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零崎双识的人间试验 最终话 零崎舞织

最终话零崎舞织

「『人在死的时候呢——肯定有着某种『恶』的存在』——这是大哥的口头禅啊」

在这辆车中只有两个人。这也并非什么特殊状况,这是平时大白天偏远乡村的电车上常有的事。

一个是,脸上刺青的少年。短裤加安全靴,上半身赤裸着直接披上军用背心。流线型的墨镜,右耳上三个耳环,左耳挂着类似手机吊带的东西。修剪过的长发绑在脑后。

另一个是,头戴红色针织帽的少女。身高比邻座的少年还要略高些,总体来说身材偏瘦。上半身不知为何穿着不合身的带红色风帽的滑雪衣,下身是像高中制服般的百褶裙。跟少年一样戴着墨镜,不过她的墨镜好像是便利店卖的便宜货。不知是遇到事故还是什么原因,双手手腕处都被切断了,崭新的切口看起来就很疼。看来仅仅只是用极细的线绑缚着来止血。

少年和少女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交谈着。

「嗯――我认识一个不错的义体师。所以你的手,不用太担心。搞不好会比以前还要好用呢」

「……是这样吗」

「之后我把别的『零崎』,我认识的『零崎』中性格最好的一个介绍给你。以后就跟着那家伙,不论是生是死,欺骗还是受骗,都随你喜欢。在那之前先由我来照顾你。毕竟大哥这样拜托我了」

「……真是冷淡呢,人识君」少女像是烦透了一样地仰着头。「毕竟是家人,要好好相处嘛。我可是妹妹喔,你看你看」

「我说过了吧。除了大哥以外,没把别人当成家人过。就连『零崎』也是被大哥邀请了才随便来混混的。我也不推荐你加入。当然,我也不会干预你的」

「你像是经历了不少事呢。人识君」

「嗯。不过我也不打算跟你说。我觉得有很多秘密的男人就像用吸引人的广告语得以大卖的商品一样。个人隐私可是关系到我的形象喔」

「有过去的男孩更帅,对吧?」

「不是啦。——哼,不过,不管你打算怎样,我应该不会再和你见面了吧,我对这个国家有点厌烦了,而且,还有两个绝对不想再见面的人――我正想跑去美国的坦克萨斯州呢」

「要怎么去呢?人识君,你没有钱吧?还有,要去哪儿弄护照啊」

「这种东西,办法多的是。就算是我,在全国流浪也不是充门面的啊」少年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嗯,说到什么来着――啊,对,说到大哥。他经常说人在死的时候肯定有着某种『恶』的存在吧――那这次的情况,谁又是『悪』呢?」

「那还用说――不就是我们吗?还有早蕨的大哥,也说过他吧。那些人虽然也差不多,但是要说本质的话,肯定比双识先生和人识君好多了。所以说,这次是我们自作自受」

「可是―—随随便便地就把坏人说成是『恶』或者『最坏』什么的,这世界可没这么简单。我想『善』啊,『恶』啊这种概念是不可能用简单易懂的二元论描述清楚的。大哥好像很羡慕『普通』――为此还打扮成那么不伦不类――但是就是那些『普通』也不太靠得住。况且,『普通』的人也没几个正经的吧?要我说向往『普通』,只是想混到『大多数人』中让自己安心的无聊的蠢人的结论。『所谓的个性就是缺少了什么』――那句话也是大哥的座右铭,但是,如果照那样说的话,『没有个性』就是什么都没有喽?我最近好不容易和大哥有点共鸣了,不过前段时间遇到个不得了的笨蛋,害我不得不稍微改变下自己的想法了」

「不得了的笨蛋?」

「嗯,一个不得了的不良制品。『那家伙』一点都不『恶』――经常说谎,疑心很重,不把人当人看,不把人当人对待,是个不得了的家伙――尽管如此『那家伙』却一点也不『恶』。『那家伙』没有任何责任――『那家伙』完全没有不得不背付的十字架。然而――『那家伙』却『杀』了与我和大哥几乎相同的人数。虐杀了一般的记忆力容纳不下的数目的人。『那家伙』一点都不『恶』,但是他的存在就能杀人」

