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怨恨、憎恨、厌恶、叹息、愤怒、悲伤、诅咒、诅咒、诅咒、诅咒到最后——、
我的心愿实现了。
末日再度降临了。播下去的恶意种子,茁壮地发芽了。我的仆从完成了使命。然后,等所有人都死了就结束了。愚昧的羊儿,将在愚昧中死掉吧。
这就对了,这是天经地义的报应。我本是这么笃定的,本是这么期望的。但是——、
过去的我
和现在不一样。
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你……能听我说说话吗?
我渴望死去。
这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我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我曾经招致末日降临。但是,我当初并不希望那样,并不是想要毁灭世界才毁掉了世界。我的确错了。我的存在,本身就可以算是个错误吧。但就算这样,我所向往的目标仍是非常崇高的东西,这一点不会变。
因为,我本想拯救谁都拯救不了的世界。
然而……
不知何时起,我忘记了。
就像『他』——『狂王』所说的那样,我的确是忘记了。
过去的,我……
看到大家都在哭……
想要所有人都可以不用哭泣……
然而……
为什、么?
——————现在,为什么……
——————会听到那么多,悲鸣……
***
「抓到咯!」
「辛苦了!」
伊丽莎白完成了治安维持部队的任务后,回到了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官邸。她慵懒地说了一声,同时把捆好的魔法师踢了出去。兽人部下们回以慰劳的话。一位鹿头士兵以开展恶魔崇拜仪式的罪名将魔法师带往地牢。
伊丽莎白叹着气转了转肩膀。琉特走近她,开始称赞
「不愧是阁下。如此一来,通缉榜又抹掉了一个呢」
「这样就结了吧?余准备休息了,晚餐会晚点吃」
就在她刚讲完,门被猛地踹开了。
与此同时,响起一个人偶般的,有点烦人的,十分奇特的声音
「——失敬。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蕾·珐缪在吗?〖喂,那边的阿妈,老娘有点事要问你〗」
「珍妮么……又从王都跳跃过来了啊。这话说得都第几次了啊,你这家伙」
「先不提这些,请听我说。我完全够不懂〖处女〈my lady〉〗了。〖老娘被讨厌啦?被讨厌了吧,该不会!〗」
「余觉得啊,那家伙本来就是不论对谁都不会主动往上贴的类型啊」
伊丽莎白用眼色示意琉特之后便匆匆逃掉了,赶紧离开了房间。
趁没人在的时候,她扔下一颗宝石。宝石敲在地上,绘制出转移魔法阵。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漫天飞舞,形成红的像血的圆筒状障壁。
接着,障壁化成细小的碎片。
然后,周围空无一人。
就这样,伊丽莎白从兽人的土地上消失了。
***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嘀……咯、唧
————咯、唧
「余回来啦」
「辛苦了」
伊丽莎白的声音,得到一个嘹亮的答复。
濑名棹人歪着椅子背,做着转过身来。
扎成一束的淡褐色头发在他脑后精神地一摆。还是老样子,管家服穿在他瘦小的身体上一点都不搭。棹人穿成平常的样子,确认着大仓库的库存目录。
嘿呦——伊丽莎白准备举起一只手去打招呼。
(——嗯嗯?)
她又停了下来。她感觉到致命性的异样感,歪起脑袋。
这个时候,棹人仍在继续动着羽毛笔。他半途开始糊墨点来遮掩。
眼前的这一幕缺乏意思,平凡得恨不得让人落泪。
伊丽莎白没把感到的不对劲说出来,迈出脚步。她大步前进,站到棹人身旁。棹人自然而然地抽出身旁的椅子,看也不看伊丽莎白,就摆了摆下巴。
「喏」
「嗯」
伊丽莎白理所当然般作出回应,也坐了下去。坐下去几秒钟后,伊丽莎白再次纳闷地歪起了脑袋。但是,她根本没空说出有哪里不对劲。
棹人把目录放在桌上朝她滑过去,指着上面的空白处说道
「喂,伊丽莎白。这记录确实缺得不寻常啊」
「可笑……你从一大早死磕这玩意,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个?你这个管家的工作就是余在外努力打拼的时候守护好城堡。少抱怨多干活就对了」
(嗯?嗯嗯嗯?)
刚才,余说了什么?
伊丽莎白在流畅对答的同时,第三次因言语感到复杂的异样感。她无异议地两手上下摆动。而棹人伸了个懒腰,噘起嘴
「亏你这么说啊……听了别吓到,这上面可是消失了七年的份量啊」
「这玩意扔了反倒省事吧?」
「是吧?我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哎,看到一半真是亏死了」
棹人打了个大哈欠,浑身放松下来,趴在了餐桌上。伊丽莎白不耐烦地戳着他脑袋不准他谁。咕欸~棹人发出古怪的声音。
就在两人闹着的时候,传来一个轻快地脚步声。
「两位辛苦了!」
听到这清爽的声音,伊丽莎白抬起头。闪耀着光辉的银发和翠眼闯入视野。她是一位女仆打扮的美丽机械人偶。小雏推着餐车走过来,露出可爱的微笑。
伊丽莎白猛然感到一阵眩晕,但不明白是为什么。
(嗯?嗯嗯嗯嗯?)
「最爱的棹人大人,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下午茶点心准备好咯!有水果挞松饼和曲奇随意挑选,请挑喜欢的点心吧!」
「噢,做了这么多啊?小雏,倒是你会不会太累了?」
「呀啊,我可爱的老公好温柔,来个热情的拥抱!咳咳……不必担心,能为最爱的棹人大人和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做点心,对小雏来说等于是迈入天堂的一步!保守地说,小雏现在幸福的不得了!呀,羡煞世界的幸福!」
「喔,喔……虽然完全听不懂,但你觉得幸福,我就行了」
(不不不,慢着慢着,小雏像平时一样固然很好,可是……)
有哪里不对劲……伊丽莎白按住了额头。但是,她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不对劲,不是能集约于某个点上。硬要说的话,就是……
(全都不对劲)
「伊丽莎白大人,您要哪种点心?」
「给余树莓和蜂蜜的水果挞!」
伊丽莎白瞬间放弃思考,精神满满咻地举起手来。
「是,乐意效劳」
小雏熟练地盛起水果挞。伊丽莎白盯着盘子。
这个点心,树莓的用量十分豪放,还涂着金灿灿的蜂蜜。隆起的表面如同一座红宝石的小山,令人垂涎。伊丽莎白抓起叉子。棹人愣愣地说道
「嗯,竖起来了。好像都能看到耳朵和尾巴了」
「你烦不烦,别说余像猫」
「没人指明像猫吧……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
「要问小雏是喜欢猫还是狗,那就是狗了呢!向棹人大人露出肚皮,恨不得甩断的气势摆尾吧!汪汪!」
「哎,行了行了。我老婆没尾巴也足够可爱喔」
隔着女仆帽,棹人温柔地抚摸小雏的脑袋。小雏很享受,很开心。伊丽莎白也顺势也想去摸,伸出手去。小雏发出欢快的笑声,开心得不得了。
集体疼爱小雏的环节持续了一阵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温馨。
玩够了之后,伊丽莎白重新面对餐盘,笑着说道
「接下来,余开动了!」
「请用吧!」
「别吃太急了,小心噎住」
「当余小孩啊你」
伊丽莎白一边向棹人抱怨,一边动起叉子。她没让树莓堆塌掉,娴熟地切开水果挞,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送进嘴里……
「——————怎么没味道?」
就在此刻,霎时间
所有灯光熄灭了。
***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嘀……咯、唧
————唧、唧唧、唧
「————好了,第一幕就此结束。可以这么说吧」
响起低沉的声音。以此为讯号,黑暗中点亮灯火。
蜡烛创造出白色的圆。漆黑中,微笑的光源如太阳般耀眼。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从光亮移向黑暗,能看到长长的珍珠色桌布,桌布上摆着银质的餐架,餐架上放着五颜六色像蜡模型一样的菜品。
半透明的牡蛎法式冻、鲜亮的橘红色鲑鱼色拉、各种冷肉糕为代表的前菜……香味扑鼻的各色餐品摆得不留缝隙。这些就像样品模型的料理,没人去碰。
这里的客人,只有一位。
主宾席上,坐着一位黑衣男子。
他有一
对血红的眼睛,黑亮的头发,穿着带饰巾的丝制衬衫,衬衫上披着用银丝绘有图案的外衣。
男子毫不理会餐架上的餐品,吃着白瓷盘中的菜。那是滴血的肉片,应该是生的肝脏。男子把未经调味的肉薄薄切下一片,往嘴里送。
这片唯有烛台火光的黑暗中,回荡着餐具碰撞的声音。
伊丽莎白看着他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美丽面庞,说道
「你是什么人?」
「哎呀,再怎么也不带这样吧?我的爱女〈My Precious〉啊。至少别把我这个人给忘了吧」
维拉德·蕾·珐缪放下了刀叉。伊丽莎白「慨」了一声,表示不爽。
她当然不会不认识维拉德,但她对维拉德怀着深深的怨恨。她没有敌视他,只是把他当空气,可以说十分宽宏大量了。此时,伊丽莎白感到不对劲,脑袋歪了起来。
刚才,维拉德说了什么?
