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月11日(星期四)

早晨,餐桌上坐着包括亚季子在内的一家四口。

亚季子昨天或者说今天早上回来得很晚,按理说现在应该还在睡觉,但她却没睡。

“夏至就要到了啊。”

她轻轻打着哈欠说。

好像是因为阳光太刺眼把她亮醒了。这样的话,老爸他们的卧室里最好还是要装上遮光窗帘。对于可能还没注意到这一点的老爸,我准备待会儿再说。

一方面,亚季子一边说着让我再睡一次,一边站在厨房里做饭。另一方面,老爸虽然今天起床起晚了,但也因此以比平时更悠闲的姿态用平板电脑来看经济新闻。

所以,今天时隔许久地四个人聚在一起吃早饭。

“喂,老爸,拜托了。”

“好的,好的。”

老爸笑眯眯地把自己和亚季子面前的半张桌子擦了个干净。

在干净的桌子上,亚季子和绫濑端上了早餐。可能是做饭的人有两个人的缘故罢,菜品比平时都要多。

最后一道菜是煎鸡蛋吗?方形的煎鸡蛋用的平底锅(我家没有的那种。是亚季子带来的)上面,亚季子用筷子把薄薄的鸡蛋揉成一团的样子,光是看着就知道我上我不行。绫濑则一边品尝着味噌汤,一边看着亚季子的手,一副想偷学师傅手艺的徒弟的表情。

“我开动啦”,然后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并伸出了筷子。

自然而然,伸出手来挑的都是亚季子做的漂亮煎鸡蛋。

我用筷子夹起了一块比较厚的、像鸣人的头发一样呈黄色的断面放进嘴里。咬下去,一时间,汁液溅在了口腔内。和预想的味道不一样,这是?

“嗯,可是……咦?这不是煎鸡蛋吗?”

“错啦,是高汤鸡蛋卷嘛。”

虽然是亚季子做的,但不知为何,绫濑却回答得很干脆。

“高汤鸡蛋卷?”

“做鸡蛋最基本的就是鸡蛋本身的味道吧。在此基础上,喜欢咸的就放盐,喜欢甜的就放糖。”

“糖?”

“原来你不喜欢甜的?那就不放了。”

“诶……”

“啊?”

绫濑用那种看异世界人的一样眼光看着我。

“……你是来上新东方烹饪学校的吧?”

“啊,啊,啊。不过我也没做过煎鸡蛋啊。而且煎鸡蛋已经吃过了。”

“哦,那么,告诉你,高汤卷鸡蛋真的是用高汤做的哦。”

“高汤……?是指面条蘸料之类的吗?”

“嗯,我们家都是这样的。”

我瞥了一眼厨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白瓶调味料。原来如此,从不自己做饭的我们家,应该只有盐、酱油和砂糖,所以那瓶子应该也是亚季子带来的吧。

“这个味道就是鸡蛋加上汤汁的味道,平时做饭时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加盐;但如果想要甜一点的话就会加一点甜料酒;虽然有时候也会加入酱油,但那只是因为要上色罢了。”

“你真了解啊。”

“沙季也会做哦。如果悠太喜欢的话,你就做给他吧。”

“如果是我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轻飘飘的了……”

“我喜欢煎鸡蛋”

“…这样啊,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就做给你好了。”

我和绫濑刚才的对话背后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不用增加合同以外的麻烦了。我不会介意的。对此,绫濑也表示了感谢。她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她会给我做的。

老爸完全没注意到我们的对话,反复说着亚季子的高汤鸡蛋卷世界第一啊!。但是,说它是世界上最好吃,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舔狗吗?这是舔狗吗?没想到一大早就听到四十多岁的亲生父亲说出了舔狗的话语……我这个十七岁的高中生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我想转移话题,忽然想起来。

“对了,我想这周应该轮到我洗衣服了,所以同时把亚季子和绫濑的衣服也一起洗了不是挺好的吗?”

“啊这……”

绫濑摇摇晃晃地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我歪着头。对于什么话都能直言不讳的绫濑来说这真是很少见啊。怎么回事?难道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

“嗯,如果悠太君不讨厌的话,妈妈会帮你洗衣服哦~”

“啊?那可不太好。”

平时四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也商量过家务的分担。虽说和那时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在这时还要把洗衣服的事都交给她的话……

“可是,四个人的分量很辛苦吧?”

