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改变主意吗?”
狛木繁人抱着仅有的一点希望,平静地问道。他的声音或许在颤抖,可是吉田直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在厨房继续干着活回答:
“嗬,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的声音里包含着嗤之以鼻的意味。
吉田隔着餐台背对着他,因此他看不见吉田的表情。他俩认识很长时间了,但他从来没听说过吉田喜欢下厨。狛木一直百无聊赖地站在起居室中央,观察着厨房——要洗的东西随意放置,调味料之类的也只看见五香粉,并不像是热爱烹饪的男人的厨房。尽管如此,吉田却站在炉灶前用锅煮着什么。
看来吉田并不想回答问题,因此狛木只好强压着心头的烦躁,无奈地转变话题:
“好浓的气味。你到底在煮什么呀?”
厨房里飘来一股刺鼻的怪味。
吉田依然背对着他,笑道:
“我在熬中药。因为我的腿直到现在还疼呢。就怪某人咯。昨天我让医生调了一下药方,我觉得这药应该有效果。”
狛木不再说话。
吉田抱怨的腿疼,狛木也有一定责任。
是啊,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的头顶上就阴云密布。
它一刻都没有消散,一直在给狛木的人生投下阴影。
但是,这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我说,”狛木叹着气说道,“你不打算重新考虑考虑吗?”
“不行。”
吉田终于转过身来看着他,嘴角甚至浮现出了嘲弄的微笑。
“我已经决定卖掉那项服务了,卖给外部买家更赚钱。”
“Pictyle是我的项目,是我做的策划,我做的研发。耐心等下去的话,用户量还会增加,是能够盈利的。怎么能轻易把它……”
“那可不是你个人的东西。是我公司的项目。”
“你觉得你可以为所欲为吗?”
“大家都赞成。下周开会就要正式决定了。”
“既然这样,你至少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吉田镜片后的眼睛一亮,他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滑稽。
“它已经用我的名字大规模宣传了。像你这种没有名气的工程师,就算把名字加上去又能引发什么关注呢?这是新时代的开拓者、天才程序员吉田直政亲手研发的服务——正因如此,大家才感兴趣,才能火,也才有企业愿意把这项服务整个打包收购。”
吉田若无其事地把自己描述成了天才。这一点把他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见狛木哑口无言,吉田饶舌地唠叨着,从冰箱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贴了黄色商标极具特色的碳酸饮料瓶。他一只手拿着瓶子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狛木。
“好了好了,你喝瓶水冷静一下。”
狛木茫然地接过瓶子。
“你呀……总是这样,好事情都一个人占了。”
“我先说清楚,把公司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的人是我。你不是就会写代码吗?到现在为止,我对经营的判断出过错吗?你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吉田想要回厨房了。面对他的后背,狛木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如果情况永远是这样,我就到其他公司去。”
“你要跳槽?”吉田愉快地笑起来,“办不到,办不到。你这种性格阴郁、没法跟人正常交流的家伙,哪有其他公司要你呀?”
狛木把手里的碳酸饮料放在起居室的餐桌上。大概是没怎么打扫,这张餐桌和他公司里的办公桌一样满是灰尘。这种连身边的东西都收拾不好的家伙,凭什么指责自己的交流能力?——狛木强压着怒火,从衣兜里掏出智能手机确认了时间。
十九点五十八分。
到此为止。
所有的忍耐都到今天的这一时刻为止。
他从放在脚边的背包里迅速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为了不易留下伤口形状,用薄聚氨酯泡沫紧紧包裹起来的一把扳手。
“吉田。”
“嗯?”
正要回厨房的吉田听到他的呼唤,转过身来。
狛木举起手中的凶器猛击下去。
那时候,响起了什么样的声音,狛木并不知道。
他只感到自己的血流在耳朵深处轰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见惨叫。
回过神来,他看见吉田跪在那里。
一只手捂着脸,黑框眼镜高高地掀起。
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仰望狛木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
但是,他没有说话。
吉田就那样俯身倒下。
死了吗?
还是……?
狛木因为兴奋而呼吸急促。他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后,把凶器塞进脚边的背包,从背包外侧的口袋里取出塑料手套,把它戴好。留给狛木的时间不多了。他把吉田的身体摆成仰卧位,查看呼吸情况。
还有气息。
和想象中一样。
虽然他之前就对此感到乐观,认为人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轻易死亡,但他还是感到自己运气很好。如果吉田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掉,就不得不过渡到另一个不太有效的程序了。
首先把失去知觉的吉田的眼镜摘掉,放在起居室的矮桌上。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塑料袋,套在吉田的脑袋上,为了避免窒息,将他的鼻子露在外面。虽然他看起来只是额头轻微出血,但是为了避免在地板之类的地方留下血迹,还是需要这样处理。然后,他费劲地抱住吉田的身体,拖到浴室里。
和想象的一样,这耗费了自己相当大的体力。这是因为,虽然吉田身材瘦削,但是他用起居室里的康复步行机练出了肌肉,而抱他的狛木自己总是伏案工作,缺乏运动。狛木调整了几次呼吸,才总算把他拖进了浴室。中途并未遭遇吉田恢复意识的不幸情况。看来今天自己运气挺好。迄今为止的人生相当不走运,因而这种时候得到老天爷的支持也是应该的吧。
狛木在更衣间脱下吉田的衣服。这同样不是件麻烦的工作,可他还是费了很大劲才完成。他把衬衫、袜子、内衣都扔进更衣间的洗衣机,把牛仔裤叠起来放进洗衣筐。狛木把塑料袋从全身赤裸的吉田头上扯下来,再一次抱起他,拽到浴室里,把他受伤的额头蹭在浴缸边缘,留下血迹。然后,把他的上半身保持俯身姿态推进空浴缸,屁股冲着自己——多么糟糕可悲的姿势啊。
这种姿态,和这个男人的下场很相称。
狛木不知道发现吉田尸体的人会是谁,可是一想象,笑容自然而然就浮现在了他的嘴角。
他操作控制面板,开始放热水。他提前记住了热水器的型号,在网上查好了说明书。热水器的启动声响起来,热水开始注入。热水眼看着就堵上了吉田的口鼻。因为担心吉田中途醒来,所以狛木按住他的身体观察了一会儿。但是,吉田一直到最后都没有醒来。
狛木离开浴室,把门关上。接着,他开始寻找吉田的智能手机。不在牛仔裤兜里。回到起居室,他看见智能手机放在矮桌上,紧挨着眼镜盒和眼镜布。狛木拿起智能手机和吉田的眼镜回到了更衣间。他把吉田的浴巾叠好放在洗衣机上,再把眼镜和手机放在浴巾上面。
他回到起居室进行最后的检查。第一阶段的重要工作已经结束,让他在心理上略感从容。或许正因为此,他才终于留意到了自己的五官迄今为止屏蔽掉的东西。
是那股浓烈的怪味。
那股气味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沸腾声飘过来。那是吉田说的中药,熬中药的火一直开着。虽然他吓得冒出几滴冷汗,但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注意到了它。狛木走进厨房,关掉了炉灶的火。瓦罐里装满令人不快的黑色液体,再加上刺鼻的怪味,差点让他忍不住呕吐。他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喝这种东西。
然后,他没有忘记把碳酸饮料瓶子上的指纹擦掉。接过它是一个错误,但是他只拿了上半部分,需要擦拭的指纹控制在了最小范围内。如果把整个瓶子都擦一遍,吉田的指纹也将一个都不剩。这样一来,应该总会有某个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指纹。狛木也想过把瓶子带走,但还是尽量避免摆弄现场为妙。狛木把瓶子放回了冰箱。
毕竟初夏即将来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狛木用准备好的毛巾仔细地擦掉汗。自己在两个月之前作为友人到访过此处,因此有头发之类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自然的。但是,最好还是不要留下DNA证据。
那么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什么漏洞呢?
计划应该是完美的。
他就像写代码文本一样,把检查项目列在脑中挨个确定。
一个一个地回顾后,狛木把所有项目都标成了代表成功的绿色。
没问题。到现在为止是完美的。
最后,狛木观察了浴室。
和刚才看的时候一样,吉田倒在那里,上半身扑进了浴缸。
热水大概装了一半。
他彻彻底底地死了。
“吉田,”狛木说,“从今天开始,我自由了。”
宣告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振奋不已。
*
坐在写字桌前,狛木一时间沉醉于成就感。
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
只要没有吉田,今后的人生一定会顺顺利利。
接下来只需要骗过警察的眼睛……
智能手机上,通信软件正在显示呼入通知。
他不禁吓得浑身一抖。看清呼入对象后,狛木把情绪稳定下来。
他调整好呼吸,坐好,然后接通了呼叫。
“你好。”
“哦,狛木。哎呀,能接通太好了。”
对方是须乡。他的声音显得十分慌张。
“怎么了?”
“是这样。我这边接到了很多警报通知,服务器的应用程序总是强制退出,但我还没有查明原因。我重启过,可是马上又强制退出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
须乡反问道。
狛木笑了:“没事,我随口一说。你看,已经是晚上了,我是说,怎么偏偏赶在大家都已经回家的时候强制退出啊。”
“狛木先生也回家了?”
“没有,我还在公司呢。”
狛木一边回答,一边把智能手机调到扬声器模式,重新面向桌子。
“是不是我也回公司比较好呢?”
“不用。须乡,你是负责基础构建的,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你从自己家里也能访问服务器,对吧?能麻烦你先查一下导致异常的原因吗?我在公司看看储存器,先运行文本试试看。对了,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异常吗?”
“已经生成堆栈轨迹,你能帮忙核实一下吗?哎呀,幸亏我还没睡。一想到如果我没发现就去睡觉了会产生什么后果,简直毛骨悚然啊。毕竟用户数才刚刚有所增加。”
“原来如此,服务器因为这个异常强制退出,应该不是访问量超负荷导致的。但愿能立刻解决。”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异常呢?”
“有可能是上个星期升级的原因……你看,增加新功能的同时,几个外部程序库也升级了版本,恐怕和这个有关系……”
一边交谈,狛木一边把放在黑桌子上的键盘推到一边。他从背包里取出放在保护套里的笔记本电脑。他听见须乡为了找到原因正在苦苦缠斗。伴随着耳边的这个声音,他把笔记本电脑安置在刚才放键盘的地方。
桌面有点狭窄。桌子本身很大,但左侧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占据了很大空间。电费单、电话公司的明细、大信封等物品杂乱无章地重叠在一起,就像屋檐似的覆盖着桌面,引诱着狛木去清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整好摆放在桌面的位置。他把连接笔记本的网络摄像头安装在后方的显示屏上。因为没有合适的插放位置,所以他使用了透明胶带。和笔记本电脑的标准摄像头不同,这个摄像头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调整画面角度,是无线的,所以使用便利。
狛木等待无线网络连好,开始操作笔记本电脑。
看清画面上编辑者的源代码后,狛木呻吟道:“这个啊,可能是遭到CSRF[1]攻击了。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了,然后就一个接一个……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嗯,要彻底搞清楚原因恐怕需要很长时间呐。请你发个维护通知吧。还有,须乡,如果你方便,我们可以视频通话吗?”
