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过了好几天。文化祭当天。
我们关友高中的景色变了,不像平常那样。
穿过搭在校门那边,被缤纷人造花和派对灿烂拉条妆点,上头写著「欢迎光临!关友祭!」的大门,带著苦笑通过走廊上写著「章鱼烧」「游乐中心」「恐怖!恐怖教室!」「情侣诞生☆」「女仆咖啡厅Watanabe」等等的看板前方,我先来到平常会去的教室──第二服装教室。
就跟平常一样,我早早就来到这里,走廊上和教室里头看得到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正在做早已来不及的准备。或许是这样的杂乱氛围使然,对于前往不再使用的校舍的我,并没有学生投以异样眼光。
我跟日南举行了文化祭本体展开前最后一次的会议。
这两个礼拜以来,我又正视了许多东西,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虽然在日南吩咐的课题中,三个里头只完成两个,但重要的必定还是接下来要采取哪些行动。
我来到第二服装教室前方。穿过门扉后,发现日南已经在那了。
「……嗨。」
「早安,精神不错。」
简单地打完招呼后,日南立刻说了这番话。
「那么,你的心情已经整理好了?」
没有任何前兆,直接指向症结点,这份锐利果然来到文化祭当天也丝毫没有改变。
但我可不会总是被这一招耍弄。
「是啊……我选好了。」
简短说完后,日南「哦」了一声,用赞叹的表情点点头。
「原本还在想都这个时候了,如果还犹豫不决该怎么办,这样我就放心了。」
「对啊,说得也是。」
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做些什么,我带著浮动的心情回答完,日南看了笑著抬起嘴角。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期待结果出炉。」
「……好。」
除了课题的推演,我们还对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做个确认。把该说的话跟彼此说完后,我和日南再也没有要说的了,会议到这边结束──原以为是这样。
结果很罕见地,日南跟我聊起这个。
「……你看完话剧的剧本了?」
「咦?」
面对这微妙的话题转换,我被杀个措手不及。
跟这家伙没什么好闲聊的,虽然不至于这样,但她会突然聊起跟课题八竿子打不著边的话题,我觉得还真稀奇。
「当然看了。虽然有些部分只有听她口头说过,但我可是一直在帮忙制作。」
在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完后,日南若有所思地说了「是吗?」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好。我只是有点好奇,这里头有多少是受你影响。」
「怎么说到这个?」
「因为你们好像做了不少访谈。」
用暧昧的语气说完后,日南的话到这边打住。之前明明对采访那么没兴趣,现在却提出来,感觉很不像这家伙的作风。
「我就只是在她拿不定主意时,充当商量对象……那个作品几乎都是出自菊池同学之手。」
「……是吗?」
再次简短说完后,日南的表情顿时一变。
「总之,要说的就是这些。今天就是一决胜负的日子,已经做好觉悟了吗?」
她说些话来鼓舞士气,用挑衅的目光看我。
虽然有些地方令人在意,但老实说现在的我已经够慌张了。总之就先针对眼前能够看到的全力以赴吧。
「当然做好了。只有在关键时刻展现力量,那才是在胜负世界中生存的玩家该有的表现。」
一面说著,我提振自己的心情。
今天为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要把心意传达出去。
绝对不能失败。
***
结束会议的我走在走廊上,来到「漫画咖啡厅Banchoo」也就是二年二班的教室。我知道他们是在学漫画咖啡厅「MANBOO」,但为什么要用「班长」的罗马拼音,问了也没人晓得,我猜八成是泉或竹井还是深实实觉得这样「很有趣」,才一时兴起决定。反正是文化祭就算了吧。
当我进到教室里,后方就传来很有朝气的声音。
「军师──!」
即便是有文化祭加持,深实实跑过来的时候依然笑容满面到不能更笑容满面。不久之前的紧张感荡然无存,完全就是平日翻版的深实实出现了。
「早安。你好吵。」
「好冷淡!?」
大概是搞笑双簧练习的成果吧,我跟深实实之间的尴尬气氛几乎烟消云散,现在肯定少到不会有任何人察觉的程度。
毕竟为了避免在背台词,我们在套招的时候还会有即兴演出,再来就是为了尽量说起话来「有搞笑双簧的节奏」,就拚命把我们的闲聊录音起来,两个人一起听,针对细部反省,可是一直在做这些事情呢。简单来讲就是原本只有我一人进行的说话练习变成两人份版本,会说得越来越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只有两个礼拜多一点的时间可以进行,但有了超级现充深实实给的意见回馈,我也慢慢了解所谓的搞笑双簧节奏感是怎么一回事。希望在正式表演上也能照这个步调继续努力下去。
话说回来。
「喔──……」
虽然没有直接讲白,但我还是发出声音了。这是因为深实实现在身上穿的实在是──
眼尖的她看出这点。
「啊──!你是为我这个样子看到入迷了吧!?」
「才、才没有……」
对。
目前她不是穿平常穿的制服,而是穿著班服T恤。
「怎么样!?是不是很适合!?」
深实实边说边拉动身上的衣服。平常就已经很显眼的身体曲线变得更明显,这个人应该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吧?不是为了让我困扰吧。
由于我们是二年二班,上面就画著螃蟹比了两个YA的插画,是橘色的T恤。背面又有熟面孔土偶在坐镇,这绝对是深实实的杰作。大胆将袖子卷起来,完全把肩膀露出的样子跟深实实很搭,制服裙子上面配T恤,在这种非日常的穿搭衬托下,看起来莫名引人注意。
「……嗯,我觉得很可爱。」
「咦!?」
「在说这个螃蟹。」
「原来在说螃蟹──!」
靠著练习成果说出的节奏感十足白痴对话令我乐在其中。跟不久之前比起来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我跟深实实已经找回余裕,透过练习,像这样跟人乱开玩笑的根本技巧似乎也跟著长进了。
我看看周遭,目前在班上的八成学生都穿了那件衣服,我目前也穿著制服,但事实上已经机灵地将那衣服穿在白衬衫下面了。其实在我目前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
「借过借过~~!」
这个时候文化祭执行委员长泉突然边喊边靠近,吓一跳的我转头看去,发现她胸前抱著大概十几本漫画,整个人横冲直撞。怎么了这个人是搞笑漫画翻版啊。完全失去平衡,不管我让不让开,她都会撞到人。
「危、危险……!」
因此我没有去闪避,而是选择撑住拿著一大堆漫画的泉。
「嘿……咻。」
最后总算抢救成功。
我用双手确实撑住泉的肩膀和侧腹,总算得以避免让泉以及所有的一切当场掉得乱七八糟,不过──
「谢谢、谢谢。」
「喔、喔喔。」
肩膀和侧腹。那活色生香的触感和体温在手上扩散,一股似曾相识的香草香水味刺激著鼻腔。肩膀和侧腹。以及来到我面前几公分处的端正脸庞。肩膀和侧腹。具体来说我完全不晓得差异是在哪边,但可能是化妆化得比平常还要认真的关系吧,整体氛围变得比平常更加华丽。肩膀和侧腹。发型上比平常更外放,让人特别有印象,营造一种要参加派对的感觉。这些全都跟泉开朗的气质非常相衬,增加了好几分的魅力,但这位是中村的女人。
那香艳感让人没来由焦躁起来。我的目光跟对方撞在一起,这种非日常的景色让我思考停摆。
就在这个时候。
「……啊!?」
感觉背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伴随著恶寒,我转头看过去。结果发现中村就在那里,完全是在瞪我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他在生气,才会连头发都变成红色的。
欸,咦?
