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缪尔斯究竟出什么事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精神攻击」
伊丽莎白翘着腿坐在床上,回答了棹人的而提问。
现在,两人入侵了一间无人的旅店。窗户外面已经黑下来了。
拉·缪尔斯的突然自杀发生后,现在已经过去过去了几个小时。骑士团(一方面因为并不清楚所受恶魔攻击的具体情况)选择暂时撤退。
回到广场后,棹人制造了关押『君主』的牢房,将其收押,并按照约定交给了圣骑士。然后,他直接就加入到广场的巡逻与警备工作中,确认并没有众人所担心的从兵袭击发生(可能是由于恶魔也受了重创)。
另一方面,伊丽莎白和戈多·迪奥斯进行了紧急会议。两人分别完成各自的任务后便汇合(伊丽莎白的提议),离开了仍未从混乱中走出来的广场。
棹人再次谈起了拉·缪尔斯(现在可推测到)的自杀原因。
「……精神攻击么」
「没错。正如伊莎贝拉所说,优秀的司祭,本来应该能够以祈祷为基础得到神的恩惠。那些家伙的肉体本身便拥有着受过圣别的饰品那般的力量。但对手是『王』,而且他们所遭受攻击的目标是没有实体的精神……这样一来,就无法对抗了」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在搭着毯子的天鹅绒床垫上靠了下去。这个房间是个独间,在王都也算是费用高贵的。在这个舒适而宽敞的空间里,上等的家具一应俱全。在油灯的光线映照出来的影子(由于家具都没有角),全都勾勒着平滑的曲线。
棹人无所事事地抚摸着写字桌的边缘,诧异地皱紧眉头。
「伊丽莎白,除了『大王』之外的恶魔你不是都进行过接触么?就没有什么情报么?」
「这话听着真刺耳,那种事余哪儿知道。要是知道,早就事先研究对策了」
「这么说也对」
「『王』『大君主』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说的能力……不,等等。想来,『王』可能并非如此」
「此话怎讲?」
听到棹人的提问,伊丽莎白按住自己的额头。可能是在搜寻记忆(作为维拉德的爱女度过的时光),她眯起眼睛。
「『王』总是以卓越的武力与资质作为自己的能力来炫耀……但是现在来看,那很有可能是在撒谎」
「撒谎?也就是说,他对同伴也撒谎了?」
「嗯,就是这样」
「维拉德也被欺骗了么……『王』对身边的人就这么不信任么?」
「不,恐怕并不是那样。刚才不是说了么?那家伙是那种以强悍武力为荣的性格」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在提灯的光线中十指交扣。
「『王』很尊敬『皇帝』维拉德。但是,他又最为瞧不起只拥有用于暗杀之能力的『总裁』。而他连『大王』的精神操纵能力也没放在眼里,即便他比『大王』级别要低……不过,他也因此害了自己,落得被那女人用针刺的下场呢」
「从『大王』的性格来考虑,确实会抓准这个破绽吧」
「可怜的家伙……『王』竟然对武力信奉到如此地步。所以他对自身的能力感到羞耻,所以才隐瞒了身边的人吧。不过现在还是暴露出来了」
棹人回想在肉块之上浮现的巨大的面孔。那恐怕就是『王』。
肌肉松弛耷拉的脸,给人脏兮兮的印象。但是,那骨骼之上确实残留着武者的强悍与深邃。
此时,棹人产生了一个疑问。
「假设『王』的能力是精神攻击,那为什么那么多人承受了那一击,唯独拉·缪尔斯自杀了?虽然不知道那些睡着的人什么时候才会醒,但呼吸和脉搏都很稳定」
「疑点并不止那一个。拉·缪尔斯是受到强大神之恩惠的最高司祭,而且她并没有可称作是意识的东西。因此,她本来就对精神攻击具备最强抵抗力。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两人交抱双臂,沉思起来,但他们没有得出答案。现在也没有人能够提供情报。棹人也问过维拉德对恶魔的攻击有没有印象。
维拉德嗤笑着这样答道
『这我可不知道呢。哼……走到今天这步,还得挑战拥有位置要素的敌人,事情变得相当有意思了呢』
(看他看行的样子,应该没有撒谎)
棹人皱紧眉头,内心咒骂维拉德派不上用场。他无视口袋里蠢蠢欲动的石头(可能察觉到了什么)继续思考。
不久,伊丽莎白放开了交抱的双臂,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现在的信息量,恐怕想也是白想。余也跟戈多·迪奥斯讨论过一些假设,但思维若受推测的局限反而很危险。不管怎样,恶魔现在确实遭到了重创」
「嗯,是拉·缪尔斯留下的战果呢」
「所以趁这个机会,明天早上由『拷问姬』直接前去剿灭。毕竟若是没有拉·缪尔斯那种级别的火力,就算从外部打击所造成的损伤还赶不上恶魔的恢复力,而且远距离精神攻击可能会让教会重蹈覆辙……因此,已经决定由余直接前往弱化后的『王』与『大王』身边,直接消灭本体」
「啥?」
听到伊丽莎白突如其来的宣告,棹人忍不住发出怪叫。伊丽莎白嫌烦似地皱紧眉头。棹人一边晕头转向地思考,一边训斥起来
「你脑子没问题吧?你在想什么?现在连对方做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啊!而、而且……你等我一下」
棹人连忙按住额头,拼命重复『直接讨伐本体』这句话。
扭曲的一幕在棹人阖上的眼睛前面浮现出来
「肉块方圆数公里的区域被染成了灰色」
侵蚀范围内的建筑就像受损的纸一样一般风化了,有的地方还彻底变成了违反物理法则(泡粒状或玻璃质)的形状、材质。就像用刀子分离开来似地,在某分界线以内的范围完全化作了异质的空间。那是因为,肉块以不同于物理性侵蚀的不同形式吞噬着周围。
(世界『遭到了破坏』……呆在那里面,究竟会怎样呢?)