[1]CSRF:跨站请求伪造,一种网络上的攻击方式。
“什么?”
“估计会是场持久战……其实,我特别困,”狛木笑道,“要是没人盯着我,恐怕就睡过去了。”
“哦,”须乡笑了,“可以呀。我们分工把它干完。”
“我整理好各自负责的文件再告诉你怎么办。修改结束后,你给我发个通知吧。结束后我再一口气搞定合并。”
狛木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通信软件,用视频通话模式呼叫须乡。一脸倦意的须乡出现在画面正中央。
“这么晚,辛苦你了。”
屏幕对面的须乡说。
然后,须乡就像隔着屏幕观察公司情况似的问:
“那边只有你一个人了?”
狛木转头看看身后说:
“是的,大家都回去了,只剩我了。”
“哎呀,幸亏你留下来了。代码修复只能在公司里做呀。要是没人留下,我就必须回公司了。”
狛木点点头。
“嗯。是啊,这个活儿,不在公司还真干不了。”
*
股份公司Gem Rails的法人兼总经理吉田直政之死,在业界也是一条小新闻。
尽管这是一家小型的IT初创企业,但它的网络服务运营先进,还承包研发高品质的应用程序,因而得到广泛关注,再加上吉田直政自身在社交网络上深受欢迎,因此公司内外随处可见对Gem Rails前景的担忧。
情况的确很混乱。但是,狛木预计情况很快就能稳定下来。公司的掌舵人确实是吉田。可是吉田的才能偏向于经营,作为系统工程师的能力几乎为零。最近几年,他恐怕就没有写过像样的代码,了解这一事实的仅限于公司的内部人员。不过,Gem Rails有着以狛木为代表的为数众多的工程师。有副总经理生沼在,经营本身也完全没有值得担忧的因素。毋宁说业绩还会有进一步增长。是的,如果狛木开发的Pictyle能获得成功的话……
行凶的第二天,也就是吉田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当天,警方的查访导致公司上下惊慌失措,但那似乎只是一时性的。警察找狛木问话也只有一次,他们是在Gem Rails的小会议室里了解情况的。负责案子的刑警岩地道是一位名字夸张的警部补。他的开场白是:“为谨慎起见,”接着询问狛木,“您昨天晚上十九点到二十一点在哪里呢?”
“这个……”
狛木谨慎地说出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尽量显得自然些:
“难道是在问我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等等,吉田是被人谋杀的吗?”
“不是不是,验尸官认为这是事故,”岩地道露出和他严肃的面庞并不相称的爽朗笑容解释道,“他好像是泡澡的时候滑倒了,运气不好,脑袋撞到了浴缸边缘。吉田先生的腿受过伤吧?他就那么失去了知觉,淹死在泡澡水里了。不过嘛,就算是事故,这种时候出于谨慎起见,还是要询问所有的相关人员,必须仔仔细细地写在总结报告里呢。”
“嗯,十九点到二十一点对吗?那个时间,我在公司呢。”
狛木装出回忆的样子答道。
“有人能证明吗?”
“公司里没有其他人留下,所以……对了,请问一下系统工程师须乡先生吧。从二十点左右开始,我一直在和他视频通话。哦,而且,我应该在十九点左右到附近的便利店买过东西,监控摄像头应该拍下来了吧?然后,从二十点到二十三点,我都和须乡先生一边视频通话,一边工作。和须乡先生结束通话后,我还是待在公司,一直到十二点多。”
“原来如此。从这里到吉田先生家单程需要一个小时,就算不是事故,您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成立的。”
他以为警察会要求他做进一步解释,但是警察问话只有那一次,狛木因此感到放心,可是他也确实觉得扫兴。狛木的不在场证明是无懈可击的。因为在那个时间段,狛木正在进行绝对只有在公司里才能开展的工作。不仅留有记录,而且其他工程师也会为他作证。不过,说不定原本就没必要做这些准备。
案子似乎按照事故进行了处理,一转眼几天时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到警察。
*
与预想的相反,这些日子狛木一直难以入眠。
对罪行暴露的恐惧,以及自己杀了人的罪恶感,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着狛木的日常生活。
狛木和吉田的交往要追溯到小学时代。少年时代的吉田,一言以蔽之,就是同年级的孩子王。当时的吉田和狛木完全就是两个极端。吉田是个高个子的活泼少年。尽管连老师都对他的粗鲁束手无策,他仍然因为五官端正而深受欢迎,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孩子。对于吉田来说,狛木也许只是身边孩子当中的一员,而对于狛木来说,吉田却是嫉妒的对象。吉田有暴力倾向,态度蛮横,满不在乎地伤害别人,可是不知为何,身边就是聚集着很多伙伴。狛木觉得这件事相当不可思议,这种想法至今依然未变。
狛木和吉田的关系迎来决定性的变化,是两个人读初中的时候。在准备文化节活动的时候,狛木的疏忽大意导致吉田受了伤。自此吉田的腿留下了残疾。据他说,步行没有问题,但是每次走路都会感到疼痛。
校方和家长并不认为狛木存在过失。然而,狛木直到现在依然感到内疚,认为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了这件事发生。吉田刚开始似乎并不在意,可是渐渐开始在背地里责怪狛木。他在同学面前侮辱狛木,把跑腿之类的麻烦事
强行推到他身上。感到自己负有责任的狛木没有反抗。狛木觉得,班级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同学们知道原因在于自己,因而把自己当成了坏人。从那以后,狛木就成了吉田忠实的仆人。
当然,吉田创立公司的时候,狛木也无法拒绝他的邀请。
狛木创建了很多出色的项目,公司也获得了成长。但是,那些成果都被吉田据为己有。用简单明了的话来说,就是狛木被迫成了代笔人,遭受谩骂、侮辱,所有成果被吉田独占——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地持续着。狛木从来没有沐浴过阳光,而吉田却作为天才程序员一直处于聚光灯下。
杀死了吉田,狛木应该并不后悔。看见吉田上半身扑在浴缸里死去的模样,他甚至感到神清气爽。然而自那以后,无论工作多么疲惫,他都明显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入睡。严重的时候,他还常常做噩梦。梦境是那些场景的再现——击打吉田头部时的手感;热水淹没吉田时,他的凄惨姿态;为了消除证据,狛木谨慎起见查看浴室,却发现吉田不见了……回头一看,浑身是血的吉田正默默无语地注视着自己。
噩梦惊醒了狛木,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他爬不起来。自己会不会窒息而死啊——恐惧袭击了他,他惊慌失措地挥手踢腿,但是手和脚都动不了。他感到有人站在床边俯视自己,可是脑袋却动不了,无法把视线转向那边。不可能,不可能有人在自己房间里。他想方设法驱赶恐惧,喊叫着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子坐起来。
自己房间的灯亮着。他摸到智能手机一看,才刚过二十点。
那是自己杀死吉田的时间……
怎么会这样?——狛木把些许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赶走。
他记得自己因为睡眠不足很难受,于是按点下班,到家后立刻倒在了床上。
然而,因为做噩梦,他才睡了大约一个小时。
如果能就这样一觉睡到天亮,该多好啊。
这是一栋不临街的公寓,室内十分安静,连汽车行驶的声音都听不见。他就是因为喜欢这一点才住在这间屋子里的,然而现在,这种寂静让人毛骨悚然。现在想来,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也真是让人憋得难受。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却感到有人在。
狛木笑了。这是自己多虑了。他从床上起身,拿起放在边桌上的塑料瓶,用碳酸水润了润喉咙。那是昨天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直放在桌上的,不仅不凉,还跑了气。然后,他确认似的检查室内。只有一个房间的狭小公寓,只需要大概扫一眼卫生间和浴室即可。什么都没有。会有什么呢?难道是自己睡觉的时候进了贼?
太愚蠢了。
忽然,门铃响了,狛木的心脏一阵剧烈跳动。
这种时候会是谁呢?
难道是警察?
他屏住呼吸,查看门铃的监视器。
然而,出现在监视器屏幕上的人完全出乎狛木的预料。
那是个年轻女子。
她的茶色波浪发很有特点,戴着大框眼镜。不过,即使是通过画质粗糙的监视器,也能看出来她是个五官端正的姑娘。她身穿连衣裙,大领口露出了锁骨,外面披着精致漂亮的刺绣开衫。狛木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年轻姑娘会来自己家,是来传教或者推销的吗?
女孩又按了一次门铃:
“你好,大晚上打扰了。我是刚搬到隔壁的。请问有人吗?”
女孩子露出了无路可走的表情。
对了,昨天狛木看见了搬家公司的卡车。原来是隔壁房间呀。
年轻女性特意前来打招呼也许是很少见的。面对这种有礼貌的人,假装不在家也不合适,于是狛木决定开门接待她。
“晚上好。”
女孩低下头鞠了个躬。
没有通过监视器,而是直接看见的她,漂亮得惊人。
她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也许有异国血统。她皮肤白皙,五官轮廓分明,镜片内侧的茶色大眼睛闪耀着柔媚的光芒,坦诚地仰望着自己。眼镜的大红色框架,非但没有遮盖她过于完美的容颜,反倒成了凸显她可爱之处的充满魅力的装饰。狛木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就像偶像、女主持人那种只存在于电视机里的人。这样一位女性站在眼前,让他感到很不真实。
“您好,在您疲惫之时贸然打扰非常抱歉。我是刚搬到隔壁的,姓城冢。”
她的大眼睛凝视着狛木。
狛木无法与她对视,立刻背过脸去。
她好像在等待柏木的回应。
“哦,”狛木慌张地说,“不是,那个,你好。”
事发突然,他不由得发出了这种可怜巴巴的声音。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面对不认识的人时,总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果对方是一名女性,情况就更糟糕。这事一直遭到吉田的大肆嘲笑。他现在也因为担心这个年轻姑娘会笑话自己而脸颊发烫。
可是,这个自报家门的年轻女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请问,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您吗?”
“嗯?啊,哦,对不起,我姓狛木。”
“狛木先生。”
姑娘依然爽朗地笑着。
“今后可能要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多多关照。哦,当然,我没有开大音量听音乐的爱好,不玩游戏,也没有能叫到家里来玩的朋友,所以我觉得还是挺安静的。哦,对了对了,我经常看电影,如果您觉得吵,请不要客气,告诉我就好。”
“哦。”
“对不起,我在东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朋友。我妈妈说,万一有事,远亲不如近邻——对了,这是我老家自己种的苹果,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
城冢说着,把怀里抱着的茶色纸袋递给他。但是,或许因为用力过猛,纸袋滑落在地,里面的苹果向玄关滚去。
“哎哟哟!”