「红、红色……!?」
看到那颗头,我大吃一惊。这不是在比喻,也不是我看错。之前头发原本都是金色的,现在却染成红色。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唷
──友崎。」
神情恐怖再加上头发变成红色,中村的魄力比平日多了几分,正朝这边走来,就这样一把抓住我的颈根。
「文化祭,我们来好好乐一乐。」
「说得对好痛好痛痛痛痛!」
「很好──」
他明显是在为我碰到泉发怒,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情。这就是现充男子的自尊心吧。所以说这种力量系的很让人受不了啊。
「喔──!修二穿起来还满搭的。」
只见泉完全没有被吓到,开心地说著。
「那就多谢夸奖了。」
那两人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对话著。不对不对先等等。
「等、等等,话说染成这样没关系吗?」
我怕怕地询问。就算今天因为是庆典勉强可以通过许可好了,一旦染成这样就很难把颜色弄掉吧?今后老师也不可能允许那种发色存在。不对,平常染成金色就可以了,那这样应该也可以吧。因为我都没有染过头发,因此这个学校的校规都跟我无缘,以至于完全不清楚。
「啊啊?应该还好……」
「小臂在这!」
此时有个烦人的声音传来,盖过中村的答案。身为声音主人的笨蛋当然就是竹井,水泽也从他后方走过来。不过。
「嗨──」
那两个人完全没有被中村的红头发吓到。
「喂、喂,这、这个……!」
我则是指著中村的头,边颤抖边说话,结果让水泽揶揄地笑了。
「呵呵呵,文也的反应果然很不错。」
这一看才发现水泽除了像那样悠哉地笑著,平常总是放在前面的浏海也全部弄起来,酝酿出很像夜生活小哥才会有的氛围。竹井还是竹井。
「水、水泽也跟平常很不一样呢……」
「哈哈哈。这是水泽孝弘的酒保Style。请多指教。」
接著他用一种很熟练的姿势跟我一鞠躬。感觉这个人如果真的去做酒保,生意好像会很好。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应该可以解释成既然是文化祭就要这样吧。
话说头发染红的中村跟浏海弄起来的水泽站在一起,感觉好华丽呢。排在旁边的竹井因为体型很壮硕,散发著守护那两人的保镖魄力,这三人是很刚好的组合。
「吶吶!来帮我搬一下啦!」
「啊?」
「求求你~」
在一旁的我听到那男女朋友之间的对话。感觉泉面对中村那恐怖得要命的说话语气还是一点都不害怕。但她是女朋友,这也很正常吧。因为知道很多大家不清楚的一面,所以她根本不会害怕,情况大概是这样吗?
「好嘛!拜托!」
泉边说边露出微笑。嗯──我本来觉得泉基本上表里如一,就我所知算是个性很好的那种人,可是像这种时候却觉得她很会算计,在使用女人的武器。若是被她用那样的笑容请求,感觉有很多男人会乖乖就范。
「……真是的。好啦好啦,我帮你。」
看样子中村也不例外。
他接过部分的漫画,同时斜眼看我一眼,嘴里说著「拿去」,然后理所当然地塞给我。为什么啊。
「拿去,孝弘跟竹井也要。」
「知道啦。」
水泽说完就乾脆地接下。怎么好像理所当然地把大家牵扯进来了。算了都好,文化祭就是这样吧。好歹大家都是文化祭执行委员。
我看看手上变空的泉,当然她还是穿著班服。有别于深实实,用发圈绑著T恤的下襬部分,仔细看会发现那个发圈上面也有很像螃蟹钳子的红色装饰,做工还真细致。因为绑起来的缘故,下襬变短,每次走动肚子就会若隐若现,这种的用现充语来说似乎不是「性感」「色情」,而是「可爱」。那些原生现充都能够把一个单字用在好几种意思上。
「优铃──……咦,还没准备好?再过两小时客人就要来啰。」
「我知道~!葵你别只动嘴巴,也来帮忙啊~!」
「好好好──」
这个时候日南也加进来打哈哈,场面变得越来越热闹。
六个人边笑闹边把漫画整理得井然有序,日南跟泉好像还有工作要处理,她们跑到走廊上。毕竟是执行委员长跟学生会长嘛。还在呆呆地眺望两人背影,我就看见小玉玉跟她们擦身而过进入教室。
「早安──」
跟我对上眼后,小玉玉也跟著用很自然、除了「这是在打招呼」完全感受不到其他用意的直率语气说了这句话。真不愧是小玉玉。仔细看发现她不只穿著T恤,头上还戴著像熊耳朵的东西。踩著俏皮的步伐走过来,在我前方停下。
「……你在看什么。」
紧接著不知道为什么,小玉玉除了抬头看我,说话语气还有点不高兴。怎么这样?头上戴著那种东西,一般人都会看吧?这该说是戴的人不好吧?水泽和中村他们也都在看这边。
所以我决定直接把心里所想说出。
「嗯,很适合你。」
「好烦喔!听了不开心!」
听了这样的对话,中村他们也笑了。嗯,也就是说小玉玉跟中村的关系依然很好,之前的疙瘩已经确实化解,维持在和平的状态下,这是一件非常令人开心的事情。
「为什么是我被骂……」
看到我反弹,她才说那是深实实强迫她的,小玉玉原本并不想这么做。那拿下来不就好了。
「可是她说这个很适合我还特地自掏腰包买了,所以我就只有今天会戴。」
「……哦。」
这让人不禁莞尔,听起来很白痴,你们这辈子都那样好了。可是感觉满适合,而且这样好像也不错。就连水泽都捉弄她说「她很贴心嘛」,被小玉玉回「你太多嘴」。感觉还不错。
最后小玉玉开始一直看著我身上的衣服。
「……友崎,你的T恤呢?」
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担心。我原本没办法融入班级,我们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本性是非常自我本位,所以她才想了各种可能性吧。而我看到小玉玉穿著T恤也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情大概跟我一样。
「没有问题。我有穿著,就在底下。」
这话一出就让小玉玉安心地笑了,看起来对此再也不感兴趣,将视线转开。
「哦──那太好了。」
「喂,这什么反应。」
「是什么呢。」
这莫名有默契的互动让我感到舒畅。中村他们三个肯定不能明白吧。看著这样的我,小玉玉先是偷笑一下,接著就用平常的直率目光看我。
「──文化祭。我们好像都能乐在其中,太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多重意思。
不过这所有的意思,也只有身为同类的我跟小玉玉能知晓。
虽然不是一直在一起奋战,但我们的战斗方法总是大致相同。
因此我露出一个笑容,尽量表现得强而有力,像是现充一样。
「是啊。」
我回的这两个字也包含许多含意,小玉玉「嗯」了一声并点点头,挥挥手说了句「再见」就跑到走廊上去。
完全没有参加对话的竹井则是对著那背影做出最大力、最有精神的挥手。
「哎呀!我喜欢的应该就是小玉玉这类型!」
「咦!?」
面对这句意想不到的话,我打心底感到惊讶。悄悄看了一下发现水泽跟中村似乎也很讶异。
「你、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难得看到水泽这么慌乱,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很愉悦。中村也拿话调侃竹井。
「你的精神年龄确实跟小玉的外表年龄差不多呢。」
「果然是这样对吧!?」
别人明明是在捉弄他,竹井的反应却很开心,反而觉得对方是在说他们两个很配,我们三人看了都在苦笑。糟糕,小玉玉快逃。
「这件事情先摆一边……」
在那之后话题移转,水泽拍拍我的肩膀。
「文也,就按照说好的那样……走吧。」
「呃──……好。」
于是在那三个人的带领下,我前往很少有人使用的偏远男子厕所。
对。昨天晚上水泽发LINE跟我下指示说「明天来的时候不要弄发蜡和其他东西」。这么看来,可以想像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
「这、这是什么……?」
后来经过十几分钟。我头上的头发变得像在美容院才会看到的发型杂志封面一样,都变成翘翘尖尖的。在美容院剪完头发之后,那边也会帮我做造型,让我的发型变得很潮,
但完全比不上这个。这根本已经是电脑修图的等级。
「要说这是什么……就是内外兼修的主流Bubblemash。」
「内外兼修的主流巴布罗马戏……」
「亏你一次就能记起来。」
因为被日南过度锻炼,所以我很擅长记外文。这种莫名其妙的复诵就看我的吧。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他用很烫像餐具夹子的东西把头发夹起来卷来卷去,然后涂上发蜡让头先变成爆炸头,接著把这些头发都压下去,再用指尖做细部调整就完成了。
「……这还真厉害。」
被水泽喷最后的定型液时,我嘴里喃喃自语。
头发就好像被烫过一样,朝著各种方向随意散开,然后再聚集成一束一束,创造出来的流行感可不是一般般。而且这种发型也算是平常发型的延伸版本,不太会让我产生反感。我本人对自己的外表完全没有自信,但这个发型还会让我觉得「咦?感觉好像满帅的?」说真的看到这个,任谁都想像不到我是钟爱AttaFami的游戏阿宅。
「孝弘果然很强──!」
「这都可以收钱了吧。友崎变好轻浮──」
竹井看了我的发型变得好兴奋,中村也带著强烈的笑意点点头。被人家说很轻浮令人在意,可是评价不错,感觉好像不赖……是说不管怎么看,这都一定会获得好评吧。因为太强了。
看完我的发型成品,水泽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不久之前就流行过,但现在依然算是主流,比起现在最流行的自由奔放泡面头,这种的应该会更适合文也。」
「我、我不是很懂,但原来是这样啊……」
我很擅长去记住单字,却没办法解读长文,所以就放弃去解读了。看来也要练习听力才行。
「完成。修二也比想像中更适合Colorwax,今天这样的阵仗就完美啦。」
「Colorwax……?」
虽然我没办法一听就听懂这个字,但是按照这句外文的意思还是可以推测出来。那个意思是彩色的发蜡,也就是有颜色的头发造型剂。那就是说──
「啊──……原来你没有染头发。」
「哈哈哈。那是当然的吧。」
只见中村笑得开怀,轻轻戳撞我的肩膀。
「我怎么被骗了一次……」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结果中村大手一张把手绕到我跟水泽的肩膀上。
「又没关系。搞定──那接下来……希望能够拿到很多的LINE,我们上!」
『噢──!』
「等等啊暂停!」
除了我以外的那三人一同吆喝,就只有我拿别的话插嘴。
「哈哈哈,怎么了?文也。」
水泽在笑。他看起来很开心真棒呢。
「还问我怎么了……唉,算了不管了。要那样是吧。我知道了。」
看我放弃挣扎,中村笑著露出洁白的牙齿。
「喔!懂得妥协还不错嘛。」
「我已经习惯了。你们几个不是都这样吗?」
「哈、哈、哈。你很懂嘛。」
中村说完就豪爽地笑了。感觉今天中村的心情有点好。好吧毕竟他是中村,碰到文化祭本来就会情绪比较高昂吧。
这次换水泽说「那再来一次」,并且把手绕到大家的肩膀上,我们围成一个圆圈。
「我专门负责扮演夜生活工作者,修二走的是狂野路线,还有负责当发型模特儿的文也,再加上竹井。这样一定有搞头!我们走吧!」
『噢──!』
包含我在内,四个人一起发出吆喝声,但明显只有他一人遭到欺负的竹井完全没发现自己吃亏,面带笑容发出最有干劲的声音,嗯,竹井果真不愧是竹井。还有「发型模特儿」是什么鬼?