「……第一幕?」
「好吧,硬要说的话,我们正站在传说的终点——童话的后续上呢」
维拉德突然讲了起来。他再次拿起了刀叉。
他开始从生肉上取下肉片,鲜红的血滋滋地渗出来。
「这里是已经闭幕的舞台,终幕后迎来终结的尽头——但是,断定这就是『戏剧』恐怕不合适吧。得以残续的世界,如今死皮赖脸地存在着。既然这样,下一场开幕的钟声就会重新敲响。」
————就是这么回事。
————乒铃
肉切断了,餐刀的刀刃碰到了盘底。
维拉德朝伊丽莎白抬起脸,嘴上挂着微笑,接着说道
「『终幕的化解』『三种族的联军』『崇高的牺牲』——原来如此?这些确实是佳话,值得传唱。但是,『后面的故事』又怎样呢?」
「…………『后面的故事』?」
「『反叛』『复仇』『背叛』——分离出某个部分,随之就会产生试探某人的必要性。既然如此,『后面的故事』不能讲。所有的一切,最终会被渐渐埋在历史的背后,将那些被迫本该壮烈一战的人们无视掉……说到底,作为讲述对象的世界能不能好好的残存下来都还是未知数呢。状况甚是不稳定」
维拉德熟练地动着叉子,将肉片送到嘴边。他把肝脏捋到舌头上,给伊丽莎白展示了一番,然后才吃进嘴里。
红色血液让他的嘴唇更加光艳。维拉德缓缓地冷笑道
「任谁都会讨厌吧。就连习惯了战争的人们,都会想要移开目光。就是这么回事」
「维拉德……你该不会撞到脑袋了吧?」
「这样的温情,着实令人不快!」
伊丽莎白说的话,令维拉德再度放下了刀叉。
维拉德看来正很少有的严肃地说着什么。不过伊丽莎白没当一回事,扭着眉头。另一方面,伊丽莎白也有股就像脖子被火烤一般的焦躁。
(果然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画面不协调,在崩溃。维拉德说的话令人不快,而且感觉到很危险。这种感觉,就像是本不能窥视的东西正浮出水面。但是,伊丽莎白没能够具体地确认清楚。她每次想去思考,就会被重度的头痛所干扰。
「——怎么、搞的?」
伊丽莎白按住额头。维拉德继续用餐。
他优雅地吃着生肉。不久,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抬起脸来
「莫非,你很在意吗?」
「哈?」
这话说得太突兀了,缺少主体。但是,伊丽莎白却来不及抱怨出来。
维拉德自顾自地点点头,打了个响指。黑暗与蓝花瓣卷起漩涡,漩涡散去后,餐桌上留下一件银制容器。深深容器的容器中装满了水,水几乎要漫出来。
水面像镜子一样平坦,上面放映出另一幕景象。
伊丽莎白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一度短促地屏息。
「————棹人,小雏」
棹人和小雏相依相偎地睡在一起,表情平静,看上去十分幸福。
那一幕全然体现着美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他们是公认的夫妻,即便睡在一起时也是。但是————
(总觉得,好遥远)
平静的场景,比世界尽头还要遥远。伊丽莎白感受到令人绝望的距离感。
水面上汇成的,不过是影像。但是,光这一点不足以解释这种感受。能感觉到,那幕图景连同空间本身都被一道透明的墙隔开一般。
伊丽莎白无视于这种感受,伸出手去。但是,水面上的景象又怎么碰得到。
那终归没有实体,触之不及。
本该如此才对,但……
————本该,但?
…………通噗!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嘀……嘀、嘀嘀
——————唧唧、唧
唧?
***
「喂~,怎了啦~,伊丽莎白?」
「您没事吧~,伊丽莎白大人~?」
「——————————…………咦?」
伊丽莎白缓缓睁开眼睛,眼睛被耀眼的光刺到。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的灯点亮了。面前是一张铺着珍珠色桌布的大餐桌。但是,银质餐架和上面那些像是蜡模型的餐品消失了。
维拉德也不见了踪影,而且伊丽莎白还取代了他的位置,坐上了主宾席上。之前映现着棹人和小雏的银器也换掉了,成了一件气势逼人的容器。
伊丽莎白仔细观察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容器。
(这个……记得是……)
以前按棹人的要求制作的容器。
也就是土锅。
究竟是怎样的经过,让它出现在眼前的呢?不,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
棹人和小雏,就在伊丽莎白面前。他们分别从左右注视着伊丽莎白,开口说道
「没反应,就像具死尸,咕嚯!」
「棹人大人!不可以对女孩子开这种伤人的玩笑!哪怕最爱的您也不可以喔!伊丽莎白大人的心灵是很细腻的!」
「知、知道啦……确实是我不对……呃,你真的没事吗,伊丽莎白?」
「我在小雏心里的形象,究竟成什么样了啊?」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在她来看,小雏就像妹妹一样,但总觉得自己才是被宠着的一方。
小雏「哼哼~」挺起胸膛,谜样地得意起来。但是,她又突然吃了一惊。
「哈!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伊丽莎白大人有反应了!」
「哈!怎么了啊,伊丽莎白,从刚才起就一直发呆」
「从,刚才?不……余在跟维拉德——」
「布丁,不吃吗?」
「布、丁?」
听到棹人这么说,伊丽莎白看了看桌上的土锅。土锅盖着盖子,但经他这么一说,的确散发着鸡蛋、牛奶和砂糖的柔和香气。看样子里面装满了淡黄色的滑嫩食物。伊丽莎白情不自禁地去抓盖子,但又停了下来,摇摇头。
「不,等等,树莓的水果挞……水果挞去哪儿了?」
「欸,水果挞是吗?伊丽莎白大人想吃水果挞?」
「不对,不是的。欸,余自己都搞不懂了」
伊丽莎白又感到头痛,按住额头。一回想就觉得,一切都好古怪。
本应连续着的记忆,没条理了。不只跳跃了时间,连空间都穿越了似的。正在她苦恼的时候,棹人和小雏相互看了看,轻轻离开餐桌。
他们凑在一起抱着腿坐在地上,开始讨论。
「那家伙说过想吃水果挞吗?是我错听成布丁了?」
「恕小雏僭越,根据小雏的记忆,说的确实是布丁没错……不过伊丽莎白大人正值成长旺盛的年龄,或许每天想吃的东西会不一样……苹果还有很多,这次就由小雏来制作吧!」
「咦?什么?伊丽莎白还会成长?」
「一定会长到像小雏我一样的!」
「你是说胸部还是身高?」
这个问题实在不能充耳不闻。伊丽莎白忍不住问了过去。
棹人发现谈话被听到了,吓了一跳。而小雏精神满满地举起一只手。
「身高!」
「那就,好吧!」
「嗯?伊丽莎白要是长得跟小雏差不多,我岂不就成最矮的了?傻的吧」
棹人碎碎念地叹息起来。伊丽莎白本打算数落他一通,但转念又放弃了。笑话棹人身高,搞不好会惹小雏不开心。
最关键的是,现在不是折腾这种事的时候。情况仍旧不清不楚。
伊丽莎白重新转向土锅。容器持续散发着强大的谜样存在感,仿佛在说『吃了我吧〈eat me〉』。
(……这东西,是取代银器出现的)
伊丽莎白伸出手,再次揭开了盖子。
淡黄色的物体,在里面嫩滑地晃动起来,飘散出更加浓烈的鸡蛋、牛奶和砂糖的甜美香气。
「喔,做得挺好嘛」
「不愧是棹人大人!创造的技艺都达到神域了!」
棹人和小雏吵闹起来。伊丽莎白不由感到强烈的愤怒。
布丁是实物,是甜品。
这是不可动摇的真理。
既然如此,不把眼前这东西吃掉的话天理难容。
伊丽莎白慢慢地抓起勺子,在那滑嫩的表面舀起一大勺。黄色冻体的边缘地碎裂开,这触感还是老样子惹人爱。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挪着勺子,一口吃了下去。
「啊,吃了」
「哎呀!」
「喔唔喔唔呼喔噢」
『你们开心什么啊』——伊丽莎白在说这句话,但咬着勺子吐词不清。『这次』好好地尝到味道了。甜美的味道在舌头上弥漫开来。
果然香嫩丰盈,是柔和朴实的美味,再加上柔嫩的清新口感,可谓独一无二。是令人难以想象出自愚钝仆从之手的绝品。
想来,棹人做过的像样餐品,也就只有布丁了。
(——嗯?做『过』?)