『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迄今已为,她这一路顺利地将十四恶魔屠戮下来。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踏入过那种异样的空间。
「这一次应该是首次确认到恶魔造成的世界『破坏』。就算是你,入侵那里也无异于自杀行为吧」
「你说的没错,对于呆在侵蚀严重的范围中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目前还没有任何情报。但是,敌人的修复已经开始进行了,收集痛苦的行为不久肯定会继续展开。若是置之不理,只会平添牺牲者,对我方不利」
「可是!」
「现在的余并未受『献祭咒术』影响,能尽情施展实力的话还是余更强,此时不战更待何时?而且……回想起来吧,棹人」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没有继续再说,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棹人。
棹人不禁屏住呼吸。然后,伊丽莎白以非常严肃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余就要遭受火刑。因此,教会敢于衡量将死之人的性命以下达命令。但是,他们总该不至于把其他人送进其实范围内吧……这样的指示很妥善。余不反对,也没有意见,只用赢下来就对了」
她淡然的宣言,令棹人攥紧拳头。
跟『皇帝』也谈到过的事实,重重压在了他的心头。
忽然,棹人不知道该怎将将内心汹涌的纠葛转化为语言诉说出来。
(不能劝她逃,不能弃这样的王都不顾)
而且,他很清楚『拷问姬』的种种残忍行为和罪状,也亲眼目睹了在伊丽莎白的故乡铭刻下来的虐杀痕迹。她犯下的罪,必须得到相应的惩罚。
正如棹人曾经大喊过的那样,伊丽莎白应该在了结一切之后,遵从自己的誓言下地狱。
可是,棹人现在得到了一个不同的结论。
(戈多·迪奥斯已经不在,圣骑士也遭到了重创。等一切结束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他是这样的想的,剩下的就看伊丽莎白同不同意了。但是,棹人非常清楚。
『余残酷而傲慢,像狼一样讴歌着生,最后将如母猪般死去』
『——————这早已注定』
伊丽莎白·拉·芬努不会逃避。
不论最终会是怎样的绝望与痛苦等待着她,她一定都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以『拷问姬』的身份——
为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承担一切责任。
棹人思来想去,苦思冥想,想破脑袋,最终抱住了脑袋。
(不行……究竟要怎么办才行)
他闭上眼睛,拼命地继续思考。他继续想,继续想,最后突然睁开双眼。
然后,他顺从沸腾的大脑所导出的结论,给出了个非常怪异的提议
「伊丽莎白」
「什么事」
「和我约会吧」
此刻伊丽莎白的表情,棹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光从表情就知道要被人说『你白痴啊』的情况,乃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可遇
而不可求的体验。
***
「你白痴啊」
「就知道会这样」
棹人已经预料到会被拒绝,但要真问有没有言语的利剑伤害到,那自然是上海到了。
棹人很受打击,当时不禁东倒西歪。伊丽莎白在他面前不自然地摆弄起了发梢。看来她也有些混乱。
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总算接着往下说
「不,怎么说呢……太莫名其妙了,再说你都有老婆了还邀请别人,余觉得实在有点那个」
「也是呢」
「而且邀请的对象还是余,这更让人搞不懂了」
「也是呢」
「哎,难道你发烧了?还是中了『王』的精神攻击?还是早点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好么?」
竟然被伊丽莎白如此关系,棹人感到自己实在可悲。
棹人不禁无奈地仰起头来。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轻易屈服,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之后又再次提议
「别多说了,咋们走吧。不算约会也没关系,现在就到街上转转吧」
「喂,大战将近你就说这个?这实在不像精神正常的人会说的话……你真的没事吧?」
伊丽莎白从床上梦迪站了起来,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在棹人额头上。看来她在确认棹人有没有发烧。棹人是人造人(格雷姆)的身体,很难想象会感冒,但这也就意味着伊丽莎白已经担心到了不假思索的程度。
(好吧,究竟怎么搞得呢?算了……确实连我自己都觉得精神不正常)
现在,王都正遭受着恶魔的蹂躏,而且到处都可能潜藏着从兵,可谓危机四伏。
而且按照计划,伊丽莎白明天将要奔赴死地。
棹人知道,自己的提议怎么想都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但同时他也明白,那种事情也只能趁现在去做了。于是,棹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想,在你死后,我遭受异端审判之后,肯定会被判死刑」
对此,伊丽莎白也实在没办法开口。
『拷问姬』注定要遭受火刑,这也会给棹人自身的命运带来残酷的未来。棹人是她的仆从,又是『皇帝』的契约者,教会恐怕不会饶过他。