她惊慌失措,立刻蹲下来捡起就要滚走的苹果。然而,指尖一碰,反倒让苹果滚得更远,搞得她手忙脚乱。狛木愣住了,只顾俯视她的头顶。从白色薄连衣裙领口露出的纤细而突出的锁骨也吸引了他的视线。异于苹果香的一股甜美香味钻进他的鼻腔。狛木连忙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帮她捡苹果。他把捡起来的苹果递过去,尽量不看她。她接过苹果说:
“对,对不起。我真是毛手毛脚的。”
“没有,没有。”
狛木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什么,他伸手去够最后一个苹果。就在抓住苹果的那个瞬间,自己的指尖和雪白的手指重叠在一起。那种感触宛如电流贯穿狛木的身体。
“啊,对不起。”
姑娘抽回了触碰狛木指尖的手。
“哦,不,没事。”
狛木注视着其他地方站起来,把苹果递给她。
他拼命装作泰然自若。
“可能弄脏了,我重新去拿。”
“哦,不用,没关系。反正也要洗了才吃。”
“没关系吗?”
狛木一看,她正不安地歪着脑袋,那双大眼睛隔着镜片凝视着自己。
“嗯,我喜欢吃苹果。非常感谢,那我就收下了。”
“是吗?哇,太好了。”
所谓如花的笑颜,指的就是这种表情吧?
狛木无法直视她的面孔,侧头看着别处,挠挠后脑勺。
“我说,狛木先生……”
所以,当她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的时候,狛木吓了一跳。
她调整着眼镜的位置,表情严肃地看着狛木身后。
“我问您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在您家里有家人或者朋友在吗?”
“什么?”
狛木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身后。
当然,那里没有人。
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呢?
“没有呀,就我一个人。”
“哦,是这样啊。”
她有些害羞地笑起来。
“是这样,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电视机吧?”
“没有,我没在看电视。可能是附近其他的房间吧。”
什么意思?
奇怪的躁动一瞬间掠过狛木的胸口。
但是,它立刻就云消雾散了。
因为眼前的笑容极富魅力。
“呵呵,那就是我搞错了。”
姑娘笑着说。
“这么晚打扰很抱歉。今后也请您多多关照。”
她低头道过晚安便走了。
这件事的到来犹如一场暴风雨,让狛木有些茫然地伫立在玄关。
隔壁房间大门的开合声音立刻静静地响起。
狛木锁上门,回到起居室。
他把装苹果的纸袋放在桌上,就那样无意义地站在原地。
城冢小姐……
他在心中反复品味着这个姓氏,心想,真是个冒冒失失、有些奇怪的女孩子。她的名字会叫什么呢?“今后也请您多多关照”——她的话语在耳朵里复苏。还能再见吧?狛木凝视着被城冢白皙细嫩的手触摸过的自己的手,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这种事情,在迄今为
止的人生中从未考虑过,自己竟然能和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说话。
而且,她竟然搬到了隔壁……
自从杀了那家伙,我就转运了。
覆盖自己人生的阴云消散,终于露出了蓝天——这种真实的感受越来越强烈。
*
得知她名字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快得出人意料。
那是在初次见面的两天之后。
狛木每天早晨去公司上班前,都会顺道去车站前的咖啡馆,在那里吃早饭,这已是惯例。他嫌自己做早饭麻烦,而且上班时间比普通企业更为自由,因此时间上有一定余裕。那天他也和往常一样,在角落的座位上一边吃早饭套餐,一边喝咖啡。在那里刷刷手机,追踪最新的技术信息,关注作为贡献者参与的项目动态,是狛木每天必做的事情。
“哇,狛木先生!”
一个开朗的声音响起,狛木吃惊地抬起视线。
手拿托盘站在身旁的,正是翡翠。
对。城冢翡翠就是她的姓名。她说,她出来散步,顺便寻找能吃早饭的地方。她主动提出拼桌,因此狛木得以激动地凝视对面座位上活泼开朗、滔滔不绝的她。
翡翠说自己正在找工作。她去年刚来东京,在狛木也有所耳闻的某家商社上班。然而,那里很快就破产了,她正束手无策,焦头烂额。本来她在便于上下班的地方租了公寓,但因无法负担房租,所以就搬到了现在的房子。她也考虑过回老家,但还想在向往的东京继续努努力。翡翠讲述着,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
刚开始的时候,狛木为天真无邪讲述自己境遇的翡翠所倾倒。狛木不知道该如何缩短与年轻女性之间的距离,翡翠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狛木说话,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女性这样凝视过他,掩饰脸上的潮红就很费劲。说不定这是多亏了自己“人畜无害”的相貌。吉田经常嘲笑他是个无聊阴郁的男人,但是他认为自己一直按照自身的方式注意装束打扮。翡翠或许是因为失去工作而心里不踏实吧,这只是邻居相处的一环,但是说不定能抓住机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和她更加亲密呢。
“狛木先生经常到这里来吗?”
“哦,我每天上班之前都到这里来吃早饭。我不擅长做饭。”
“哇。那我还可以跟你一起来吗?”
翡翠双手合十,轻轻歪歪脑袋。
“啊,嗯,当然可以了。”
果然,杀死吉田之后,幸运女神开始青睐自己了。
既然如此,早就该把他杀了。
从那天开始,无论入睡多么困难,早晨都可以神清气爽地醒来。他比平常早起三十分钟,仔仔细细地刮胡子,认认真真地刷牙。用好几个月之前从美发店买来后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发蜡梳理好头发,在镜子前面慌乱地来来回回,最后穿上效仿吉田买来的昂贵衬衫离开家门。
先到咖啡馆的总是狛木,翡翠会略晚一步。和她共进早餐的每一个早晨,都是非常幸福的时刻,尽管时间不到二十分钟。凝视着问候“早上好”的她,狛木总是感到一阵眩晕。
翡翠应该是一位讲究打扮的女性,观察她每天服装的变化对于狛木来说是一种乐趣。有时候她戴着眼镜,有时候不戴。不戴眼镜的时候,翡翠的美丽更为鲜艳夺目,美得让狛木无法正眼注视她的面孔。狛木不熟悉服饰,但是她华丽的站姿引人注目,简直可以媲美模特。和她同桌而坐,狛木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视线。这给从来没有和女性交往过的狛木带来了强烈的优越感。
翡翠说她吃完早饭后就去图书馆学习,准备资格考试。他每天都利用翡翠去图书馆之前的短暂时间,和她一起吃早饭,倾听她的轻笑软语,伴随着“早去早回”的告别,在她的目送下离开。这样的幸福日子一天天地延续着。
像你这种无聊的人,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跟女人交往的。
吉田说过无数次的话在他脑海中苏醒。因为工作的关系,狛木和女性多少有些接触的机会,然而但凡是他暗暗赞叹过的女性,都被吉田抢走了。吉田是个得益于长相和说话方式、且擅长与女性周旋的男人。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考虑吉田了。那家伙不在了。榨取自己才能、抢夺自己机会的恶魔已经死了。连这个可爱的人也会被那家伙夺走的危险消除了。不仅如此,吉田应该也从来没有和如此漂亮的人交往过。
可是——狛木思考着。
在讨女性欢心这一点上,自己确实是个无聊的男人。翡翠性格健谈,对以前工作的不满、埋怨,甚至乡下父母施加的巨大压力,她都可以描述得生动有趣,让他乐在其中。然而,他却没有可以主动对女性提起的话题。即使是琐碎小事,翡翠也都津津有味地问他:“昨天晚饭吃什么了?”“昨天你下班很晚吧?”狛木往往只能无趣地回答她,可她却快活地笑着把对话进行下去。
她总是那样给自己提供各种乐趣,狛木担心总有一天他会让翡翠感到索然无味。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和女性对话,林林总总所有的一切都怪那个恶魔,是他连根拔起般夺走了狛木和女性交往的机会。
该怎么办呢?如果某一天话题穷尽,令人尴尬的沉默到来,这个幸福的时光也就会迎来终点吧?即使不这样,当翡翠正式开始找工作,或者是找到工作,见面就难了。即使住在隔壁,如果缺乏某种契机,两个人也有可能变得疏远。
“狛木先生?”
这是第几次的早饭了?
翡翠聊起了昨晚在视频软件上看的老电影。可是,狛木对电影并无兴趣,去电影院也就是一年一次。他基本无法灵活应对,只能暧昧地回复。或许正因为这样,翡翠微微歪着头,不安地看着他。
“嗯……”翡翠眉梢下垂,说道,“对不起。你不太感兴趣对吧?”
“啊,没有,没那回事。嗯……”
狛木伸手挠挠后脑勺,拼命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那个……呀,你是乐在其中呀。你经常去电影院吗?和那个,男朋友一起吧?”
加上这样一个问题,或许显得更愚蠢了。
但是,狛木想尽量除掉那种不安。
“男朋友?”
翡翠就像听到了一个奇特的词语,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然后,她就像好不容易才想到似的,低着头说:
“嗯,那个,我……怎么说呢,和男性都交往不了太久。”
“看着不像啊。”
难道还有男人会甩掉她?
狛木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翡翠。
“那个……我这个人有点奇怪。”
或许是有点——话到嘴边狛木又咽了回去。
像她这样纯洁无邪的女性应该是很少见的。虽然有些毛手毛脚,但那无疑也是她的魅力之一。他不由得担心翡翠会被吉田那样的坏男人控制。
“你说的奇怪,是指什么?”
“那个,我希望你,不要笑话我……”
“我不会笑的。”
“其实……我有灵异感应……那样的能力。”
“灵异感应?”
“是的。我一直就有很强的感应力……一知道这个,大家就害怕起来。”
狛木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并非完全不相信这种事情,可是翡翠说的会是真的吗?
“你也害怕吧?”
刚才还快快乐乐的翡翠现在判若两人,寂寥而沮丧。
也许她因为这件事有过不少难过的经历。
“没有,没那回事。”
“那就好……”
然后,翡翠露出踌躇的表情来。
狛木诧异地看着她,翡翠才像下定决心似的,身体微微向桌子靠过来。她的甜美香味飘过来,让狛木的身体略微发僵。
“我说,狛木先生……最近,你有没有家人或是朋友过世?”
“什么?”
出乎意料的话语,让狛木举着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视线因为内心的动摇而飘忽不定。不过,因为狛木本来就无法直视翡翠,所以她或许也感受不到他的动摇。
翡翠乘势说:
“我第一次到你房间拜访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你身后,好像有话想说……”
这是,怎么回事?
狛木的内心荡起了涟漪。
当时的记忆复苏了——站在玄关的翡翠,询问狛木是不是有家人或者朋友来了。
“对不起。挺吓人的吧?你的手在抖呢。”
经她一说,狛木发现杯子里的咖啡正在晃荡。他连忙把杯子放回杯碟。就在放回去的过程中,他留意到自己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没有……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呀?”
狛木不禁问道。
“是一个戴眼镜的男性。手里拿着饮料瓶,上面有黄色商标。或许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饮料瓶?
为什么拿着那个东西?
不对,狛木在击打吉田之前,吉田确实手里拿着碳酸饮料的瓶子。
那是吉田临死前的模样。
不会吧……
那应
该是谁都不了解的事实。
一股寒意蹿过脊背。
与此同时,屡次在深夜里折磨狛木的噩梦,在脑海中重现了它的景象。
她是真的具有灵异感应。
“那个男人似乎想对你表达什么。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男人?”
“你能猜到是谁吗?”
翡翠的大眼睛直视狛木的双眼。
他浑身上下冒出了让人不适的汗。
怎么办?
应该怎么回答呢?