不是『能』做,是做『过』。
伊丽莎白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尽管疑点让她无法释怀,但她还是动起了勺子。不知为什么棹人和小雏都咽着口水紧张地看着他。她根本停不下来。
不久,勺子触底了。
伊丽莎白猛地舀起了最后一勺。
「噢噢~」
「噢噢~」
「喂,从刚才起就感叹什么啊,你们俩」
伊丽莎白吐槽了。看到棹人和小雏向自己鼓掌,伊丽莎白心想,这俩家伙根本没听余说话,莫名其妙。但是,她感觉这样并不坏。她一只手握着勺子,得意地挺起胸膛。
伊丽莎白准备吃下最后一口布丁,再次向勺子看去。但是,她手突然停了下来。
在光滑的银器上
有个小小的,白色,什么东西。
「——————兔子?」
一只白兔子坐在上面。
白兔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抱着一块怀表。上面的短针和场镇正好重合指向0点。伊丽莎白知道,其实期限早就到了。已经过去的时光不会再回来。另外,兔子看上去没响,其实已经在响了。白兔嚯地张开嘴
从那,黑暗中……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Down
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
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掉啊、
深深地掉啊。
***
Alice went down a big hole.
爱丽丝掉进一个深深的大洞底。
「欢迎来到『奇境之国〈wonder land〉』,伊丽莎白」
听到了少女的声音。她说是奇境之国,但周围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漆黑一片。
伊丽莎白朝上看了看,又扫视了四周。周围果真全是望不到边的黑暗。这黑色,有着莫名闭塞的质感。身处其中,如同身处垂到地上的厚实的布之间形成的夹缝,就像人被藏在后台的感觉。
正当伊丽莎白这样心想时。
近处传来地面敲击的声音。干燥的板材轧轧作响,随之还有啪嗒啪嗒的连续声音。
(有人在乱跑)
是小孩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天真无邪地在伊丽莎白周围乱窜。忽然,铿地一声,似是两脚并拢在一起。
一阵令人作痛的沉默铺开。呼……一个短促的呼气声,接着是朗朗念出的浮夸台词。
「转呀转呀,总算轮到我出场了呢,伊丽莎白?不过,这是第几幕?我不知道啊。连你也不知道对吧?就算舞台监督、演员还有编剧,都没办法弄清这场无厘头的演出吧。因为你是观众,所以更不可能知道了。呐,伊丽莎白,你真可怜啊。就算在这种地方,你也一直好可怜啊……不,可能不对吧。因为,这与其说是悲剧,更像喜剧……哎呀,父亲大人,您上哪儿去?欸,您说『这里不是我们该出场的地方』?『既然没被喊到就该待在一边』?哎呀,心真善啊……嗯?喂,等下,怎么能扔下爱丽丝自己走掉啦,就算父亲大人也不行,等等人家!」
少女闹别扭地喊起来,随着一溜啪嗒啪嗒的声音跑掉了。
在上方传来有谁骨头发出不妙的声响。此后,少女的脚步声就听不到了。看来她搂在了什么人身上。随着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另一个人』接着走下去。
不久,远处有扇门打开了,接着有关上了。沉默再度降临。
之前都有谁在这里呢?弄不清楚。但是……
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
「………………本以为无声的黑暗会继续下去,但事实已经这样了呢」
「…………嗯嗯?」
「让我不看气氛地问上一声,贵安啦!」
听到一个脱线的声音。伊丽莎白歪着脑袋。
看来黑暗中有出现了新的人物,但看不到他的身影。伊丽莎白谨慎地眯起眼睛,向黑暗中探寻。的确有一块黑色释放着奇妙的存在感。
(但是,没有听到接近的脚步声)
就像是那人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伊丽莎白皱紧眉头。
那个谜样存在没有察觉到伊丽莎白的意念,就像是故意的,对伊丽莎白嘹亮地喊过去。
「好了好了,伊丽莎白大人!该起床了,嘿嘿嘿!」
「……起、床?不,等等,余……」
「切斯特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突然发出怪鸟似的怪叫。
伊丽莎白感到危险,『跳了起来』『睁开双眼』向前方一倒。
她向后瞥了眼确认情况,只见那人布满鳞片长着钩爪的脚,和他脚下满是裂纹的石砖地。是伊丽莎白刚才所在的位置上,炸开了一记猛烈的踵落。
放出那记刚猛踵落的人,细细地呼出一口气。但是,并没有实际看到他『呼气』的样子,因为他的嘴巴被藏在兜帽下的黑暗中。
「呼……今天也光鲜地秀了一手呢。此乃『肉老板』必杀唤醒踢!」
「你这家伙,原来还有那样的技能吗!」
伊丽莎白不禁全力吼了过去。『肉老板』背扛口袋,手指天空,怀疑他根本没在听。伊丽莎白朝着他磊落的背影,把一肚子吐槽一口气喷射过去
「再说这哪里是唤醒啊,想杀人才对吧!要是一辈子睡过去怎么办!匪夷所思难以置信莫名其妙!咳、咳、咳」
「嗯,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不顾牺牲嗓子对我投来犀利的吐槽,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呢。真是了不起的职人才艺」
「别擅自把人家变成什么奇怪的职人!咳咳咳」
伊丽莎白咳得喘不过气。毕竟,她很久都没吼得这么大声过了。
在她面前,一个令人怀念的身影跳了起来。『肉老板』看来开心得一塌糊涂。
伊丽莎白盘腿坐下,一副懒得理他的态度。裸露的肌肤贴在『岩石制』的地板上感到冰冷。她四下环望,确认身在何处。这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逼仄房间,家具很少,旁边摆着一张上等却构造简约的床,还有张用魔力强化的小刀钉在墙上的地图。
伊丽莎白当然记得这里。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拷问姬』的卧室。
她没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地板上的样子。
「究竟,为什么?不,余究竟……怎么了?」
「嘚呀!」
「嗯嗯?」
『肉老板』突然跳了起来。在伊丽莎白的注视下,他贴在了墙壁上,然后快速爬行,抽出一把小刀,接着落回到地上,从衣袖中掏出一只苹果削起皮来。
不论怎么看,最开始贴在墙上的步骤都是多余的。伊丽莎白冷冷地看着他的尴尬表演。
「我削、我削、我削」
「……喂,你搞什么?」
「嚯嚯嚯,当然是削苹果啦」
「余没瞎」
「伊丽莎白大人好像嗓子不舒服!所以,我『肉老板』就呈上水嫩多汁的苹果!甜点方面的肉同样准备万全!」
「你主菜和甜点会不会弄反了」
伊丽莎白有些累了,但依旧对他吐槽。『肉老板』默默地竖起大拇指,意译就是『就要这效果』。这愈发尴尬的表演,让伊丽莎白眼神更尴尬了。随后,是一阵沉默。