棹人又接着说道。
「所以,我想趁现在好好看看这个王都」
这个心愿并非源自他本来的想法。但同时也是没有掺假的真情实感。
不管怎么说,前世的他已经在那个苦闷的房间角落,被苍蝇缭绕着死掉了。
在他心中,还是想看看这广阔的世界。
伊丽莎白苦恼了几秒钟,张开了嘴但却又闭上,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余就奉陪你吧」
「嗯,谢谢」
棹人听到回答,点点头,向伊丽莎白伸出手去,就像邀请跳舞一般张开手掌。
伊丽莎白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棹人用人类的右手,握住了雪白的手。
然后,两人动身前往夜色中的街道。
***
「呀嘿!」
「哎呀」
在棹人眼前,当铺的门被猛力踢开。
深红色的裙子飘逸飞扬,伊丽莎白从段台阶从了下来。在月光下淡淡夜色中,她轻轻一跃双脚着地,华丽地蹬了下地面朝棹人转过身来。
「棹人,你看怎样!余厉害吧!畏惧吧、颤抖吧、赞美吧!」
「好好好,好看好看」
棹人毫无情感地回应她。
她的身上(远比比平时酷似拘束装的衣服正经)穿着一件红色礼服。这件礼服衣襟高至喉咙处,做功精良。但是,当她咕噜咕噜旋转起来,又从大胆省去布料的背部露出美丽的肩胛骨。
内侧缀有大量荷叶边的裙子,宛如玫瑰花傲然盛放。她一停下来,裙子又恢复原状。
她将手放在胸前,很不开心地讲到
「你这家伙,就不能更加热情地夸奖么?是你让余换衣服的吧!」
「嗯,确实是这样」
「哼哼,随随便便进了家当铺,没想到竟然找到这么件上好的衣服!跟换了衣服依旧改变不了穷酸相的你不一样,余可是美丽而奢华吧!你就没那种感觉么,嗯?」
伊丽莎白将歪了的有很多肄的流行帽子扶正,挺起胸膛。
棹人对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思考着交抱双臂。
「嗯,的确很好看」
「是吧?那就应该更加天花乱坠地来夸奖啊。区区仆从竟敢得意忘形!」
「不……我让你换衣服的理由,是因为觉得穿着『拷问姬』的服装要是在外面撞见什么人就麻烦了」
「嗯,余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换了」
「可仔细一想,这么做不是趁火打劫么?做得这么显眼没问题么?」
「别把人说成是贼啊!你这任性的家伙!」
伊丽莎白暴怒起来。但是,虽然听伊丽莎白这么说,但伊丽莎白竟然会选择如此华丽的服装(由于没记住她的喜好),让棹人有些意外。
(唔,要是被圣骑士撞见该怎么解释呢)
棹人苦恼起来。另一方面,伊丽莎白犹豫了一阵子(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召唤刑具)之后,哼了一声,用鞋跟跺了几下地,催促棹人。
「喂,你接下来究竟准备怎样?」
「嗯?」
「『嗯?』你个头啊,当心宰了你」
伊丽莎白按住额头,深深吸吸了口气,然后吐出。
她再次单手调整帽子的角度,噘起嘴。
「尽管这样的蠢得无可救药,但既然余说了要奉陪你,就已经横下心了。尽管开心吧,余是不知道约会什么,余就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感谢余的慈悲吧……于是,你究竟想去哪儿?」
「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地方想去」
「你究竟怎么回事啊,宰了你啊!」
伊丽莎白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但就算她这么说,棹人对王都也几乎完全不了解,生前也基本没有自由自在地在街上外出过。
问那种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说不出来也在难免。
「不。这个嘛……」
棹人诚实地说出了实情。伊丽莎白一边颦眉一边点头。
最后,她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哎,毕竟生前受了那种罪,余就网开一面吧。可是啊」
「嗯」
「你主动邀请别人约会,却没有半点计划……就连身为『拷问姬』的余都替你感到可悲啊」
「您说的太对了,我无言以对」
「照你这德性,用不了多久连老婆也要离你而去了」
「小雏不会的」
「实话说,余也觉得不会」
「讨到了个好老婆呢」
「给你简直暴殄天物」
「别这么说啊。对了……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在心中细数。
帽子上垂下的饰羽耷拉在她面前,她双快地把羽毛向上撩起,但羽毛又再次耷拉下来。经过看似无休止的搏斗之后,她一把抓住帽檐——
「欸!烦死了!」
「飞了!」
就像扔飞盘一样朝着上方高高抛去。帽子悠悠地旋转下落,正好(搞不好是瞄准过)落在了棹人头上。
棹人连忙拿起帽子,垂下的饰羽再次向前耷拉下来。
伊丽莎白开心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天真无邪地宣布
「好!去市场转转吧!」
***
话虽如此,商业地区已经被肉块吞噬了。
主要的市场没办法转。贸然靠近肉块周围,搞不好会被迫直接打响最终决战。要是把事情闹成那样,那就蠢爆了。但伊丽莎白说,王都的真正精髓不在那里,并没有问题。
「普通民众使用的市场,跟以前我们前往过的『伯爵』领地的那个相比,规模虽然不同但十分相似,缺乏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难得由余来带路,就让你好好品味一下王都与异世界的奇妙吧」
伊丽莎白信心十足地说着,朝着远离市场的方向前进,穿过了住宅区。棹人乖乖地跟在后面。不久,两人来到靠城墙的,特别冷清的一个角落。