亚季子依然坚持着。看她的反应,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仔细想想,身为男人的我处理女性们的衣服这事本身就很敏感,但不想把家务的负担交给她们的心情又使我察觉到这件事的感性变得迟钝了,所以我才迟迟没察觉到。

这可不行。在从亚季子那里拿到通行证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得让绫濑给我做个详细的说明才行。

“连内衣都交给浅村君的话……哦,对了,内衣的布料很纤细,所以处理起来很麻烦。你知道把哪个放到哪个洗衣网里洗吗?”

“……哪个?”

“对不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在道歉之前,她脱口而出是一个纯粹的疑问句。

“胸罩的话不放在专门的洗衣网的话形状会很容易变形,挂钩和装饰也会损伤到其他衣服的布料吧?于是这样一来就有了洗胸罩专用的洗衣网……嗯,具体就是叶状的、里面也很可爱的那种,至于装饰的话其实很容易去掉。……”

虽然有点尴尬,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解释着。我也明白了,女性的衣服洗起来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话说回来,浅村君不是也会把颜色深的衣服和颜色浅的衣服分开洗,把有立体印花的衣服放到网上洗吗?否则有些衣服的印花就会脱落。”

“立体印花,是指把图案和logo印在布料上的那个?”

“就是那个。”

“啊,所以是因为这样每次洗衣服的时候才都会脱落吗?”

我这么回答着,绫濑则转而抱着头。

然后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宣布。

“就你这个知识水平,我的衣服不能交给你洗,还是我自己洗好了。”

“啊,嗯……知道了。”

亚季子微微一笑,像是要驱散微妙的尴尬气氛似的。

“太一的,我当班的时候会一起洗的,悠太君的,妈妈也会一起洗的。”

听绫濑这么一说,原本以为只是把洗衣筐倒过来扔进去的洗衣服,突然就变成了具体的场景,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亚季子小姐。

给我一巴掌?

啊!不行,绝对不行。

“……我已经真正意义上理解了绫濑的尴尬。”

“是吗?”

她叹了口气。嗯,就是这样。对不起啊。

打开大门,走廊对面传来的哗哗声突然变大了。啊,今天也在下雨啊。

因为突然说是要一起去,所以绫濑和我并肩离开了家。

这是怎么回事?我对此感到很惊讶。

确实,虽说是义妹,但如果是亲妹妹的话,一起上学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等等,真的是这样吗?上了高中,男女兄妹一起上下学什么的感觉也不太可能啊。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

在下楼的电梯里,绫濑开口道。

原来如此,我悟了。如果有确切的理由就另当别论了。我甚至觉得这才是喜欢直言不讳和立即行动的绫濑的风格。

“我想道歉。”

“……道歉?”

是什么呢?我回想起从早上开始与她的一连串对话,她做了什么值得道歉的事吗?我觉得肯定是某件我干的让绫濑道歉的事……

下了电梯,我们走出公寓。

被雨槛封住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我和她的雨伞。所以这时去学校的时间,正好是适合两个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被雨淋得绿意盎然的行道树对面,不时有汽车鸣笛而过。我们只在那一瞬间停下脚步,警惕着飞水的飞溅。

重新迈开脚步的绫濑皱起眉头,开始说道。

“无意识的歧视性发言,是我最讨厌的地方。所以对不起了。”

她一脸认真地说。

我立刻摆好架势。从绫濑的表情中,我明白了她是认真的。

绫濑吸了一口气,又把一口气吐了出来。

“所以作为一种可能性,浅村君穿着名牌内衣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

“其实我一直在否定性别歧视。”

“等一下,绫濑。”

“浅村君,你还真是注意自己的打扮啊。昨天也把湿衣服马上洗了。虽然还没见过你涂唇彩和抹粉底,但你也有可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化妆的那种人。”

“等一下,冷静点,绫濑。”

我被她绕了个大圈子,然后打断了她的话。

为了停止她失控的思考,首先就

要停止她相关联的行动,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让绫濑停下脚步,她也终于回过神来了,抬起雨伞内侧的脸。

“……是的,我冷静下来了。”

“啊,那就好。”

“虽说有的人实际上很喜欢穿女装,但现实里也不一定会这么做吧?”

