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空中停驻着数不尽的雨滴。
抬头望天,从中选定一颗,在这颗雨滴落到柏油路面之前,不错眼珠地紧盯住它。被高楼风裹挟,它的轨迹虽然变斜,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秒,雨滴落向大地。飞溅起微小的水沫,雨滴又变回打湿整个世界的雨水的一部分。
美丘,如今我也明白了。
只消数秒便从无尽的高空飞落下来,撞向污浊的大地。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遍布空中的每一颗每一颗雨滴都是我们自己。跌落到什么地方、摔碎成什么模样,无法做出任何预想,仅有被风卷落的数秒生命。这就是人的一生。
极端性急的你,先于我早早地落向地面。不过,我已不在乎这时间差了。留给我的时光,也并非多么漫长。什么时候轮到我去你那边时,我们再一起生活!
两人化为一滴水,用幸福湿润整个世界。
东京梅雨季节的天凉飕飕的,五月底盛夏般飙升的气温又被拽回孟春之时。我愚蠢地在心底某处以为,梅雨的到来是自己闯的祸。
心已完全被你迷住,人却以害怕伤害到别人为由继续装模作样地与麻理交往着。如果有乌压压的黑云,即便在天上,太阳也会被遮挡住。一天之内,我有时会接连约会两次。
你还记得吗?那个雨天,表参道开放式咖啡馆开放廊檐区被厚厚的防雨塑胶布包覆着,透明的屏风上污迹斑斑。我们呆呆地望着有水滴连成线流淌而下的塑胶布,你突然说:
“接下来要跟麻理约会?”
我默默地点点头。
“已经习惯这种情况的我倒还好说,反正跟有女朋友的男生交往又不是第一次,可麻理肯定会伤心的。”
我无言以对,啜了口凉透了的拿铁咖啡。你在椅子上直了直腰,那动作跟无聊的猫儿在沙发上伸懒腰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越趁早做手术越容易吧,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就该痛痛快快地斩断。”
眼前的你像要砍掉谁的脑袋似的斜斜地抡着一柄不存在的刀。
我愣愣地盯着你:
“不是自己的问题说起来都简单,如果邦彦他们来找我拿主意,我也会说赶紧做个了断!可麻理人太好又太投入,我甚至都想该把你这满不在乎的劲儿分给她一些。”
你缩了缩裹在镶有人造钻石T恤里的肩。
“所以说,越磨磨蹭蹭地拖着不告诉她,到头来给她的伤害越大,这不能说成是不忍心。算了,这是太一君自己选择的方式,我倒无所谓。”
我将目光从被雨水淋湿的表参道上转向你:
“美丘为什么能这么镇定自若?遇到这种情况,大多数女生不都会因为忍受不了而精神失常吗?”
你露齿一笑,戳戳我的肩膀说:
“因为我知道很确切的一点。”
故弄玄虚的台词。换成别的什么人这样说,我肯定会对其嗤之以鼻,然而这话从掐着计时器分秒必争地生活着的你的嘴里讲出来,就有一种奇妙的说服力,这真不可思议。
“大家都不知道,唯独美丘知道的是什么?”
你半合双眼,像尊古旧的佛像那样笑着,不分男女,超越性别的微笑。
“时间不存在永远,我们都像点燃的导火索一样活着。就算这么极普通的一天也是租借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把这借来的时间统统收缴回去。”
你在桌子上使劲儿一抡胳膊,做了个袭击的动作:
“死神也好天使也罢,那厮一来,我们全玩完!以为能永远活着的家伙,就是在做白日梦!只有我一个人,三更半夜都清醒得很。”
你向远处的侍应生招招手,要了卡布奇诺续杯。腰系黑围裙的年轻侍应生走开后,你转向我:
“看到了?那屁股很有味道。”
你说话总是毫无章法,本来很严肃的话题突然就失控转为性爱内容,而此时的你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像刮过一阵旋风。
“不过,我也晓得躺在床上做梦有多惬意。尽管我一人独醒,但并不想硬生生地把大家都拽起来。怎么说呢?一直保持这种三角关系也行,我当老二完全没问题。我说太一君……”
你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太一君身上本来有些长处,但太一君总想装成普通人的样子,躲在众人当中,于是就极力隐藏。其实按自己的意愿,按自己喜欢的活法活着就好。明白吗?”
听起来像离别箴言,我招架不住你的认真劲儿,开玩笑道:
“按自己喜欢的活法活着?像谁谁谁那样勾引人家的男友?”
你重重地捶打着我的肩膀。
“胡说什么!你这脚踏两只船的家伙!”
离别之时,看起来就像对情投意合的恋人吧。我们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那是种如履薄冰般胆战心惊的笑声。哪怕仅仅一步不小心,就会堕入冰冷的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