『肉老
板』继续削着苹果。红色的长条就像沿着规定的轨迹一般不断边长。面对那像蛇一样果皮,伊丽莎白嘟哝起来
「呐,『肉老板』」
「什么事,伊丽莎白大人?哈,是不是想削成小兔子的形状?」
「为什么——背叛了余等?」
皮断了,但红色落到一半停住了。
果皮描绘着螺旋形,在半空中翩翩地飘着。『肉老板』抓住一端,像玩玩具一样玩着果皮。外侧的红色与内侧白色咕噜咕噜地旋转着。
「……『事到如今』『在这里』问也没意义呢」
『肉老板』呢喃着说道。
他的口吻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一边摆弄着螺旋,一边接着说道
「看似在问『我』,不过只是在对着镜子问自己。拿问别人的提问来问自己,怎么能得到答案呢。没有正确答案的自问,也是破坏心灵的第一步……我也曾苦恼过很多次呢。为什么,『那位』要给我使徒的使命呢」
「————『肉老板』」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螺旋在跃舞。
『肉老板』忽然松开手指,接着削好的苹果也从他手中掉下去。削得雪白的果实缓缓旋转着飘在空中,无声地穿过伊丽莎白与『肉老板』中间。
「你在骗人,没错吧?」
「英明。准确说是『没说真话』呢……您应该明白的,伊丽莎白大人。『真正的我』『根本没有苦恼过那种事』」
「想也是……哎,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说来讨厌,你竟然是个放弃思考,甘愿当『弃子』的笨蛋」
伊丽莎白毫无预兆地伸出手,从半空中抓住苹果,奋力咬了下去,粗鲁地嚼起来。『肉老板』继续缄默。
伊丽莎白继续吃着苹果,吃到一半吐出种子,黑色的种子落在地上。
然后,伊丽莎白一把擦掉嘴上的果汁,说
「大笨蛋——世上哪儿有一边爱着世界,还一边播下恶意种子的家伙」
「这里就有一个呢。哎呀,这不有趣呢。可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啊,大家都只有一个』」
『肉老板』静静地点点头。伊丽莎白再次咋舌,同时反刍他说的话。
『真正重要的东西啊,大家都只有一个』
但是,这话或许是出自别人之口。
她吃完苹果,将果核随手向身后一扔。果核砸在墙上,掉了下去。伊丽莎白再次与『肉老板』面对着。她不开心地把眼睛眯起来,说道
「另外啊……说说余吧」
「好好好,什么事呢?」
「尽管只是直觉,但弄明白」
「弄明白了什么?」
『肉老板』歪下脑袋。伊丽莎白闭上眼睛,仰起头,将身体的重量靠了下去。她就这样,朝着空空如也的身后倒了下去,但脑袋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在坚硬光滑的某样东西上,靠了下去。
那东西十分冰冷。伊丽莎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余弄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肉老板』没有回答。
他已经,根本不在她眼前了。
***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嘀……嘀、嘀嘀
——————唧唧、唧
唧!
「——所以对余而言,你就是这样的存在」
伊丽莎白嘟哝了一声,抬起上半身,缓缓睁开眼睛。
在眼前,所想之中的人们正对她微笑。
「啊,伊丽莎白醒了」
「哎呀,早上好,伊丽莎白大人。睡得香吗?」
「——棹人,小雏」
地点再次回到餐厅。回过神来,伊丽莎白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弯脚椅上。
棹人在一把梯子上,小雏在下面扶着梯子。不知为什么,他们正在给墙壁做装饰。棹人一边将彩带固定在高处,小雏一边将人造花递上去。
他们配合工作的样子,是那么和睦。伊丽莎白露出似是向往的神情,问道
「你们究竟在干嘛?」
「你问干嘛……当然是给你就任治安维持部队队长三周年的庆祝活动做准备啊」
「棹人大人提议,给伊丽莎白大人一个惊喜!小雏也举双手赞成!」
「唔,小雏这么说,余是很开心。可是在本人眼前做准备,要怎么惊喜?」
「有点道理」
「说的确实没错呢」
他们俩各自交抱双臂,寻思起来。先不提小雏,棹人平常总爱吐槽,结果夫妻一组队就开始犯傻了。伊丽莎白不知该如何作答,苦恼起来。
棹人想了一会儿,说道
「不过啊,未经城主许可擅自装饰餐厅,邀请客人,会不会不太好?」
「嗯,这是个问题」
伊丽莎白点点头。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么回事。不事先通知会让她伤脑经。在棹人他们举办宴会的那天,要由伊丽莎白他们邀请教会的使者参加,这是非常正当的情况。
棹人似乎有好好思考过。但是,伊丽莎白还是觉得不对劲。
「不,等等,客人?光你们不够,还叫了谁来?」
「毕竟是『拷问姬』担任跟恶魔战斗外的职务第三年喔?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吧?这么难得,所以向各个地方都发了请柬」
「当然,伊丽莎白大人不必担心!接待又小雏我来负责!酒也两人一起新采购了一些!料理也做了好多好多!」
「哎呀呀,真是热闹非凡,都称得上是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了呢。我都感到佩服了。真亏你们能对俗世保持这么浓厚的兴趣」
传来一个平滑低沉的声音。伊丽莎白皱紧眉头。
正在微调人造花位置的棹人理所当然地作出回应
「维拉德?你找碴?」
「怎么会呢,挖苦而已!比找碴和蔼多了」
伊丽莎白的脑袋僵硬地转向左侧。在她目光的前方,堂而皇之地坐着一位贵族模样的男子。他那张脸,刚才还见过。伊丽莎白恶声恶气地问道
「等等,怎么连你这家伙都在?」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不受欢迎呢!话说,你这言辞真不客气啊,『我的爱女』。但是,我已经『在这里了』,所以也没办法吧?」
「不,但你不是应该在……」
「你想想看,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我这一存在』是那么顽强。死过一次的时候还留下了复制品,现在当然不会轻易被抹消掉。最关键的是,『你就是这样理解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情况』……理解了吗?」
维拉德耸耸肩。伊丽莎白沉默了几秒钟后,点点头。也就是说,维拉德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那样的』存在。伊丽莎白再次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的确没办法了」
「嗯,毕竟并不是『我的意志』,自然没办法了。但是……硬着头皮再确认一遍还是觉得,人所生存的世界净是无谓的东西。既然如此,乐衷于浪费才是人类的本质。因为我们这个种族,存在本身即是不合理呢」