***
在体育馆举办的形式上开幕典礼结束后,接著是自由时间。
在其他学校的人到来之前,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我们学校的人可以去其他班级的店铺游玩,我们四个人就随兴在许多班级间品鉴。
由于有外表上非常华丽的中村和水泽这两个人在,不管到哪个班级去,我们都会变成瞩目焦点,我个人也对「只要不说话隔几公尺距离看,第一印象应该会很好」这点有自信,摆出大大方方的表情和姿态,尽量不要讲话,藉著这完美的作战计画,没想到一年级女生除了去问中村和水泽LINE,还顺便跟我说「学长的也要……!」来跟我要LINE,出现这种惊人的发展。其实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但我知道外表带来的威力是很强大的。
在一番折腾下,时间终于过完了──
「啊──!水泽学长!友崎学长!」
结束午休时间后,外面的学生也开始陆续光临,过了几十分钟。
已经变成空有「漫画咖啡厅」之名,实际上成了懒人滞留处的二年二班教室里,有个拿懒惰来形容最贴切的女孩子进来了。
她穿著袖子上有白色图案的宽松黑色连帽上衣,是小鸫。还带了两个很有型的同伴。
「嗨──是鸫儿跟……?」水泽说到这边停了一下。「喔喔!是叶子跟小瞳!」
水泽面不改色补了这句话,我跟中村面面相觑。顺便说一下,竹井一副「哇──有可爱女孩子来了──」的德行,在对那几个人摇尾巴。
可是好奇怪喔,刚才那是怎样。
「我说中村……刚才那个人面不改色直呼两人的名字对吧?」
「是啊友崎,第一个进来的女孩子,你也认识吧?」
「对啊中村,那个女孩子叫做小鸫,跟我和水泽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另外那两个不是。」
「友崎……这之间感觉有不可告人的交友关系呢。」
「中村,说得没错。」
我跟中村在对话时展现了前所未见的默契,矛头狠狠地指向水泽等人。
「喔──喔──怎么了孝弘?是你的熟人?」
这疑问让水泽用得意到烦人的表情面向这边,只简短说了一句「是没错──」。这小子,刻意不深入介绍要卖关子……
「感觉有不可告人的交友关系。」
刚才中村说过的话,我直接大声重复一次,同时用这种方式来谴责水泽。
「哈哈哈。也不算是不可告人的交友关系吧……怎么说呢?」
水泽说完就转头看向小鸫带来的那两个朋友,只见那两个人困扰地看著彼此。
「请问……」
「怎么了吗?」
接著她们露出困惑的笑容。
水泽也跟著一起笑,并且再次转头看这边。
「硬要说的话……」他说完抬起其中一边的眉毛。「应该算是客人吧?」
「……啊?」
我跟中村同时发出声音,小鸫等三个人这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总之,我们确实认识,一些小细节就别计较了吧!三位慢慢玩?」
「好──」
小鸫做出有气无力的回应,三个人找张桌子坐下。
被取名叫做「Banchoo」的教室被像是防音隔板的东西切割成四个大区块,打造出各自的小天地。
里头放著没有椅脚的椅子和小桌子,可以很亲近地面,打造出其中一个懒洋洋的空间。
还有一个放了类似挑高酒吧调酒台的东西,可以横著坐一排休憩。
另外两个地方就放了一般的桌子和椅子,可以坐在那边休闲。
换句话说,不管哪个区块都是设计让人休闲的,可以说果然最适合小鸫了。
而不知不觉间在我们二年二班,原本应该要当店员的学生都跟客人们一起看起漫画,在那边偷懒,整间店的感觉变得像这个样子。也太自甘堕落了吧。
被带领进来的小鸫一行三个人坐到有四张桌子拼起来形成的座位上。然后──
「你们是孝弘的朋友?」
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中村就坐到那边的座位上,这个人明明都有泉当女朋友了,这是在做什么啊。
「啊,没错!」
「请、请多多指教!」
小鸫这两个朋友突然摆出很端正的姿势那么说,这让中村苦笑,出声指正。
「唷,你们太紧张了。」
被调侃的两个人看起来虽然在笑,却显得不知所措,最后她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小鸫身上。而中村则是顺势说下去。
「话说,那边的女孩子未免太不紧张。」
「咦?」
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被这
段互动逗笑,场面顿时缓和下来。中村这家伙,果然不是只有脸很可怕又帅而已。
「啊,你好。我是鸫~」
紧接著小鸫在一个莫名其妙很脱线的时机下做自我介绍,让我看了笑了出来。刚才说这句话的契机是打哪来的。
「不对吧,现在适合自我介绍?」
于是我就试著用被深实实锻炼出来的搞笑双簧节奏感吐槽,没想到进展顺利,大家又笑了。咦,刚才我是不是有点厉害?
「咦──话说今天你们两个人看起来超轻浮的──」
「会吗?我平常就很轻浮啊。」
「不,这是在给负评耶?」
这样的对话又让我笑了。我可是经过练习才勉强能应付,为什么这些人能说得那么自然。
「你是不是也该交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了~如果你想交一定可以交到吧──」
这时小鸫懒洋洋地说了这句话,那两个朋友听了跟著「嗯嗯」地点头。看起来还是一样紧张,对了?这两个人刚才有自我介绍吗?
