪刀似乎也是同一种类,这就基本没错了。”
我抓起遥控器,换到别的频道。
“那么,让我们来回顾迄今为止的剪刀男案件原委。”这是利用CG制作出来的假想演播室。随着站在中间的男主持人的信号,长方形银幕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滑出,开始播放录像。一幕幕录像叠印在画面上,占据了全部画面。瘆人的电子声和严肃的男声解说开始了:“最初的案件发生在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的崎玉县。那一天,在当地高中就读的十六岁少女小西美菜……”
因为录像是对过去新闻的重新编辑,尽是些看了好多遍已经看到烦的画面。供电塔的远景。几乎是爬在铺着碎石的地面上进行调查的鉴识人员。与朋友合影的小西美菜的照片。崎玉县警方的会见情形。
节目持续回顾着过去的案件,迟迟不回到樽宫由纪子的案件上,我换了频道。
“现场周边终于逐渐恢复平静。”女记者紧握着话筒,站在公园的入口前。“警察的现场搜查取证已经结束,但如您所见,公园入口仍然用禁止入内的警戒线加以封锁。那么,让我们来听听附近居民的声音。”
“哎呀,怎么会这样,自家附近会发生这种事,做梦都没想过。喏,上一次案件不是发生在崎玉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所以说啊,剪刀男啊,这种地方太可怕了。”
受不了浓妆艳抹的主妇拙劣的唠叨,我换了频道。
“二子山部屋【注】的贵乃花和若乃花,东关部屋的曙,这三位相扑力士对阵其他的力士稳操胜券,相互对阵时胜负各半。”
【注】封闭式的专业相扑培训学校。
戴着圆圆的眼镜的数学老师在白板前讲解。
“这种情况下,贵乃花或若乃花的获胜概率各为八分之三,曙的获胜概率为四分之一,也就是说,贵乃花和若乃花比曙有利1.5倍。因此,若研究二子山部屋和东关部屋谁会出现获胜的力士,二子山部屋有利3倍。”
频道跳过民营电视台早上的wide show节目,闯到了教育台。我关了电视。
我啜着茶杯里的咖啡,心想,情况正如医师所说。这也难怪,媒体从一开始就不容分说地指为剪刀男的罪行。
但警方是怎么想的?警察署前的记者报道说,搜查一课课长没有明确断定是剪刀男作案,五十来岁的评论家也指出了模仿犯的可能性。警察大概不会那么糊涂,我没有必要特意冒着危险去寻找真凶。
但我马上改变了想法。五十来岁的评论家也这么说过,因为凶器剪刀似乎是同一种类,视为剪刀男的作案基本没错。那个总是板着脸说话的男人,想必是前警官或前检察官,他若这样想,警察会不会也作出同样的推断?
等等。我又喝了一口渐渐变冷的咖啡,反复思考着。真凶到底是从哪得知剪刀的种类呢。不用说,那不是什么特殊的剪刀,作为冰室川出版社办公用品的不锈钢剪刀,东京都内随便哪家文具店都能轻松买到。但真凶是怎样能锁定那种常见剪刀的种类的?
在找出真凶方面,这说不定能成为一个有力的线索吧。
想到这里,我伸手拿起遥控器,再次打开电视。数学老师还在继续他的讲解:“那么,接下来是应用问题。二子山部屋有力士m人,佐渡岳部屋有力士n人,这些力士与其他部屋的力士对阵稳操胜券,相互对阵时胜负各半,求这时各部屋出现获胜力士的概率。这个问题有点难度。”
我最厌烦棘手的数学问题,当即换了频道。
一看切换过来的画面,我丧气不已。伴随着字幕“迄今为止的案件中使用的凶器”,画面上出现了与我平时所用一模一样的剪刀的特写。男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就是插进被害者喉咙的剪刀。真是残忍可怕的犯罪。”
只要将新闻或wide show节目录了像,再定格画面进行确认,谁都能锁定剪刀的种类。这不是什么有力的线索。
我深切感到我不适合干侦探。这样想着,我继续操作着遥控器。
“本周的‘我知道?!’【注1】是‘男性所不知道的女人——小詹姆斯.提普垂【注2】’!”