「你这家伙,瞎扯淡也未免太多了吧」
「哈哈,果然没法轻易骗到你。真敏锐啊,『我的爱女』。换做『我的后继者』肯定已经认同了。因为他警惕心很糟糕呢」
「我听着呢,维拉德」
棹人不开心地发声道。他调整完了人造花,正准备从梯子上跳下来,但突然停了下来。棹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小雏看去。之间小雏正张着双臂,等待着棹人。
棹人毫不犹豫地扑向小雏的怀抱。小雏接住了他,咕噜咕噜地开始转起来。
这小两口还是老样子,一有机会就开始亲热。
「啊哈哈哈,小雏、小雏」
「唔呼呼呼,棹人大人,棹人大人」
「顺带一提,就因为他们总那样,工作一直顺利地停滞着」
「那样确实没法推进啊」
「不出所料,极端无效率的工作方式。〖老娘才没羡慕!〗」
传来一个十分机械,又有些烦人的不可思议的声音。
伊丽莎白抬起脸。只见蜂蜜色的长发在食堂入口华丽地翻飞着、
看来是第一批客人早早登场了。
***
来的是位金黄色的美丽女孩——珍妮·德·蕾。伊丽莎白从头到脚打量珍妮的样子。
她点点头,淡然地对珍妮说道
「……珍妮啊,虽说微不足道,但这好但是宴会啊。难道就没考虑穿正常点,至少遮一下身体吗?」
「你让我正常点,可我正常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而且,你自己也差不多吧。〖你丫一样忒痴女知道吗!〗」
「你还知道自己痴女啊。多穿点吧」
珍妮一如既往地穿着那暴露的拘束装。以魔力编织的服装,也是只能得到魔法师认可的形象。那样的打扮,除了在王都执行公务之外,其他时候都显得极端不自然。伊丽莎白那身的布料虽说要比珍妮那身多一点,但其实差不多。可是,这里是伊丽莎白自己的城堡里,而且她也准备
了上街时穿的普通长裙。因此,珍妮是在旁若无人地固执自己的意见。她现在不开心地搂住胳膊
「我的回答是,你这是多管闲事。而且我来不是做客的,是帮忙的。〖老娘就知道让那对笨蛋夫妻干活反正只会你侬我侬浪费时间!哪有心思管什么宴会!〗」
「不,装饰很不错。我觉得你能想出这么棒的点子很难得」
突然响起一个凛冽的声音。珍妮抖地僵住了,背脊挺得笔直。
一个硬质鞋底发出的脚步声从餐厅入口传过来。
伊丽莎白再次朝那边看过去,只见来了位白衣丽人。她用悦耳的声音,接着讲道
「珍妮,难得你天生丽质,穿上宴会礼服一定很合身的……也对,我们是分头出发的,也怪我不够机灵呢。下次我送你一些吧」
「Yes、〖No〗、Yes」
「镇定,镇定,不要混乱」
伊丽莎白抚慰珍妮,让珍妮冷静下来,但着很显然没什么用。珍妮原本就不懂体会对方感情的微妙之处,更是没有恋爱经验。
换句话说,她的初恋对象——伊莎贝拉·维卡说句话就能把她秒杀。
伊莎贝拉站到僵住的珍妮身边。这时,棹人和小雏注意到有客人来了。
「嗯?」
「哎呀?」
之前转着圈的棹人和小雏,刚刚才停下来。
他们彼此抱在一起,齐刷刷地抬起脸。棹人开心地说道
「来了吗,珍妮,伊莎贝拉!你们动作都好快啊!」
「嗯,因为是各位招待我们来的,我们当然接受邀请。但是,伊丽莎白阁下、棹人阁下还有小雏阁下照顾过我们多次,让我们只作客享受未免于心不安……没关系的话,还请让我们帮忙……首先,这个给小……更正,送给夫人」
「好漂亮的花!非常感谢!」
「阁下喜欢就再好不过了,希望能给宴会增添一道色彩」
伊莎贝拉将单手抱着的花束递了过去。小雏露出灿烂的笑容,把画借了过去。
那是银色与白色组成的美丽花束,里面除了百合还搭配有兽人们开发的新品种。细茎上开着无数多小花,像繁星般灿烂。
小雏把鼻子埋在花中。伊丽莎白也露出柔美的笑容。
「啊,果然与夫人的银发交相辉映,与伊丽莎白阁下的乌黑秀发也十分搭配」
「伊~莎~贝~拉~,不许勾搭人家老婆!」
棹人有意见了。伊莎贝拉和小雏双双愣了一下。
几秒钟后,小雏脸变得通红,口若悬河地高速辩解
「怎、怎么会,不,伊莎贝拉大人应该没那个疑似,小雏也不会因为搭讪而齿轮停摆,但刚才……棹人大人嫉妒了?嫉妒了么?呀,感谢上苍!小雏内心的悸动将化作业火,将一切化为灰烬」
「误、误会了!不是那样的!在下不光只对阁下的夫人这样!在安慰负伤骑士的时候,祝贺新人的时候经常送花的!而且,在下认为这花与棹人阁下您坚毅的双目也十分搭配!」
小雏欢天喜地扭来扭曲。伊莎贝拉则慌慌张张地向棹人辩解。
棹人不禁按住额头,嘀咕着「我算想明白了」点点头。
「现在,我算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你在圣骑士里肯定藏着很多粉丝对吧?」
「粉、粉丝?」
「另外,不分男女都击沉了对吧?」
「击、击沉?」
「嗯,余也有点这种预感」
伊丽莎白点点头,接受事实一般表示同意。「是吧」棹人也跟着附和。
伊丽莎白回忆。历经漫长的岁月,教会内部产生了许多扭曲之处。另外,由于『拷问姬』同维拉德所率的恶魔军团战斗,大量圣骑士惨死。但是,在混乱的漩涡中年纪轻轻扛起团长之重任的女性,是如此美丽。
她总是保持着高洁。用不中听的话来讲,就是个天然呆。
实际上,伊莎贝拉在生骑士团内的支持率,除开重塑派之后占绝对地位。
而且,她还已经击沉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唔,果然人漂亮,穿上紧致的服装就是帅……哇哇」
「失敬——给我订正」
瞬间,棹人扎起的短发被珍妮拉直了。伊莎贝拉击沉者代表——金色的『拷问姬』正一脸不愉快。顺带一提,伊莎贝拉仍在混乱之中。
正如棹人所夸奖的那样,伊莎贝拉的服装威风凛凛。她现在脱掉圣骑士的盔甲,穿着紧致的礼服。那是一身白色基调的上衣加裤子的西装,尽管是女式的,但这个设计就算男性穿也并无不协调。伊莎贝拉的中性魅力被进一步呈现出来。
但是,棹人的头发被拉得更紧,只能后面的称赞咽回去,连忙道歉。
「疼疼疼疼……珍、珍妮小姐,我好像赶到了杀意啊,杀意!是我不好,对你的初恋对象说太多话了……疼疼疼疼」
「有自知之明最好,『愚钝的先生』。省了我让你明白的功夫。〖既然这样,应该清楚该说什么吧,昂?〗」
到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恐吓。棹人不禁冷汗直流。不过,在伊莎贝拉和小雏面前,大概不至于闹出惨剧。
大危机啊……伊丽莎白没当回事地观望着。
棹人双手稍稍举起,表示投降。
「呃,那个……对不起?」
「错,我不是要你谢罪。〖你丫还是老样子像只晒太阳的猫啊!连脑袋里都是花田吗!〗」
「欸,那……该说、什么?」
「嗯嗯,连余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啊」
「伊丽莎白小姐,您如果察觉到仆从正面临危险,还请大发慈悲」
「不干余的事,余不管,自己努力吧」
伊丽莎白轻描淡写地这样答道。她转念一想,看到小雏和伊莎贝拉正在去取花瓶。如果棹人真的有危险,小雏肯定会一秒内飞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大概吧……但是。
珍妮嘴角微微一扭,低沉地接着说道
「听好了,『不长进的先生』?我只说一次喔?〖给老娘把茂密的耳毛捅干净咯,好好听清楚!〗」
「听着呢,我听着呢!」
