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棹人的日常(表)

网译版 转自 NEET拷问事务所

翻译:笔君

〖某人的口信 一〗

初次见到你,幸会。

能这样让您听到我的声音,我十分荣幸。

您是男士呢,还是女士呢?不论您是男士或者女士,我都十分荣幸,那种事我当真觉得无关紧要。您只要作为您存在于这个世界,您就同样是神所造之物。重要的,仅仅只在于这个事实。

正因如此,能让您听到我的声音,我十分荣幸。

我心中这份望外之喜,您恐怕永远也不会理解。

没错,您对我一无所知。

我长什么样子,是怎样的声音,是怎样的发型,拥有怎样的肌肤,拥有怎样的肉和骨骼。

我是怎样生存,怎样被爱,怎样被改写的,怎样被创造出来的。

这些你全都您一无所知,也根本无从得知。

正因如此,我要对您说,幸会。

能这样让您听到不是别人,而正是我本人的声音,我非常荣幸。

但同时我感到疑惑。我的声音是否真的传达给您了呢?我的口信,究竟有没有没有任何人听到呢?不论现在还是从前,都是一样。

但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您听与不听,终归都一样。

祈祷本来就是单方面的。我的声音也是一样,它就类似于祈祷。

如此这般,就像在献上祈祷的时候,对于对方究竟能不能听到……

其实根本就觉得无所谓————对吧?

您说是不是?

〖棹人的日常·表〗

棹人心想,自己被杀的感觉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身体之上,这种事恐怕非常罕见,也相当不幸。

(更何况在梦中还会重现)

没什么梦比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的噩梦更糟糕的了。

在那样的噩梦中,棹人周而复始地在潮湿的榻榻米上一次又一次被父亲掐死。在脑袋快要炸掉,眼珠快要飞出来的压迫感与剧痛之下,拼命伸向外头的舌头抽搐着,让他体会到深深的绝望。

就在他脖子正要被折断的瞬间。

「——————咚!」

「噶啵!」

噩梦在无比诙谐的喊声与强烈的腹部重击下,被强制切断了。

棹人霍地张开双眼,映入眼中的不是那挂着破荧光灯脏兮兮的天花板,而是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的石制天花板。眼前的景色并非他生前居住的房间,显得十分肃穆。

棹人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他想起一件重大而重要,还很难理解的事情。

(对了,这里是——)

异世界。

棹人提心吊胆地转动眼睛。不出所料,在他眼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秀发乌黑亮泽的,红色的双眸如宝石一般,雪白肌肤胜似奇迹般。

她坦然地穿着胸部只有皮带遮挡的暴露拘束装,两手交抱在胸前,装饰在美脚之上的高跟鞋漂亮地陷入棹人腹部。

棹人向窗户瞥了一眼,金色的光从百叶窗洒进来。

他在对突如其来的这一击开口抱怨之前,首先在脑内飞快地整理现状。

这是个明媚的早晨。目前,濑名棹人并非本意地正在当一位仆从。

而他的主人,正是眼前这位朝他腹部施以华丽一击的女孩。

自称孤高的狼,也是卑贱的猪,『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

换而言之,现在是主人比下人起得更早的情况。

「早、上好?」

「真是个美妙的早晨呢,棹人!竟敢懒觉睡到主人起床还不醒,胆不小啊?」

伊丽莎白发出凶残而美丽的冷笑。棹人自觉果然睡过头了,吓得面无血色。

就这样,转生之后无奈又奇妙的一天,再度拉开序幕。

***

濑名棹人经历了生父的漫长虐待,最终于十七岁又三个月的时候迎来死亡,结束了他可怜、残酷、凄惨、如虫豸一般毫无意义的生涯。但他在死后,灵魂被召唤到异世界,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那位召唤者——伊丽莎白·拉·芬努奉教会命令,为偿还自己的罪孽,如今正同十四个恶魔及得到其恶魔之力的契约者战斗。恶魔乃是破坏世界,以人类的痛苦为食粮的邪恶存在。棹人对其恐怖自出,也已目睹冰山一角。

