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想起这个男人的身份。
听来怯生生的微弱声音,像白猪一般又丑又肥的身躯,日渐稀疏的头发,八成在超市的减价卖场之类地方买的廉价羽绒外套。
我刚问了声“怎么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朝草坪走来的人影。
“你是在公园里和我一起发现遗体的人啊。”
我想起了发现樽宫由纪子遗体那晚,在公园听到的他和刑警之间的对话:“你就是日高吧?”
“没错。好久不见了,安永知夏。”日高表情僵硬地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这个名字。
“你到底想干嘛?拜托不要这么晚到女性家里来,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蒙我也没用的。”日高浮起微笑,笑容看来有些勉强。
“我看到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把剪刀抛到树林里。必要的话我会向警察通报。好了,跟我走吧。”
“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不行。在剪刀男的屋子里说话?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干,谁知道里面囤了些什么东西。”
这人是不是以为我的收纳柜里暗藏着带血的斧头或实弹的霰弹枪啊?说不定还在想象壁橱里悬放着女高中生尸体的情景。我几乎忍不住失笑。
“知道了。你等一下。”
我回身入内,在毛衣上罩了件外套,拿起挎包。
这时,我留意到了放在圆桌上的打火机,脑中灵光一闪,把它装进挎包,朝玄关处的日高回过头。日高一副紧张的表情,似乎在仔细监视我的行动。
“这就走吧。”我微微一笑。
走出公寓时,雪势已停,人行道上薄薄积了层雪,车道上的积雪被车辆无数次碾过,留下沾满泥土的车辙,宛如一道道伤痕。
日高的小型汽车一侧开上了人行道,停在那里。
“喂,坐上去。”日高推着我的肩膀催促。
我坐上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遵守交通规则的杀人鬼吗,了不起。”日高坐到驾驶座上,揶揄般地说着,把车发动。
难得一个东京降下初雪的夜晚,我却要和一个白猪男兜风吗。我不禁苦笑。日高可能在警惕着我,开车时不时斜眼朝我这边看,这样下去,再出个事故可吃不消。
开了约二、三十分钟,小型汽车驶进了一座钢筋公寓前的停车场。
公寓是栋二层建筑,通道上风吹雨淋的露天荧光灯投下有些黯淡的光线,映出一排灰色的门扉。
我跟在日高身后,踏上铁制的台阶。目的地的房间名牌上写着日高光一。
日高打开门锁,先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脏兮兮的。没铺地板的地上堆着简单捆扎的旧报纸,脱下的鞋子不加收拾,走廊的角落里积着灰尘。虽然似乎大致打扫过,但多半只是用除尘器随便打扫了一下,不像是擦拭过。
我自己也绝对算不上爱好干净,但房间还不至于脏成这样。不过以一个独居的男人来说,这种情况恐怕也属寻常。
“进来。”日高站在没铺地板的地上傲慢地说。我一边担心会不会把袜子弄脏,一边踏上走廊。身后传来日高关门的声音。
沿走廊往里走,前面就是厨房。
日高站在餐桌旁边,重新面向我。
我环视四周,餐桌上放着大号电水壶和电饭锅,水池里搁着平底煎锅、单柄锅、炖锅和行平锅【注1】。
日高像是大部分时候自己做饭的样子,这倒颇令人佩服。但炖锅和行平锅看来和新品没什么分别,平底煎锅则粘满油污。
日高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不耐烦地问。
“难以置信啊。”不知为何,日高的口气变得宛如梦呓。“剪刀男竟然是女性……而且还是这样的美人……”
莫非日高是想跟我做爱?要有这份心思,早点说出来不就得了。以向警察通报相胁迫的话,甚至无需强奸。只要用安全套,就算被白猪男压在身下我也毫不在意。喘息着摆动腰部的时候,日高应该不会再防备吧。
但日高又陷入了沉默,尽自出神地望着我。
我卸下肩上的挎包,把手伸进包里。日高往后退去,摆出戒备的姿态。
“不必担心,里面没有剪刀。”我安抚日高:“而且如果动起手来也是你赢。男人的力气不可能输给女人,对吧?”
说着,我拿出在公园里捡到的气体打火机,平放在右手上,伸到日高面前。
“喏,你想要我把这个还给你吧?”