「『我的甜心〈my lady〉』是……」
珍妮深吸一口气。黄金的『拷问姬』展现出如此有人味的举止,实在罕见。棹人、伊丽莎白,乃至维拉德都竖起了耳朵。
珍妮以藏着热情的口吻,说道
「那只是帅气,是惹人怜爱。〖惹人怜爱啊!〗」
「欸?就这?你逼我订正的部分,就这个?」
「另外,为什么说两次?」
「是不是因为,那个很重要?」
三个人纷纷困惑地发表意见。而说到珍妮,她面无表情地频频点头,似乎自顾自接受了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她松开了棹人的头发。
棹人趁此机会,果断桃之夭夭。
就在此时。
「————咦?」
一团黑色的东西,
像颗炮弹飞了过来。
***
「切斯特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响起怪鸟似的怪叫。
黑色的某种东西——更正,一块带骨肉砸在棹人面门。
伊莎贝拉怀疑是敌袭,正要把手伸向腰间的细剑,但又觉得不对劲。照理说,带骨肉不是用来偷袭的。棹人在冲击下差点倒下,被小雏从背后轻轻撑住,并以华丽的动作跪坐下来为棹人当膝枕,并抗诉道
「真是的,『肉老板』先生!请不要突然吓唬棹人大人!就算是『肉老板』先生,我小雏也会真的生气的!」
「……为什么,我被膝枕了?」
「哟嚯嚯,非常抱歉,美丽的女仆阁下!有幸得到宴会邀请,我『肉老板』激动得控制不住咯嚯嚯!哟嚯嚯咿,伊丽莎白阁下!」
「噢」
「就任啥啥啥三周年,恭喜恭喜喔!」
「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关键地方打马虎眼」
伊丽莎白选择息事宁人。棹人从生肉撞击的伤害中恢复过来,准备坐起上半身,但此时跟小雏四目相交,动作又停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
「呃,那俩个搞什么鬼」
「虽说关系和睦,但似乎会影响到日常生活呢」
伊丽莎白和维拉德叨咕起来。这个时候,『肉老板』在咕噜噜的原地转着圈,像陀螺一样旋转着进入餐厅。但是,他到餐桌旁后突然停了下来。
『肉老板』向维拉德看去,沉默了许久。但是,他又像转念想通了似地竖起大拇指。
「维拉德大人,耶咿~!」
「这应该是你不知该怎么应酬我,经过苦恼得出的结论,但是……能不能不要友好得那么怪异?我这个人确实出人意料的宽容,但你这样实在让我觉得不愉快」
维拉德甜腻地微微一笑。他撑着脸,优雅地翘起腿。不过,他的口吻中却透着露
骨的抗拒。伊丽莎白现在才想起来。
(话说,『肉老板』和维拉德之间有过一段往事)
维拉德的『最初的恶魔』的肉,是从『肉老板』手中弄到的。但在那个时候,圣女的阴谋早已开始了。在最终决战时,维拉德对自己被当作棋子这件事表现过愤怒。
(至于他们是怎样相遇,是怎样的关系就不知道了呢……维拉德不会原谅过去利用过自己,对『肉老板』应该心存芥蒂吧)
听到维拉的那么说,『肉老板』把手放了下去。但是,他似乎决定『设法糊弄过去』。
『肉老板』吹着口哨迈出脚步,朝小雏那边靠近。然后,他突然藏到小雏背后,躲在女仆装后面说道
「话说回来啊!我路上看到好像有其他客人呢!感觉差不多该到了!」
「其他客人?」
听到『肉老板』这么说,伊丽莎白皱紧眉头。
答案立见分晓。
一股吵闹的声音向餐厅靠近过来。
***
「琉特阁下……现在才说可能不太合适,话说擅自进去真的好吗?」
「据棹人阁下的说法,应该没问题才对……没想到一进来竟然被会动的铠甲追赶……嗯,是这里吗?」
「琉特!」
「噢噢,棹人阁下,小雏阁下,伊丽莎白新队长阁下!」
棹人从小雏的膝枕上起身。琉特发出洪亮的声音。两人冲向彼此,拳头轻轻对碰。兽人和人类看起来比以前更加亲近了。棹人向他答谢道
「谢谢你过来啊!全体请假很困难吧?」
「哈哈哈,这算不上什么。我们的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十分宽宏大量!而且危险事件相比三年前减少很多了!根本谈不上勉强!这也是我们新队长阁下的功劳」
其他部下们都对琉特的说法点点头。得到称赞的伊丽莎白,却反倒皱起眉头。
她脑中描绘出那个高贵的兽人的身影,呢喃起来
「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么」
这又是个十分引人怀念的名字。伐历锡萨一切安好,拉·克里斯托弗今天也在王都勤于公务。他现在仍旧祈祷着,受民众敬仰,相信着神明。
伊丽莎白没有接着往下说,闭上了嘴。
治安维持部队的部下们都松了口气,走进了餐厅。看来城堡太大了,他们之前在里面迷路了。其中几个人将伴手礼交给了小雏。这些部下们全都脱下了铠甲,穿着布料制成的兽人礼服,胸口还装饰着有增添品味的鸟尾羽。
就算在平时,兽人士兵也鲜少脱掉铠甲。他们这样的行为,是在表示对城主的深厚信任。
他们聚在伊丽莎白面前,准备敬礼。但这时,部下们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新队长阁下?」
「余大概猜到你们想问什么了,有什么事?」
「这些礼物,该放哪里好?」
部下们纷纷举起手中的盒子。其中还有巨大的布包状东西,盖着盖子的篮子。此情此景好不热闹。伊丽莎白没起身,轻轻叹了口气。
「又不是给小孩子庆生。你们的心意余就感激地接收吧,但这也未免太多了!要不要这么大阵仗」
「可是……新队长阁下平时就食量惊人,于是我们终于鼓足气势……」
「等等……该不会……这些全都是吃的吧?」
伊丽莎白惊讶得不禁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部下们神情庄重地点点头。伊丽莎白嘀咕着「余究竟成什么形象了啊」无奈地望天。此时,她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向身旁转头一看,只见那里站着一位山羊头兽人。
「失礼,打扰阁下叹气了。没问题吧,伊丽莎白阁下?」
「是艾茵吗,怎么了?」
她是琉特之妻,一位才女,现在穿着灰色基调的朴素长裙。她轻轻摆了摆下巴。只见棹人和琉特正在往这边偷看。艾茵小声说道
「刚才被我丈夫还有棹人阁下拜托,说是机会难得,让女性务必换身服装。我来帮忙吧。衣帽间在哪儿?」
「等等,先不谈珍妮,余也要换衣服?那么麻烦」
「我都同意了,主角还拒绝什么?女士不准备好就无从开始,业务从结束。〖老娘得赶紧换身行头,让心爱的女人好好表扬表扬才行啊!行啦,赶紧干活!〗」
「唔,被彻底策动了」
谁能想到那个自称『虐待奴隶,拯救世界,既是圣女也是恶女』的家伙,会被治得这么服服帖帖呢。伊丽莎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
(余不准备好就无从开始,业务从结束么)
说的确实没错。
伊丽莎白短促地点点头,鞋底发出尖锐的声音,迈出脚步。她和艾茵她们一起,离开了餐厅,来到了走廊上。
随即,餐厅的吵闹顿时悄无声息。
就像一开始就谁都不在似地。
对这个事实,伊丽莎白装作没有察觉。
***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唧……唧、唧唧
唧……唧唧…………?