不行,她还没有冷静下来。

“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吧,你看过我家的盥洗室吧?”

绫濑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嗯……是啊。嗯,有刮胡刀,也有刮胡膏,但是所谓的女性化妆品……没有。”

“是吧?”

“不过,浅村君眉毛的形状也很漂亮。”

“蛤?”

“那么漂亮,一定是去整过了吧。虽然没看到过整容的痕迹,但也有可能是去了美容院了吧――”

“理发店。”

美容院对于高中男生来说不是难度太高了吗?

即使这里是年轻人的聚集地――涩谷,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化妆品和品牌啊。我如果有花在时尚上的钱的话肯定就拿去买书了。

“啊?那你的眉毛是天生的吗?”

“是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难以置信,真羡慕你……”

“是、是这样的吗?”

“……有点不甘心啊。”

说着,绫濑重新迈开脚步。

我也默默地走在她身旁。

“那个……”

“什么?”

“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觉得,性别角色是怎么一回事?”

“啊。”

“所谓的性别角色,就是根据性别来扮演别人期待的角色吧?”

简单地说,就是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这就是性别角色。遗憾的是,决定什么样的行动“像样”的是被称为“世人”的共同幻想,而不是自己,这东西大体也没有确切的道理。

“是啊。但是在现代,性别本来就不能简单地分为两种吧?”

“啊,是啊。”

这东西不是不容易知道。只要平时肯读书,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学习到这方面的知识。而且这东西近来也屡屡成为新闻。据说美国版Facebook可以通过定制来划分成五十八种性别。就连这也成了话题。

就算是从DNA上的性别来看,性别也并不是只有单纯的男女两性。我这么想的时候,绫濑好像也在想同样的事情。

“人类的性别是由性染色体决定的……”

“准确说是X染色体和Y染色体。”

“没错。性染色体有X型和Y型,其组合决定了性别。XX是女人,XY是男人。但这只是使人类成为人类的四十六对染色体中的一条。只是X或Y的话。又能占基因组的百分之几?”

绫濑很懊悔地说。

“嗯,听起来确实差距不大。”

“但我们就是被这细微的差别折腾得够呛,性别明明不能简单地分为这两种的。”

在倾盆而下的雨声中,只有她的声音我听得格外清楚。

“性认同也是如此。自己的性别和遗传基因决定的性别不一致的人是经常存在的,而且他们对于性别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同认识。”

我也懂绫濑说的道理。但是,我从出生起,基因就是男人的,大脑也是男人的。所以对此多少还是缺乏真实感。

“恋爱对象也是如此。喜欢男性也好,喜欢女性也好,哪个都喜欢也好或者哪个都不喜欢也好。人本来就不会只是因此就产生恋爱情感……所以每一种都有可能,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会被否定。打扮的打扮也是如此,遗传基因上是女性,性认同也是女性,恋爱对象也是男性,但却喜欢装成异性……也就是说公共场合穿男装,这样的女性也并不稀奇。同样,男性喜欢女性内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那倒也是。”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却没有浮现出这件事。”

说着,绫濑不甘心地撇了撇嘴。

这也是。所以即使这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是正确的,但从微观的角度来看,也应该有很多例外。大部分人类都是这样,而个人也是这样的,这两者之间始终有着很大的差异。

如果我是女装大佬的话,给不懂内衣知识的同性姐妹洗衣服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是亚季子洗她的衣服的话,绫濑大概不会介意吧。可是,今天早上的那一瞬间,她想到自己的内衣会被我洗的那一刻,她却省略了确认的一切,先流露出了生理上的羞耻心。

一般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她却很在意。

对于绫濑来说“战斗仍将继续进行!”(激情满怀心在飞跃~)

面对这个世界不断强加给我们的角色,她并不愿意不假思索地去遵从,而是想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这对于像我这样选择消极逃避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耀眼了。

“嗯,这么一说,我也一想到要亚季子帮我洗衣服,就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这不是别人的问题,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想道歉的。”

“嗯……”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虽然我同意她的想法,但这种一本正经的态度会让她很痛苦吧。难道就没有既不否定她,又能轻松一点的想法吗?