虽然可以佯装不知……
翡翠观察着狛木的样子。她的眼神里夹杂着担心自己被拒之门外的胆怯神色。至少在狛木眼里是那样的。
“其实……嗯,上个月,我朋友因为事故去世了。”
狛木长舒一口气,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即使这样回答了,应该也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原来是这样,”翡翠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呢?”
“他姓吉田,吉田直政。是我所在公司的总经理。”
“是总经理?”
“对。不过我早就和他有来往,他是我的老朋友。据警方调查,他在浴室里摔倒,撞到了头部,就那样上半身扑进浴缸,淹死了。”
“原来是这样啊……”
翡翠眼眸低垂。
然后,她抬起头告诉狛木:
“嗯,说不定,那不是一场简单的事故。”
一瞬间,狛木感到所有的声音都远远地离开了自己。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晨间咖啡馆里的一切喧嚣都突然中断了。
不是事故?
“不会吧?”
狛木好不容易笑道。
可是,翡翠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继续说:
“虽然我现在看不见,但是吉田先生当时的表情……嗯,并不是一种安稳的气氛。说不定他想对你表达什么呢。”
“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翡翠严肃认真地倾诉着,可狛木却一心只想逃离她的视线。
但是,现在不能背过眼去。
而且……
怎么能够因为区区灵异感应就害怕呢……
“吉田先生说不定是被人杀害的。”
狛木咽了口唾沫,转过眼凝视翡翠。
“所以,会不会是吉田先生希望你找到那个凶手呢?”
与纯真眼眸同时出现的话语,让狛木奇妙地放下心来。
是啊。即使翡翠具有灵异感应能力,她也完全没有想过,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杀人凶手。
“希望我去找?”
他不由得浮现出痉挛一般的微笑。
“哎呀……怎么会是凶杀呢?你不会是想多了吧?”
“有可能,不过……”
狛木拿起茶托上的银勺。用它搅拌剩下的咖啡。他并没有放奶或白糖,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但他需要找到掩饰紧张情绪的手段。他不愿意让翡翠发现自己指尖的颤抖。不过,如同少女般天真无邪且毛手毛脚的她,应该也没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
“狛木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抬起头,发现翡翠正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他感到那双大眼睛就要将自己吞没。
“我呀,总是放不下这种事。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任务……请你帮帮我吧,和我一起搞清楚吉田先生究竟想要对你讲述什么。”
帮忙调查吉田想要向自己讲述什么?
吉田想要讲的东西明明白白——杀了我的就是这个家伙。
吉田想说的一定是这个。
就此下去,事情会当作意外死亡处理。
正因为这样,吉田才怀着冤屈,试图对拥有灵异感应能力的翡翠诉说真相。
你连死了都还要来妨碍我吗?
“啊?你等等。”
狛木笑着从杯子里取出勺子,放在茶托上。
“吉田确实是死于事故的。这是警方作出的判断,不会有误。就算你有灵异感应能力,要推翻它……”
“是……是啊。”
翡翠眨眨大眼睛,又低垂眼眸。
她垂下头去。
随着她俯首,拳曲的头发在一瞬间无力地摇摆。
“对不起。你一定认为我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
翡翠坐正前倾的身体,拉动椅子,伸手去拿放在背后的手提包。
“对不起……因为你总是认真地听我说话,我就得意忘形了。我以为你会相信我……”
她站起身,鞠躬说: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她离开桌子,这就要走出咖啡馆。
狛木茫然地注视着她。
自己背叛了她。
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产生了一种预感。
他渴望这位美丽的女性。
他不能让这个机会永远丧失。
吉田嘲笑他的面孔浮现,又消失。
想要报仇的想法坚定起来。
因为,云层好不容易散开了。
他不想让幸运溜走。
他的犹豫只在一瞬间。
“城冢小姐!”
在熙攘喧闹中,狛木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呼唤。
翡翠瘦削的肩膀微微一颤。
在她回头之前,狛木说:
“我……我怎么做才能帮你呢?”
*
他们乘坐电车去了目的地。
途中,翡翠把起因于自身能力的遭遇告诉了狛木。从小翡翠就因为灵异感应能看见周围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是,哪些是实际看到的东西,哪些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东西,她至今都难以分辨。所以她当时才询问狛木是不是有家人或朋友在家。她总是反复询问,导致身边的人害怕起来。理解她的只有家里人,在老家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来到东京后,她的想法也完全改变,可是彻底隐瞒是很困难的,因而她一直感到孤独。
翡翠说,拯救没有得到救赎的灵魂或许是自己的使命。迄今为止,她好几次感知到有所倾诉的灵魂,并帮他们解怨雪恨。这一次,吉田的灵魂似乎停留于狛木的房间,还有几次站在隔壁翡翠的床头。
“吉田先生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总是拿着饮料瓶。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含义。”
“什么含义?”
“例如……是一个证据,证明吉田不是因为事故而死,是被人杀害……”
翡翠沉思着喃喃道。
谋杀证据?
或者,指明凶手的证据就是那个饮料瓶?
狛木不由得感到胸口憋闷,直到电车到达目的地。
吉田递给自己的饮料瓶。自己接触过。
但是,自己的指纹应该已经全都擦掉了。
还是说,有地方忘记擦了?
比如瓶盖?
瓶底?
自己有没有仔细到把那些地方的指纹都擦掉?
狛木二人前往的,是吉田居住的公寓房间。那是翡翠执着地请求查看现场的结果。警方的现场勘验已经结束。翡翠再三请狛木和吉田的家属商量,看能不能借来钥匙,但那个男人居住的公寓是公司名下的,因此作为领导层的狛木最后从公司取来了钥匙。当然,他能够以很难拿到钥匙为由拒绝翡翠,但是同时,这也是个机会。如果饮料瓶真的是证据,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它销毁。
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狛木领着翡翠进入了公寓入口。说是入口,其实并没有安全装置,出入自由。他们上电梯前往要去的楼层,用从公司带来的钥匙打开门。
狛木来访,是那件事之后第一回。
这是比较宽敞的一室一厅。原本隔开起居室和西式房间的两张门板被取下来了。他想起吉田曾说想要开放的空间感。公寓不大,建筑物本身也老了,但是这个地理位置到东京非常方便,房间面积也大。所以,尽管距离公司远,吉田还是非常喜欢这里。大概是因为吉田不常去公司,而是通过远程办公完成工作,所以不太在意距离。这一点也成了狛木实施计划的有利因素。如果吉田搬到安保措施周全的公寓,这个计划就泡汤了。入口和电梯虽然有安防摄像头,但是如果从自行车棚所在的楼背后走应急楼梯的话,摄像头是拍不到的。狛木来这里几次后就发现了这一点。作案后,他用存放在公司的钥匙锁上吉田的房间,然后就是利用这条路线,躲过摄像头的拍摄,逃离现场的。
他们在玄关脱鞋,进入室内。他犹豫着要不要穿拖鞋,最终还是穿着袜子进去了。
翡翠穿着凉爽的无袖罩衫,搭配一条胭脂色的半身裙。她穿着长筒袜进了屋,心虚地轻轻说了声“打扰了”。今天她戴着和初次见面时相同的红色边框眼镜。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狛木问。
翡翠摇摇头:“房间里有饮料吧?”
“这就不知道了。”
两人向起居室走去。
狛木打开起居室的电灯,把窗帘和窗户略微打开。
因为他感到屋子里有些闷热,毕
竟已是初夏。
回过头,他看见翡翠正望着西式房间。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找到目标——那个饮料瓶。
这时,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
“对呀,冰箱。”
翡翠走到起居室的吧台,打开小冰箱的门。
狛木假装若无其事地靠近她身后。
“啊,狛木先生,肯定是这个!”
翡翠转过头,满面生辉。
她隔着手帕,举着一个碳酸饮料的瓶子。
谋杀证据……
“给我也看看。”
狛木直接伸手强行从翡翠手中夺过瓶子。
翡翠捏着瓶盖的手帕飘然落下。
“哎呀!不行的,狛木先生,会沾上指纹的。”
“什么?”
狛木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来。
然后,他显得慌慌张张的,捏住瓶子的一端。
或许是因为放在冰箱里,饮料瓶的周围略湿。他觉得这样是留不下指纹的,但是也有可能采集得到。盖子不湿,因此那里也许一直留有指纹。可是,这样一来,即使残留狛木的指纹,也并不奇怪了。
谋杀证据被销毁了。
狛木把冰凉的饮料瓶放在水池旁边,笑道:
“对,对不起。不过,警方的调查已经结束了嘛,就算我们把瓶子拿去,他们也不会帮我们采集指纹了。”
他说着,注视着翡翠,然而翡翠并没有看他。
翡翠正盯着冰箱里。
“哎哟哟,对不起!我可真是的……是这个,我看到的是这个。”
翡翠用手帕捏着瓶盖,从冰箱里取出另一瓶碳酸饮料。
“我看见的是这个商标的碳酸饮料,我真是个马大哈。”
翡翠吐吐舌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握成拳头敲敲自己的额头。狛木哑口无言,凝视着翡翠手中饮料瓶上的商标。
确实,行凶前,自己摸过的是这个饮料瓶,不是刚才的饮料瓶。也就是说,翡翠现在拿在手里的饮料瓶上,依然……
“啊,不行哟!狛木先生,你这次要小心一点,不要又留下指纹了。”
她宛如学校老师责备孩子似的笑道。
“啊,嗯,是啊。对,必须小心点。”
他完全没有想到,翡翠的毛手毛脚竟然会妨碍他销毁证据。
这样一来,狛木就很难装作粗心大意碰到瓶子来留下指纹了。
既然如此,要不然趁着翡翠没注意,用手帕把指纹擦掉?
不行,不用着急。
本来警方的搜查不就已经结束了吗?
她只是个有灵异感应的小姑娘,就算她保全了证据,又能怎样呢?
凭借灵异感应能力得知这个饮料瓶上有证据——这种话警察是不可能相信的。狛木假装平静地问: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瓶子?”
“狛木先生,如果Gem Rails的各位不介意的话,我想把它带回去。因为可以采集和鉴定指纹的地方很多,只是需要花点钱而已。”
“你居然要鉴定指纹?”
狛木愣了,翡翠为难地微笑着说:
“我是说以防万一。如果这样做了,今后我做梦的时候吉田先生就可以不再站在枕头边,花点钱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最近也睡眠不足。”
“是这样啊。”
狛木依然被噩梦纠缠。说不定,对于有灵异感应的翡翠来说,吉田的噩梦带来的折磨让她比自己更痛苦。
“接下来……浴室在哪里呢?”
翡翠歪歪脑袋。
饮料瓶怎么办?置之不理是否安全?
狛木一边思考着,一边对翡翠说:
“哦,浴室在这边。”
翡翠把狛木碰过的饮料瓶放回冰箱,把有谋杀证据的那一瓶放在水池旁。狛木在视野的角落里确定了那个位置,离开起居室来到走廊。
他打开更衣间的门,确定了浴室的情况。
当然,浴室是空的,门也开着。
“哎哟哟。”
这个声音在近得可以感觉到呼吸的地方响起,吓了狛木一大跳。
他回头一看,翡翠紧紧站在他身后。他在领路,这种情况或许理所当然,可是距离太近了。在电车里也是这样,翡翠毫不在意,和狛木坐得很近,近到手臂都可以相互碰触,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啊,怎么了?”