在城堡的大量房间中,有一件房装着大量服装。
那里面,简直是布的海洋。
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雪花的颜色,黑暗的颜色,花的颜色,天空的颜色。
全都十分柔软,拥有各种特点的料子经过自由化工,装满这里。房间仿佛深得不见尽头,又像糖果盒一样狭小。不论怎么看,这绝对情况异常。
伊丽莎白原本没多少礼服,衣帽间主要用于存在下人的服装。但是,发生这种程度的扭曲,已经不值得介意了吧。
毕竟,现在硬要说的话……
所有一切,都不正常。
小雏没有跟来衣帽间。由于客人们早到,她说要开始配膳了。琉特他们也风风火火地端起了盘子。
刚才小雏一边向他们作出指示,一边向伊丽莎白挥挥手。
在温情笑容的目送下,伊丽莎白离开了现场。
于是现在,伊丽莎白面正对着无数的衣服。在她身旁,珍妮嘀咕起来
「〖挑哪个好啊,根本搞不明白〗」
「喂,敬语部分直接砍了?」
伊丽莎白向她提醒。这样是被伊莎贝拉听到,珍妮肯定会被骂「粗言粗语」。但是,珍妮仍旧在为无法选择而发愁。她似乎是真不知道对方喜好。
此时,艾茵果断上前。她张开双臂,背对着那些衣服,开口说道
「好了……大概是多此一举,但还是问一下好了。想要哪种?有什么要求?」
「没有。〖一丁点都搞不懂!真亏世上的女人都自己选衣服啊!〗」
「一圈望下来这么多衣服,余否觉得麻烦了。所以全权交给你了,不过尽量华丽点,料子要干脆利落的」
「啊……我要『心爱的女士』喜欢的就好」
「明白了。华丽和清纯的风格对吧。稍等」
艾茵保持着冷静的面色开始挑选衣服。在伊丽莎白和珍妮的注视下,她钻进布的海洋,活似消失在浪涛间的鱼,又活似钻进玫瑰花中的蜜蜂。柔软的布褶将艾茵吸了进去,然后静静地恢复原状。伊丽莎白她们不禁萌生庄重感,等待着爱因回来。
几分钟,两人叹气起来。
「……好闲啊」
「是啊〖就是就是〗」
「久等了」
就在这时,艾茵的脑袋突然从衣服之间的缝隙冒出来,把两人吓得微微一跳。
艾茵履行了前面说的话,手里提着两件衣服。伊丽莎白和珍妮将递给自己的衣服接了过来。伊丽莎白正面反面翻了翻,点点头。
「嗯,不错」
「是啊,我也觉得很好。〖这样就扶摇直上啦!〗」
珍妮似乎很中意。那件用的是以金色为主,反射着淡淡光辉的布料,在背后缀着花朵一般的缎带。伊丽莎白是一件黑色基调,随视角显现出红色的礼服,身体两侧还有高暴露度的衩口。
艾茵确认两人的表情后,点点头。
「找衣服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就抓紧时间穿上吧」
「余总觉得会这样」
「嗯,没错。〖不妙的预感啊〗」
伊丽莎白和珍妮都早已习惯被拘束装和束缚带勒得紧紧,但仍会害怕被眼前这位手腕高明的治疗师弄得咯吱作响。
艾茵又开了。这次就像给她们最后一击,口吻十分开朗。
「我看得出两位都因为身子好没太注重身体管理,所以关节也来活动活动吧」
『拷问姬』毕竟是『拷问姬』。
不知道身体矫正是什么感觉。
两人吓得拔腿就逃,但珍妮被艾茵紧紧地抓住了肩膀。而珍妮由飞快地抓住了伊丽莎白的手腕。
「喂,珍妮!不要牵连别人!快松手!」
「不要!〖要死也得找个垫背的!〗」
「你增加受害者干什么!」
「没事的,疼了就请举左手」
「这么说是确定会弄疼吧!」
「等
、等等,〖老娘都叫你丫等等啦啊啊啊啊〗!」
布的海洋中,响起尖锐的声音。
两位『拷问姬』世间罕见的惨叫,随即陡然消失。
***
嘀嗒嘀嗒……tichtock……嘀……嗒……tich……tock……唧……唧、唧唧
……唧?
唧、唧唧?
「真、真可怕」
「好厉害,被弄得嘎啦嘎啦,嘎啦嘎啦。〖都不晓得,骨头还能辣~么动呢〗」
「通过这次机会,请两位定期进行身体管理吧。如果没见到改善,下次就灌汤药了」
「你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
伊丽莎白和珍妮搂在一起瑟瑟发抖。艾茵的爪子虽然很硬,但手指能够进行精细作业,动作流畅。兽人手的进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令人无可挑剔。
「欢迎回来!呀,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和珍妮大人!太合身了!太出色了!伊丽莎白大人就像坚毅的宝石!珍妮大人就像楚楚可怜的花朵!两位堪称绝世美貌!」
「嗯嗯,这样夸余并不反感」
在伊丽莎白面前,小雏像小狗似地跳了起来。伊丽莎白看到她这么开心,点点头,觉得不枉受这遭罪。正在摆酒瓶的棹人和琉特也停下了手中的活。
棹人赶到伊丽莎白面前,赞叹道
「喔,真好看!果然偶尔穿穿普通的长裙也不错呢」
「你这家伙的夸奖太不走心了,出局」
「为什么!都说你好看了!」
棹人连忙反驳。现在的伊丽莎白以黑色布料遮住纤细的体型,露出双臂,大开襟的领口露出锁骨,再搭配红色披肩。美艳中透着几分梦幻感。
伊丽莎白伸张道
「在余细腻的美面前竟然一句『好看』就打发了,重练一百遍再说吧」
「有自信固然好,但是不是对我太蛮横了」
「嗯,果然非常合身啊!」
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伊丽莎白和棹人双双看了过去。
伊莎贝拉正站在珍妮面前,一遍遍地点头。珍妮则像卡壳了似地,原地愣住。伊莎贝拉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托起珍妮一缕丰盈的蜂蜜色秀发。
「和我想的一样。你的美丽与这种少女风格的长裙,实在是相得益彰。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这个颜色,跟你的头发真是绝配!」
「…………〖…………〗」
「喂,那货终于闭嘴咯」
「那是范本,你也多学学」
「我那样你不觉得恶心?」
「有道理」
伊丽莎白深深地点点头。在她面前,小雏欢快地蹦蹦跳跳。
「没有那种事喔!用棹人大人那令人心醉的甜美嗓音编织出的话语,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生来便无人能及,根本无需范本!哼!」
「哎,好好好。小雏真可爱,真可爱。谢谢」
棹人紧紧抱住小雏,安慰她。
伊莎贝拉执起珍妮的手,向座位走去。兽人们搬完酒,也慌慌张张地回到了餐桌。琉特很有心,也替艾茵抽出了椅子。维拉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肉老板』完全静不下来,正撒着花瓣。
珍珠色的桌布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内脏馅饼、烤全鸡、添香蔬菜、法式冻、浓汤等诸多凉菜,各色使用海鲜的佳肴,还有多种甜点,凝结高超厨艺的菜品琳琅满目。另外还有白色与银色的花朵装饰其间。
棹人站到小雏身旁,轻轻搂住她的腰,两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一齐向伊丽莎白露出微笑。
「恭喜,伊丽莎白。这三年里很努力呢」
「恭喜,伊丽莎白大人。这三年里辛苦了」
「啊,谢谢……大家还真是都到了呢」
伊丽莎白望着齐聚一堂的大家。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平静的微笑。
小雏和棹人,伊莎贝拉和珍妮,琉特和艾茵,兽人部下们,『肉老板』,维拉德。
真是『顺顺利利』地到齐了。
「……真的,都来了呢」
伊丽莎白一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她捏紧拳头,张开嘴
「好了,接下来————…………」
但是,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她再次向棹人看去。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像小孩子。
就像在问……这样好吗?这样没有错吗?