【注1】1989年至2004年间,日本电视台每周日播放的教育节目,主要介绍历史人物。
【注2】20世纪60年代著名科幻小说家,发表了许多名篇佳作,获得多种奖项,但始终秘不露面,致使传说纷纭。多年后人们才发现,这个男性化笔名的主人实为女子,爱丽思.B.谢尔登。
还在广告中。我换了频道。
“现在,被害者樽宫由纪子小姐的遗体在悲伤的气氛中运回了家里。”屏幕上映出我熟悉的沙漠碑文谷正面玄关,神情哀伤的女记者背后,停着辆小面包车,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搬出原色木料的棺木。
樽宫由纪子的遗体做过司法解剖后,运回了家中。
“今晚由家人和亲戚在灵前守夜,预定在明天星期六举行葬礼和告别仪式。由纪子就读的叶樱高中的老师和同学们也预定参加告别仪式……”
一个前额光秃的男人在最前面扶着棺材,在他的指示下,樽宫由纪子安息的棺木通过沙漠碑文谷的自动门,进入了公寓里面。我没找到樽宫一弘的身影。
“樽宫由纪子的父母受到这一事件的沉重打击,没有接受我们报道组的采访……”
樽宫一弘和敏惠想必是躲在公寓里闭门不出,概不露面。公寓的自动开关操纵盘将秃鹰般的采访记者们拒之门外。我暗暗在心里为那金属电子门卫加油。
记者没有报道告别仪式在明天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举行,想来是出于避免无关人士一拥而往的考虑。
到底怎样调查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比较妥当呢?
我关掉了电视。从早上起什么也没吃,肚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待在厨房里,从冰箱拿出鸡蛋打到碗中,心里想,看样子要照医师的想法,去参加樽宫由纪子的告别仪式了。作出这种举动,会不会遭到怀疑?
我一边边拿筷子搅着鸡蛋一边思索,最后得出结论:没有问题。遗体的第一发现者希望参加被害者的葬礼,毋宁说是很自然的感情。
煎鸡蛋卷照例非常失败,变成了炒鸡蛋。我把它连同烤好的吐司一起用碟子端到圆桌上,加上重新冲过的热咖啡,迟来的早饭,或者说提前的午饭就做好了。
吃完饭,洗了碟子,咖啡喝到第三杯时,已经快中午了。我打开电视,不一会儿开始播放午间新闻。头条新闻是总务省涉嫌光纤贪污事件的最新进展,屏幕上映出总务省官僚的大幅照片。剪刀男案件排在第二位,wide show所谓的独家情报姑且不论,作为新闻报道的消息并没多少新意,只从其他角度播放了樽宫由纪子的棺木运回沙漠碑文谷的情景。
剪刀男的相关新闻播完后,我切换到了民营电视台。
一个金发倒竖、身穿紧身皮衣的年轻人
一边弹吉他,一边用仿佛要咬上立麦般的气势唱着歌。
歌词听起来很耳熟,是植木等的《斯塔拉小调》,但旋律不一样。看到现场观众大笑不已,好像是用其他歌的旋律来唱《斯塔拉小调》的歌词,但我不知道旋律是来自哪首歌,所以不明白哪里有趣了。我换了频道。
“秘诀是在这里稍稍加点伍斯特郡酱油。日本料理使用伍斯特郡酱油,说不定有人会感到惊讶。”
这个时间段,无论哪家民营电视台都只有午间的娱乐性节目。我关了电视,走到房间里面的书架旁,拿出藏在书页里的樽宫由纪子入会申请用纸复印件,对着电话按下申请用纸上记载的电话号码。
“喂?”话筒里传来疲倦的女性声音,大概是樽宫由纪子的母亲敏惠。我报出主办批改式教育的冰室川出版社名字:“入会的学生卷入如此悲剧性的事件,我们也深感震惊。”
这是谎话。因为会员数以千计,即使出现杀人事件的被害者,也没人注意到是自己的会员。收到突然要求退会的信也是家常便饭,没有父母写来的理由上会说因为女儿被害。樽宫由纪子的事想来也不必担心会被冰室川出版社的社员注意到。
“极盼能参加令爱的告别仪式,但不知定在哪里举行……”
“你们的售后服务也很周到嘛。”干涩刺耳的笑声响了起来。她对“令爱的告别仪式”这一说法没有否认,一定是樽宫敏惠。
“明天下午两点开始,地点是春藤斋场。”敏惠告诉了我斋场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我记了下来,说了些例行的慰唁的话,挂了电话。
我从丢在床上的挎包里拿出东京二十三区地图,对照记下来的地址查去,确认了春藤斋场的位置。它在沙漠碑文谷东边几公里远的地方,最近的车站可能还是学艺大学站。
告别仪式是从下午两点开始,那么中午离开冰室川出版社就行了。明天是星期六,而且才十一月十五日,上午下班是完全可能的。
第三章
“我之所以选择你,”搜查会议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堀之内亲切地向矶部说:“是因为你当时爽快地回以握手。我很厌烦别人笔直不动地敬礼,称呼我警视正阁下,今后你就叫我堀之内先生,我叫你矶部君。”
“明白了。”
“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要是发现了什么,注意到什么,晚上也可以和我联系。”
“好的。”矶部收下堀之内背面写有手机号码的名片。这是受到信任的证明。
“还有……”
“什么事,堀之内先生?”矶部微笑着回答。
“这身西装想法不穿行不行?相当不像样哦。还有没有更好一点的衣服?”