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校门了。如此下去的话,学生的数量恐怕也会增加,已经不能就这样继续说下去了。

“也许都是因为……有反射吧?”

“什么反射?发亮的那个吗?”

“不是那个。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绫濑的想法有时确实很奇怪。但那样也挺有趣的。

“嗯,我是指不经过思考的行动。”

“啊,那个啊。你是说拍膝盖的话腿就会动的那个吗?”

“就是就是。”

在人类的生活中,始终会有在思考之前就行动的动作。比如有东西飞过来的时候,立刻闭上眼睛;一碰到热的东西,手就缩回来一类的。

“我以前也想过,通过让大脑思考而发展起来的人类为什么还要保留着这种功能呢?”

“那是因为……如果都要一一考虑的话,就没有回避的时间了吧?”

“没错。因为要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能够在思考之前就采取行动。我想只要是生物,这种能力就是必不可少的。”

“这算是什么啊……你这么说的话。”

聪明的绫濑好像已经在我解释之前就得出了结论。但是,我想我还是要把一切都说明清楚。

“总之,这就是像应用程序的home键和快捷键一样。”

说完,绫濑扑哧一笑。

“很有趣的比喻嘛。”

“正因为方便快捷,所以才会存在嘛。但是,有时也会出现宏观层面无法解决的情况。所以这种时候,如果不明白根本的道理的话,就无法应对,也无法套用新的宏观概念。”

“是啊。”

“所以突然那么做了,我想也有没办法的部分存在。毕竟存在即合理。”

“但是,偏见会产生歧视啊。”

“所以才要重新审视吧?绫濑已经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行为,并进行了反省。那样的话,就没有必要再烦恼了。我不认为绫濑是无那种法重新审视自己并修正条件反射的人。”

我试着恢复明朗的语气说道。

我突然发现走在旁边的绫濑不在了。

回头一看,她的脚步停在了离我还有三步远的地方。

“绫濑?”

我对低着头的绫濑在意地问道。

“浅村君说我……”

这次的声音似乎要输给雨声了。

“你已经太理解我了。”

是吗?

绫濑抬起头。只盯着前方,快步超越了我。

随后她就穿过了大门,走进学校。背影消失在了人群和雨幕后面。

“发生什么事了?浅村?”

我撑着伞茫然地站着,直到被丸拍了拍肩膀。

我这才意识到,被打的肩膀附近格外冰冷,原来撑着的伞歪着,肩膀早已被雨淋湿了。

绫濑渐渐消失的背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放学的钟声响了,雨还没有停。

今天是星期四,是有打工的。一般这种情况下我都必须先回家一次,然后再去车站前的书店工作,但因为要在雨中反复移动,有点麻烦,所以我会把店里的制服带到学校来,毕竟从学校直接过去可能会轻松一些。

透过走廊的窗户,我凝视着外面的风景,外面的雨雾像蒙上了一层纱似的。

我绝不讨厌六月的雨。夏日的绿色显得格外浓艳,即使是在雨中也能闻到夏天的气息。

不过在下雨天我还是想尽量减少负重。顺便说一下,我之所以从不把打工的制服放在店里,而是带回去,是因为这样的话如果弄脏了,我还可以自己拿去洗。

看到电梯升降口了。

我一边走向鞋柜,一边无意识地左右晃了晃视

线。

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后,摇了摇头。不,不,不,怎么还可能有她站在那里盯着雨的样子呢。她今天明明是带着伞和自己一起走着来学校的。

“你已经回去了吧?”

