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我不愧是弱角,我靠到路边,让自己冷静下来,东想西想。刚才回家路上,深实实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想成那种意思的喜欢吧?」跟「解释成那种喜欢也对」,这两个喜欢是同一种?
我心中那无比简陋的计算公式急著想要得出一个答案。
但我是弱角,解释成我会有那种境遇太不合理,因此拿这个当前提将刚才的算式重新计算,这时就出现矛盾,运算装置被系统错误搞到当机。
那就必须要藉助某个强角的力量,替我计算这个问题……但这种时候能够找来商量的还是只有日南吧。
但总觉得,假如找日南商量,那家伙若是得出跟我一样的答案,这时又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因此我有预感她会跟我提出不同的意见。感觉那家伙会利用这点做些要求。
而我不想照办,也不想看日南说出那种话。
正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拿出智慧手机确认画面,结果发现是水泽传简讯过来。
『你现在可以来大宫吗?』
虽然不晓得水泽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间点上邀我,但他或许是救命丹。北与野跟大宫只隔一站,而且都在定期车票的范围内,去那边没负担。
再说继续一个人思考似乎也不会有任何眉目。
因此我就姑且再次背起书包前往车站。
***
紧接著,我目前人来到大宫的星巴克。这里是久违的现充空间。
水泽就在眼前。他一边看著智慧手机的画面,一边喝疑似叫做豆浆咖啡的东西。
之前水泽好像跟中村他们一起待在游乐中心,目前已散会。
「呃──……怎么突然找我过来?」
总之我先问他突然找我过来的理由,结果水泽这么说。
「不对吧,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
「……咦?」
没想到他会丢回这个问题,这下我糊涂了。还问我在搞什么,今天邀人的不是你吗?我只是回应你的邀约啊。
「咦什么咦,今天放学后不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很有把握的语气让我心头狂跳了一下。怎么了,你知道些什么吧。
焦急的我陷入沉默,水泽这时有些若有所思地开口。
「难道你被甩了?告白的时机太早?」
「不、不是。」
水泽说出「告白」这个字眼让我感到惊讶,令我更加焦躁。咦,什么?事情是刚刚才发生的,这个人该不会已经听说什么了吧。那他的消息是有多灵通啊。
「啊,莫非是反过来?人家跟你告白,结果你拒绝了?」
「不等等,怎么会,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
感到惊讶之余,我出声制止水泽,只见水泽开心地哈哈大笑。
「果然没错,不是说我什么都能看穿吗?」
「真、真的假的……」
这家伙真是消息灵通。话说事情刚刚才发生,他为什么知道?我又没有跟任何人说,是深实实去找谁商量了吗?
「咦,为什么,是从谁那边听说的?」
我想要追问细节,水泽说出口的话令人畏惧。
「也没什么,刚才你从图书室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很奇怪。」
这话让我顿时血色尽失。
「……是从图书室回来?不是放学后?」
当我怕怕地问完,水泽说了一声「嗯?」开始观察我的表情。
也许我犯下天大的错误。
「那、那其实没什么……!」
我急著想要混过去,但水泽脸上表情异常冷静,头歪了数秒。接下来他露出笑容,彷佛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似的。
「也就是说──除了图书室那件事情以外,还发生其他的告白事件啊!」
他面不改色指出真相。
我无法回应,虽然故作平静,但面对水泽的锐眼,轻轻松松就让我无所遁形。
「这么说来──对方是深实实?」
而他甚至完美料中,这下我完全束手无策了。
「不,那个……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哈哈哈,虽然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但你碰巧告诉我真是多谢啦──」
「唔……」
我开始为自己浑身破绽一事反省。
「那情况是怎样?真的是深实实对你告白?」
水泽兴趣浓厚。