矶部心想,这么说从明天开始要穿真正的便服来上班了。毕竟这是警视正阁下的命令,一介巡查是不可能违背的。
十一月十四日下午,搜查会议结束后,矶部和堀之内坐在目黑西署二楼的小会议室里。这是目黑西署提供给堀之内作为办公室的房间,平时是辖区警署的刑警们简单碰头的地方,现在桌子上放着手提电脑和喷墨式佳能打印机,这是堀之内带来的最新机器。
堀之内坐在电脑前,听着眼前的松元说话。矶部坐在松元旁边。
“被害者名叫樽宫由纪子,年龄十六岁,私立叶樱学园高中二年级学生。”松元看着笔记本,口气悠闲地说明。
松元头发花白,面孔黝黑,眼角刻着无数皱纹,看外貌比起刑警,更像是资深的渔夫。这个人看似和善的模样和语气对嫌疑犯很有欺骗性,他是讯问的专家。
“叶樱学园是这一带有名的高中呢。”堀之内以手支颐说道。
“是啊。就读的都是些少爷小姐,远距离上学的孩子也有大把。”
“被害者是什么情况,远距离上学?”
“不是,从学艺大学车站到叶樱学园算不上远距离。”
“我明白了。那么,说说被害者十一月十一日的行动吧。”
“能说的事情不多。”松元翻着笔记本:“被害者晚上七点多离开学校,这是一个叫岩左的老师和几个同学证明的。”
“这个叫岩左的大概是体育老师吧。”堀之内看也不看手边的报告书,这样问道。
“是的。”松元好像很吃惊地说。堀之内似乎把搜查会议上分发的资料全部印在脑海里了,矶部暗暗佩服。
“岩左是被害者的体育老师吗?”
“好像不是。”
“那他为什么能对被害者离校的时间作出证言?”堀之内食指按着太阳穴,这多半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叶樱学园有近千名学生吧,要记住所有人的长相是不可能的。”
“漂亮女学生的模样就记得住了。据说被害者在学校里也很出名。”不知为何,松元说得含含糊糊:“对于三十五岁的独身男性来说,想必印象更加深刻。”
“原来如此。请继续说下去。”
“离开学校后,被害者似乎是像往常一样,步行去往车站方向,其间没有目击者。再次被目击到是在晚上七点四十分,学艺大学站前。被害者待过的书店的店员提供的证言。”
“从学校到学艺大学站花了四十分钟,这个时间正常么?”
“嗯,算正常吧。我觉得差不多要花上这个时间。”
“店员还有什么别的证言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跟报告书上写的一样。”松元像存心考验似地,扬起视线看着堀之内。
“她径直步向目黑大街,是这样吧。”堀之内干脆利落地把报告书的内容背了出来。矶部心想,松元输了。
“是的。”松元并没流露出懊悔的表情,淡淡地答道。
“之后的目击情报?”
“没有了。后来被发现时,已经是遗体了。”
“了解了。那么,请告诉我发现遗体时的情况。”堀之内转向矶部:“你也参加了初期搜查吧,矶部君。”
“是的,堀之内先生。”矶部答说。松元睁大了眼睛盯着矶部,矶部在心里嘀咕,没办法啊,这也是警视正阁下的命令。
【注】日本人习惯于以职位称呼上级,以姓来称呼是不常见的。
“发现遗体是在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地点是鹰番西公园,”松元开始说明:“被害者上学路上的一个小公园。鉴于死亡推定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八点二十分,推断被害者是从学艺大学站回家的途中与凶手相遇被杀。”
“那个公园是个什么样的场所?引人注目吗?”