「像是『诅咒名』那样的人呢」

「啊啊,比起我们来,他更像那些人吧。但是还是有区别——要说最相近的呢,还是那个人类最强的深红吧。『那两个家伙』成了一对的话,貌似会很相配呢――真是杰作啊」

「嗯——有点想见他一面了呢」

「算了吧算了吧。『那家伙』说过不喜欢短发的女生。当心被毫无商量地……啊,应该是『有商量』地杀掉」少年哈哈地笑了。「先不说那个,所以说我认为――人的死并不一定要有『恶』。人的死必要的只是刀子,还有流血」

「………………」

说到这里,谈话中断了,两人的表情变得很微妙。像是感到痛楚,又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哥哥,真是遗憾呢,人识君」

先开口的是少女这边。

少年对此,以像是略有些逞强但又无法一眼分辨出的态度「哈!」地笑了。

「也没那回事。大哥应该说是有点轻生的类型呢。虽然好像很讨厌自杀,不过其中的曲折忧郁的感情,只要看看他给武器起的名字,就可以想像得到吧?大哥并不是『悪』,但是却没能从罪恶感中逃脱。是个对自己没有任何责任的事抱有罪恶感的人。就像文学狂热者的计算机一样的男人」

「………………」

「话说,你还活着就已经是超出常轨的奇迹了。那种失血量还能生存下来真是异常啊,异常。你到底是什么啊?简直就是非现实的机会主义。还想要大哥活下来那也太贪心了吧」

「人识君是那样想的吗?我死了,而双识先生活了下来,这样的发展才更好吗?」

「那到不是。你活下来是因为你的运气。我并没有做什么」

「……是运气,吗。这么说也太残酷了呢。结果,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全都被害了」

「你该庆幸事情这样就了结了。大哥那时,貌似一个城市都没了呢。隐蔽工作费了很大功夫,头儿经常抱怨这事呢」

「那,人识君的时候是怎样的呢?」

「我跟大哥和你是不同的类型――所谓的『天生』的杀人鬼。我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想的,不过从那种意义上来说,我大概并不符合『零崎』的定义。我也和『那家伙』一样,不像是能被什么定义所束缚的性格。也不大想在提及这方面的事」少年韬光养晦似地说道。「你搞不好在想是自己把大哥卷进这件事来的,不过大哥本来就是自己一头钻进这件事才死掉的。除了说他蠢还能说什么呢,就连同情的余地也没有」

「……真是冷淡啊,人识君」少女惊讶地说道。「你不是说只有双识先生一个『家人』吗?」

「大哥可是经常打我的啊」

「…………」

「是大哥把我捡回来。是大哥帮了我。是大哥把我养大。是大哥为我担心。是大哥照顾了我。大哥喜欢我。这些我很清楚」

少年用坚定的语气说着。

「跟大哥一起去看了电影。黑白的,无聊的系列影片。读了大哥推荐的小说。不过大哥推荐的漫画倒是没读。跟大哥一起玩过投接球游戏。对手是我这种小鬼,他居然用全力把球砸过来,我可是进了医院耶。大哥给我买了把刀子。我被那小刀割到了,于是我知道了被刀割的疼痛。大哥做的咖哩很难吃。那才称得上是最差呢」

「……人识君」

「我非常了解大哥。虽然都是些让人火大的事,很想统统忘掉,但已经记住了也没办法忘记。所以,大哥并不是孤身一人。反正不论在还是不在,都一样,都没什么好事。大哥在这里,确实在这里。大哥的事,我全知道」

「…………」

少女在短暂地沉默后开口说道,「恩——我也,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少年说的,是自言自语。

「可是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变态」

「是变态啊。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杀人鬼的能力是很高啦,不过也仅仅是那样而已,一个无聊的男人。不……是个走投无路的,男人」