有鉴于此,我决定问一下。一方面是想累积经验值,一方面是要跟朋友认识的人打招呼。但对方年纪好歹比我小,所以我注意让自己说话用没架子的语气。
「话说回来,你们两位叫什么名字?」
很好,说得很顺喔。跟菊池同学一起去访问前桥同学的时候,已经累积一些关于对初次见面女孩子说话语气不要太彬彬有礼的训练,我自认带出来的感觉还满流畅。
「啊,我叫做瞳──」
「我叫做叶子~」
那两个人报上名号,这个时候我在心里想著,明明年纪比较大却完全比不上她们。没想到竟然会直接说出没带姓氏的名字来做自我介绍。那我是不是也只要说没带姓氏的名字就好。
「多多指教──我是修二。」
「呃──我叫做文也。请多指教。」
在中村的庇荫下,我直接用名字做自我介绍。目前大家都直接说名字,我却说自己姓友崎未免太不自然。
「你们好──!我是竹井!」
没想到这个时候竹井精神抖擞地举手打招呼。嗯,竹井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是要直接说他是竹井才像竹井,这样很好喔竹井。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就跟小鸫等人闲聊──
「军师──!」,这时今天第二波过度有朝气的声音传进我耳朵中。「……唔喔喔!?」
深实实看到这种情况明显感到惊讶,目光顺著小鸫等人依序看过去。
「……黑暗联谊!?」
「不是啦──」
水泽适时吐槽,在场众人在此笑了出来。
「好吧不管了,对了军师!要赶快来做最后的练习!」
「啊,对喔。」
今天下午开始就要来正式演出搞笑双簧了。我们会在可以自由出入的小小发表空间中借用五分钟来表演搞笑双簧,虽然是像这样的简易表演,但说紧张还是会紧张。希望尽量不要有人过来观看。
「咦,友崎学长有要表演啊──?」
「啊──嗯,就大概表演一下搞笑双簧。」
在我回答完后,小鸫发出一声「咦!」并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听起来好像超有趣的!我要去看看。」
「呃。」
「水泽学长──这个人刚刚说『呃』耶──」
「没办法啊,文也这个人比较直接。」
水泽出来帮腔,我就趁机加码。
「对对,因为心里想著要说『呃』就说出来了。」
「这什么鬼!那拜托你不要想著『呃』。」
就这样,我们懒懒地将总是在卡拉OK「SEVENTH」聊的没内容对话说完。因为我私底下并不是现充,所以很擅长掌握战况,水泽站在我这边,既然知道情况对我有利,那我就可以强势一点。感觉我好像说了很差劲的话。
只见深实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这一幕。
「军、军师竟然在当人家的学长……」
深实实的惊讶反应很莫名其妙,水泽看了呵呵笑。
「文也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哥对吧?」
他对著小鸫这么说,小鸫则是点头说「对喔!」,目光转到深实实身上。
「当我在包厢里的沙发上偷懒,他都会要求我『快工作』!」
由于小鸫说出这种话,我就在旁边补刀。
「既然知道就别偷懒。」
「咦~」
这些对话深实实都一边「哈哈哈──」笑一边听。可是她却不大把对话的内容听进去,毕竟不认识的人有三个,深实实可能也难免紧张吧。
「话说友崎学长果然不能小看呢。」
「咦,在说什么?」
当我这么说完,小鸫就一直看著深实实──嘴里这么说。
「明明就到我们的高中搭讪女生,却要跟这么可爱的大姊姊表演搞笑双簧~」
这句话让水泽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鸫的两个朋友这时发出一声「咦──!」。
这突如其来的事态让我陷入慌乱,第一个不敢看的人就是深实实。
「没、没有啦,我并没有去搭讪……」
我在想有哪些理由可以圆场,但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因此我什么理由都想不到。虽然小鸫早就知道我去参加过女校的文化祭,但我原本是想隐瞒跟人搭讪的事情。看样子已经太迟了。
「什么军师──!?你去女子高中搭讪!?」
「先、先等一下深实实……!」
「军师!?你、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那么轻浮的男子!!」
「不、不是那样,是水泽他……」
「跟孝弘一起!?那就不会错了,这是事实吧军师!?」
「既然都跟水泽在一起了,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看来水泽这个字眼一放出来反而是自掘坟墓,深实实更加疑惑了。可以说深实实距离事实又因此更进一步了吧。
「……好!我们走!去练习!」
「你在掩饰!」
接著我为了逃离深实实就从教室飞奔出去。仔细想想就算我逃走了,之后还是要一起练习,这样没意义就是了。
***
在找理由跟深实实解释和最后一次对段子后,几十分钟过去。
「这、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嘴里念念有词。
这里是跟校舍有一小段距离的多用途厅堂。
面积差不多是体育馆的四分之一左右。看似宽广实则有点狭窄,这个厅堂总是用来给同学年的学生集合用,诸如此类,我跟深实实就站在舞台旁边的小通道上。
「怎么啦──很紧张吗!」
「不、不对吧,一般来说都会紧张才对……」
因为我们接下来要站在大家面前表演搞笑双簧。这种事情已经超越弱角的能力范畴。
深实实身上穿著棒球夹克外套、白色衬衫和裙子,是很有文化祭味道的穿搭,我也穿上深实实给我的外套,样式比较花俏一些。两人的口袋都有老朋友──土偶吊饰在探头探脑,当然这些装扮都是深实实的点子。
「别紧张别紧张!反正大家也没有多大的期待,也不可能完全进展顺利!」
「不对吧,这样当真没问题?」
我快狠准吐槽深实实说的话,结果她就笑了。
「对,就是这个!照这个感觉去表演就行了!我们都练习过了嘛!」
接著她用力拍拍我的肩膀。
「好痛!」
我把音量压在观众席那边不至于会听见的程度,同时叫了一声。
「都已经可以做得很自然了!所以没问题。懂吧?」
「……喔。」
话说回来,也对。练习都做了,好歹会有加分效果。姑且不论接下来要站上的舞台跟自己的等级有没有出入,在这个名为人生的游戏中,照理说扎实的努力不可能徒劳无功才对……应该吧。
「很好,我们上。」
「好!」
我跟深实实对著彼此绽放笑容。
几分钟后,那一刻总算到来了。
『接下来是TMrevolution带来的搞笑双簧表演!请为我们带来精采的演出!』
话说这个组合名称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是什么组合!?」
「啊,因为名字是友崎和深实实,所以取日文罗马字变成TM!好了,我们上吧──!」
「也太随便……」
在最后一刻,我的紧张感因此化解,还在同一时间飞奔
到舞台上。
***
『大家好──!』
我们两人结伴冲到舞台上,走向放在站立支架上的非搞笑双簧专用普通麦克风。
比想像中还要强好几倍的灯光照在我们身上。把我眼前照得一片光亮,前方景色都看不清楚了。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吧──!」
深实实很有精神地开场。大概是面对观众的关系,她显得比平常更有朝气,用像在跟对面观众们对话的语气说道。
「哎呀友崎先生,你听我说。」
「怎么了七海小姐。」
「话说我们今天有机会来这边表演夫妇搞笑双簧呢。」
我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像是即兴演出的自然语气说话。
「可是姓氏却不一样耶?」
听到这吐槽整个会场扬起笑声──只有我想要的音量的四分之一。呜,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刚才这只是简单地试探性刺拳。接下来正式演出再挽回就行了。
接著在那片微弱的笑声中,我开始去想。接下来换我说台词,但是像深实实刚才那样说话应该才是正确的吧。要用像是在跟对面观众喊话的说话方式。
平常都是只有我们两人在对话,但现在还有观众,有的时候要像是在面向观众说话。那也跟这次「尽量自然演出」的宗旨不谋而合,那样人们在观赏的时候一定比较容易接受。能够突然间理所当然地切入这种模式,深实实果然很擅长站在人们面前吧。
因此我打算尽量让观众都进入状况,并且面向前方。
──就在此时。
刚才因为灯光的亮度看不见观众席。
有好几十个学生都在看我们两个,那景象正好映入眼帘。
在这瞬间。
──不出所料,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归纳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唔。」
那就是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大汗淋漓。视野变得狭隘。
手颤抖的程度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个事实令我更加紧张。
我想要试著找出一些眉目,就去回想在背诵时使用的单字卡,却什么都想不出来。照理说对于流程的背诵都已经完美到不能再完美了。
为了让自己一定不会遗忘,不管是休息时间还是放学回家,我都一再背诵。
上学和放学搭电车回家的途中,我也利用交替写著双方台词的单字卡来完美背诵。
当然还为了避免产生像深实实说的「像在演戏的感觉」,我不是一字一句去记,在记的时候顶多就只有记抽象的意思,好比是「大概要说类似这样的话」。可是每次去回想的时候,都要从这个时候开始转换成具体的台词才算成功,因此这练习甚至可以说是在训练临机应变的说话能力。
也因为这样,我才没料到。