“说不上多引人注目。白天附近的孩子在里面游玩,晚上就人迹罕至,公园里相当昏暗。”
矶部想起了赶往现场的那个夜晚。确实,公园里只有一盏路灯,而且如果光靠那盏陈旧黯淡的路灯,不另外设置照明灯的话,连现场勘查也无法顺利进行。发现遗体的树林附近当时想必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即使杀人者潜藏在那里,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遗体的状况如何?”堀之内问。
“详细情况请询问鉴识课。”松元冷淡地回答。
“不,我想请教你对遗体的印象,”堀之内直视着松元:“也可以说是老练刑警的直觉。”
“我的印象?”松元合上笔记本,思忖着:“被害者的衣着纹丝不乱,这一点不可思议。”
“为什么?”
“我有过多次搜查袭击女性的拦路歹徒杀人案件的经验,他们的目的一般都是强奸,即使实际上没有强奸,也会接触女性的身体,或者脱掉衣服。”松元仰望着天花板说,像是想起了樽宫由纪子遗体的情形。“然而,那个女孩子的制服完全没有摆弄过的痕迹,不可思议啊。”
“不错,这就是剪刀男案件的特征之一。”堀之内说:“之前两起案件也同样如此。被害者没有任何受到性侵犯的迹象,就好像凶手对被害人的肉体毫无兴趣,感觉像是在寻求着别的什么而反复杀人……”
“还有就是找到了另外一把剪刀。”松元慢吞吞地加上了一句。
“这一点也很重要,”堀之内探出身来:“勾起了我强烈的兴趣。找到剪刀的是矶部君吧?”
“是。”矶部简要说明了发现另一把剪刀的情况。
“找到两把剪刀这还是第一次。”堀之内交替看着两人:“感觉这一事实隐藏着某种重要的意义,非常重要的意义。”
堀之内将食指贴在太阳穴上,沉思了片刻,然后转向矶部,露出笑容:“矶部君,刚才说的这些情况,你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嗯……”出其不意地被问到,矶部有点慌张。“被害者晚上七点才离开学校,这不是有点太晚了吗?有什么理由……”
“是因为社团活动迟了。”松元笑笑回答。“报告书上有写吧?”
“对,是因为射箭部的练习迟了。”堀之内再次背诵了出来。
松元一脸愕然地望着堀之内,内心一定在嘀咕,既然报告书里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必还要自己口头说明?
“这样啊,是因为社团活动。”矶部就势轻松下台。要是脸没发红就好了。
“那么,我问一下我在意的地方。”堀之内向松元说道。“你说被害者在学校里很出名,具体是什么意思呢?”
松元明显对回答感到踌躇。
“我觉得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松元总算开口了。“根据老师和同学的说法,被害者似乎是个相当古怪的女孩子。”
“古怪?怎么个古怪法?”
“具体来说是男性关系上。好像和众多男性交往,而且几乎都伴有肉体关系。”
“那样的话也说不上多古怪啊。”矶部插嘴说。他认为松元被保守的想法所束缚了。虽然樽宫由纪子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性格奔放,阅人无数的少女,但她毕竟也是个现代的年轻人。
“如今的女孩子那种程度不也算正常……”
“不,如果只是和男人风流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说。”松元向矶部看了一眼:“而且说被害者是古怪的女孩子的,正是她的同学,如今的那些女孩子。”
“难道是卖春吗?”堀之内问。
“对那些女孩子来说,卖春也可以说是正常的男性关系吧。”松元微微一笑。“是更加复杂的情况,老实说我也不太明白。提供证言的各位好像也无法理解,所以才会说她是个古怪的女孩子。”
“不是很明白啊。”堀之内歪着头思索。
“根据我听说的情况,是这样。”松元字斟句酌地说:“被害者与众多男性交往,保持着肉体关系。但她对他们并无爱情可言,也不向他们寻求爱情,也不是喜欢性爱,也没有获取金钱上的援助。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和男人们交往,完全不得而知。”
“是想污秽自己、破坏自己这种潜意识的冲动吗。”堀之内加上犯罪心理分析官风格的解释。
“深奥的东西我是不懂,”松元略带嘲讽地说:“只是,被害者身边的人们对她那样的行动无法理解。明明是那么美丽的少女,为什么抓到什么算什么似的随便跟男人交往?想起来总觉得有点令人害怕,特别是对讨厌她的人来说。”
“真是不明白。”堀之内伸手拿起桌上的现场照片,带着悲哀的声音说:“从照片上看起来,是这么温柔清纯的一个女孩子。”
“只看外表是无法判断的。”
“解剖结果我也大致看过了,不过,她与那么多男性交往,身体方面也……”
看到堀之内难为情似地说不出口,松元笑了。“是说有没有怀孕或是患上性病吗?没有这回事。看解剖结果,她非常健康。她的同学也说了,她是很小心谨慎的。”
“这样啊。”堀之内把现场照片丢到桌上:“我了解得非常清楚了。谢谢你。”
堀之内向松元低头致意,随即转向矶部:“矶部君,有黑色西装吗?”