棹人与伊丽莎白一起停下脚步,向周围张望起来。
眼前的道路出奇狭窄,不像主干道,就像条背街小巷。在左右两侧,毫无美感的箱型建筑紧密排列。即便在夜晚,也能看得出这一带缺乏色彩。看来这些建筑群是有意打造出贫瘠的样子,跟之前看到的街道风格很不一样。
就在棹人对这异样的气氛感到纳闷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我说,伊丽莎白。这里的建筑物怎么没有入口?这要怎么出入?」
「哼,你果然还没办法靠自己来发现呢。也罢,你作为魔法师来说算是幼儿中的幼儿,彻彻底底的门外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伊丽莎白若无其事地鄙视着棹人,停在了一栋建筑前面。
她用手指在墙壁的一角按下去,释放魔力。黑与红的漩涡压了下去,那块石头突
然向内侧缩入,远处传来各种机关启动、重组的嘈杂声音。
接着,墙壁轰轰作响地开启了。
「哼哼」
伊丽莎白得意地笑着,走了进去。棹人嘀咕着「看不出来」跟在后面。
「唔……哇」
棹人一走进去便惊呆了。
从眼前的这个方便,他便充分理解了『王都和异世界的奇妙』这个词。
「真令人吃惊……这是展览么?」
「吃惊了吧?快感谢余的选择吧!」
伊丽莎白挺起胸膛。棹人老实地对她点了好几下头。
建筑内的墙壁焕发着虹光,就像来到了一个巨大海螺的内侧。墙壁的材质出奇柔软,以人类工艺所不可能实现地泛着波浪。自然伸向半空的一部分被当做岩柜,装饰着一些动物骨骼。
伊丽莎白的目光在上面纷纷扫过,不久停在了一个地方。
「绝大部分商品,都被店主逃离时带走了呢。不过,果然还是有些留下来了。棹人,看好咯」
「嗯?我看看我看看」
伊丽莎白拿起挂在蜥蜴的肋骨间的(骨架似乎是用来装饰商品的)锁链。
在纤细银环穿起来的锁链端部,系着一个装了花瓣的小瓶。
「只有一瞬间,注意咯」
她这样说道,然后在棹人鼻子前面拔掉了小瓶的瓶塞。混着花瓣的风吹拂棹人的脸。棹人瞬间感觉到柔和的芬芳和太阳照射的空气的温暖感觉。
「这不是人工制品呢……春风么?」
「答对了!你还是挺懂的嘛!你说的没错,这个小瓶里封着春意正盛时的空气」
「喔?这可真有意思」
自然的温暖一下子便消失了,但花瓣还在继续打着小小的漩。
棹人拈起那瓶子,漩涡就像躲着手指一般左右晃动,然后咻地飞回到瓶中。伊丽莎白又把塞子重新塞上。
「这是随魔法师的从者一起给贵族当做伴手礼的东西。虽然跟一般首饰比起来价格要昂贵,但由于并非实用品,作为魔道具来说就算廉价货了。所以,店主才没有把它也带走吧。另外还有……嗯?这个给落下了呢」
「什么?」
「你拿着试试」
伊丽莎白从狼头骨的嘴巴抽出一个蓝色器物。
棹人从她手里把器物接了过来。这件东西的颜色并不是染上去的,似乎素材本身就是蓝色。看上去想是将矿石镂空制成的,但又出奇的轻。
此时棹人还不明白为什么,魔道具的内侧有股饥渴与空虚的感觉。棹人通过兽之左手向器物(被渴望着)注入魔力。
「——溢出吧」
呢喃之后,器物中涌出水来。但取而代之,器物内侧少了厚厚一层。看来这不是能够无限使用的东西,不过在短途旅行中带上它便应该十分够用了。
棹人感叹地叹了口气。
「真方便啊。毕竟带水很不放呢」
「不过,像维拉德城堡里那种动真格的魔道具,这里估计就没有了呢。尤其是用来攻击的东西,若非精通黑魔法是难以制作的。但是,能够入手这么多魔道具的地方,也就只有王都了……还不止这些」
伊丽莎白从棹人手中拿过器物,一口喝完里面的水,又把器物塞回到狼的嘴巴里。
红色的礼服翩翩飘扬,伊丽莎白猛地转过身去。
棹人直直地盯着她曲线毕露的雪白后背。
伊丽莎白只把脸转向棹人,像爱恶作剧的猫咪一般笑起来
「尽情期待吧,这条『魔法师之街』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喔」
正如伊丽莎白所说。
被她带着走过的角角落落,都令棹人惊叹不已。
***
从魔道具店开始,两人一路玩赏了多种多样的东西。
有发条、螺丝、弹簧、齿轮、琥珀与铁制造的机械鸟。
有五颜六色的,装了治疗药、解毒药还有猛药的陶罐。
有形状非比寻常的宝石加工品。
他们在药草店花的时间尤其多,开始了各种尝试。
「棹人,感觉怎样?好吃么?」
「感、感觉好像超好吃的样子,但又总觉得超难吃」
棹人边嚼着三明治边这样回答。他正在吃用随便切开的胚芽面包夹入熏鸡肉和神秘绿色浆糊制成的三明治。
这是看到以『你也能从今天开始过上药草生活!』为宣传标语在药草店墙壁上挂出的菜谱(因为伊丽莎白说想试试看),擅自进厨房重现出来的一样食品。但是,由于提议的伊丽莎白拒绝尝味道,就由棹人率先尝试了。
结果,就得到了那种模糊不清的感想。
「又好吃又难吃是闹哪样?完全搞不懂」
「我的味觉不敏锐,不好解释。你尝一口不就行了?」
「哼,啊~」
棹人把三明治递了过去,伊丽莎白敌不过好奇心,伸出嘴咬了下去。
(这劲头还真猛啊)
棹人心里佩服起来。
伊丽莎白咀嚼了一会儿,非常沮丧地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
「……酸酸的还很爽口,口味圆润而且浓郁,味道十分丰富。每一个特点单独来看都不错,但全部结合起来就彻底完蛋了。再加上面包和熏肉的干燥感,让人感到无力与失望」
「你的品尝解说果然好厉害」
「唔,是不是制作方法弄错了?总觉得跟你做的菜异曲同工」
「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鄙视我」
「总之,这东西耐人寻味,不过能善加利用感觉能发现崭新的味道」
伊丽莎白敏捷地坐上了老旧的木制柜台上,优雅地翘着脚,抓着敞开的瓶子。
棹人也对她的说法点点头。
「带一瓶回去给小雏,或许能做出有意思的菜呢」
「嗯,带回去的礼物里把这个也算上一份」
「好」