走投无路的男人。

就像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双识先生大概――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合格』的吧」

「大概是这样吧。关于这点我倒是很赞同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否定你的意见,这次终于意见一致了,真是可喜可贺呢」

「——那会是怎样的人生呢。你想,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所谓的『自己』是要相伴一生的唯一的人吧。然而他却认为自己是『不合格』,――那样,也太痛苦了吧」

「那也不是仅限于大哥吧。谁都会对自己抱有一些不满。你之前也不是一直认为人生就是『逃避』吗?」

「那……倒是没错」

「你也别再把大哥想成悲剧的主人公了。同情别人的确能换来安心,但也别太骄纵他了。仔细想想那家伙的人生不也是挺快乐的吗?有个像我这样可爱的弟弟,而且到了最后,还有了个像你那么好的妹妹喔」

「……是吗」

「啊啊。绝对没错。我保证」

「——我们又会是怎样呢?」

少女转换了语气向少年问道。

我们会是——『合格』吗?还是『不合格』?」

「那不是明摆着的嘛,肯定是『不合格』——啊啊,不对,不是吗」少年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挠挠了头。「对那个大哥来说是那样,我们可没有那个资格吧」

「资格?」

「接受测验的资格啦。我们没有那资格。那个大哥肯定会这么说——『哪有会测试家人的笨蛋啊』」

「…………也是呢」

少女在这里第一次露出少女般的笑容。多半是这个少女天生就有的,和性格相符的,满脸可爱的笑容。

没有逃避,没有迷茫的微笑。

「……人识君今后打算怎么办?」

「也没什么打不打算的了,就这样去干嘛。刚才也说了吧,我已经不方便再在这个国家居住下去了。在被红色杀鬼人追上之前,得赶快逃到国外去。目标休斯敦附近」

「一起走,不行吗?」少女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人识君意外地和我很相似呢」

「真是诱人的邀请呢。可我是四处流浪的独行侠,我可没办法耐心地等到你的手养好。而且你还有其它要做的事吧?所谓的为大哥报仇什么的」

「…………」

「这次的事件,想来肯定不止是那几个人的阴谋吧。应该会有其它的协助者。身为『零崎』就连那些人也不能放过的吧」

「人识君不参加吗?『报仇』」

「我不擅长这种充满暴力的世界。『诅咒名』那些家伙虽然很让人讨厌,不过『零崎』这群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结成党派丢失个性的家伙,隶属于某个组织的家伙们都是很可怕的啊」

「——那样的话,你不会寂寞吗?」

「寂寞吗」

少年哧哧地窃笑着。

「『寂寞』、『悲伤』什么的也要有资格啊。自己杀了人还说寂寞,那简直就是任性吧」

「任性吗——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女好像并不满意,但还是点了点头。「但是就算那样,人类不还是有感情的吗?」

「感情怎样都无所谓啦。感情什么的,跟理性比起来算不了什么。这也是从『那家伙』那里得到的教训之一」

「其它的教训呢?」

「『红颜祸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到先得』」

「说得真妙啊。越来越感兴趣了呢——」少女呵呵地发出诡异的笑声。「一次也好,真想见见那人啊」

「真地要见他的话只要去京都就行了。到了京都的话,自然就会被牵引过去喔。『那家伙』貌似有吸引怪人和变态的才能。那也算是和我不同的一个地方吧」

「哼——京都吗。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不过也不一定永远在京都――无根之草的孤独主义这点他和我是一样的。况且——」少年用讥讽的语气说道。「最好还是算了吧。『那家伙』是很温柔,但是做事不留情面。和对人宽大却不温柔的我是正好相反。可以称得上是京都的杰作,盛开的死亡之花」

「杰作——那也不错呢」

少女会心一笑。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为双识先生报仇」

「啊哈哈——在跟我没关系的地方随心所欲地干吧。我会在暗处偷偷地帮你声援的」

「谢谢」

就在这时。

伴随着猛烈的冲击电车突然停了下来。由于惯性的缘故,少年和少女一下子倒在座位上。如此猛烈的急刹车。简直就像与什么东西撞击后被强行阻止前行一般。是到站了吗,答案是否定的。从窗户往外看去,这里是铁路桥上。正下方河流声轰鸣而响。但是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力量从正面停止了行驶中的电车呢——?