我手里拿着的大型男用伞在眼前“啪”地就打开了。黑色的圆幕把我面前的风景也切成了一个大圆圈,什么也看不见。

我扛着伞走出了电梯口。

虽然也有一大早就下雨的缘故,但我之所以没有带折叠伞,而是带了老爸那把朴素的伞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想,万一有学生看到昨天了绫濑用的那把伞,还记得呢。

但或许并没有必要在意到那种程度。毕竟是兄妹嘛。

但她毕竟只是我新来的义妹。我们相处还不到一个星期。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渐渐了解了绫濑了。但我还是在想她早上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雨滴击打雨伞的声音吵得我无法集中思考。

回到公寓,进了家门。

厚重的门一关上,耳边回响着的雨声就倏地消失了。

我收起了撑起的伞,叹了口气。我脱下了又湿又重的鞋子。感觉身体有点冷,但没时间洗澡。现在不赶快出去的话,就晚了。

我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途中经过了绫濑的房间。

我本来没打算往里面看的,但不幸的是门开着的,从门缝里瞅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全貌。

原本晒在房间里的五颜六色的内衣和衣服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一排排地摆放着。

因为是在下雨,所以才这样啊。

我是那种不介意洗完衣服就直接用烘干机烘干的人,但我也知道有些衣服会损坏,所以还是会拿出来部分衣服好好晾晒的。

话虽如此。

但我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家里会有一排女人的内衣和衣服。这样一直盯着实在是罪过。

衣服就晾在那里,就像我预想的那样,绫濑已经回家了。如果被人发现了自己正在看那种东西,恐怕会非常尴尬。

“浅村君?你回来了。”

“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我猛地回头一看。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说着,绫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哦,对了,我今天要去打工。”

我轻轻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虽然感觉到绫濑的视线刺进了我的后背,但我根本没有回头看她的胆量。现在的我简直就像真正的内衣小偷一样。

虽然只是在家里偶然看到,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而且她本人也说过洗后的内衣就像手帕一样,但我还是对此感到非常内疚。

我把打工的制服塞进了包里,飞快地跑出了家门,在前往书店的路上,就连雨声也掩盖不了我心跳的声音。

我要埋头打工。

把刚才那段记忆从脑海中彻底抹去。尤其是蓝色布料的那种。

换上制服,把名牌戴在胸前,然后我就开始了工作。

今天是库存整理的工作。从进货日开始,经过了一定期限后还是卖不出去的书就要从书架上撤下来。如果不把书架腾出来,就放不下新书了。

明天是星期五,批发商原则上是没有周六周日之分的。周末发售的新书明天就会全部送进来。

也就是说今天要比平时空出多一些的货架才是。

遗憾的是,无论销售方如何提高对来店购书客人的预测准确度,也无法完美地预测每一位顾客的行动。

有个性的人对什么都感兴趣,所以推测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动机行动往往会与现实有差异,而且就算是一般客人也往往会受到偶然因素的影响。不确定性因素总是存在的,所以进的书也是绝对卖不完的。我想恐怕是遥远的将来也一定会有卖不完的书。

啊,剩下这个了啊……

我正在检查轻小说的角落时,拿起了一本书。

从摆放的时候我就很在意。也许作者并不想让这本书成为常见的那种后宫系恋爱喜剧。但即便是如此,我觉得封面上也不用密密麻麻地排列着48个女孩的脸吧。这也太tm新鲜了。

制作方想卖出去或者认为会卖出去的书往往和真正能卖出去的书是两回事。遗憾的是,大多数客人都是保守派(纯爱党)。

我把那堆书拿出来撇开,开始继续整理架子上剩下的东西。

“哎呀,我给你留了一本。”

回头一看,原来是读卖前辈。

“不过,就这样的话,这种书不是被退货就是被收购。要是能对销售额有所贡献就好了……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还要进货呢?”

大型连锁书店应该根据过去的销售情况来把握销售趋势,即使情况有变动,我想一般也不会进这么大当量的小众书吧。要是早知道卖不出去,干脆就别进货吧,虽然我个人很喜欢这种新鲜的书。

“大概是因为每个月都有人买这种新鲜书吧。”

“原来还有这样的客人啊。”

她露出微笑看着我。

咦,难道是指我?

“嘻嘻,对了,学弟,你今天工作很认真呢。”

“别说得那么稀奇啊,一般我都这样。”

“是吗?”

“有什么奇怪的吗?”