伊丽莎白盖紧瓶盖,装进(在杂货店顺手牵羊的)皮袋里。这个皮袋里已经放了装入春风的小瓶、发条装置的蝴蝶玩具,还有倒入开水就会噼里啪啦撑开的放了干果的茶叶。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从半空中取出硬币,以店内标出的金额放在柜台上。
「从你的新水里哗哗地叩咯」
「没事,反正存着也没什么地方好用」
包括第一家去的当铺在内,两人拜领东西后都在店里留下了相应的钱。而其中绝大部分是从棹人的薪水里支付的。不过,其中也有东西是伊丽莎白自掏腰包。她此刻正垫着脚从柜台上方吊柜里拿其他瓶子。
她读完纸上记录的说明后,在棹人给人的钱旁边放下自己的钱。
「嗯,这些干蘑菇就是余的礼物了。上面说它独特辛香味可以搭配炒菜,有增进健康的功效呢」
「喂,那东西看上去挺好吃的样子,我也要送那个」
「笑话!小雏好感度已经达到最高值的家伙,送这么好的东西就是浪费!不知道成不成功的东西全都由你来送,余要专挑感觉良好的」
「我也想让小雏开心」
「哈,对方可是小雏啊!只要是你和余送的东西,不管什么她都会开心啊」
「这倒也是」
棹人想象着小雏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伊丽莎白也温和地点点头。
选好带回去的礼物后,他们平分并吃完了三明治。
棹人对着空空的柜台低下头,说了句「多谢款待」。伊丽莎白嘀咕着「果然很难吃」大口喝着水。
「唔唔。总觉得好难受。嗯?等等,既然你对难吃的东西不排斥,应该全都让你吃掉吧」
「不,让我一个人消灭那些也太不讲理了吧」
平等第一……棹人点点头。
伊丽莎白轻轻地朝他腰上踢了一脚,然后走了出去。
棹人虽然嘴里抱怨(平时就是这样)但还是跟了上去。
***
离开药草店之后,外面的夜色更加浓重。满月的位置也有所变化。但是,棹人无法判断这些自然现象跟自己生前的世界是不是一样。
(说不定,那月亮看上去相似,却是不同的东西)
他只知道,月亮比方才更加皎洁。
伊丽莎白浑身沐浴在银色的光芒之下,轻声细语
「散散步吧」
棹人和伊丽莎白默默地散着步。他们离开『魔法师之街』,向住宅区返回。
棹人跟在伊丽莎白后头,沿着平缓的坡道来到上面。他不知道伊丽莎白正在往哪儿走,但周围的风景开始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这里是……)
不久,棹人他们来到了拉·缪尔斯自杀的那个山丘。
在黑暗的夜色中,一排排墓碑释放出凝重的沉默。那些冷冰冰的石头,看上去对白天的惨状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于都忘记自己身下埋着尸体的事实。
伊丽莎白大步走去,在空出来的草地上坐了下去。
他毫不犹豫地从轻盈展开的裙子下面露出白皙的腿,双手抱住膝盖。棹人来到身旁,以单膝拱起的姿势坐了下去
。
两人俯览山下的街道。在他们目光的方向上,那黑黢黢的肉块在这夜里依旧正蠕动着。
不久,伊丽莎白开口了
「……满意了?」
「嗯,心满意足」
面对直白的提问,棹人做出这样的回答。伊丽莎白默默地点点头。
凉风在两人脸上拂过。棹人从风中问到了浓重的腐臭与血腥味。但他干脆避开了这个话题。
这段时间,是那么的宁静。
伊丽莎白俯视着邪恶的肉块,愣愣地轻声细语
「……正值这异常事态当中这样提议,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做的都已经做了。就是给小雏带礼物」
「哈,你说你是为了在王都筹备给老婆的礼物?就为了这个?你这家伙还真守规矩」
「为了将这些交给她,你也要一起回家」
伊丽莎白突然不说话了。棹人盯着他的侧脸。伊丽莎白好像察觉到了,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愁苦。即便如此,棹人硬是勇敢地继续说了下去。
「礼物已经买好了,肯定得带回去的吧」
伊丽莎白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就在棹人准备继续说的时候,伊丽莎白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她张开双臂,放任重力的牵引向后倒了下去。不久,她嘀咕了一声……这句话跟棹人的诉求毫不相关。
「棹人,你看」
「看什么?」
「星河是那么璀璨——地上的惨剧就好像不是真的」
她的话音中,萦绕着不像她的烂漫情愫。之后,她就没再说话了。棹人对她沉默的含义琢磨许久,然后再度开口
「要说约会嘛……这说话似乎很奇怪。不过,其实我就想在王都转转……不是我自己,而是和你一起」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明天一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而且你的将来唯有一死,所以我想弄清楚你要怎样度过余生……然后,你挑选了以自己名义送给小雏的礼物,而且也说过小雏一定会开心」
伊丽莎白没有再回答。这次,棹人没看他的脸,而是紧盯着远方的肉块,接着说道
「发自内心接受死亡,放弃生存的人,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吧……其实你是想回家的吧」
「……棹人啊」
伊丽莎白的回答,并非棹人所预测的拒绝之言。随着温柔的话语,响起衣服摩擦的声音。
「看这边啊」
被这么一喊,棹人猛然朝她转过头去。
伊丽莎白坐了起来,再次双手抱住腿。
退后,棹人惊呆了。
伊丽莎白把脸埋在双膝中,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
那笑容,就像在规劝耍性子的小孩子。
「你只杀过敌人,没有杀害过无辜民众。你现在还是无罪之身,无辜之人又岂该遭受惩罚呢……等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你就回城堡去吧。然后,带上小雏逃走吧。现在的你,应该拥有不被抓到的力量」