本来在想自己如果因为紧张导致失败,那可能会没办法针对回想起来的抽象意思去随机捏造对话,呈现出不自然的感觉,或是变成完全把背起来的台词念出来。原本以为失败起来的表现会是这样。
可是……
现在的我就连接下来自己该说什么都完全没概念了。
「哎呀──……」
我先是堆出笑脸,说些东西来填补空白。接下来要换我讲话。观众应该还没发现这点,但深实实大概已经察觉不对劲了吧。
就在这时──
「对了友崎先生!」
此时深实实突然说出剧本上没有的台词。
「你知道TMrevolution这个组合的名称由来是什么吗?」
这已经不仅仅是改变台词的细部,完全变成即兴演出。
「咦?不,我完全不知道耶。」
我只有在表面上不要打坏节奏感,心里则拚命双手合十祈祷。
「T是友崎的T。」
「嗯。」
「M是我深奈实的M。」
「是。」
「然后……」
深实实一说完就张开手掌面向自己的脸,接著用力摆出一个姿势。
「──revolution!」
现场没有人发出笑声。
因为这个台词完全没有笑点。
但那明显是──要用这句台词来帮助忘词的我。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挽救这个窘境。
正式演出就只有一次。而且是忘了台词的我不好,这样下去没办法表演搞笑双簧,只会变成一连串无聊对话。我们所做的练习、想出来的台词都会变成白做工,只剩下深实实刚才的冷场表现。
唯独这点,绝对不能成真。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去想要说什么。
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以学深实实,用夸张的语气,浅显易懂地吐槽──这也在考量之内。
不过,那么做八成是错的。
因为深实实说过,要尽量自然些,就像平常说些白痴对话那样。
于是我就在想平常的深实实如果这么做,我会如何反应。
紧接著,我这么说。
「──事情就是这样,但我们可是在表演搞笑双簧……」
「竟然当作没看见!?」
这样的对白让会场上扬起一片笑声。
对。我选择的是故意忽略。应该说平常在跟深实实对话的时候,我都会如此选择。
虽然深实实说平常的对话是在练习,嗯。
这么做效果确实很好。
人们因此发出的笑声,还有最重要的,深实实想要帮助我的那份心。
这些都彻底化解了我的紧张感。
「话说七海小姐,这次我可以拿到休假,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听了这句台词,深实实微微点头,嘴角抬了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是以往常常看到的帅气深实实。
这真是让人感激不尽。
因为她为了帮助我,故意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大方耍冷。
不惜让自己丢脸也要化解我的紧张。
「这个嘛──应该是动物园吧!」
「动物园是吧──啊──可是……」
在众人的注视下,过分强烈的灯光中。
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忘词,这双人搞笑双簧顺利落幕。
***
「哎呀!差强人意呢!」
「哈哈哈。真的。」
表演完搞笑双簧后,来到多用途厅堂的侧边。
在寒风吹拂下,我们开起反省大会。
「对不起!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刚才真是得救了。」
我为忘记台词的失误道歉,结果深实实就像平常那样绽放开朗笑容。
「没关系啦!但是相对的,要请我吃拉面!」
「哈哈……好,我知道了。多谢啦,真的。」
「反正结果是好的,那就没问题啦!」
看到深实实对失败一笑置之,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没问题,也对!总之以门外汉来说算是做得不错了……对吧?」
「应该吧!肯定还不错!」
「哈哈哈。又是应该又是肯定的。」
话说回来,以一般标准来看,逗人发笑的程度还不至于让人尴尬,我想这样就算成功了。姑且不论算不算非常成功,以一个表演来说也算勉强过关吧。
老实说除了小鸫,现场还有中村那帮人跟深实实的朋友。这些亲近的伙伴齐聚一堂温暖守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大助力啦。某些人知道我跟深实实的事情,可能会发笑的笑点还在于「竟然自称夫妻……」,但他们只会心照不宣。
「那我也差不多该……」
打开智慧手机的时钟一看,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四点。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演戏。虽然剧本的事情已经拜托菊池同学负责了,可是在照明和音效等等的最终确认上,我也必须去监督才行。我的心思都跑到话剧上,还有话剧演完的某件事情上。
这时深实实突然用隐含不安的目光看我。那眼神莫名热切,一直在我跟智慧手机的时钟上来回扫视。
「话剧……差不多要开始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助,就像火柴的火被风吹到一样,虚弱缥缈。
「嗯。」
「是跟菊池同学一起做的……话剧?」
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点,深实实说了第二遍,看她的表情,那瞳孔彷佛已经看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我胸口一阵刺痛。这单纯只是我想太多,还是──
无论如何。
「……没错。那我过去了。」
我没能为深实实做任何事情。
「也对。」
深实实小声地嘟哝。
西斜的日光将那张侧脸染上橘红色光芒。乾燥的风吹拂著,落叶纷飞。
最后深实实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冰冷又朦胧的天空──发出一声叫喊。
「啊──啊!都结束了!」
那神情就像是在为某种事物感到胆怯的脆弱少女。
「军师。」
「……怎么了?」
「表演搞笑双簧,感觉很开心。」
「嗯……对啊。」
我点点头。这是怎么了?为何觉得她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嗯,我很开心。」
「是……这样啊。」
深实实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咬了嘴唇一下──不晓得是向著谁,她再一次微微点头。
「嗯,那你慢走。」
「……好。」
那句话意味深长。还有那表情。
虽然不晓得深实实察觉到什么、预见了什么。
但我认为自己能做的一定就只有诚实面对自己的决定,贯彻到最后。
***
后来一个小时过去。
我要来做最终确认,跟一大批学生一起来到体育馆。
按照每段时间的安排进行演出,那里上演了轻音乐社团的演奏会,一些班级和社团上来做自由发表──接下来由菊池同学谱写剧本的话剧即将开演。
主演是学生会长和曾经站台发表演讲的日南配水泽,原本话题性就很高,常看到原作改编的真人版电影打上卡司是有名演员和偶像,我好像能体会那是怎样的感觉了。毕竟是努力创作出来的,当然会希望吸引更多观众。
会场上排了一列列的折叠椅,大致上看来应该能容纳三、四百个人。目前大概一半都坐满了,感觉吸客效应还不错。
聚集而来的学生们和朋友热闹闲谈等待话剧开演,与其说是来看话剧本身,倒不如说那氛围更像是期待名人登台演出,才来这观看。想必没几个人会去期待剧本完成度和想传达的意涵吧。
反正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但还是希望来的人能够有些收获,那样就够了。
『──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是,二年二班带来的原创话剧《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
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长的泉出来主持,声音在会场上响起。整个会场的照明暗掉,空间变得一片黑暗。原本吵杂的气息也随之安静下来。就只有从黑暗的舞台上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
率先划破寂静的是日南的声音。
『──我说利普拉,还没好?』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慵懒,蕴含怒气。同时舞台上的照明也逐渐跟著变亮。
『艾尔希雅,我们才走没多久吧。』
麦克风中传来两个人的声音。舞台就只有放著白板上贴有画了城堡内部装潢海报纸的简单设置,除此之外还未有其他东西出现。
『漫无目的地走动只是徒增疲惫吧。』
『说想来探险的人明明就是艾尔希雅……』
一边说著,由日南扮演的艾尔希雅、水泽扮演的利普拉从舞台旁边走出来。两人身上穿著幻想风格的角色扮演服饰,看起来就像是在网路上买来的便宜货,但可能是被俊男美女穿著的关系,就不觉得有多廉价。
一看到这两个高人气角色登场,观众席那边就有人喊著「是日南学姊!」「那不是水泽同学吗!」诸如此类,甚至还有学生吹口哨。这、这些反应跟想像中的不一样呢。我们要演的不是那种剧……算了,文化祭就是这样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没想到就只是要探险,却没有一个目的地。』
『我说啊,做这种事情是要享受探险本身……噢,那里也有门呢。』
『唉。好吧,总比在房间听米雅婆婆说以前的事情开心……』