恶魔之一的『骑士』屠戮无辜村民的场面,残忍得令人不忍正视。同时伊丽莎白对『骑士』的处刑方式——『五马分尸』也非常可怕。目光所及之处,不论哪边都是地狱。

可是,光看日常生活的话,棹人的生活或许勉强还能算得上平静的范畴中。

目前,棹人负责城堡里的所有家务。由于伊丽莎白要忙于讨伐恶魔,便将日常杂物全都推给了棹人。但是,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作为教会不能抱怨的最基本条件,伊丽莎白须召唤『无辜灵魂』作为自己的仆从。于是,以与罪孽不相符的残忍方式惨遭杀害的棹人符合条件,跨越世界被拉到了这里。伊丽莎白让棹人转生的理由,仅仅只是这样。

也就是说,棹人的家务技能并不是很高。

「难————————————————————吃死啦!」

所以,餐厅里今天依然上演了盘子乱飞的镜头。

棹人做的『浓郁牛舌土豆泥』在半空中飞舞。接着,伊丽莎白重拳砸在餐桌上。棹人一边灵巧地躲过从天而降的块状物,一边抚摸下巴思考。

「本来想尝试容易制作的菜色,没想到竟然还是不行」

「余啊,是喜欢内脏料理的独特风味!可这东西太过分了啊!吃第一口还以为是蔬菜余肉汁玲离尽致地展现了出来,结果却是地狱般的血腥味!而且煮得太久反而口感变硬了啊!超硬的啊!简直不可饶恕!」

「你的品尝评论果然很厉害啊」

「有空佩服,就不能稍微提升下厨艺吗!」

伊丽莎白将叉子投掷出去,精准地刺中了招人的额头。但棹人不慌不忙地把叉子拔了出来。噗滋……他额头脱线地喷出血来,不过他的身体是人造人,目前几乎是不死状态。而且,他因为生前的受虐经历,早已适应了疼痛。

他一边按着流血的额头,一边将另一个盘子递到正怒不可遏地颤抖着抱怨「难道早餐就只有这些东西么」的伊丽莎白面前。

「哎,一大早就吃内脏料理未免口味太重了,所以我觉得荷包蛋可能比较好」

「都怪你贪睡,都快中午了……也罢,能吃就好、喂,这不都焦了么!」

伊丽莎白再次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总觉得能在她脑袋上看到一对彻底蔫掉的猫耳。伊丽莎白是『拷问姬』,是受万众畏惧的稀世罪人,但她吃到好吃的东西也会天真地感到欢喜,吃到难吃的东西也会可怜兮兮地意志消沉。

——嗯,好可怜。

棹人下意识交抱双臂。

「都~说~了~,你这家伙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伊莉莎白小姐,请不要挥舞餐刀,大量出血会导致灵魂脱离的」

这种事棹人实在受不了,选择了逃走。如果继续让伊丽莎白更加不开心,大概会落得被绑在刑讯椅上的下场。

他心里这想象着,决定专注于炖菜的扫除工作。

除了要为伊丽莎白准备用餐(虽说被她含着泪奋力扔了过来)之外,平日里的工作并没有特别规定。眼下,棹人正独自负责这座他转生前从未见过的巨大城堡的管理工作。必须得做的事情,照理说应该堆积如山才对。可身为雇主的伊丽莎白所给出的指示却十分随便。

基本就是『就先打扫下那边吧』『随便洗洗吧』之类。

她对吃的方面非常讲究,但对其他事情却非常随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宽宏大量了。于是,棹人也只是随意地工作。但是,唯独要优先打扫伊丽莎白的卧室。他能预感到,要是对那里马虎对待,下场准会很惨。

她的卧室非常简单朴素,完全不像一城之主居住的房间。因此,只要留意不碰到她的私人物品,这工作倒也不难。棹人撤下用过的床单,再铺上干净的床单,将换下来的手洗之后晒出去。他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装满羽毛的枕头和床垫,于是(在伊丽莎白不睡午觉的日子里)带到有华丽阳台的房间里翻一翻拍一拍然后晒一晒。

这些做完后,他就开始擦走廊,打扫显眼的地方。有时又是要逃脱会动的铠甲的追赶,又是偷看冰精灵储藏室被吓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