棹人一下子没明白伊丽莎白在对自己说什么。但他还没完全理解含义,便发自本能地吼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
「只不过,不许杀人,也不许伤害别人」
伊丽莎白的口吻突然变得尖锐,脸上也转为高傲武者的表情。她已『拷问姬』的身份,对棹人严格地下达命令。
「这是你的主人『拷问姬』给你的,最后的命令」
「……伊丽莎白」
「不要败给恶魔的诱惑。要是觉得抵挡不住的时候,就自行了断吧。不断地失去,被全世界憎恨,一直背负深重的罪孽……这实在太沉重了」
这番话说到后面,让人觉得渐渐变得痛苦。
伊丽莎白就像在祈祷一样闭上眼睛,然后轻轻地接着说道
「……你,根本无需背负」
黑发飘逸地摆动起来,伊丽莎白仰起头,闭着眼睛仰对天空。
「星河是那么灿烂,可人世间却充斥着悲鸣」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所拥有的愉快时间,至今所发生的事情,依旧接下来将会迎来的某件事,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要这么说……」
「人的痛苦便是愉悦,悲鸣便是快乐。余选了这种生存方式。犯下的罪孽就应该得到清算。容忍这种罪孽的人世,是那么扭曲。即便余自己也不会容忍」
忽然,伊丽莎白睁开眼睛。棹人不由得噤若寒蝉。
她鲜红的双眸中,既没有迷茫也没有恐惧。如宝石般美丽无瑕的眼睛,澄澈得近乎疯狂。
「拷问的最后,将是由自身之哀嚎装点的,没有一丝救赎的地狱。直至那一刻,拷问者的生涯方才画上句点……这个王都,已经成为了适合终结的舞台」
「适合的……舞台?」
棹人被她美丽的双眸牢牢吸引住,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
伊丽莎白深深地点点头,再次转向肉块,开始讲述。
「王国骑士隶属于王,而圣骑士隶属于教会。虽说教会是专门对抗恶魔,但能够允许拥有强大的武装力量。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教会的地位凌驾于王权之上」
「……是这样么」
「在王将要即位之际,必须得到教会的许可。但是,若要说教会是不是完全独立的组织,其实并不尽然。教会跟历代王的统治有着深刻关联,教会的决断也会对王国的时局带来影响。现在,王国的环境十分动荡。等将恶魔全部驱逐完毕之后,等人们重返王都,经济与交流完全复苏,应该还需要不少时间吧」
棹人点点头。他对这个世界的统治结构有些许的了解,也明白他们今后将要接受的考验。
伊丽莎白淡然地接着往下说
「假如,同恶魔之间的战斗在民众的视野之外落幕。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都不会感觉到恐惧散去,而不安的阴影将将会在他们心中驱之不散。所以,需要某种仪式来让他们跨越困难」
隔了片刻,棹人吃惊地睁大双眼。
本以为是漫不尽心的一番话,总算联系起来了。棹人自然而然地明白『合适的舞台』的含义。
「难道,你的意思是……」
「为了人类团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设定一个共同的敌人,让他们同仇敌忾。『拷问姬』犯下了太多杀戮,对『拷问姬』火刑则是非常合适的象征」
伊丽莎白就像注视着自己的结局一般,望着肉块。
那美丽的嘴唇,弯成自嘲式的微笑
「施暴政者要被杀死,暴君就要被吊起来,行屠杀者要被残忍杀死——此乃民众所需。就是这么回事」
伊丽莎白柔和地细语道
——这是正确的。
棹人用力攥紧拳头,准备冲伊丽莎白大喊,却没能喊出口。
他紧紧第闭上眼睛,重复以前想过的事。
(有什么搞错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搞错了,但这种是绝对有问题。棹人咬紧嘴唇,以前曾在激动的情绪之下冲着戈多·迪奥斯吼过去的话,像爆竹一般在耳朵里头纷纷爆裂。
『你们要是足够强的话——「拷问姬」就根本不会诞生了吧』
『硬要说「拷问姬」究竟是善还是恶,那必然属于恶。让被杀的人来帮杀人的人,简直愚蠢透顶。所以,我的主张跟你们没关系。那终归只是被伊丽莎白召唤到这里的「我」的一己之见』
『救我的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更不是信仰或者你们……』
『是「拷问姬」————世界上最邪恶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此时,棹人忽然发觉一件事。
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孩子的自己正在嘶吼。就算被拳打脚踢、被烟头烫、被拔下牙齿也一滴泪都没流过的少年,正在放声哭喊。
就像在表达……绝不容忍那种事一样。
我的救星终于到来了。
可为什么要从我身边将她夺走?
是她救了我。
从那本该已经在绝望中终结的人生中救了我。
只有她对我伸出了援手!
棹人张开嘴,又合上了。他想说些什么。
棹人明白伊丽莎白的决心,所以想要用道理来劝说不成熟的自己。但是,不论是从正面还是反面,他都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最后,棹人轻轻握住了不断哭泣的自己的手。
(我明白————啊,我明白的)
濑名棹人到了异世界才开始相信人,才第一次得到家人。
他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给棹人这一切的人,是谁呢?在两个世界中,唯一拯救他的是谁呢?