“哦,不是,那个……看你径直来到浴室,我在想,你为什么会知道位置呢?”
狛木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
但是,他思考片刻后想,这有什么奇怪的呀?
“哦,是这样,你看,这里是公司的物业嘛,而且刚开公司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喝酒喝到天亮呢。不就是浴室的位置嘛,我当然记得咯。”
“哦,是吗,你真厉害。我是个路痴,就算是去朋友家,每次上厕所都迷路。”
翡翠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害羞地说。
“没有,因为这地方小嘛。”
她看上去敏锐,却估计错误。
但是,还是不要做出让她怀疑的事情为好。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水流的声音……”
“啊?”
“就像浊流一样的水流声……吉田先生每次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我都能听见,现在也能听见……”
“可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翡翠严肃地凝视着浴室。
水流的声音。
那会是上半身扑在浴缸里的吉田听见的热水器的声音吗?
“你会不会是心理作用呢?吉田是脚下踩滑,脸扑进了浴缸里,然后溺死的,不可能有注水的声音呀。”
“嗯……啊?注水?”
“啊?”
“是啊,是注水的声音。肯定是这样的。狛木先生,你太厉害了!”
“什,什么?”
她用两只手裹住狛木的手紧握着。
翡翠的脸庞熠熠生辉,她高兴地嚷道:
“可能就是这样。我一直在想,水流的声音到底是什么,还以为是淋浴花洒的水没有关呢。不过,你说得对,不是水流动的声音,是水注入的声音!吉田先生临死前或许就听见了这个声音吧?如果,他晕倒后被人放进浴缸,然后注入热水……”
狛木吓了一大跳。
看来自己说的话是在自掘坟墓。
翡翠只提到了水流声。
而狛木却疏忽大意地说出了“注水声”。
就这样,如同得到华生启发的福尔摩斯,翡翠的脑中闪过推理的灵光。
“我觉得,如果是这样,他杀的可能性就高了!”
翡翠由下而上凝视着狛木,双眸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狛木避开了这可爱的目光。正因为是正确答案,所以他才穷于应对。
“哎哟哟,是啊,有这种可能……不过,就像你所说的,也不能排除是花洒的可能性吧?”
“是吗?”
翡翠一听,沮丧地露出缺乏自信的表情来。
说到底她就是个外行侦探啊,或许也缺乏主见。
“比起这个,城冢小姐,那个……”
狛木张皇失措地低头看看包裹在翡翠双手中的自己的手。
“哇!对不起,我真是的……”
握着自己手的美丽指尖一下子松开。
“没事。”
结束浴室里的搜查,他们返回起居室。
在奇特的气氛驱使下,两个人各自检查不同的地方。翡翠似乎还没有放弃对谋杀证据的寻找。她在放着电脑桌的西式房间和起居室之间来来回回。狛木则一面惦记着厨房里的饮料瓶,一面观察翡翠的情况。趁着她背对这边,有没有什么办法处理那个瓶子呢?如果被她带走,就无法销毁证据了。如果交给警察,又发现了狛木的指纹……
“请问……这是什么?”
翡翠的声音忽然响起。
翡翠正在看的是白板。那是起居室里靠墙放置的,比较大,带脚轮。翡翠正疑惑不解地注视着上面的文字和图画。狛木回味着翡翠留在他手上的感触,解释道:
“哦,嗯,那块板子,是吉田整理思路时经常用的,做思维导图、制定新计划之类的时候,把想法写在上面。”
“程序员也使用这种模拟式的东西呀。”
“那家伙,与其说是程序员,不如说是个经营者……不过,是啊,可能只有我们公司才这样,有的程序员也喜欢用这种东西。UML[2]的类别图、时序图……就是试着画一下显示程序结构和流程的图,来整理设计思路。”
[2]统一建模语言。
“哇,听起来好帅哟。”
转过头来的翡翠神采奕奕地说。
“是吗?”
“它一直就放在这个位置吗?”
“我觉得是。至少我来的时候总是放在这里……”
翡翠开始观察白板背面。
“这边也有什么图一样的痕迹呢,擦了一半……吉田先生是个在自己家里也勤奋工作的人啊。”
“呵呵,这个嘛。”
狛木笑了。
“我不是想说去世朋友的坏话……那家伙不是对编程热爱到这种程度的人,我觉得他最多就是把编程当作赚钱工具吧。”
“是吗?”
观察完背面的翡翠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他对吉田的评价过度尖酸了些。不应该批评她想帮助的人。狛木不再说话,避免她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翡翠再一次穿过起居室,开始寻找什么。
狛木趁她背对这边,靠近放置饮料瓶的水池。
既然翡翠已经提醒过他,就不能再假装不小心碰到了,否则反而会被怀疑。那么,用抹布之类的擦掉一切痕迹就是最好的方法了。虽然那样连吉田的指纹都留不下来,但是无法采集到任何指纹的话,还可以认为是被凝结的水滴冲掉了。
翡翠在白板下方蹲下来。
背对着他。
要干就是现在了。
狛木走进厨房,来到一伸手就能拿到饮料瓶的地方。他寻找着抹布之类的东西。
可是,虽然是厨房,却连一块毛巾都看不见。
厨房纸之类的目及之处也没有。炉灶上也没有那个煮中药的陶罐。大概是警察或者家属收走了。难道那时连抹布、毛巾也收拾了?说不定马虎的吉田根本就不曾有过这些东西。
翡翠依然背对着他。
没办法,只能用自己的手帕了。
那是量贩店买的便宜东西,万一采集到纤维应该也不要紧。
狛木把手伸进牛仔裤后面的兜里。
没有。
翡翠站起来,依然背对着他。
狛木的手指头在自己衣兜里搜寻,还打开挂在肩上的背包查找。
没有,哪里都没有手帕。
真奇怪。他记得在电车里曾拿出来擦过汗,但不可能是忘在车上了。
必须快点找到。赶在翡翠回头看之前……
但是,手帕不在任何一个衣兜里……
忘在哪里了呢?
“哎哟哟,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冷不丁有人对自己说话,狛木吓得身子弹动了一下。
回头一看,翡翠正站在自己正后方,讶异地歪着头看他。
“哦,没有,那个……”
或许他手指头在衣兜里摸东西的样子让她感到很滑稽。
可是,翡翠却像明白了什么,两手一拍说道:
“哎哟哟,糟了,我真健忘!”
然后,她在小巧的手包里翻找,取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狛木的手帕。
“给你。”
翡翠笑容满面地把手帕递过来,狛木茫然地接过。
“手帕是你下电车的时候弄掉的。我想叫你,可当时怕你丢下我走了,光急着去追你,结果就忘记还给你了。”
“啊,是这样啊。谢谢你。”
“不客气。”
翡翠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的行为让她感到可疑吗?
不,我只是在找手帕。
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翡翠到西式房间寻找什么去了。
现在就是机会。
狛木向饮料瓶伸出手。他用手帕包裹着瓶子,擦拭了有可能留有指纹的地方。由于瓶身遇热产生了水珠,手帕吸水变潮了,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对了,狛木先生。”
狛木身体僵住了。
翡翠很快就从西式房间出来了。
“嗯,不好意思,那个,能借用你刚才那块手帕吗?”
“啊?手帕吗?”
他把手帕包裹的饮料瓶藏在身后,避免让它进入翡翠的视野。
“是的。我找到了有可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那个,我的手帕刚才拿饮料瓶的时候打湿了,所以……”
“哦,可是,那个……”
狛木的行为显得有些可疑,视线左右逡巡。
他在拼命寻找借口。
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顺着额头流下。
“哎哟哟,你出了好多汗呀,”翡翠走过来,关切地仰头看着他说,“你不要紧吧?挺闷热的。可能应该把窗户开大些。”
“哦,对,我擦了汗。那个,我想擦汗,所以在找手帕。我,其实,特别爱出汗,所以手帕已经湿漉漉了,把它拿给女孩子,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对不起……”
扑通。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翡翠和狛木凝视着对方,立在原地不动。
时间和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饮料瓶从狛木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狛木咽了口唾沫。
他迎着目光注视翡翠眼镜镜片后的大眼睛。
哪怕视线有片刻躲闪,都会败露——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似乎长达几十分钟的漫长时间过去后——
“哎哟哟?”
翡翠茫然地歪着头问:
“什么声音呀?”
“不知道,”狛木仰头看着天花板,“会不会是小孩子呀?我记得楼上那家人是有小孩子的。吉田好像抱怨过,说暑假里特别吵。”
“我觉得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呢。”
“哦,对了!”
翡翠双手一拍转过身去。
看来蒙混过关了。
狛木安心地舒了口气。
趁她回西式房间的间隙,狛木隔着手帕捡起饮料瓶,放回了原来的地方。指纹已经擦掉,他达到了目的。翡翠回来了。她大概是妥协了,用纸巾替代手帕,上面放着一小张收据。
“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收据上印着附近一家室内装饰杂货店的名字。
她认为这是什么证据呢?
上面只写着“绿色地毯,中号”。
“这个绿色地毯是不是铺在起居室里的那张啊?”
“哦,是,应该是的。”
狛木点点头,目光转向地面。
在起居室中央,铺着一张绿色长绒地毯。
“购买日期不就是吉田先生去世前两天吗?”
翡翠指着收据的日期说。
确实是。
他觉得行凶两个月之前来吉田家的时候,地毯是其他颜色。
是因为洒上了咖啡之类的东西,才买新的替换了吗?
“怎么了?”
“好奇怪呀,”翡翠把食指抵在额头上低吟道,“真古怪呀。”
“你在说什么呀?”
狛木问道,掩饰着自己的烦躁。
“你看看这个白板。”
翡翠靠近白板,在立柱边蹲下来。
柏木靠近后,大吃一惊。
“脚轮上夹着地毯的毛。”
“嗯……这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嘴上这样问,可实际上狛木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可能是最近有人动过白板吧?脚轮滚过了地毯。比如说,从起居室移动到西式房间……对,一定是凶手出于某种目的这样干了!”
翡翠说得对。白板的确从起居室移动到西式房间,又回到了起居室。地毯的毛肯定就是那个时候夹在脚轮里的。
移动白板的正是狛木自己。他怎么可能想到,居然把吉田刚买来的地毯绒毛夹进了脚轮里呢……
但是,狛木掩饰着内心的动摇,仿佛认为这件事无关紧要,说道:
“不会吧,这可能只是吉田改变过家具摆放位置吧?”
“啊……那个……也许是这样吧。”
看来翡翠是希望狛木肯定自己的意见。
翡翠似乎失去了自信,显得很沮丧。
“而且,某种目的是什么目的呢?移动一块白板会有什么意义呀?我还是觉得是你想多了。怎么可能是他杀呢……吉田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对我说啊。例如,‘公司拜托你了’之类的。”
“是这样的吗?”