基本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事情。

而今天,棹人选择后庭除草作为工作。

后庭的杂草生长繁茂,原因是根本无人打理。有的还开着颜色从未见过的花。但是选择这里,搞不好有些失策。

(……总觉得,今天出奇的困啊)

棹人一边漫不经心地扯断杂草,一边揉着眼睛。

这一带的天气多为恼人阴天,今天少见的放了晴,这恐怕就是催生这份睡意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阴魂

不散的噩梦让他无法从疲劳中走出来所致。之所以在『拷问姬』的城堡里迷迷糊糊,是因为一切都那么悠闲。但棹人自从被杀过一次之后,恐惧心与警惕心也渐渐麻痹了。

「哎,大概是因为那样吧。毕竟转生前要应付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又是搬运又是上药,有时还要在惨不忍睹的房间里撒石灰,要被要求做不少事情呢。要说现在,只要不跟恶魔战斗倒也算轻松……不,可是恶魔实在是,呼哇~」

棹人打了个哈欠,转向身后。茵茵碧草之中掉落着凄惨的尸体。

与此同时,棹人察觉到一件事。

(啊,这是梦啊)

全身皮肤被扯起来,用丝线穿起来的尸体什么的,根本不现实。

那具尸体正一副充满怨恨的样子瞪视着棹人。尸身只保留下来的一半,上面连接的部位就像被硬生生地剥下来一般,肉被诡异地撕碎了。

肉撕下后的多余皮肤与穿插其间的缕缕细丝,在半空中绵软无力地飘荡着。

尸体转动脖子,从异样的角度如舔舐般向棹人望去。

尸体似乎还在感受着剧痛,眼珠不断溢出泪水。棹人很明白他的痛苦。无助地存活于痛苦之中乃是纯粹的煎熬。

「别哭得那么惨啊」

棹人愣愣地嘀咕了一声。虽然在梦中,但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他对此觉得不可思议,同时不经意地看向地面。尸体流下的血所形成的血泊,在草地上黏糊糊地逐渐扩散开来。这应该是场梦才对,然而此情此景却显得异常真实。

棹人向膝盖运力,站起身来。他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

「————我这就过去」

棹人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奇怪。

他随意地接近尸体,随即尸体仅存的一只手凶猛地向棹人伸过来。

就在这一刻,棹人面前的地面剧烈地裂开,大量铁橛子从地上冒出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尸体。但是,被铁橛子贯穿的尸体并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就像幻影一般消失物不见,设么也没留下。

棹人在震惊中向后猛跳,同时心想。

(————啊,果然是场梦啊)

如果不是梦,又怎么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

不知为什么,棹人刚才总觉得必须得去靠近那东西,就像是必须去分担那份痛楚似地,被一种可怕的异物感所驱策。如果不是梦,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

——好吧,我该怎么醒过来呢?

棹人思考着,忽然想起一个不靠谱的说法。据说在梦中睡着,就会在现实中醒来。棹人本来就无法完全抵抗住此刻的强烈眩晕,于是选择闭上眼睛。

几秒钟后。

「————我打!」

「呜啵嚯!」

随着无比爽快的喊声,猛烈的一击落在肚子上。

棹人禁不住醒了过来,只见伊丽莎白的铁肘已陷入他的腹部。本以为是用脚,结果这次用的是胳膊。棹人连忙把伊丽莎白的手挥开,猛地跳起来。

「痛痛痛,你、你搞什么啊,伊丽莎白!」

「可笑!不仅早上睡过头,竟然还睡午觉,你这也算仆人么!要在那个世道,早就给你『扭拇指器』伺候了。对余的慈悲感激涕怜吧!」

「你指的究竟是哪个世界……咦,奇怪啊?我,睡着了么?」

棹人顿时心底一愣。

他回想梦中看到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以及体会到的一样感觉。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棹人重新向后庭环视了一圈,不见任何新鲜血迹,令人在意的就只有地面。这里就像过去曾燃起过战火一般,非常荒凉,而且地面就像从内侧爆散过一般,残留着飞洒的碎土。

(总觉得好像有铁橛子冒出过似的……)