(我跟你是相同的心情)
这一刻,他静静地,坚定而沉重地做好了某个觉悟。
他为了自己的英雄,作出决定。
棹人轻轻地把牙齿从渗血的嘴唇上松开。之前那充
满混乱与愤怒的表情随之一变。
伊丽莎白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棹人对着她的侧脸,好像独白一样接着说了下去
「曾经拯救过我的人,只有你」
「……你在说什么?」
「生前的我一味承受痛苦,像虫子一样被杀掉,在绝望死掉。拯救我的人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神。那种东西全都吃屎去吧」
在这个信仰神明的世界里,棹人坚定地说出了亵渎之言。
他耿直地,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说
「将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只有你,『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伊丽莎白吃惊地张大双眼。她恐怕真没想到棹人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她摆着很罕见的真正的惊愕表情,眼睛愣愣地眨了几下。但是,她再次微笑起来,摇摇头
「……说什么呢,你这笨蛋。你太小题大做了……那说到底不过是余碰巧心血来潮而已。就这样被你感恩戴德,余也只会觉得恶心」
「碰巧也好,心血来潮也好,这些都无所谓。伊丽莎白,我说过的吧?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嗯,你是说过。那怎么了?时候终于到了。就是这样而已」
「时候还没到」
棹人一口咬定。这句那特别有力的断定,让伊丽莎白皱紧眉头。棹人凝视着她血红的双眼,以在婚礼上宣誓般真诚地开口说道
「我绝不让你死」
伊丽莎白表情变得僵硬。她本想说什么,但棹人没有理会,站起身来,把装要给小雏的礼物的袋子塞给了伊丽莎白。随后,他便一口气冲下了山丘。
「喂,棹人,你等等!你在想什么!」
伊丽莎白叫喊过去。但棹人根本不等她阻止,一路飞奔。
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君主』被关押的广场。
***
棹人在负责守卫周边的众圣骑士的瞪视之下,到达广场。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司祭们展开的结界,认真推测其强度。不久当他看够了之后,对施术者要求带自己进去。尽管遭了冷眼,但还是顺利通过了。
就这样,棹人来到了为不让民众看到而用临时帷幕围起来的一个角落。君主就在那里,被关押在棹人用魔力制造的带刺牢笼之中。圣骑士们一边对绵软无力的『君主』投以夹杂着不安与厌恶的目光,恪尽守卫之职。
棹人在被他们拦住之前,打了个响指。
同时,漆黑之暗凭空出现,在牢笼上方盘卷,之后编织出柔软的肌肉与黑亮的毛皮。棹人偷偷留下来看守『君主』的异样黑犬出现了。
『皇帝』无所事事地趴在地上,摇着尾巴。
『回来的真慢啊,不肖之主』
「嗯,刚回来」
众圣骑士对『皇帝』的突然出现十分惊讶,动摇化作声音从喉咙里漏出来。
棹人没理他们,朝自己的野兽喊道
「『皇帝』,我果然需要那样。我们开始吧」
『汝真是个任性又白痴的男人啊。但这很愉快。吾倒无妨,但还是先获得那些鼠辈的认可吧。吾可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叫声。闹出乱子就不痛快了』
『皇帝』哼了一下。棹人点点头,转向身后。不出所料,伊莎贝拉掀开帷幕走了进来(大概是接到了『皇帝』出现的报告)。
「濑名棹人!就算是用来守卫,在放置恶魔的时候也得预先获得许可」
「伊莎贝拉,我有个请求!」
棹人抢占先机,迅速打断了她的训斥。被棹人请求,伊莎贝拉规矩地闭上了嘴。棹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说了下去
「帮我对帷幕施加封锁和消音魔法。尤其希望不要让伊丽莎白靠近」
「阁下这么突然,究竟准备做什么?」
「我的力量终归只是临阵磨枪,在与『王』与『大君主』战斗之前,我想尽量先提高迷离。但是,由于这是伴随痛苦的行为,所以很有可能会被伊丽莎白阻止。拜托了」
「阁下的主人所禁止的行为,我又岂能擅自同意执行」
「这只是场面话吧。你究竟在怀疑什么?有关我同『大王』战斗的情况,你们反正也通过用于监视的使魔都知道了吧。如果说我有逃走或背叛人类的企图,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了。我是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来使用解救伊丽莎白的魔法的,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
「这……」
「黑魔法的源泉是痛苦,对我来说不可或缺。你要是认为可疑,大可安排人看守。要是我有什么可疑举动,我立刻就停」
「可是,棹人……」
「拉·缪尔斯已经死了。如果『拷问姬』再失败,你觉得下次由谁来战斗?」
最终兵器『牧羊人』的自杀,现在是教会不得不直面的痛处。棹人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一点,有意地攻击伊莎贝拉的良心。
「你觉得是你谁在为口里喊着异端一边朝自己扔石头的民众在付出牺牲?」
「……对于同恶魔战斗,这真的是必要的么?」
「是真的,我不骗你」
「我明白了……让我本人也来进行看守,我就同意你的做法吧。但要由戈多·迪奥斯做最终决断」
『好吧————你自便』
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伊莎贝拉向后转身。
棹人毫不畏惧地朝声音的主人看去。
一名身着深红色长袍,看不到脸的司祭,刚刚毕恭毕敬地将宝珠搬过来。在宝珠上方浮现着戈多·迪奥斯的幻影。他如同审视一般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仆从啊——我大致预测到你的目的了。但是,现在要同恶魔作战,那确实有所益处。我批准你那么做』