但是,濑名棹人……
只是……
面带着平时的笑容,回望着她。
所以,伊丽莎白闭上了嘴。从肺里把吸进的气,还有要说的话一起吐了出来。
就像是,斩断一切。
「闹剧可以到此为止了!」
瞬间,整个世界
重重地,重重地响起了钟声。
***
唧、唧唧…………Ding-dong…………ding-Dong…………ding-dong………
Ding-Dong
Ding
Dong
DingDong
***
这里什么也没有。
而且,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打个比方,这个地方是一块纯白的画布,又或者说是一块漆黑的画布,没有画上『有意义』的画。这也就表示,你能够随意使用颜料,无限制地去改写它。
这个地方是虚无的,同时也是自由的。
什么都没有,但一切都存在。
伊丽莎白,就站在这样的地方。
『结束之后,开始之前的地方』。
这里本该空无一人,因为还没有人出生。但是,伊丽莎白身后站着人的气息。那个人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伊丽莎白没回头,轻声说道
「余不认识这个地方。不,不光是余,应该只有一个人知道才对」
这里是重塑前形同白纸的世界,目击并体验过这里的人非常有限。
只有一个——重塑者,创造世界之人,过去执起画笔的圣女。
「这里是由『你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场景,对吧?」
「……什么时候察觉的?」
「察觉什么?」
「察觉你眼前的世界,全都是假的」
声音的主人尽管被问到,但没有表现出动摇,似乎已经预测到了这个结果。
伊丽莎白朝天空抬起头,那里是一片虚无,没有云,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连色彩都没有。伊丽莎白她们果真像是在画布中,只有白色的基底,再无其他。
这是个寂寥之地。
这里,没有死亡。
但是,世界本身也不是活着的。
『没有任何东西诞生的世界』,是如此的令人寂寞。
伊丽莎白自然而然地压低声音,娓娓说道
「无意识间的,从最开始就感觉到了……开始有明确意识,是『肉老板』出现。那家伙背叛了余等,而且从未后悔。另外,他不应该在余等面前出现。正因如此,余将那个身影当做了整理自身不协调感的手段」
对她而言,『肉老板』就是这样的角色。
因为『肉老板』的存在,虽然总像小丑一般滑稽,但无时无刻不准备着答案。
背后的人物没有回应。伊丽莎白说出的话语,空白的空间内回荡起来。忽然,声音产生了形态,携带了类似于玻璃的硬质与形状。但是,那东西随即便破碎消失了。
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就连话语都是不相容的。它不会像落入水中的墨汁混在一起,会被无形的手抹消。伊丽莎白毫不畏惧这种变化,继续说道
「这里和一个地方很像,就是恶魔创造的梦。不过,这里跟精神攻击造成的那个,特点不一样呢……这里是根据记忆创造出来的,每当余感到不对劲就会崩溃,然后重塑,如此重复。就是这种机制的,无比『温柔』的世界。哈,还真有心想事成的梦啊……若不是『末日』降临,余早该被处决了。服从命运,葬身火刑呢」
伊丽莎白握紧了拳头。最终决战过去了三年——所有都是齐全的,没有任何缺失,只有获得过的东西。不论是走哪一条命运,都不可能得到那种世界。
「棹人在,小雏在,『肉老板』没死,珍妮和伊莎贝拉,还有部下们都在,余在兽人国当差——那样的景象怎么可能实现!荒唐至极!但是,它确确实实成立了。确实,存在过」
伊丽莎白紧紧地咬住嘴唇。利用她的记忆,本不可能的未来暂时地实现了。
就像是用砂堆成的,虚构的城堡。
一次次崩溃,又一次次复原。
但是,它决无法获得稳固的形态。
「海边用砂堆成的城堡,一幕幕连续的舞台,溶化坍落的糖点心。说它是噩梦却充满魅力,说它是善意又未免显得恶趣味。呐,你为什么这样对余?」
伊丽莎白心想,对方若有杀意就杀掉她,若表现出不轨之图就砍下她双手双脚。但是,对方就像在对伊丽莎白的行为感到困惑似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所以,伊丽莎白又问了一遍。
连『她』的脸也不看看,问道
「——为什么,『圣女』」
「——是问梦,对吧」
『圣女』的口吻中透着几分稚嫩,开始回应。伊丽莎白闭上眼睛,倾听她的讲述。
她就像在确认自己的意图一般,接着说道
「我认为,谁都有,做梦的权利」
「做梦的权利?」
「你曾背负过世界……准确的说,是你重要的人背负的。你对此一只苦恼不已。正因为这样……既然能够实现,我也本想在一切都归于枉然之前,让你一直留在美梦中」
在最后,能感觉到她微微屏息。这恐怕也是封印在内心深处的,『圣女』自身的愿望吧。这个愿望,实在是虚无缥缈,愚不可及。不久,伊丽莎白轻轻叹了口气
「是吗。是算不上善意的慈悲啊……但是」
伊丽莎白没有睁眼,她就这样在黑暗中迈出脚步。但是,当她迈出脚步之时,感觉到手腕被人轻轻抓住。那不是『圣女』的手指,那是个令她怀念得忍不住发抖的触感,是亲近到令她憎恨的两人的手。但伊丽莎白很清楚,那两个人是不会阻止自己的。
请继续前行吧,哪怕孤身一人。
这才是真正的残酷。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
「余不需要了。说到梦,余曾经的确做过」
『拷问姬』曾看到过美丽之物。
那些东西,真的太美了。
是与拯救世界所相称的东西。
「余也曾身处其中」
现在,不在了。
即便如此,还有不会消失的东西。
所以,伊丽莎白卖出了脚步。她甩开记忆中的掠影,就如从曾经棹人被噩梦所困时,站在他面前迈出脚步。
现在继续同行,哪怕影子不在。
「这就足够了」
就这样,她加快了脚步。伊丽莎白奔跑起来,头也不回。
将『圣女』抛在身后,一路奔去。
***
Ding-dong………ing-Dong……ding-dong……Ding-dong……ding-Dong……ding-dong
Ding-Dong
***
感觉在什么地方响起了钟声。
那庄严的声音沿空气鸣动,渐渐消失。
它,宣告终结。
不过,这大概是错觉吧。
又或者,一定是某人的梦。
***
缓缓地,伊丽莎白睁开了眼睛。
她正坐在一个没有昼夜之分的地方。
她望了望四周,所见之处都是由雪、水、风与魔力构成的,清净的土地。头上是虹幕飘摇的乳白色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只不过,这里的一切全都美丽、虚幻。地面上还积着纤细的结晶。
另外,还有两根倒塌的,藤蔓编织而成的巨柱。
这里是『世界尽头』。在这清净的世界中,两尊巨柱就像巨人尸体一样横着。但是,两柱中途撞在一起,形成彼此支撑的结构。在撑起的中央空洞,形成一片酷似神殿的空间,还有藤蔓上残留的蓝蔷薇与红蔷薇点缀其中。伊丽莎白,就坐在这个地方。
她现在背靠在结晶之上。整理清楚情况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啊,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不用回头也能明白。结晶中的两个人正在沉睡。
他们保持着沉默,脸上挂着不变的微笑。
这才是,现实。
结晶坚硬冰冷,被透明的墙分隔开的咫尺,更甚世界尽头的遥远。
背负上本不相干的异世界的一切——濑名棹人和他的新娘一起长眠着。
伊丽莎白回忆现状。
人类犯下了错误,多数人选择旁观,混血种奔走于复仇。公主高傲地死去,亚人男子为自己重要的人背叛了一切,圣人代表怀着对神以及一切的信仰而赴死。
结果,生者们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又一场战火将要点燃。
在一切即将爆发的这个时候,伊丽莎白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背对着结晶坐下,回过神来时似乎是睡着了。
然后,还做了个梦。
一个好长好长,好长好长,好长好长的梦。
她回忆睡着前自己呢喃的话语。
「————果然,世界还是让它完蛋更好吧?」
「…………就算这样」
伊丽莎白呢喃着。她还是没有回头。
她朝着梦中见到的人,朝着已经不在的笑容,轻轻说道
「————就算这样、」
她紧紧地握住拳头。
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瞪视前方。
主宰命运的战斗即将打响。
所有生灵,究竟是都该活下去。
还是,都该去死。
再过不久,开演的钟声即将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