「话说棹人啊,既然你堂而皇之地睡午觉,可见已经闲的要死了吧。好吧,余就赐予你一个合适的任务,跟余来吧」

「不,大白天睡觉是我不对,但不一定就表示我不忙吧。呜哇!」

「少废话,跟来就是了!」

棹人被伊丽莎白用力扯住耳朵。事已至此,抵抗也变得苍白无力。

棹人被不由分说地拉走,之后只留下凹凸不平的荒凉地面。

霎时间,鲜艳的红色黏糊糊地涌出来,随后缓缓消失。

***

棹人被伊丽莎白带着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

散发着美味的地道中总有谜样的呻吟声,就像一座有怪物藏身的迷宫。实际上,这里就算饲养着什么东西也不足为奇。在这座迷宫的最深处,设置着用伊丽莎白血液绘制的转移魔法阵,但现在似乎并不是在前往哪个方向。

错综复杂的通道两侧有数不清的门,伊丽莎白选择其中一扇,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然后,她猛地将门踢开。

「看脚,咚!」

「为什么你开门总要这么粗暴」

棹人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从伊丽莎白身旁向房间内窥探。这个房间非常小,墙壁如同从左右两侧压迫过来,就像为了给囚犯施加精神压力而设计的地牢。

在房间的正中心,放着某种神奇的东西。

「……发光的玻璃球?」

可是这么去理解似乎又不大对劲。玻璃珠的内侧闪耀着红光,光不断地发生变化。那红光变成蝴蝶,变成花,或缓缓散开,或扑翼腾飞。

伊丽莎白朝那神崎的球体指过去。

「嗯,那是余很早一起想试试看于是放在那里,结果给忘掉的魔道具。看到你这迷迷糊糊的样子之后,总算把它想起来了」

「你就这么直接给忘掉多好」

「不用那么戒备,这是保护使用者不做噩梦的东西」

「保护不做噩梦的东西?」

光听效果确实很方便的样子。要是能不用梦到被杀时的情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棹人不禁对那东西产生了兴趣。

伊丽莎白扬起嘴角,纤细的手指在球体表面轻轻一摸。在被她触碰到之后,球体内侧的红色蝴蝶即刻开始乱舞,大量的话接连绽放。

此情此景虽然美丽,却又隐隐的不祥。

棹人不禁退了一步。此时,伊丽莎白莞尔一笑

「倒是听说,用这东西的话哪怕弄错一步,就能让人再也回不来,或者变成废人呢」

「我坚决拒绝!」

「不,能行!余隐约觉得你应该能行!是男人就展现你的胆量吧!」

「哒啊啊啊啊啊啊啊,住手啊啊啊啊啊,别推我,伊丽莎白!」

「尽管放心吧!余替你收尸!」

「这算哪门的安慰!哇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用力从背后把棹人往前推。棹人虽然在抵抗,但心里基本已经放弃了。他在城堡里度过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学到了一件事,伊丽莎白像这样作出决定的话基本是没办法抵抗的。

棹人的身体触碰到玻璃球。就在这一刻

——————咻噗

随着短促的脱线声音,棹人被吸进了球体内部。

***

放眼望去,无限延伸的红色花田覆盖了视野的每个角落。

此情此景充满了魔性美,但只管来表述,就是太过异常。

(且不管有没有恶魔,现在的生活果然有够荒唐呢)

棹人在花田中摊成大字,一下子就收回了他在后庭里产生过的想法。存在魔法之类概念的世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就算哀叹也无济于事。

棹人坐起身来,红色的花瓣从身上散落。

天空是奇怪的灰色,十分浑浊。在这样的灰色背景之下,红光编织出来的蝴蝶亮闪闪地飞来飞去。眼中的鲜艳色彩不断延伸,直到地平线的那头。言情的景色,美丽却又扭曲。

棹人琢磨着要前往的方向,环视周围,随即便发现了目的地。

「有什么东西!」

棹人下意识大叫起来。在红色花田的中央,有某种奇怪的动物。

一个由黑与白构成,整个轮廓圆溜溜的生物正绵软地漂浮着。

棹人思考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方面由于他生前的环境,他的杂学知识谈不上丰富。要说黑白双色的生物,他就只能想到熊猫了。但是,那显然不是熊猫。

(梦、黑色、白色,唔,总觉得好像听过)

「吧————————库————————」

「哇,叫起来了」

棹人吓得向后跳开了一步。那神秘生物的叫声,恐怕也是他本来无法理解的。人造人的身体,似乎搭载了自动翻译的功能。

棹人提心吊胆地接近那生物。那生物就像羊水中的胎儿,绵软地,悠闲地漂浮着。光从外表来看,倒也不算令人排斥。

棹人稍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这样,他的手掌被那谜样生物吃了下去。

「嗯?」

——难道,我被咬了?