翡翠无精打采地低下头。
好危险啊。
翡翠的直觉或许很敏锐,但是找不到真相,直觉就没有任何用处。饮料瓶这个物证也已经销毁,接下来只需陪伴翡翠,直到她接受现实,再找个时机结束这件事就好了。这对狛木来说也是机会。如果对她表示同情,不断显示只有自己才是她的支持者,说不定自己这种人也有可能获得她的芳心呢。不,正因为是自己才有这种可能吧。这就是机缘。阴云散去,在阳光普照下盛开的花朵就是她。这就是命运,这一定是非自己不可的。不是吉田那种只靠脸的愚蠢男人,而是其实比任何人都聪明、比任何人都高明、才智足以实现完美犯罪的自己,才有资格拥有如此美丽的人……
“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听了狛木的话,翡翠气馁地点点头。
她无精打采地走到水池边,从手提包里取出密封袋。狛木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种东西都准备了。翡翠隔着手帕拿起饮料瓶,放进透明塑料袋里。这时,她好像留意到了什么:
“哎哟哟!”
她歪着脑袋凝视着装着饮料瓶的袋子。
“这次又怎么了?”
难道是自己做的手脚败露了?
因为用手帕擦过,所以结露消失了。
她心明眼亮地发现了?
然而,翡翠说出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瓶子,开过封了。”
“什么?”
狛木慌张地看着它。
经翡翠一说他才发现,盖子是开封了。饮料瓶里剩下的液体和盖子之间出现了少许空隙。
这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里面装的东西完全没有减少。是不是开了封,没有喝又放回冰箱了呢?吉田先生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吗?”
这下恐怕不妙。
预感告诉狛木,危机就要来临。
会不会是吉田当时特意礼貌地开了封才把饮料瓶递给狛木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会吧,说不定只是突然又不想喝了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含义吧?”
“是吗?”翡翠歪着头,“这是碳酸饮料,就算开盖后不想喝了,也应该把瓶盖拧紧吧。否则碳酸就跑气了。可是仔细看的话,这个盖子有点松呀。就像是有人没留意到盖子开着就放回了冰箱似的……”
没想到她的脑子挺好用。
她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不容小觑。
不行,要冷静。
这种时候冲她发火也没有用。
因为她并没有罪过。
“就算是这样,我觉得它也算不上犯罪证据吧?”
“是吗?”
翡翠歪歪脑袋,很快就下定决心似的说:
“我还是想找警察商量商量。”
“最好别去找警察了。那个,我本来不想说的,我觉得他们不像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能力的。你会吃闭门羹的。”
但是,翡翠严肃地摇摇头:“不,不会的。”
她注视着狛木,茶色的眼眸里充满决心。
“我认识一个警察。”
“什么?”
“他是警视厅的警视。是我的叔叔……”
“警视?”
不是刑警,是警视。
警视的级别应该是很高的。
“是的,他理解我的这种能力。以前我找他商量过几次,我也在为数不多的几起谋杀案中发挥过作用……”
“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说谎。”
翡翠凄然地说,仿佛深受打击。
“不是,对不起。我不是在怀疑你,我是很惊讶。”
“当然,那都不是正式的。让具有灵异感应能力的普通市民参与调查,一旦败露,我叔叔也会受到不良影响。因此,我尽量不去求他……但我认为这个饮料瓶有交给警方调查的价值。”
狛木听着她这番话,开始头疼。
饶了我吧。
居然依靠灵异感应者的证言来破案……
日本的警察到底是怎么了?
*
千和崎真用一只手按紧塞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长时间佩戴耳机搞得耳朵有点疼,可能该换一个更适合耳朵的产品了。在JR车站站内,换乘电车的人拥挤不堪。阿真躲开这随时都会吞噬她的浊流,跟踪着两个人小心地往前走。
在视线那一端,城冢翡翠正点头哈腰地鞠躬。
接下来要去找叔叔——她的借口传到了阿真的耳机里。翡翠转身离去,狛木繁人凝视着她的背影,应该是死了心,准备去乘地铁。翡翠上了去山手线的扶梯。阿真确定狛木不会返回后,追上了她。虽然她们约好了碰头的地点,不需要着急,但是她长时间脱离视野,容易被年轻男人或是醉鬼缠住,因此不能大意。
她来到站台一端,走向翡翠落座的长椅。幸亏周围没有人。
阿真在她身旁坐下,摘下耳机说:
“怎么样?看起来有点张皇失措呀。”
“我们最初的逻辑是对的,狛木繁人肯定是凶手。”
翡翠做出判断后,伸出一只手拨开波浪发。不久前,逮捕了连环杀人案凶手之后,翡翠把头发染成了具有透明感的米色系。按她的说法是调整心情。阿真还是喜欢本来的黑色,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增添了蓬松的感觉,或许适合这次的行动策略。实际上也的确彻底骗过了狛木繁人。真可怜。但是,根据对象来设计可以改变翡翠气质的造型,是阿真的工作,所以这也并非与己无关。
“对了,阿真,你不渴吗?”
招人喜爱的茶色眼眸在眼镜背后闪烁着调皮的光。不想引人注目的时候,翡翠会戴上有颜色的隐形眼镜掩盖眼珠本来的颜色,再戴上大边框眼镜。而且这副眼镜不仅可以改变外貌给人的印象,而且很实用。眼镜边框里安装有一个微型摄像头,它拍摄的影像可以无线传输。翡翠看见的东西,支援她的阿真也能同时掌握。不过,画质确实无法恭维。
“嗯,要说渴还真是有点渴。”
“有一样东西,我要送给这样的你。”
翡翠在手提包里翻找,然后用可爱的声音“铛——”地渲染效果,取出放在密封袋里的那个饮料瓶。
阿真接过瓶子问道:
“这不是证据吗?”
“不是。真家伙好几天之前就请钟场先生没收了。这是替代品,除了分量重没别的用,你喝了吧。”
“哦,原来如此。”
阿真心想,你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她从密封袋里取出了饮料瓶。
她一拧瓶盖,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啊!这个,怎么回事?”
碳酸喷出来,打湿了阿真的手。
翡翠见状捧腹大笑。
“你真是的!我可喜欢这件衣服了!”
阿真站起来,生怕碳酸饮料吧嗒吧嗒滴到自己衣服上。溢出来的甘甜液体,打湿了站台和阿真的手。
翡翠吐吐舌头笑着说:
“整人行动大获全胜!”
“你这家伙……!我说怎么这么凉啊,我还以为盖着盖……”
“竟然被这么简单的把戏骗了,阿真也确实欠火候哟。”
她调皮的眼眸中除了可爱,还藏着坏心眼的一面。至少阿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所以阿真生气了。阿真把湿漉漉的手伸进包里。她抽出为了解闷而带在身边的杂志,卷起来使劲敲打翡翠的脑袋瓜。
啊!——翡翠发出难听的惨叫,蜷起身子。
阿真是当真敲的,估计她很疼。
阿真取出手帕,一边擦干打湿的地方一边问:
“那么,那家伙是凶手,演出要结束了?”
“不。”
翡翠捂着脑袋,慢慢抬起头。
还疼得眉头紧皱,她把眼镜摘下来,瞪着相反方向的站台。
“真的饮料瓶,虽然盖子的确开了封,但是没有留下狛木的指纹。逻辑上再怎么反映他是凶手,找到的也只是拐弯抹角的间接证据,没有发现任何物证。照这种现状来看,起诉是有难度的。偶尔会遇到这种类型的情况,犯罪手法稚嫩,但运气极好,没有留下指纹和DNA等物证,还碰巧没有被监视摄像头拍到,也没有目击证人……”
“而且,对方还有不在场证明吧?”
然而,全世界最不能对其放松警惕的女人,此刻双眸闪耀着光芒,露出无敌的笑容:
“不过,我城冢翡翠正是为了这种情况而存在的。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
狛木繁人在白板上奋笔疾书。他正在试画复杂的UML。今天公司在晨会上决定,要给狛木负责的Pictyle添加新功能。虽然他一直就有初步的想法,但新功能涉及的变更范围广,影响面应该也很大。如果是简单的功能,在脑中就可以归纳分类设计,利用工具一口气做出UML图。但是,在反复试验积累经验时,能够无拘无束手写的模拟式工作还是更胜一筹。对于想把所有工作都转移到数字化模式的狛木来说,这种时候不得不拿起笔让他很焦躁。
“狛木先生,你来一下。”
听见同事峰岸叫他,狛木转过身来。
下一刻他愣住了。因为,峰岸领到工程师组办公区对面的那位女性,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城冢翡翠。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翡翠的神情变得光彩照人,她立刻深深地鞠了一躬。突然到访公司的年轻女性,让男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们好奇地微微挺直背观察。狛木内心也冷汗淋漓,向带着翡翠的峰岸走过去。
“城冢小姐。”
“我突然不请自来,对不起啊。”
翡翠再次低头。她总是用力地迅速埋头,所以茶色的波浪发随之蓬松地摇动,甜香的味道让狛木鼻尖发痒。大概是因为眼镜差点滑落,她慌张地调整了镜框位置。
“那个,我带来了慰问品,不是为了道歉啊,请大家一起吃吧。”
翡翠拿出一个甜甜圈的大盒子来。人来疯的设计师文山高兴地吹起了口哨。狛木暂且把翡翠交给文山,对峰岸耳语道:
“不用把她领到这里来的。”
“不能让人看见的东西
都在硬盘里啦。总要路过这里把客人领到那边去的。”
峰岸指着用隔板分开的商议区。
毕竟这是个空间狭小的公司。只是在崎玉的混居楼房里租了一层,没有太多余力去注意物理上的安全保卫。因为职工增多,公司提出了搬迁到东京的计划,但是考虑到吉田的死,这件事恐怕还要推迟。
“我说,这是谁?真是不能小看哟!”
狛木瞪瞪峰岸,回到翡翠身边。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文山想跟翡翠搭讪,可她只是温柔地微笑。狛木把翡翠领到商议区。
“对不起,”翡翠抱歉地说,“我本来只是想把你叫出去……”
狛木笑了。他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翡翠的来访甚至让他感到喜悦和骄傲。他让翡翠在钢架椅上坐下。
“我们是个小公司,所以大家就像家人一样。那个……他们在拿我打趣。”
“我好像让他们误会了。可别给你添麻烦了。”
“哦,没有没有。”
狛木挠挠后脑勺,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翡翠。他搞不清翡翠究竟在想什么。他觉得两个人不仅仅是邻里关系,但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可以更进一步的阶段,狛木完全不清楚。
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和女性交往?如果像单元测试的时候那样,一旦OK就用绿色表示,那该多好。
可是,她特意来公司见自己了。至少现在,她应该是需要自己的。
“那是你的桌子吗?”
翡翠似乎对程序员的工作场所感兴趣,把脸转向隔板对面。
“啊?哦,是的……”
狛木好不容易点点头。
“紧挨着后面有一块白板吧?”
“嗯,是啊。想到什么就可以简单地画下来。嗯,对了,今天是怎么了?特意到公司来……”
“哦,对呀。我真是的,把重要事都忘了……是这样,上次我跟叔叔商量之后,他们考虑到有可能是谋杀案,决定重新搜查了。然后,又出现了几个新的谋杀证据。”
新的谋杀证据?