“看到年轻人一心一意埋头工作的样子,我只是觉得他们一定很辛苦吧。”

“你把自己说得真像个达观的仙人。”

“仙人真好啊。我也想成为仙人。这样就不用为下界的杂事烦恼了啊。”

当她在那里叹气时,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让我忙。

“前辈,发生什么事了吗?”

“在意?”

“如果对我来说有意义的话,我也是会在意的。”

“你回答得真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地方。”

“所以你才会产生这种误解。”

我这么说着,她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我觉得她这笑肯定没什么好事。

“还好,只要还有关心我的学弟,我就能得救啊。”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嘛……”

“什么?”

“那个可爱的妹妹,你也要好好照顾她啊。”

“哦? !”

“你要是惹她生气了,就给她买点甜食回去吧。”

“哦,我没惹她生气。”

至少目前还没有。

“那你做了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做。”

“那你做了纳尼吗?”

“居然在对话中自然地转换成片假名的发音,你这是不是太巧了?或者说,这种下流的话题还是不要继续讲了吧……”

“啊哈哈。啊,感情是不会无缘无故存在的哟。要是一直忍耐的话,总有一天是会爆发的哦。”

“嗯……”

我无言以对。

我一言不发地就回去工作了,留下的只有读卖前辈的嬉皮笑脸。

“这个人真是的……”

我一边抱怨,一边重新面对书架重新整理。

哪怕只是这种工作的间隙,书店店员也需要随机应变。毕竟只要穿上店里的制服,我们就会源源不断地收到有困难的顾客的求助。

绝大多数都是询问书在哪里的客人。

但是有些求助完全就是莫名其妙。也就是说,要找的是那种既不知道出版社也不知道作者,就连体裁和书名都很模糊的书。我倒想问问这样的书到底在哪里找呢?

那个系列的作品里发生了一桩谋杀案――他是这么说的。

像这么说的话,在目前的科技水平下,无论是什么样的搜索引擎都不可能找到的罢。与其说是找不到,倒不如说是找到的太多了吧。所以……再给点提示吧。

这个案件最后因为一只猫解决了。啥玩意儿?猫?

我只好去问读卖前辈,她马上就给我带路了。先辈说她很喜欢推理小说。

“这本书很有名啊!不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吧。”

“啊?是吗?”

推理完全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啊。

“对啊,要是你问我是不是狗的话,我可能就会犹豫了。”

“难道连狗的也有吗?!”

“当然有啊。”

有吗?推理作家可真厉害啊。

其他的还有新书的预约或者是买了杂志却没有附带附录的投诉等等,甚至还包括照顾和父母走散而哭泣的孩子。书店店员的工作可真是多种多样啊。

在工作间隙当中,我一边处理着突发的工作事件,一边动手整理着书架。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做完今天的那份工作了。时间也正好到了,于是我和前辈打了声招呼,决定下班。

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高楼之间露出了一轮满月。

月亮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夏天太阳高升,满月低升,冬天则完全相反。现在是夏至时节,所以满月不会升得太高。高楼与高楼之间,满月

显得十分狭窄。

空气当中还带着些许潮湿,但吹过马路的风很快又让人心情舒畅。

走着走着,塞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振动了起来。

取出来一看,待机画面上只有一行LINE的通知预览。

虽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消失了,但即使不看我也能知道,绝对是绫濑发来的。这是她给我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果然是看到了吧。】

这真是最糟糕的一句话了,我已经能预料到后面的内容了。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机从待机画面解锁,然后启动应用程序,读取消息。

具体内容概括起来就是这样的。

从形迹可疑的我的行动来看,她推测到了我在房前做了什么,她似乎在怀疑我是不是在观察晾在室内的内衣。虽然她认为内衣就像手帕一样,是羞耻的象征,所以她想确认一下我看到它的感想……就是这样的事。

在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肃反审查之前,我至少发了一条狡辩的信息去解释一下,然后就回家了。

看到玄关的鞋子摆放整齐,我多少感到了安心。幸运的是,老爸他们都还没有回来。

我抬起头,和站在那里的绫濑四目相对。

“我回来了,绫濑。”

“你回来啦,浅村。”

虽然说的台词是和往常一样的,但现在却格外冰冷地在我耳边回响,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那样僵在门口也没用吧?”