棹人愣愣地眨了眨眼。谜样生物的嘴库嚓库嚓地动着。但是,棹人并没有觉得痛。看来那生物以棹人的手掌为媒介

吸走了某种东西。

正当棹人觉得无所谓的时候,生物突然猛烈地膨胀起来。

不知它究竟吃下了什么,黑白生物的体积眼看着迅速增大,长着短毛的身体圆滚滚地鼓了起来。

嗙地一声,炸开了。

「………………咦?」

生物的皮毛破裂,四散炸开,之后留下一团恶心的肉块。

布满脂肪与血管的肌肉块在空中砰砰地搏动。

棹人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但他并没有慢慢掌握现状的闲工夫。失去皮毛的野兽身体开始出现新的变化,肉块从边缘崩溃,一下子溶解了。高粘度的液体在地面扩散开来。

瞬息间,所有的一切陡然静止不动。蝴蝶、花、世界,全都不动了。

棹人向四周张望,觉得自己应该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尽管他这么想,但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无法平息下来。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他又向周围张望。

时间维持静止,不论他多么戒备,世界依旧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

蒸蛋棹人打算暂且解除紧张的之时。

世界就像『掌握完毕』似地,猛然动起来。

红色的花瓣散开,中心的花蕊渐渐变成其他颜色,其材质变得冰冷、坚硬。最后,花变成了银色的针,闪耀着锐利的光辉。只见,蝴蝶的翅膀也变成了锐利的刀片。不久,整个世界被伤人的东西完全填满。在这冰冷的白银世界中,棹人茫然地杵在原地。

「……不会吧」

哪怕往前走一步,恐怕针都会把脚刺穿,刀刃会把皮肤割破。眼前的景色不仅异常,而且残酷。无计可施的棹人到处张望。

谜样生物已经融化消失,世界的变化也已经平息。如今,囚徒内部已经没有任何可指示行动的东西。棹人判断,恐怕一直这么傻站着,情况也不会好转。但是,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周围弄伤。在这令人绝望的状况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没办法了呢】」

棹人用这一句话把一切带过,迈出脚步。如果能顺利到达球体的壁面(要是存在的话),或许能让外面的伊丽莎白把自己弄出来。

棹人抱着模棱两可的主观愿望,向前迈进。库滋一声,他的脚被针刺穿。他微微颦眉,把脚抬起来。肉发出恶心的声音,从针上拔了出来。血噗嗒噗嗒落在地上。棹人感受着剧痛,向前走出一步。然后库滋一声,他的脚再次被刺穿。

此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

『对疼痛虽然恐惧,但早已习惯。这矛盾便是你最根源的扭曲呢』

棹人连忙四处张望,连自己的脚被针贯穿还没拔出来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结果,棹人拧动身体后成了诡异的姿势,失去平衡险些跌倒。

只见数不清的针向眼前逼近,快要刺中全身。

(啊……这还是饶了我吧)

他不愿无止尽的饱受痛楚,也不愿在痛楚中死去。

就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瞬间,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只雪白的手有力地将他拉过去。

在他即将被针刺穿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被提上了空中,骑上了那只巨大黑白生物的后背。他想知道是谁救了自己,目光四处彷徨。

他向身旁一看,只见一切元凶——身着拘束装少女正摆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将内侧染成红色的饰布像裙子一样垫在屁股下面,抱着双腿。