这是怎么回事?
那种东西,不可能有啊……
“哦……哎呀,吓我一跳啊。”
狛木视线逡巡,在翡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可是,他没想到警方真的会行动……
后来,他在网上简单调查了一下舆论。在有关超自然的网站上,有传言推测警方借助灵异感应能力拥有者的力量破案,但真的只有少量传言,连一篇像样的报道都没有。好像那位灵异感应能力拥有者还参与了此前震撼日本的连环杀人案的搜查工作。不过,那只是超自然爱好者无凭无据的言论,真实性还是值得怀疑的。
“你的能力……警方真的很信任呢。”
“毕竟还是有实际成果的。”
翡翠略带自豪地微笑道。
狛木注视着她的表情,转动着大脑。有可能是谋杀案,重新搜查,还好。完全没有必要着急。饮料瓶的指纹也消除了,还有不在场证明。对,自己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因为,计划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而制定的。
“那么,新找到的凶杀证据是什么呢?”
此时如果从她身上得到信息,就有应对的可能。然而翡翠摇摇头:
“在此之前,我有事情想问你。我觉得最好是快点,所以才专门赶过来麻烦你……”
“哦,没事,没关系的。你说。”
“好。”
翡翠重新坐直身体。
她的大眼睛直视狛木。
“你能详细地跟我解释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吗?”
狛木微微调整身体。
他舒了一口气。
“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嗯,啊,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翡翠目光闪烁,忽然慌乱起来。她摆动双手,着急地说:
“嗯,我完全不是在怀疑你。那个,我听警察说你有不在场证明。可是,我不太了解IT行业的工作,所以不理解为什么那就可以作为不在场证明。然后我想,既然警察也认为这是谋杀案,那如果他们和我想的一样,你不就会受到怀疑吗?”
翡翠解释得结结巴巴,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她梳理着拳曲的头发,语无伦次地说:
“不能因为我的原因,给重要的人带来麻烦,所以我觉得必须核实一下情况……”
狛木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就像绽开了花。
原来我是重要的人啊……
至少翡翠并非只是把自己当作邻居看待……
“如果是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的不在场证明是确凿的。”
“那个,我想对叔叔也解释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请你详细地跟我说说吧。”
“哦,好的。”
狛木点点头,翡翠从她的大包里取出粉色的个人笔记本。
她翻动着页面,大眼珠灵活地转动着。翡翠说:
“嗯……根据警方调查,吉田先生的推测死亡时间在十九点三十三分到二十一点之间。十九点三十三分,现场附近便利店的安防摄像头拍到吉田在购物。他好像是买了那瓶碳酸饮料和夹馅面包。”
狛木点点头。当时他也考虑过把自己碰过的饮料瓶带走,看来把它留在现场是个正确的选择。如果在现场没有找到饮料瓶,就证明有第三人在场了。翡翠继续说:
“此后,大约二十点十分,同事须乡给他打过电话,但是吉田没有接。警方估计那时候他已经死亡,因而没有接成电话。”
“原来如此。比我一开始听说的要详细啊。我以为推测的死亡时间要更模糊一些。”
“然后,当天你在公司工作到很晚,对吗?你说和须乡先生一直在视频通话。”
“是的。我们运营的网络服务的服务器遭到了外部攻击。可能是恶作剧。我们在添加新功能时,处理出现了错误,他们瞄准了这个弱点发动攻击,导致服务器页面强制退出。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来查找原因和修改……通话从大约二十点开始,一直到有修改眉目的二十三点左右,不过我一直在公司留到大约二十四点。”
“公司里没有其他人在了?”
“按照吉田的思路,我们公司不喜欢加班。也可能是因为那家伙自己也爱早回家吧。平时不一定,但是周五的话,过了十九点基本就没人了。”
“这一点,如果警方要找碴,我觉得是很麻烦的……”翡翠战战兢兢地说,“你是一个人在公司的对吧?通过视频通话,和已经回家的须乡先生一起工作。可是,那个……视频通话能成为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吗?你看,现在也有把背景改为图像的软件。”
“哦,那一点须乡先生应该能为我作证吧。我没有把背景设成图像,我觉得他肯定会证明我的确在公司的。而且……”
“而且?”
“哎呀,这个对不熟悉IT的人是很难解释的,我做的工作,是只有在公司才干得了的。”
翡翠不解地愣住了。
“受到攻击的那个服务器,在云储存上。总之,服务器并非实际存在于公司,而是在服务器管理公司管理的某个地方。虽然是通过网络访问,但是因为涉及网络安全,所以设置成了只能从公司的网络才能访问。”
“只能从公司才能访问,可是还是受到了攻击?”
“哦,不,是这样。解释起来比较难,遭受到攻击的网络服务的漏洞,可以隐藏在给社交网络服务投稿时的通讯中。因为它不是对服务器的非法访问,所以只要知道方法,谁都可以办到。错就错在我们自己留下了漏洞。”
原来如此,翡翠拼命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理解了。狛木尽量选择易于理解的措辞。他当然不会夹杂谎言,警方也有熟悉IT的人,如果发现问题,狛木就有可能遭到怀疑。
“因此,必须从公司才能访问服务器本身。只有管理服务器的须乡先生一个人,为了以防万一,可以从自己家里访问。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公司职员,哪怕是吉田都只能从公司访问。当然,也可以从外部经由公司访问。就算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黑客,也会在访问时留下记录,因此须乡一定会发现。就是这样一种安全保障机制。”
“原来是这样啊。不在公司,就绝对无法访问……”
“还有开发服务器、具有源代码的存储库服务器……修改的时候必须接触各种东西,那些也只能在公司才能访问。我从二十点左右一直到二十四点,一直在做这些工作。受到攻击是偶然的,调查原因和修改需要好几个小时。如果我溜出公司,往返两个小时跑到吉田家的话,那就无法完成修复了。这一点,须乡先生和其他职员应该是认可的,记录上也都有。警方应该也有熟悉IT的人,如那些人愿意调查的话,就能明白这是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原来如此……是二十四点结束的对吗?那么受到攻击的服务器是二十四点左右恢复正常的?”
“是的。完成修改后,二十四点就顺利重启了。”
“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就无懈可击了,警察也挑
不出毛病来。我放心了。”
“你为我担心,我很高兴。”
“那个,你刚才说是因为出现错误服务器才强制退出的。错误是不是所谓的bug呢?”
“嗯,是的。你知道的真多啊。”
狛木微笑道。翡翠为难地歪歪脑袋:
“那个,所谓的bug是指程序里的错误咯?程序有问题,怎么还能正常地运行到现在呢?”
是啊——狛木点点头。不具备知识的人,确实不明白这些问题啊。狛木用手指敲着桌面说:
“我认为最可怕的bug,是程序员无法认知的bug。平时明明正常运行,可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就动不了了……因为平时运行正常,不出现相应条件是不会崩溃的。所谓特定的条件也并不明确,因此无法再现。如果无法再现,就无法得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崩溃的,也就找不到修改的方法……换成人的身体作比喻可能就容易理解了。就像癌症,它很早以前就存在于身体里,直到有症状才能被发现,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有比这种疾病更可怕的东西了吧?”
“哦,还真是呢。”
不知是懂了还是不懂,总之,翡翠严肃认真地倾听着狛木的讲解。狛木继续饶舌地解说。给女性提供话题虽然困难,但是唯独在这种擅长的领域,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美丽的女性热忱地倾听自己讲话,让狛木心旷神怡。
“和疾病不同的一点是,bug不是自然发生的,而是产生于人类的错误。举些简单的例子,比如在只接受数值的函数中加入了文字,录入变量时出现了简单的拼写错误,代码里夹杂了空格……这些都是从程序员自身的错误中产生的。”
“会出现那么多错误吗?”
“是啊。”
狛木笑着点点头。
“程序不是按照人想的那样运行,而是按照写的那样运行的……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格言,我很喜欢——人类是犯下琐碎错误的生物。程序员当然也是人类,所以会在写代码的过程中犯下没有意识到的错误。程序既没有意志也没有感情。所以,我们需要反反复复阅读代码,努力地找出错误。多写代码,积累经验,不仅可以留意不犯同样的错误,还可以尽快找到异常的原因。写代码就是和bug做斗争、发现自身的错误和愚蠢的过程。”
“哇!”
翡翠眉开眼笑,双手合十:
“你的讲解太精彩了!”
“哦,嗨,是吗?”
狛木坦率地流露出羞怯。
“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咯。当时,我和须乡先生花了一个小时一起寻找bug在哪里。发现需要大规模修改后,又花了将近两个小时重新写代码……”
“花了一个小时查找原因,花了两个小时修改……差不多是这样吧?”
“对。你去问须乡先生,估计他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修改代码是种什么感觉呀?类似普通电脑的……文件替换吗?”
翡翠歪歪脑袋问。
“嗯,对啊。你想成对文件的加工修改就没问题了。实际上还有更为方便的系统,可以一口气只把修改过的数差反映在替代的文件上。”
一时间得意忘形,恐怕话说得有点多了。
他惦记着那个证据,想要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对了,城冢小姐,你所说的凶杀证据……”
如果这个证据显示狛木与案件有关,就必须销毁。
“哎哟哟,我差点忘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看看这个。”
在此之前?
翡翠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
狛木压抑着焦躁,向她递过来的照片看过去。
这是什么呀?
照片里是黑色桌面或是其他什么物体表面的特写。
照片中央有一道环状的液体痕迹。
“这张照片拍的是吉田先生的电脑桌。这个环状痕迹像是某种饮料留下的,在桌面左侧。看上去像是马克杯洒出来的东西流到了底部,后来马克杯被拿走了,于是就留下了这个印子。最早进入现场的勘验人员出于谨慎拍了照片,这是其中的一张。”
狛木对着照片凝神细看。他明白翡翠想要说什么。
“这个究竟说明了什么呢?”
“你看看这个部分。”
翡翠的手指指着环状的一部分。
“这里缺了一点。”
的确,照片上的环状液体右侧有一部分像是被蹭掉了,变成了字母C的形状。
“也许是什么纤细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凶手把钢笔之类的放在上面,那个地方被蹭掉了,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原来如此。是因为放置了什么东西才变成这种形状的……这个我明白了。可是,你为什么认为是凶手干的呢?说不定是吉田自己弄的呢?”
“因为桌上没有钢笔。起居室里有用于白板的笔,但是那支笔粗,蹭的缺口应该更大……因此,我认为凶手使用了钢笔,后来拿走了……”
果然是外行侦探。
可笑而前后矛盾的推理。
这个痕迹和狛木的犯罪行为没有任何关系。狛木既没有带钢笔去,也没有在桌上放置过那种东西。他觉得是线缆之类的东西,但是自己并没有带那样的物件。这恐怕是吉田自己留下的痕迹吧。很难想象吉田连一支钢笔都没有,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这是凶杀证据吗?”