「等——这是……」

「恩——这下完了」

与慌慌张张的少女相反,少年还是老样子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是那笑容与至今为止的不同,看上去像是搀杂着些许焦躁,些许自虐和放弃的不愉快的表情。少女好像不明白少年笑容的意义,显得更加困惑了。

但是她马上就能知道理由了。

接下来就像是外面发生了爆炸一样,少年和少女所在的车厢的一个车门,往内侧飞了过来,两扇门板就这样撞到了对面的车门上,然后继续飞了出去。

接着,一个人从那个大口子进入了车厢。

威风凛凛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她』那苗条的身体被眩目的红色衣装包裹着。拥有着相当地,不,是超出想象般拔群的身材。红色的头发一直延伸至肩膀,还有一对仿佛能射穿一切的眼眸。全身都释放着压迫感,明明离开这么远的距离,少年和少女还是被她压倒了。光是登场就给人一种超乎常人的感觉。

『她』——人称『死色的深紅』。

「无处可逃啦——杀人鬼」

红色的『她』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到结束时间了——这边那边地,我找得好苦啊,人识君。来吧,能把我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的话,就来杀死、解体、并排、摆放、展示看看吧」

说完,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向这边靠近。少年叹着气仿佛若无其事似地说道「如此诚心诚意,真是杰作啊……」,然后直起倒在座位上的身子。他稳健地站在因急停车而脱轨并且向侧面倾斜着的车厢中,与此相反,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股懒散和无可奈何。从背心中取出蝴蝶刀,指向『她』。

「啊——果然不该去管大哥的闲事吗……可恶,我也真是不走运,跟『那家伙』一样」

「——呐,那个人,是人识君的敌人吗?」

少女倒在坐椅上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少女便「呵呵」地笑了,背部用力一跃而起,然后把右腿向空中踢起。

「是吗——那样的话」

从隐藏在百褶裙内的皮套中飞出了一把剪刀。不,那并不能说是剪刀。虽然没法准确地形容,不过硬是要用语言来说明的话,就只能这么说了。

手柄部分被做成拳头大小的半月形,以螺丝固定两把钢铁锻接的双刀式和式刀的混合型刀具——应该这么形容吧。大拇指指环的手柄部分比下指环部分的刀部稍微小一号。外形的确是剪刀状,也只能这样形容,但是要说存在意义只能想到杀人凶器了。

不知是谁从何时开始称这把剪刀为『自杀志愿』。

然后,直到今天还是这个名字。

「那样的话——也就是我的敌人呢」

少女用嘴衔住飞到空中的『自杀志愿』,然后与少年一同面向『她』。少年很无奈地向少女投去视线,苦笑了一下。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谢了」

然后两人靠在一起,向『她』迈出一步。『她』没有对那两人说什么,只是以喜悦的表情迎上来。就像与失散多年的好友再会一样的表情。就像是发自内心地期待着即将展开的死斗。

那少女也是一样。虽然多少有些颤抖,但少女面对『她』时露出的満面喜色将她愉悦的心情表露无遗。与先前的笑容完全相反,但这却是与少女本来的性质十分相似的笑容。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将『自杀志愿』的刀尖打开,摆在『她』眼前。

那笑容——正是杀人鬼应有的笑容。

「真是因果报应的人生啊——不良制品」

少年一脸忧郁的表情,发牢骚似地自言自语道,仿佛在说孤身一人真是受不了。

——那么。

「开始零崎吧」

零崎一旦开始就永不结束。

(零崎人识――失格)

(零崎舞织――失格)

(试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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