日高皱起眉头打量着打火机,朝我踏出一步。
我紧握住打火机,用力狠击他的鼻子。
日高惨叫起来,两手捂住脸,眼看着鼻血流到嘴边。我飞起右脚,猛踢日高的两腿之间。
最后我抓起餐桌上的电水壶,殴打日高的侧头部,日高倒在厨房的地板上,不再动弹。
我把挎包放到餐桌上,拿出塑料手套,利落地戴到双手上,朝蜷着身子倒在地上的日高弯下腰,用指尖探他的颈动脉。
还有脉动。他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有死。
我想找绑他的东西,厨房里却找不到。我抓起水池里的万能厨刀【注2】,走进隔壁房间。
那里看来是日高的寝室兼书房。床上的被褥还是刚起床时的样子,书架上的书塞得杂乱无章,另外还摆放着电脑和音响。
我用厨刀切断电脑和音响的电源线,返回厨房。
日高太重了,凭我的力气没法把他搬弄到椅子上,无可奈何之下,我扶他背靠着餐桌脚,用电脑的电源线把他双手反绑起来,再用音响的电源线绑住他双脚。
最后我从水池那里拿来毛巾,塞到他嘴里。
我站在餐桌旁边,确认我的成果。
日高被绑在椅子脚上,鼻子和左边的太阳穴出了血,但依然未醒。
我想了一下,打开电水壶的壶盖,把热水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日高发出奇妙的悲鸣,恢复了意识。热水洗掉了他脸上的血,给脸颊和下颚染上了桃色,粘在皮肤上的头发冒着热气,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我拿着万能厨刀,蹲在他前面。
“我有事要问你,现在给你拿掉堵嘴的东西。但要是你大声叫喊,我就用这把厨刀戳进你嘴里。”
日高连连点头,我把堵嘴的毛巾拿了出来。
“是你杀了樽宫由纪子吗?”
“樽宫……那是谁?”
“你和我在公园发现的少女。”
“她不是你杀的吗?”日高一脸惊愕,看来不像说谎。
“不,我没杀她。实际上不是你杀了她吗?”我困惑起来:“你对剪刀男很感兴趣,想要以同样的方式杀人,然后那天晚上,你绞杀了樽宫由纪子,将剪刀插入喉咙。离开现场后,不久你发现了一件意外的事,就是遗落了气体打火机,而且你的打火机上刻有代表光一的K这个字母。你急忙返回现场,这时我已经发现了尸体,因此你便决定装出若无其事的面孔,成为遗体发现者之一。”
真难得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合情合理的推理。我起劲地接着往下说。
“虽然以遗体发现者的身份好歹应付过了那个场合,但你心怀不安。警察发现了你的打火机后,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警察没有上门,也没有发现打火机的报道,那么打火机是去了哪里呢?你确信一定是另一个遗体发现者,也就是我拾到了。”
日高怔怔地听着我的话。
“为什么另一个遗体发现者拾到了打火机,却没有交给警察?你必定觉得很可疑。此时,你想起了我曾把某物抛到公园的树林里。不久,你由《秘密周刊》的报道得知在树林里发现了另一把剪刀,意识到我是真正的剪刀男。另一个遗体发现者既然是剪刀男,处于这种心里有鬼的状况,自然不会通报警察。因此你来拿回作为证据的打火机,封住我的嘴。”
我喘了口气:“不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日高拼命摇头。“我看到你抛了什么东西,这一点你说得没错。之后看了《秘密周刊》的报道,知道你抛的是把剪刀,由此察觉你就是剪刀男。但我没杀那个少女,也没遗落打火机。因为我一般不抽烟,身上不带打火机。”
我大失所望。亏我自己都觉得是名推理来着。
我还是不适合干侦探。推理这种东西,就好象拼图游戏,刚觉得找到了完全吻合的碎片,正当中那块却掉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来见我?”
“因为对你有兴趣。”
日高抬头望着我:“自从公园里见到你后,一直很在意,想着真是个美人啊。后来发现你就是剪刀男后,更是愈来愈关心。我心里想,为什么这么美貌的女性能残酷地杀人呢。因此,我非常渴望和你见面。”
受不了,看样子日高也是那些想进一步了解剪刀男的家伙之一。特意来跟我见面,到底打算说什么啊,难道是很想采访我绞杀少女时心情如何吗?
“你怎么调查到我住所的?”
“<剪刀男>主页
上有登出来。”
我都不知道还有那种主页。看来剪刀男在网络空间也很有人气。那些上网冲浪的剪刀男粉丝们只要是有关他的事,连遗体发现者的姓名、住所这等琐碎情报也说什么都想知道。虽然我想提起侵犯隐私权的控诉,但对使用高科技的匿名对象恐怕无能为力吧。我切实体会到了以前冈岛部长的牢骚。
“你向警察说了我丢掉剪刀的事情吗?”
“没说。”日高再次激烈地摇头,动作活像玩具人偶。
“警察来我这里询问过一次,但我只字未提。”
“为什么?向警察报告不是公民的义务吗?”
我是率直地发问,但日高仿佛当成了讽刺。
“我不可能做那种事吧。今后我也绝对不说。我保证。所以求求你,不要杀我……”
日高拼命恳求。
我搔搔头,从日高面前站起身来,把厨刀搁到桌上。
外套自肩膀落到了地板上。我两手抓住毛衣的下摆,从头上脱下来。再脱下衬衫,解下腰带,褪下牛仔裤。最后摘下文胸,脱掉内裤。
我把衣服全部堆在餐桌上,身上只戴着塑料手套,穿着袜子。
日高似乎不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他的眼里莫名地浮现出了期待的神色。
“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我抓起桌上的厨刀:“但我脱掉衣服,是为了不把它们弄脏。我很中意那件毛衣。”
日高张大嘴巴,似乎要发出悲鸣。
我依照和他的约定,用厨刀向他口中戳下。
【注1】一种浅褐色的陶制锅,主要用来煮粥。
【注2】日式厨刀一般刀形细长,近似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