狛木问。翡翠大概明白了她的意见并没有得到赞同,有点无精打采。
“是的……我认为凶手出于某种原因把钢笔拿走了。”
“就算是这样,也无法圈定谁是凶手吧?这没法当作证据。”
“是啊……”
翡翠低头沉思,很快又在包里翻找起来。
“不过,你看看这个。这个是不能无视的。这个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可以当作谋杀证据的东西。”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
翡翠接下来展示的照片是一副眼镜。
那是吉田戴的眼镜。
大概是勘验人员拍的,和狛木放置的时候一样,仍然在更衣间的浴巾上。
“这是吉田的眼镜吧。怎么了?”
“你看看这里。”
翡翠指着眼镜镜片。
狛木把脸凑近照片,眯起眼睛。
“眼睛的镜片上有吉田先生的掌纹。”
这个时候,狛木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是手掌的这个位置。大概是大拇指的根部。为什么眼镜镜片上会留下这个位置的掌纹呢?”
“不知道。”
狛木纳闷地歪着头。
“有人击打了他的头部,他冷不防想要捂住那个地方。这个时候,手掌碰到了眼镜镜片……可以这么认为吧?”
“不会吧?”狛木笑了,“可能只是手掌偶然碰到镜片了吧。我也戴眼镜,所以知道,有可能是不小心碰到留下指纹的。”
“我知道指尖会碰到。可是,手掌会碰到吗?而且,如果镜片上留下掌纹,视野应该会受到很大影响。他会在这样的状态下去浴室吗?”
“吉田是个不讲究的男人,如果他不在意这种事,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呢。”
“起居室的桌上有一块眼镜布。明明眼睛布就在旁边,他会不用就直接去浴室吗?”
狛木思考了片刻。一直遭到否定,到底还是觉得憋闷了吧。
“是啊……确实是这样。我觉得你的推理是值得考虑的。不过,也不能放弃吉田不在意的这条线吧。我觉得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不只是这个。”
原来还有啊。
翡翠拿出第三张照片放在桌上。
“这是?”
“吉田先生桌子的照片。”
这一次不是刚才那种大特写。而是从座位这个方向拍过去的,他看到黑色的桌上放着吉田的电脑键盘和鼠标。
“看上去这张照片非常普通呀。”
“其实,我看了案发现场的资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
“是的。桌子靠人这一边,只有桌沿一带的指纹被擦掉了。可是键盘和鼠标上却清清楚楚地留下了吉田先生的指纹。”
狛木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初期搜查会调查到这种程度。
“你是指什么?我没觉得有多奇怪呀?”
“吉田先生回家之后用电脑在网上买了东西。也就是说,他临死前用过电脑。可是,桌子的边缘却留下了擦拭的痕迹……一般说来,那里应该留有吉田先生的指纹、掌纹。你不觉得奇怪吗?”
狛木思考着翡翠的话,想要找出合理解释。
“吉田是不是把喝的东西洒了?然后用纸巾只擦了桌子边缘。这样一来,没有留下指纹也就不奇怪了。”
“或许是这样,但是……”
“就算有人使用过桌子,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还不清楚。”
“城冢小姐。”
狛木对着翡翠正襟危坐。
他注视着她沮丧的表情说:
“我
说,我们的任务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既然警方已经考虑重新搜查,接下来是不是就应该交给他们了呢?这样的话,吉田一定也心满意足了。”
翡翠低下头。
“对不起……我一个人白忙一场,还跑到你工作的地方来。”
她似乎听从了他的话,可是女性特有的情感波动却很大。狛木一面感慨控制这种情感真麻烦,一面慌张地继续说:
“没有,没关系的。那个,嗯,我觉得你的推理非常敏锐,而且意味深长,能跟你说话我非常高兴。嗯,程序的事情,我只顾自己说得起劲,也觉得很抱歉呢。”
翡翠轻笑道:
“你说的那番话可有意思了,引得我也想学编程了,”她看上去心情转好,又露出笑容,“用自己写的文章来控制电脑运转,简直就像魔法语言,太棒了。如果我也会,还有利于找新工作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来教你吧。”
“啊?”
狛木见她吃惊,吓了一跳。
糟了,原来这只是场面话呀。
本来应该考虑到这一点的,自己却条件反射般说出了口。
可是,片刻后,翡翠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颜。
“哇,真的可以吗?”
“哦,是,当然了。”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呀——狛木心想。
继续陪翡翠当外行侦探太危险。尽管没有行凶的物证,自己还有不在场证明,然而不容否认的是,翡翠今后有可能依靠某种能力觉察到自己的犯罪行为。但是,现阶段看来,吉田的亡灵只是让自己做噩梦,也无法对翡翠传达任何具体信息。如果不再深究,维持现状,应该就能熬过去。可是一旦不再协助翡翠调查,就会失去和她在一起的理由。
但是,如果有教她编程这个借口……
她因为担心自己,都找到公司来了。
要抓住她的心,一定只差这最后一搏了。
自己果然运气好啊。
注视着翡翠的笑脸,晴空万里的未来出现在狛木的梦想中。
*
狛木利用早晨的时间,开始在咖啡馆里循序渐进地教翡翠编程。
遗憾的是,他无法每天都这样安排。翡翠还有其他计划,因此等了好几天才开始上第一次课。这几天,狛木感到阴霾开始笼罩自己的日常生活。警方似乎重新开始调查吉田的意外死亡,刑警再次出入Gem Rails。他们好像在核实包括狛木在内的几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须乡说他也被问到了不在场证明。当然,狛木的不在场证明没有被推翻。毋宁说,经过警方主动听取须乡等人的证词,他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更为确凿了。而且,警方似乎也并没有掌握凶杀的决定性证据。恐怕只是略有怀疑而已。
噩梦依然持续。不容易入睡,还常常遇到“鬼压床”。吉田的怨念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这种情况如果永远持续下去,就算犯罪行为没有暴露,也相当于受到了惩罚。但是,正因为处于这种情况当中,和翡翠的日常相处才带给了狛木极大的安慰。
翡翠说她没有电脑。毕竟不能冷不丁就让她买一台价格高昂的电脑,因而狛木决定让翡翠用他的电脑来学习。
眼下,在咖啡馆的厢式座位里,翡翠正坐在狛木身边。
他们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看来狛木需要从基本的操作开始教起。
与翡翠如同情侣一样并肩而坐,让狛木兴高采烈。咖啡馆里有不少上班前来吃早饭的工薪阶层,狛木感觉到那些男人正向他投来夹杂着嫉妒的目光。那是以往狛木自身也有过的目光,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享受到这种目光。
翡翠紧挨着他,和他一起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小屏幕。让人心醉的甜香。他搞不清楚衣服的品牌,但胸口和肩膀周围半透明的罩衫,向狛木近距离地传递了她肌肤的白皙和细腻。狛木感到自己像个少年一般张皇失措,必须想方设法才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狛木在二人的肩膀相互触碰的距离内仔细地教她操作。翡翠领会得很快,她理解了就冲狛木笑笑,光彩照人。今天她没有戴眼镜。狛木立刻把视线挪开,以免被她美丽的眼眸吞噬。
他陷入一种错觉,仿佛在重温青春时光。
被吉田封印、夺走的青春。
多少次,狛木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令人怀念的教室里,眩目和喧嚣都与自己相去甚远,他只好死心,用两只胳膊覆盖整个世界,伏在桌前不断忍耐。他哪怕是发出微弱的声音,都会被吉田狠狠瞪着,遭到大家的嘲笑。
杀死他,终于让自己获得了失去的时间……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似懂非懂的。”
翡翠认真地凝视着显示屏。狛木怜爱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侧脸。但是,上班的时间就快到了。
“没问题的。你的悟性很高。”
“真的吗?我有点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把知识都灵活运用在工作上。”
“编程特别适合用来培养逻辑思维能力。在这个信息化社会,学会了一点都不吃亏哟。不过,差不多到时间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嗯,好的。”
狛木心想,我得考虑考虑应该教翡翠哪种语言了。是Python、Ruby,还是从轻松和实用性角度考虑出发选择Java Sript?这样的话,最好先从Type Script教起。可是冷不丁让她理解“型”的概念或许并不容易……
“哦,对了,搜查又有进展了。”
“啊?”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身旁的翡翠用大眼睛看着自己。
看来翡翠还没有死心,依然在跟进吉田的案子。
“现场的炉子上还有熬到一半的中药,在瓦罐里……你知道什么是熬中药吧?”
“嗯。那种黑乎乎、味道刺鼻的东西吧?”
“是啊。我小时候喝过,但是再也不想挑战了,”翡翠皱着眉头说,“然后,瓦罐还在炉子上。据说吉田先生在去世的前一天,请常去的中药房调整了药方。然后,关于这个中药的服用方法……哎哟哟。”
翡翠茫然地看着狛木。
狛木一边把完成了今天任务的笔记本电脑装进保护套放回包里,一边听翡翠说话。翡翠突如其来的茫然表情让他感到很诧异,他反问道:
“怎么了?”
“奇怪呀,狛木先生……你怎么知道那个中药是黑乎乎的呢?”
狛木的呼吸停止了。
令人讨厌的汗水从腋下密密层层地渗出来。
“中药总的来说,常常是接近于浑浊的橙色。据中医说,那个药方是很少见的。”
我以前在吉田家里见过。
狛木把这个借口咽了下去。
不知道吉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中药的。万一他热衷于中药就是这一个月以内的事情,那就和狛木最近没有去过吉田家的证词矛盾了。
“哦……那是碰巧了吧。”
狛木笑着说。他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是这样,我老爸以前喝过,那时候喝的恰好也是黑乎乎的。中药我也就见过那一次。原来通常是橙色的啊。”
“哇,原来如此,是碰巧啊。”
翡翠大概是认可了这种解释,歪着脑袋笑了。
“嗯,那么……嗯,那药怎么了?中药是条线索吗?”
“嗯,是的。按照中医介绍的服用方法,一天的药需要在晚上花四十分钟左右熬煮,熬好后放在冰箱里,第二天分成两到三次喝。”
“啊?”
“吉田先生为了把第二天的药熬出来,才打开了炉灶的火。我觉得这也是可以印证谋杀的证据。”
“为什么?”
“如果是事故,吉田先生为了把药熬好,应该是点燃火、就那样熬四十分钟左右才去洗澡。可是,发现遗体的时候,炉灶的火已经熄灭了。调查中药的状态发现,它只熬了大约二十分钟,炉灶的火不是自动熄灭的,而是有人关掉的。”
“那,也就是说……有人杀死吉田后,关了炉灶的火?”
“是的。或许是他想得周到,不愿引发火灾吧。”
狛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这明显是自己的错误。
实际上,让他关火的,是强烈的心理影响。
因为,熬煮出来的东西散发着恶臭,火要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开着,他是不愿意在那个地方停留的。
“发现了几个有第三人在场的证据。我觉得,警方一定会判断这是一起谋杀案,鼓起干劲认真搜查的。”
警方最后还是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案……
“原来如此。对了,那个饮料瓶怎么样了?”
“那个嘛,”翡翠遗憾地垂下头,“没有发现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
“是这样啊。”
狛木笑了。翡翠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就是幸运女神。要说起来,正因为有她在,狛木才得以发现饮料瓶的存在,并销毁证据。
“不错,警方出动是件好事啊。要是这样能让吉田得到救赎就好了。”
暂且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