『对吧?而且被人找到的时候如果跟艾尔希雅一起,感觉也比较不会被骂。』
『拜托不要把我的王家千金权限这样使用好吗?』
透过一段闲聊,将能说明现况和角色之间的关系性。我原本还在想小说中用文字说明的部分要如何转换到剧本里面,而剧本一开始就以这种形式呈现好高竿。像这类精细安排就很符合菊池同学性格吧。
『唉。利普拉老是这样。』
但同样厉害的还是日南。就只是讲了些少少的话,可能是因为举动、声音语气和表情,或单纯基于存在感,从她表现出来的姿态能明显感受到艾尔希雅的「强势」。与其说那是演技,或许更可以解释成这是日南与生俱来的力量。
『来,我们走吧!』
利普拉不愧是利普拉,藉著演技确实突显出那份「率真」和「笨拙」,但负责演出的人是水泽,至于他是不是能够完全摆脱那种轻浮的伶俐感,可能有点说不准。早上梳起来的头发已经放下来了,打造出像是利普拉的感觉,演技上也没有破绽,但他的外表实在太过有型。
艾尔希雅嘴上发著牢骚,利普拉则是在脸上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于王城内部探险──这时迎来第一个高潮,也就是庭园戏码。
舞台转暗。
利普拉和艾尔希雅找到庭园的门扉,一时间为了是不是要打开被下令不准打开的门犹豫──
『有点想打开来看看……总觉得很好奇。』
由于利普拉这最后一次的推波助澜,他们两个就决定看看里头。
打开门的音效随之播送。舞台先是转亮,上头伫立著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由小玉玉演出的克莉丝。那身有著与世隔绝气息的服装跟娇小的小玉玉很相称,可能是表情和一些小举动带出楚楚可怜的感觉,平常那种正直又强烈的气质被漂亮中和掉。
当背景的海报纸也在灯光转暗之后换了图案,整张纸上面画满了龙。后面还叠了好几张海报,就好像每天会撕掉的日历一样,藉著翻动来转场,靠演技和小道具会有些部分解释不清,这下全都藉此表现出来。预算很低又有效。这也是菊池同学的点子,好厉害呢。
『──一打开门就发现有只大概五到六公尺的飞龙,还有在飞龙旁边静静伫立的少女。』
此时泉充当解说员进行补充,三位演员开始对峙。
主要登场人物都到齐了,这是在这出话剧中很有象徵性的一幕。
──而在此刻。
日南扮演的艾尔希雅有所行动。
这是一个看似无心的动作。
她一直看著自己的左手手掌,咬著嘴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将手轻轻握住,然后对著斜上方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这一个个举动似乎要让远方的人也能够看见,被刻意夸饰,动作跟动作之间有微妙的间隔,让观众可以注意到那些举动。
然后手指就像勾爪一样,弯曲成像要攻击的型态,摆成像是准备要借力使力拉动对手的状态,朝著视线看的方向走几步。拥抱黑暗的黑色瞳孔透露出明确杀意。
有人伸手抓住她的手,是水泽扮演的利普拉。
『艾尔希雅,你想做什么?』
从外表上看来是水泽抓住日南的手腕,其中一部分观众发出好似难以压抑的尖叫声,在替他们声援。嗯,果然只要让俊男美女来主演,就会变成娱乐性很高的话剧。心情上有点复杂,但这样也无妨吧。
『放手。』
日南冷酷的声音充斥著整座体育馆。恐怕没有人听过日南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反差让会场一度安静。
『我若是不采取行动,你会被杀掉。』
彷佛是要占领整座会场。
『因此──就让我做吧。』
在一片肃静的氛围中,她放出充满魄力的一句话。
「哦哦……」
在观众席上观看的我发出细小呼声。
练习首日,日南就曾经先试著演出这个桥段。那个时候就已经逼近完美了,然而这时魄力更添几分,让我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果然找日南来演艾尔希雅是正确的选择。
明明演到这边都还没有太大的动作,却靠著存在感和操控氛围的力量掌控整座会场。在学生会选举时的演讲也是如此,我是知道日南有这样的实力,不过──当时她再怎么说都只是在讲「日南葵」会讲的话。也就是说像这个样子,不拘泥于任何形象,能够「千变万化」攫取人心,其实原本就是这家伙擅长的招式吧。
只不过水泽扮演的利普拉也不退让。
『不要。』
『好了快放开我,我必须在这里折断那只龙的翅膀才
行。』
『你果然打算那么做。绝对不行。如果在这里让艾尔希雅那么做了,你肯定会没命!』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会是一场意外。而身为王族之后的我只要没有犯太大的错误,就不会被处刑。』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放。』
『为什么?』
『这是因为,就算不会真的丧命,「艾尔希雅」你依然不会有活路可走!』
这段互动我已经在剧本上看过无数次,然而像这样搬上舞台,而且还是看著日南和水泽扮演,会觉得角色有魄力又栩栩如生,感觉很有趣。
经历了第一次进入庭园的戏码后,利普拉跟艾尔希雅变成「姊弟」,三人间的关系就此展开──
舞台的演出上演了几分钟后,一开始会场上的气氛就只是「若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演出也不错」,但现在却好像逐渐受到话剧本身吸引。虽然一开始的契机来自于日南的力量,但想来八成是菊池同学那外在朴实却于细部下了功夫的剧本也逐渐让大家了解其中的有趣之处吧。
如此这般,变成「导师」和「照护人」的艾尔希雅跟利普拉,为了让飞龙能够飞翔而协助克莉丝,开始做了一连串的尝试。
『来,快吃!嗯,好乖好乖!』
『好、好耶!这样就能够飞……』
『……应该、还不行吧,利普拉?』
『怪、怪了?克莉丝,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
『利普拉,跟你说的不一样。』
『好痛,艾尔希雅你别捏我。』
他们会让飞龙吃长在飞龙谷里的特殊小草。
『好啦──!变乾净了!』
『很、很好,这次这样一定能飞……』
『……应该、还不行吧,利普拉?』
『奇、奇怪~?真是怪了……』
『……唉。』
『艾尔希雅,叹气是最伤人的喔。』
还替每一片鳞片用灌注特殊魔力的披风擦拭乾净。
『如此一来就能离开地面,和风一起飞翔──……利普拉?』
『看样子飞不起来,克莉丝!啊──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唉……』
『对不起嘛,艾尔希雅!』
并且拿了记载飞翔方法的故事书,读给飞龙听。
然而飞龙还是一直都不飞,刚开始克莉丝还在惧怕闯入者,现在也逐渐对那两个人敞开心胸。
而后渐渐地,三个人将会互相认识到彼此的内在──不过。
『艾尔希雅!听说你在魔工艺大赛上获得优胜!?恭喜你!』
『啊哈哈。谢谢,克莉丝。』
『而且还是史上最年轻的冠军吧!?真的好厉害!』
『艾尔希雅真是什么都会呢。』
『那是因为我很努力嘛。』
只见艾尔希雅在回答时看似不怎么热切。
『我要来庆祝!』
『真的?』
『嗯!对了艾尔希雅!艾尔希雅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啊?』
『说到这个,就连我都不晓得呢。』
『喔──喜欢的东西?』
『对!』
『问这个……要做什么?』
『咦──怎么这样问人──?你听了应该也猜到了吧,别问啦~』
『啊哈哈,好像是喔。』
有别于这段开心的对话,艾尔希雅的表情逐渐黯淡。
『嗯。所以呢,是什么?你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呀──』
之前的柔和气氛顿时一变。
艾尔希雅自嘲地笑了,像是在否认自我一般,说了这番话。
『嗯──也许我并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
面对这句突然说出口,令人莫名悲伤的话,不只是观众,就连听在我耳中都格外尖锐。
那让克莉丝吓了一跳,赶紧说些话来缓和气氛。
『咦?可、可是,你这么博学多闻,手又巧什么都做得出来,还很擅长用魔法不是吗!这些你不是都喜欢吗?』
『不是的。那是因为我继承了皇家的血脉,而我一定得当女王……所以才会每天都这么努力。并不是因为我喜欢才去做。』
这是像在说丧气话的口吻。艾尔希雅就是无法直视克莉丝那耀眼的神情。
『虽然只是这样,还是很厉害!跟你比起来,我才是一无所长。』
『嗯──』
『我也很想变得跟艾尔希雅一样喔。』
听到克莉丝这么说,艾尔希雅又在一瞬间陷入沉默。
由此而生的寂静彷佛是种警醒。是攻击性的寂静,为了将接下来的话正面刺向观众。
『──想变得跟我一样?』
接下来艾尔希雅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空洞,冰冷地回响著。
像是在完全拒绝他人理解自己,有著满满的顽固。
『克莉丝一定是误解我了。』
『误解?』
『我并没有像克莉丝想得那么棒。』
『怎么会呢?』
克莉丝回问了,只见日南在舞台上慢慢地吸气。
接著用像是能够吞噬一切的漆黑眼眸支配整座会场。
「我拥有一切。不过──」
然后将那近乎黑暗的寂静全揽在身上,再将营造出来的氛围冲破。
「也因为这样──我一无所有。」
那句话听起来很空洞,彷佛是将艾尔希雅的内在剥露出来,是发自内心的寂寥告白,要将人冻僵。
有如被这句话吞噬,她的演技令我无法思考。
然而话剧依然自顾自地进行下去。艾尔希雅低著头好一阵子,接著就像戴上假面具般改变表情,用修饰过的音调开口。
『因此,我希望克莉丝能用你喜欢的东西当礼物。』
『这、这样啊……?嗯,我明白了!』
『好,那就拜托你了。我很期待!期待克莉丝送的礼物!』
刚才的氛围不复存在,艾尔希雅用开朗的声音填满全场。