“啊,嗯……”

虽然编造了很多借口,但究竟到底能让她相信到什么程度呢……

“你先去房间吧。”

“啊?哪边的?”

“你还对我的房间很感兴趣吗?”

“好吧,我就在房间里等你。”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行法国军礼好了。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包,跪坐在地板上等着绫濑的到来。

“你为什么坐在地上?”

“嗯,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而已。”

我觉得不能说因为会在肃反时很容易因为惭愧而下跪道歉。所以我在想待会给她整个五体投地,不知道能不能被她原谅。

“你看。”

我听到声音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啊?”

“你不喜欢喝热可可吗?那我就喝了。”

“啊,不,不讨厌……”

我边说边接过了杯子。

虽然我更喜欢咖啡,但对冒着冷雨回来的人来说,只要有热饮就是一件喜事――

啊,难道是那个吗?

我抬眼看着绫濑的脸,我从她的眼睛里知道她依然在生气。

“然后……就是这里写的这样。”

“嗯……”

“偶然间,你发现房间的门半开着,里面的情形吸引了你的目光,但我及时发现了,你则被突然赶来的我叫了一声并立马吓得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了。”

“是啊。”

“就在你偷看的那一瞬间,你有没有想过?”

“嗯……啥玩意儿?”

“明明是妹妹的?”

“确实是这样想过……”

我一下子语塞了,无法反驳。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妹或母亲的东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至于这么在意吧……但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

和绫濑成为兄妹才五天。这样的借口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但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突然扭曲了。

“啊!对不起,刚才的说辞有些不公平。”

“虽然我们在法律上确实是兄妹,但即便如此,但也没说过我们必须像在法律规定的那样行动——甚至说在我大脑里。怎么说呢,甚至根本就没把浅村君当人看过。”

“啊……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了。”

身为高中生的我们之所以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是因为我和绫濑至少在行动上还像是兄妹,所以这房子还是全家人共有的。

因为我俩作为兄妹被期待着,被信赖着,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背叛彼此,也不想背叛彼此。因为我们不能让老爸和亚季子为难。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可能像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兄妹那样来行动。人类的思考方式可不是只要改写代码就能完成的程序。

一周前我们还是陌生人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绫濑认为自己必须理解这一点。她真是个无论到哪里都想要公平看待世间常理的人啊。

“不过,这样也就扯平了,两不相欠,怎么样?”

“扯平了?”

“我觉得被内衣吸引眼球也是一种反射性的行为。而早上我也反射性地采取了行动。这次是浅村也一样了。所以,彼此彼此。我也不认为浅村君是那种无法重新审视自己和修正反射性行为的人。”

“那可太好了。”

“对了。”

诶?

“我的内衣有让人移不开视线般的魅力吗?”

“我没这么说过。”

“那就是毫无魅力了啊……”

“……我,是不是,被你戏弄了?”

“这个嘛,怎么说呢?不过,也不能让不安定的气氛就这样维持下去吧?”

“的确。”

“你也不是没有想把我的内衣拿走的瞬间吧?”

“嗯,如果坦率地讲没有那种欲望的话,那就是骗人的吧。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什么都没做,对吧?”

“嗯,人都是有欲望的。”

“没有就是没有,要是真那样了也很难办。毕竟有欲望和按照欲望行动是不一样的两种概念。”

我努力地板着副司马脸,看着绫濑的脸。

“是吗?是吗?对不起了,我刚才是在开玩笑呢。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真是太感谢了……”

尽管我由衷地对她表示了感谢,但实际上内心却也对绫濑的解决方式啧啧称奇。

毕竟那样的感情不能说没有。即使只是误解而已。

她因为我看到她内衣的事实而生气的感情也是不会消失的。

但绫濑并没有直接发泄自己的情绪,而是告诉我她很生气,同时还不忘保持冷静。

真是厉害的情绪控制专家啊。

磨合?看来我还差得远呢……

“还好。”

“蛤?”

“幸好内衣的设计没有让人感到奇怪,如果你说出什么奇怪的感想,我绝对会就这么把它扔掉。”

“……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绫濑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是吗?”

“嗯,有点那个意思……”

说完,绫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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