『拷问姬』——伊丽莎白老实地坐在招人旁边,活似花季少女般向棹人举起一只手。

「嗨,棹人」

「嗨你个头啊,都怪你我才弄得这么惨」

「造成你噩梦的原因还相当的矛盾呢」

伊丽莎白俯视着如今已变成银色的花田,轻声细语。

经她这么说,棹人也向周围看了看,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脚上的疼痛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伤口自然而然地愈合了。但是,布满针与刀刃的大地尽管仅仅存在于这个空间内,却以现实之物的形态无限扩张延伸。

棹人被这冷冰冰的世界震慑住,嘀咕了一声

「不……我觉得这跟我噩梦中的情景没有任何关联」

「要确认人的噩梦的具体情况,就必须深入个人的记忆中。这个处于试验阶段的魔道具,毕竟不可能做到那种事。这个地方,终归只是将对象的噩梦抽象地表现出来。你对疼痛充满恐惧,然而却又完全习惯,并完美地接受恐惧……这非常矛盾呢。即便在余来看,这片针山刃海也相当异常呢」

「………………」

「简直就是个出不去的,痛苦的牢笼」

伊丽莎白低声这么说道。棹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伊丽莎白一起继续骑在漂浮在空中的谜样生物的背上。不久,伊丽莎白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仅有皮带包裹的胸部十分危险地上下摇摆。然后,她身体放松下来,说到

「哎,你的精神创伤其实根本无关紧要。你恐惧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无法释怀,余根本不想问,也没兴趣知道。余要做的,只是即刻将这个地方彻底毁掉」

「————————啥?」

「不是说过么,余会替你收尸的」

「不,我觉得收尸和破坏这个地方的差别会不会太大了点?」

「余有什么办法!谁让它就是那样的魔道具啊!」

伊丽莎白咻地站起身来。

饰布在她身后像披风般飞扬,她的双眼俯视下方的白银世界。几只蝴蝶停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在闪耀着危险光辉的羽毛装点之下,她扬起嘴,露出猫咪般的笑容。

「这是个粗暴的魔道具。这个世界的存在意义,本来就是将做噩梦的对象塞进去之后,将其痛苦的根干意象化地展现出来,让其他人将痛苦的写照连同世界一并破坏以求令该对象的精神得到解脱」

「这么做的话,噩梦就能够改善了么?」

「没有任何根据」

「原来没有啊」

「但也值得一试吧。余的身体也很迟钝,净是令人不快的事情」

伊丽莎白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棹人感到纳闷。

那谜样生物可能是预测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库呜呜地叫起来。而这成为了蹂躏开始的信号。

伊丽莎白伸出手,她的手中出现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的漩涡。然后,她从漩涡中猛地抽出一把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刀身之上铭刻着闪耀红光的铭文,强制性地将其含义灌输到见者的眼睛里。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魔女起舞』!」

伊丽莎白放声一喊,挥下长剑。

瞬息间,响起滋咻的诡异声音。只见地面变成了被加热的铁板,开始释放红光。如果上面有人,肯定会发了疯地跳来跳去。

热度开始缓慢增强,就连钢铁之花也渐渐发红熔化。蝴蝶丧失气力,落向地面。这个封闭的世界在高温的煎熬下开始扭曲,那黑白的谜样生物也感到烫似的,苦闷地颤抖起来。

棹人一边抓紧谜样生物的后背以防被抖落,一边愤慨地向伊丽莎白争辩

「喂,伊丽莎白。照这样下去,感觉我们也会被烤死啊!」

「嗯,这可伤脑经了。余都没想到这种可能」

「你怎么对待这种重要的地方那么随便!」

棹人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伊丽莎白不慌不忙地将剑挥起,张开那姣好的红唇,静静地宣言

「那么————就把幕切了扔掉吧」

她威风凛凛地将剑挥下,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卷起漩涡,化作冲击波释放而出。随即,半空中伸出锁链,轰向浑浊的灰色天空。

随着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世界开裂了。散发霉味的凉凉空气从外界灌进来。

然后,传来咻噗的脱线声音。

回过神来,棹人与伊丽莎白已经被抛了出来。

***

「————嘿!」

「咕噗呼!」

随着今天遭受的第三次腹部攻击,棹人苏醒了。

他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连忙上下左右地张望。棹人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地下室,在他眼前,之前将他吸进去的那个球体正发着光。