『等等艾尔希雅,克莉丝又没有说要送你礼物。』
『啊──真的耶!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艾尔希雅!』
『啊,真的是呢。抱歉抱歉。』
『不用道歉啦──!讨厌──!』
『啊哈哈。不过,我们还是说好啰。』
『……嗯!说好了!』
就这样,克莉丝跟利普拉被捏造出来的柔和气氛说服,当下的情况逐渐恢复正常。
这就好像是艾尔希雅在掩饰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最后故事迎来一个高潮。
都已经长到十三岁了,飞龙到现在还不会飞。
原因被利普拉点明。
他看向在水边睡觉的飞龙──说出那句话。
『飞龙──能够读懂人心。』
利普拉道出真相。
说出让飞龙不能飞的原因之一。
『克莉丝──其实你并不想飞上天空,对吧?』
感觉得到这句话让会场骚动起来。这就证明学生们的心单纯被剧本的力量打动,菊池同学写的故事已经确实打动那些学生了。
克莉丝内心有个弱点。
比起从封闭的世界起飞,她更害怕踏进从未见过的世界。
接著利普拉对克莉丝做出这番提议。
『我们一起飞吧。』
这句话毫无预警地说进克莉丝心坎里。
『咦……』
『克莉丝肯定只是害怕一个人飞翔……所以。』
『所以?』
『我也一起去。我们两个人一起看看世界吧!』
这句话还真像是利普拉会说的,如此直率,牵动著克莉丝的心。
后来他们两人一起坐到飞龙身上,手牵著手许愿。
求飞龙「飞起来!」。
紧接著舞台转暗。
十几秒后,舞台再度转亮──出现让人惊奇的画面。
先前拿来当背景的纸都是用黑色描绘,如今用了各种颜色的画具画出城镇全貌。
我听见好几个观众都发出声音说「噢噢……」。是我去练习搞笑双簧时决定这么做并做准备的吗?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演出。
不过,想必这是菊池同学的提议吧。
毕竟──为了彰显克莉丝的感情,这是最适合不过的演出了。
看著美丽的景色,克莉丝和利普拉有了以下这段对话。
『好棒!那是什么
!?蜥蜴吗!?』
『哈哈哈。从这边不可能看得见蜥蜴吧?那是巨龙。』
『骗人!?真是不敢相信!因为巨龙不是有这──么大吗?』
『好了,这样很危险!要抓紧!』
『哈哈哈!』
那两人一起看著壮丽的景色。不知不觉间,目光都自然而然朝向前方。
两个人一直在眺望远方。
脸上表情逐渐变得安稳祥和。
『你看……那个。』
『嗯。看到了。』
『那个是……海洋,对吧。』
『嗯。』
两人眼里看到的是这个,在光反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是克莉丝从未见过的景色。
『这真的……好美。』
『是啊……令人惊艳。』
『怎么会?利普拉不是看过海吗?』
『嗯……嗯,是这样没错,不过……』
『不过?』
只见利普拉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次才发现海原来、这么美丽。』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共享了只属于他们的景色后,再度回到庭园中。
舞台转暗。在黑暗之中,没有人窃窃私语,由此可知大家都在等待后续的故事发展。这就表示话剧本身已经被学生们接受了吧。
──还有,只有我知道这一幕的另一个意义,而受到感动。
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还不晓得,因此不明白……其实看海的桥段。
是菊池同学在跟最喜欢的「波波尔」致敬吧。
后来利普拉又在某一天带克莉丝出城。
然而等待在那里的,并非从空中看见的美丽景色──在那个世界里有贫穷的人,还有克莉丝不清楚的规则。
到商店街被店长骂,没办法跟陌生人对话,最后回去的时候甚至还跌倒。
那些都是血淋淋的「现实」,逼她面对。
『利普拉,我……从前好像太天真了。』
『你觉得自己太天真?』
『没有为了生存,为某事奋斗过……一直窝在这个看似宽广实则狭窄的庭园里。』
『……我不这么认为。』
『不,我已经明白了。』
克莉丝一字一句地轻轻诉说。
『跟被关起来相比……想出去就能够出去,却不敢靠自身意志踏出去,这样更痛苦、更寂寞,更不自由。』
吐露出心中的自卑感后,像是要理出头绪,她将那些转换成言语。
『外面的世界远远看就像烟火魔法那样美丽……但如果想要进入这个世界,那就要很努力才行。』
『……克莉丝。』
『利普拉,我──想要试著努力看看。』
从这天开始,克莉丝就跟著努力起来。
慢慢去学会自己不擅长的事,开始有了明确的转变。
然而利普拉却觉得这样很不对劲。
他认为还是有其他的生存之道才对。
关于接下来的故事,我有听菊池同学口头说过──却没看过剧本。
某一天,克莉丝跟利普拉起了争执。
『我……不赞成。』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克莉丝一定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其他的路是什么!?我难道可以一直在这个庭园生活吗!?』
克莉丝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她道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自己想变成什么样子。做不到就觉得难堪。想去什么地方。想看什么样的景色。
这一件一件都彷佛是在切削思考的血肉,寄托在故事上。
『跟你说,利普拉。』
克莉丝说完就正面面对观众──接著说出这番话。
『从空中看到的世界是那么缤纷、那么灿烂,可是……就算我去到那里,景色看起来依然灰暗。』
这句话又是在某处听某个人说过的。
『所以我也一直很想看看灿烂的世界。』
透过克莉丝,菊池同学的真实心意再次被道出,令我为之屏息。
『吶!我也想见识大家眼中的世界,就真的不行吗!?』
激情、愿望、纠葛,化成言语。
『之前觉得自己只是现在暂时被关在这里,外头有无限的可能性。可是后来发现我只能待在这里,是个没用的女孩子。』
赤裸裸的话语将我吞噬,排山倒海而来,像是要将一切都卷进去。
『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跟大家好好相处?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我就是毫无概念?』
这一句又一句的台词摇撼著我的情感,让我深陷其中无法动弹。
这个故事犹如在泣诉一般,被世界疏远的感受再也难以压抑,成了这份结晶、灵魂的呼喊。
『我……是跟大家不同的异类吗?』
而这就是──在理想跟现实的夹缝间失去方向,一位少女的血泪。
『吶,教教我吧?利普拉……』
待在空无一人独留自己孤单独处的庭园中,克莉丝就只能一直看著那些书本,心中有著迷惘。
认为自己是跟其他人不同的种族,少女心中有著凄苦。
她内心里的纠结是如此深刻、残酷。
而持续令观众沉醉的话剧《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又迎向下一个高潮。
在那之后过了一小段时间,某个日子里。
利普拉拿著用袋子装的许多东西,前往克莉丝居住的庭园。愁眉不展的克莉丝见状不解地歪著头。
『……利普拉,那些是什么?』
『噢,这个啊。话说最近,克莉丝不是给我很多东西吗?』
『……在说花朵装饰吗?』
『嗯。』
几天前。
利普拉来拜托克莉丝,看能不能将之前做的花朵装饰都送给他。
『当时你说想要拿来当成做花朵装饰品的参考吧?』
『对。不过抱歉,那些都是骗人的。』
『骗人的……?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
说完这些话后,利普拉先是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纸。
『这是?』
『是信件。』
『信件?』
利普拉把这些信件交给克莉丝。
克莉丝慢慢地看著信里的内容,最后出现惊讶的反应。
因为,写在上面的是──
『谢谢你送我那么漂亮的花冠,我会很宝贝它的喔……』
书写的字体像是小孩子的字,文章上看起来很笨拙,但是却很用心。
接著利普拉说「不只这样」,这次则是从袋子拿出许多的蔬菜和水果。
『这、这些是……?』
『都是人家送我的。』
『送、送你的?』
『嗯。跟花朵装饰品做交换,那个蔬果店的老板给我的。』
『咦……』
蔬果店。克莉丝去外面的世界时,因为不太会买东西就被骂了,就是那间蔬果店的老板。
利普拉解释道。
说蔬果店老板原本在烦恼该送什么礼物给女儿。看到这个花朵装饰品就非常中意,愿意拿他卖的商品交换。还有──他女儿非常喜欢这个装饰,为了道谢,就送了更多的蔬菜水果。
『我跟他说是当时那个女孩子做的。老板就说那时是他不好,要我代替他跟你道歉。』
『利普拉……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快看,还有其他的喔。这个是旅馆老板娘的,这边这个来自防具专卖店的老板儿子。啊,还有一个七岁男孩兴奋地说要去跟女生朋友求婚……不晓得那孩子成功了没?』
『利普拉……』
这让克莉丝茫然地杵著。
因为她大开眼界。
『吶。这样你就明白了吧?克莉丝很喜欢做那些花朵装饰品──有很多人想要喔。』
『嗯……』
『表示你并不是在外头没有容身之处的异类。』
『嗯……嗯……!』
『所以说。』
利普拉说到这边张开双手,对克莉丝招招手。
『你就飞吧!──这次要靠你自己的双翼飞翔!』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连先前都用黑色画出的庭园景色,也随著海报纸翻动增添色彩。
形状奇特的树木、绿色的树叶之海,以及平常那个反射著光芒的水边。
这
片景色应该已经司空见惯了,却变得如此美丽。