「谢了。这桩买卖你们不吃亏」
『谁知道呢……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什么事?」
『教会原本并不认可复制灵魂』
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棹人皱紧眉头。他无法推测戈多·迪奥斯的真实意图,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什么意思?」
『等事态平息下来,包括这个「我」在内的所有「戈多·迪奥斯」之灵魂复制品都将立刻处置掉』
棹人感到愕然。而在他口袋里,封入维拉德灵魂的石头像很感兴趣似地晃动起来。棹人重新思考自己所获知的实情。
(再现出来的灵魂,不过是生者的劣化品,但拥有明确的意志)
将封入灵魂复制品的石头破坏,基本上无异于对人的处刑。
棹人将戈多·迪奥斯的死法(避免被恶魔利用而自杀)与教会的人的觉悟结合起来,理解到这一点。而戈多·迪奥斯在事过之后也希望结束生命。
同时,棹人思考他说出那番话的含义。
(戈多·迪奥斯发自真心地担忧民众,信奉神明。但同时也有自私之处)
棹人不认为他此言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理解教会的觉悟与牺牲。
(……莫非,你……)
棹人就像琢磨心思一般,注视着戈多·迪奥斯。但是,戈多·迪奥斯佯装不知,什么也没继续说。最后,棹人将自己的推测一时控制下来,开口说道
「对不起。做出牺牲的,不光只有我们呢」
『仆从啊,你无需道歉。不过,就让我见证一下吧。你口中为了同恶魔战斗,不惜避开伊丽莎白的目光也要去做的事情』
「嗯,你就尽情看个够吧」
棹人点点头。他确认负责坚实的圣骑士就位后,重新面对『君主』的牢笼。『君主』瘫坐在铁制的底板上,就像没骨头一样垂着头。
棹人打了个响指,轻声细语
「——裂开吧」
瞬间,棹人自己的手臂喷出血来。蓝色花瓣首先伤害他自己的身体。
棹人无视伤害,跃动手指对自己的血液进行操纵。零落的红色在他自己脚下以及『君主』牢笼的下方描绘出某个魔法阵。
「————你疯了么?」
在对魔法颇有心得之人看来,看到这个魔法阵(棹人所记住的第二个)肯定会目瞪口呆。
那是将对方的痛苦转换到自己身上的术式。
棹人眼中充满了明确的哀愍与干巴巴的冷彻,轻声细语
「我接下来将对你进行拷问。你是不可能得救的,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
棹人高高扬起手臂。
『皇帝』令人讨厌地咧起嘴,冷笑起来。『君主』困惑地把他糜烂的脸换换歪向一旁。
棹人如指挥家一般将手回下,做出宣告
「我的痛楚,与你一样」
『君主』的躯体被深深割开。
同时,棹人的胸口也被撕破。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在剧痛下放声咆哮。
刺耳的声音被消音魔法阻隔,无法传递到帷幕之外,但强制性地灌入到内侧的众圣骑士耳中。他们的表情全都扭曲起来。
棹人在『君主』的体表一丝丝地割开,砍下手臂
,挖出眼珠,掏出内脏。即便如此,与恶魔融合而发生质变的『君主』仍旧没死。
另外,他的身体在魔法阵的作用下正被强制性地进行恢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君主』发了疯实地放声惨叫,把牢笼弄得哐哐直响。
棹人无视他不成声的哀求,不断挥舞手臂。
『君主』的肠子飞向半空,脸被挖掉,腿被切成四段。
在这一连串的拷问期间,棹人本人也正如宣言中那般不断品尝着相同的痛苦。有时,他会在剧痛下猝死过去,但他每次猝死都会立刻让自己复苏,并得到满足。
(啊,这样果然比单纯的自残效率要高)
魔法一旦释放出来,在棹人死去再到复活的这段时间里同样再对『君主』生效。将其痛苦集中起来接受,比慢慢对脆弱的自身进行调整要高效得多。『皇帝』与棹人的魔力量,与承受的痛苦总量成正比,正迅猛增加。
眼前展现的凄惨情景,让在场的某位圣骑士不禁感叹
「…………疯了」
棹人听到了这句话,但选择了沉默。
他不反驳,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疯狂。
他怀着坚定地觉悟与决心,不断将拷问继续下去。曾经为他而死的少年(诺耶)的幻影,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对他投以质问式的目光,但他也没有去看一眼。棹人觉得魔力还差一些才能到达所需的量。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拼命往玻璃杯中注入红色的水,坚持奋斗将其盈满。
最终,清晨降临。
在太阳升起的同时,棹人斩下了『君主』的脑袋。
这只恶魔选择了吃人之路,落得自身不断承受剧痛的下场,现在终于得到解放。他倒在石砖地上,身体可怜地抽搐着,流出鲜血的汇集成一片血泊。
超过自身储量几十倍的血液,在牢笼周围展开。
众圣骑士一句话也没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厌恶,他们噤若寒蝉。
在无法抗拒的寂静中,棹人低声细语。
「辛苦了……『君主』」
他用血淋淋的手撩起自己的刘海。
鲜血黏糊糊地粘在脸上。
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一次也没大叫出来的青年,那染红的脸上露出冷笑
「来吧————要跟『王』和『大君主』开战了」
克鲁雷斯·拉·冯顿 Clueless Ray 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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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的人,不容忍异端的狂信徒。本着『为了神明就算恶魔也要利用』的个人信念,与『皇帝』进行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