光滑的表面之上出现了可怜的裂痕,裂痕上正腾起黑白的烟。棹人感觉不知从哪儿传来「吧库」的不满声音。

伊丽莎白站在球体另一侧,交抱着双臂点点头。

「果真是便宜货,不仅危险而且只能用一次」

「不……我强烈觉得是你用法有问题」

棹人说明了自己的看法,但伊丽莎白似乎根本没听,一边点头一边抚摸着球体的裂纹。最后,她皱紧眉头撒开手。

「也罢,等会随便修修好了」

「这东西能修么?」

「用熔接总能搞定的」

「只会让它更糟糕吧」

——只能预见重症要变成致命伤。

就在棹人在心

里吐槽的时候,伊丽莎白轻盈地转过身来,突然问棹人

「于是,你现在莫名其妙地不困了是吧?」

「啊、啊啊……经历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当然会醒吧」

其实,棹人的睡意早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听到他的回答,伊丽莎白傲慢不羁(不知为什么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嗯,都是余的功劳呢!拜倒在余脚下,崇拜感激吧!」

「为什么」

——人家本来就不愿意,是你把人家扔进去的吧。

棹人忿忿不平地看着伊丽莎白。但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还是帮他破坏了那个世界。

(……这家伙会不会是用自己的方法思考之后行动的呢?)

棹人不禁苦思起来。白天的橛子痕迹,还有伊丽莎白在梦中的行动,在棹人脑海中浮现出来。伊丽莎白说不定在背后为棹人做着什么。正当他准备问的时候——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理直气壮地接着说道

「于是棹人啊,午饭的时间快到了,晚了就『灌水椅』伺候好不好?」

「不好」

前言撤回。

他的主人今天依旧蛮横全开。

***

到了晚上,要做的事情同样很多。

首先,要为伊丽莎白沐浴做准备。另外,还要检查魔法灯有没有故障。对于这偌大一个城堡,虽然觉得没有意义但,但还是要确认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在伊丽莎白要喝酒的日子里,还要做相应的准备。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工作量就变得相当大了。

棹人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后,坐在了自己的卧榻上,愣愣地嘟哝起来

「……累死了」

与平时相同分量的工作,再加上今天多次的诡异遭遇,让棹人疲惫不堪。而且,那个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果还犹未可知。

伊丽莎白说,『你今后改做噩梦的时候大概还是会做噩梦!不过做噩梦的频率感觉应该也不是不会减少的呢!』

这话说得已经不是随便或者敷衍了事的水准了。但不知为何,棹人完全没有生气。

(将做噩梦的对象塞进去之后,将其痛苦的根干意象化地展现出来,让其他人将痛苦的写照破坏以求令该对象的精神得到解脱,么)

无止尽地一味活在痛苦中,无异于煎熬。

尽管很乱来,但有人若能帮自己打破这样的煎熬,那确实不失为一种美丽。

棹人觉得,仿佛深深刺在心头的棘刺,稍稍地松动了。

(唔,话说回来,我在后庭看到的是什么东西?那也是痛苦的象征么?)

棹人无意间发现了疑问,开始深思。

——到头来,那异样的幻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但想到这里却又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恐怕那个就是那个,只能当做是噩梦让我看到的幻觉了。

身处永不结束的噩梦之中的,尸骸。

「………………我不会去你那边的」

棹人嘀咕了一声。他可不想死了以后还要一个进地哭。面对那只会不断流着泪痛苦喘息的存在,如今她不可能再伸出援手。

现在的棹人,要侍奉千古罪人——『拷问姬』。

不论今天还是明天,都没有闲工夫为过去的事情哭泣。

棹人自然而然地倒在卧榻上,闭上眼睛,摊成大字。伊丽莎白说,并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有没有效果。到头来,今天究竟会怎样呢?

根本没工夫担心那种事,他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这天夜里,棹人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有个叫起来「吧库吧库」的生物在天上飞,然后伊丽莎白骑在那生物的背上。她一边悠然地在空中漫步,一边对棹人做饭难吃气愤不已。

棹人不禁心想,这『拷问姬』在搞什么啊。

总之,那是个奇怪的梦。

但完全不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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