不过,嗯,既然事情变成这样,那我该怎么看待这个状况,还是拜托他从现充的观点给些建议好了。若是自己钻牛角尖想这个问题,感觉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不……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告白,但她有跟我说些话。」
看我坦承,水泽开始奸笑。
「不是吧,还真是超──巧的。我只是想说你跟菊池同学在图书室的时候应该有发生过什么,才想过来套话。」
「原来这之间有那么大的误会……」
他原本是要问别的事情,结果我却不打自招。怎么会这样?话虽如此,我很庆幸得知的人是水泽。如果是这家伙应该就不会使坏,可以放心了吧。
「那事情究竟是怎样?」
「唉……其实是这样的──」
既然他都知道这么多了,那我也只能放弃挣扎,开始讲自己跟深实实在北与野发生的事情。
***
「──啊──原来是这样。」
自始至终,水泽都用认真的表情听我说话。
「我想那应该不是在告白吧,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陌生的体验,所以我很困惑。」
「原来如此。」
简短说完这句,水泽又继续喝那个豆浆咖啡,只有眼睛对著我。
「那你是在烦恼什么?」
他问得很直接。问我在烦恼什么。
水泽是异次元等级的强大角色,希望他尽可能跟我开示有建设性的想法,所以我在想该怎么问才好。
「话说这种情况究竟该如何解释?基本上我连那是不是告白都看不出来……」
这话让水泽用手指轻轻抓抓脸颊。
「其实满微妙的。可以说是告白,也可以说是欲擒故纵。」
「欲、欲擒故纵……」
突然蹦出一个超高段的字眼,让我不由得大感震惊。原来还有这么高端的模式?
「对你示好让你对她产生意思,不是也有这种手段吗?」
「是、是有听说过……」
在电视上或是漫画里头常常听到。
「对方又不是要你跟她交往,因此文也不一定要对深实实说过的话给个交代。若是想继续目前的关系,就装傻用之前那种方式对应也行,完全没问题。」
「是、是这样吗……?」
总觉得那样不够诚实,但如果这么说,对方八成会回「那是你漫画看太多」。
「总归一句话,若你想顺水推舟跟深实实交往,那应该能够顺利交往。」
「咦!?」
我的声音大到连周围位子都能听见,水泽苦笑著说「太吵了──」。
「抱、抱歉。」
这时水泽轻轻地应了声「喔」,脸上露出笑容。
「啊──但的确有点令人焦急呢──」
水泽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令人焦急?谁会焦急?」
「咦?没什么,就是深实实。」
「……嗯?」
他说深实实会焦急,是对什么感到焦急呢?说的话完全让人听不懂。
水泽接著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生涩耶?」
「对、对不起,情况究竟是怎样……」
我谦虚地回问,接著水泽用很乾脆的语气这么说。
「之前有说过吧?会受欢迎的人就是会受欢迎。」
「……啊?」
他并没有给出新的提示,我还是完全不能理解。
「所以她会担心你被菊池同学或是女校的女生抢走,才会感到焦急。」
「这、这样我更不懂了……」
当我说完,水泽用有些认真的表情看著我。
「──不,其实你明白吧。」
那听起来像是吐槽,同时也有点像是在斥责我。
就像在指责我明明看见却装作没看到。
「像这样拿自己的弱点当藉口,不去正视其他人的期待和好意,这是你的坏习惯。」
这让我不禁感到内疚,思考陷入混乱。
「但、但就算我被人抢走,替代品还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当我弱弱地说出这句话。
水泽便带著不怒而威的魄力,打断我的话。
「──你呀。」
视线很锐利,一直对著我的眼睛。
「之前也说过。你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自怨自艾的习惯?」
「……啊。」
这让我回想起来。深实实和水泽对我说过,要我别这么看轻自己。后来我马上就想要极力克制,但最近又回复本性了。
「我说你,有注意到吗?」
水泽的目光不远也不近,只是一直盯著我。
那眼神锐利到彷佛能将我心底的污泥暴露出来。
「你在贬低自己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安心。」
面对那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就好像有人从侧面打我的脸,让我受到冲击。
「我看你八成没注意到?」
「……好像是。」
我愣愣地承认。
──安心。