“啊?哦,有、有的。”
“明天能穿来吗?”
“穿黑色西装是吗?”矶部诧异地想,难道堀之内喜欢正装?看他本人的穿着,让人很难这样认为。
“对。明天应该是被害者的告别仪式,我希望你参加。”
“被害者的告别仪式……好的,我明白了。那应该搜查些什么呢?”
“与其说是搜查,不如说是观察。尽可能地注意各种情况,把你察觉到的事、认为可疑的事等等全部报告给我。原封不动地把你感觉到的事传达给我就行了。”
“知道了。”矶部心想,原来如此,作为堀之内的耳目就是这么回事啊。最大限度地开动五感【注】收集情报,再由堀之内根据这些情报追缉剪刀男。
【注】指视、听、嗅、味、触觉。
“和谁一起呢?”松元静静地问。
“你是说什么?”堀之内反问。
“矶部巡查外出搜查时,不是要和刑事课的一名人员一起行动吗?我是听课长这么说的。”
“啊,这个事啊。”堀之内流露出一点不愉快的表情,但随即恢复笑容:“这就交给上井田警部了,由他随意决定就好。”
“那么,我就这样转告课长。”松元站起身,拍拍矶部的肩膀。“喂,走了。”
松元和矶部出了小会议室,往刑事课方向走。刚在走廊上走了几步,松元就用力伸了个懒腰,发牢骚说:“想抽烟想得要死。”矶部笑了。小会议室里的二十分钟,大概是松元最长的禁烟记录了。
“就算抽烟也不碍事吧。我觉得堀之内先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堀之内先生、矶部君吗。”松元苦笑:“吓了我一跳,真是的。”
“是他跟我说今后这么称呼的。”矶部慌忙解释。“感觉是美国式的做派,一定是这样。”
“美国式的做派啊。嗯,可能是这样吧。”松元摇摇头:“葬礼这种事明明自己去不就行了,这也是美国式的做派吗?”
“堀之内先生的工作是思考分析,四处奔走是我的责任。”矶部想起了喜欢的推理小说:“可以说,他的角色是尼罗?沃尔夫,我的角色就是阿尔奇?古德温。”【注】
【注】尼罗?沃尔夫是美国著名侦探小说作家雷克斯?司道特笔下的安乐椅神探,由助手古德温负责查找线索,沃尔夫则在家推理。
“你说什么?”松元不看现代小说。
两人到了刑事课。与除了电子机器外什么都没有的小会议室正相反,刑事课室里乱七八糟。油漆剥落的办公桌摆成几排,资料和照片堆得高高的。墙边竖着的不是液晶屏,而是一如既往的白板。房间的一角也放着电脑,但主要是进藤一个人在用,松元和下川根本连碰都不碰。
上井田警部和村木在刑事课留守,另外两人大概是出去访查线索了。松元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点上一根烟。
“又来了!”村木讽刺似地拿文件扇烟。“你好像很想用肺癌杀掉我们。”
“要是刑警的办公室里不准抽烟,我就辞掉警察不干。”
这是惯例的仪式了。松元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抽着烟,一边拿起办公桌上的报告书,开始热心阅读。
矶部走到上井田警部的办公桌旁,转达了从堀之内那里接受的命令。
“这样啊。”上井田警部略一思索:“村木君。”
“在。”村木站起身朝这边走来。“什么事,课长?”
“明天,矶部奉堀之内警视正之命去参加被害者的告别仪式。我希望你作为矶部的搭档一起去,可以吗?”
“可以啊。只要能不跑文具店,做矶部的护符也好什么都行哦。”村木笑着说。矶部有点愤慨。
“告别仪式是下午两点开始,在目黑区的春藤斋场举行。”上井田警部看着手边的笔记:“所以出去访查要在中午前回来。”
“是、是,知道啦,课长。我也会认真访查的。”
“你是个认真的搜查员,这一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上井田警部静静地回答。
那一瞬间,矶部目睹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刑事课里首屈一指的讽刺高手,耳朵通红地难为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