我个人认为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心情。然而扪心自问,心底确实是存在这样的心思。
「你在玩游戏的时候超强对吧?那应该懂吧?先给自己退路,降低门槛让自己安心,那样是不会有所成长的。」
「这……」
他说的我很能体会。有著真切的体悟。
为了降低输掉的懊恼,在战斗之前就会先准备藉口。这样就越来越不怕输掉,会觉得就算不努力也没关系。就算不战斗也能感到安心。
──就算没办法获胜也觉得心安理得。
然而想要让自己变强的话,那样是不行的。
「别贬低自己来换取安心。别习惯让人看轻自己。听好了,提升自我,汲汲营营努力,发现自己名副其实提升了,那样才会安心下来,真正帅气的男人应该像这样才对。」
水泽堂堂正正、充满自信地说了这番话。
他身上确实散发与那番言词相应的说服力。
「还有你呀,你有没有想过?」
「……想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回,接著水泽点点头。
「假如真的有人喜欢你。」
「不──」
「你先闭嘴一下。」
我差点要反射性说些自贬身价的话,像是会喜欢我这种玩意儿未免也太──之类的,却被水泽用沉静的语气责备。他有点生气,第一次看到水泽露出这样的表情。
「抱、抱歉。」
虽然我道歉,水泽的表情还是没变。
「总之,坦白讲,你要贬低自己,说到底那也是你的自由,所以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过。」
在这句话之后,他又像在教育我,慢慢地开口。
「──当你在贬低自己的时候,喜欢你的人就显得很悲哀。」
那句话正中要害,让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样啊。」
我好不容易才做出回应,水泽先是「呼──」地喘口气,接著就不再看我。
接著像要化解这种紧绷的气氛,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总之,这件事你可别忘了。」
***
在关上灯的卧房里。我仰躺在床铺上,独自思考著。
一星期前。
日南问我喜欢的是谁,我说我想面对自我,希望她给我一些时间。
这是我能做到的,用来诚实面对心情的方法。
然而几天后。菊池同学用那彷佛能看穿一切的双眼,用率真的话语。
用这些再次映照出真相,让我察觉到沉淀在心底的东西。
我并不是想要面对自我才无法选出一个人。
而是害怕跟自己的弱点面对面,才谁都不能选。
而后和水泽聊过,我发现一件事。
水泽看似不够真诚,但明白表示他要选择日南。
而我只是形式上表现得很真诚,最后却逃避,不去选择任何人。
用「诚实」这个方便的字眼当保护色,去逃避责任。
果然我在「人生」之中是如假包换的弱角。
并非单纯是因为没有技能在身,或是外观不够好看,弱的地方不是这些。
而是贬低自己,避免去做选择。
不去战斗却感到安心,是我下意识中潜藏的弱角本性使然。
嘴巴上说诚实诚实,却拿自己的弱点当藉口。
认为自己没资格去选择任何人,思想就停在这边。
逃离应该要面对的现实。
那么。
为了在此更往前踏出一步,我必须面对「弱点」。
必须先接受自己的弱点,重新面对眼下。
去面对至今不曾面对的,也就是其他人的心情──
这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靠自身力量去背负别人对我投注的情感。
『一个弱角少在那得意忘形。』
『根本不会有人选你。』
『你哪有资格去选择。』
『别搞错了,真难看。』
『你只不过是无害的石头而已。』
因此我要除去在心里某个角落响起的声音,那些自我否定的──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即便一直听见,我也要装作那些都不存在。
也就是──「假装」我是强大的角色。
必须将「那些」转换成言语。
我忍住不让那些黑暗情绪从内心满溢而出,慢慢地吸气。
在我内心的某个角落,其实已隐约察觉。
视线巧妙交会。在细微的用字遣词和举动中透露出违和感。
跟我一样红著脸,或者脸蛋更加滚烫,那神情参杂些许害羞。
其实我并非完全没注意到,只是装作没看见。
因此如今就在这,我要正视那些东西。
不为了弱点逃避,不对自己说谎。
对我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诚实」,我要试著将它化为言语。
对。她,七海深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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