克莉丝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都快哭出来了,然而她笑著点头。
少女那原本凝固的心正逐渐溶解,才会绽放如此璀璨的笑容。
接著舞台一度转暗,再转亮。故事进入尾声。
克莉丝决定为了自己喜欢的事物来到外面,艾尔希雅运用在王城中的人脉,替她引荐到花朵装饰品工匠聚集的工坊中,让她在那边当学徒修练。
紧接著道别的日子到来,三人聚集在庭园中。
利普拉对克莉丝这么说。
『若是觉得辛苦,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个庭园、这座王城。
不论何时,永远都会接纳克莉丝。
克莉丝擦拭泪水,如此回应。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利普拉。』
『我不会说那种哄人的话。你一定要成为世界第一的花朵装饰品工匠……还有。』
『……还有?』
接下来艾尔希雅似乎再也难以压抑。
『这次不要回来庭园,而是要回来这座王城……!克莉丝……!』
『嗯……!我明白了,艾尔希雅……!』
她们两人互相拥抱,将心中的寂寞传达给对方。
后来克莉丝就跟王城的人们告别,进入工坊的学习。
少女原本认为自己不管到哪都格格不入。
觉得世上就只有自己是跟周遭人不同种族的异类。
然而她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了。
『──原来我只要这么做就好了!』
强而有力的一句话,被她用来庆祝自己获得解放。
在这个世界里。她找到自己的定位。
站在舞台正中央,克莉丝沐浴在聚光灯中。用她的双眼直率地凝望世界。
这个名叫「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的故事,为了克莉丝而存在的故事即将落幕──
『我终于找到自己的飞翔方式!』
──原本应该是这样。
伴随克莉丝最后说的那句台词,舞台变暗。
从菊池同学那边听说的最终幕已经结束了,我在观众席上准备拍手。
然而──故事并未结束。
舞台又变亮了。
话剧继续进行,日南扮演的艾尔希雅、水泽扮演的利普拉出现在那。一时之间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一直盯著舞台看。
『利普拉你看!这个!』
那是再也不尖锐的柔和声响,听起来还有一丝甜蜜。
『嗯……?啊啊!原来是克莉丝寄来的信啊!』
这句话让我感到莫名发寒。
接下来菊池同学想要诉说的东西,我完全一无所知。
『听说她在那之后越来越活跃,如今已经成了那间工坊的主人了。』
『哦。那真是太厉害了!可喜可贺!』
这部分又让我觉得不对劲。
那台词和演出让人觉得在本作中时间已流逝一段。
在这段流逝的时光中,菊池同学打算放入什么样的内容。
为何在那个时候,菊池同学跟我说结尾的时候,没有告知这部分。
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明白。
『那我要念啰。』
『好,拜托了。』
听这句台词,我比起会场内的任何人肯定都要来得专注。
不对劲的感觉和某种预感在对我示警,要我别听。
『致亲爱的利普拉和艾尔希雅。』
视野开始打转,让舞台上的照明不规则摇晃。
原因不明的焦躁感无法摆脱。
最后堵塞的思绪彷佛开了一个风洞──那个声音清楚传到我耳中。
『──恭喜两位结婚!』
艾尔希雅念出克莉丝说的话。
有如断头台的刀刃般无情,将我心中的期待和希望斩落。
『抱歉没办法直接对你们说。目前这个季节有很多婚礼要举办,让我没什么自由时间。我这边还有很多学生要负责,少了我会出问题。』
克莉丝说的话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对某个问题做出回答。
『可是回想起来,曾经跟你们两人相处的时间,造就如今的我。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对任何事情都很好奇。我如此不成熟,是跟你们两人一起度过的珍贵时光,教会了我原本不知道的所有事情。』
那声音甚至让我想要摀住耳朵,通过耳膜冷却我的心脏。
『所以这样的我至少要向你们两人报恩!我如今在镇上变得炙手可热,要送你们两人世界上最棒的花朵饰品当礼物。艾尔希雅,你还记得吗?我们约好了,要送我喜欢的东西给你当礼物对吧?」
我感觉到从被砍断的断面中,某种再也不可挽回的东西滚落了。
『利普拉、艾尔希雅,你们两个一定要幸福!克莉丝敬上。』
那是因为在这个结局中,「利普拉跟克莉丝并没有在一起」。
***
话剧全都演完了。
可能是因为品质远远超乎预期吧。现场自然而然响起热烈的拍手声,震耳欲聋。在群众的安可声下出面的人员们简单一鞠躬,体育馆里头开始进行下一个表演项目。似乎要由铜管音乐社来进行演奏。
有许多人继续留著是为了看演奏,但我没这个心情。
是因为刚才那个故事。
《我所不知道的飞翔方式》是关于菊池同学的故事。
利普拉显然是在反射我的言行举止,克莉丝的生存方式和想法都代表菊池同学的前进方向。
而我在几天前对菊池同学说过一句话。
「等话剧演完──我有话想跟你说。」
从菊池同学之后的反应来看,她肯定察觉背后的含意了,毕竟在那种时间点上发出那样的邀约,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意思。
然而菊池同学明明晓得──却补上刚才那最后的剧情发展。
用不著特意明讲也知道。
意思很明确了。
我踩著摇摇晃晃的步伐离开体育馆,经过走廊走向外面。
十二月下旬的风很寒冷,也不晓得我的脸是冷的,还是在脉搏跳动下变热,总之那风将我的脸温和地冷却。
「……这样啊。」
我一个人喃喃自语。
半年前我遇到日南,后来慢慢改变自我。
不只是外表,内在也不断自我耕耘。
一开始是因为恐惧。再来肯定是因为逃避。
我从来没能去选择任何一个人,这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选择一人。
而我现在被那个女孩子──甩掉了。
细细吐出的白色气息,那必定是在如实呈现我的动摇。
可是在我心中的感情却不可思议地接受这一切。
「毕竟这就是……『人生』。」
对。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得更深。
因为那是连身为日本第一玩家的我都曾经要一度放弃,就我所知是难度超高、高到不行的游戏。
自出生以来度过的十几年时光中,我持续败北。
确实这半年间,我觉得自己变了。改变大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这个游戏可没有容易到光只是这样,一切就能够顺利进展。
对。其实「人生」不就是──
「──一个烂游戏,也不尽然吧。」
我无法断言。
因为我连这点也明白。
这个游戏很困难,就像这样,常常会有不顺利的时候。
蛮不讲理,越是面对就越是痛苦,不顺利的时刻特别多。
但就算是这样,我会打从心底想要去了解一个人,或一直以为某个人跟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却能够跟对方心意相通,原本以为自己没办法触碰到对方,对方却需要我──面对这样的自己,我开始觉得有点喜欢了。
聚集了这么多的戏剧性桥段和小故事,这是一款名作游戏。
「……回去吧。」
在一句孤独的呢喃后,我踏出一步。
文化祭的氛围既热闹又幸福,只是我不晓得而已,在这之中一定产生了许多的恋爱故事吧。虽然有人会说「现充最好都炸死」,但我如今也跟他们一样踏了出去又碰到挫折,在这样的心境下,我甚至没力气去祈求这个。
如今只觉得那冰冷乾燥的空气将我暴走的脑袋冷却,令我有点感激。
「稍微休息一下吧……然后再一次──」
然后再一次。
重启这个
游戏吧。
我如今对这个游戏已经喜欢到愿意这么去想了。
刚踏出一步的步伐顿住,我看向前方。
紧接著──我感到惊讶。
因为在我看向前方时。
我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女孩子。
「友崎……」
又长又油亮的马尾乘著北风飘逸。
那个女孩子一直用强忍悲伤的表情望著我,勉强逼自己呼喊我的名字。
「……深实实。」
这是为什么呢?那表情就像是已经看穿我的一切所想。
彷佛打从心底接受了我的哀伤,能够感同身受。
光只是这样,我就觉得有某样东西快要滑落。
「那场话剧。」
深实实努力将想要转开的目光硬是对著我,对我这么说。
「应该是、那个意思吧?」
──原来如此。
「我啊,觉得这出话剧彷佛是拿大家当模特儿……利普拉就是友崎的翻版,艾尔希雅一定是葵,那么克莉丝应该就是菊池吧。我很想跟你说,真的好厉害喔,话剧好有趣。」
原来深实实都看出来了。
想想也是。虽然没有明显到看起来就像是本人的翻版,但是那些角色、故事,明眼人看了就能够察觉。
那么像深实实这样,很懂得洞察人心的现充,似乎在送我去看戏之前,就察觉些什么了──而身为一个愿意喜欢我这种人的女孩子。
想必能够轻易看出利普拉跟我实在过分相像。
对我表示好感,能够理解我的深实实,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加注意我。
如果是这样,搞不好也已经发现我对菊池同学有好感──甚至猜到我想对她告白。
深实实眼里蓄著比我更大的泪珠。
「可是……最后的剧情却是那样发展。等到话剧结束,两个人都好像在逃避一样,天涯各据一方。那样太奇怪了吧。明明那么努力一起制作剧本,让话剧那么成功。你们两个却不能在一起,太奇怪了。」
「……是吗?」
在那之后,我发现了。
我跟菊池同学很显然是迅速拉近距离。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还有──那场话剧的最后发展。
「嗯,是这样啊。」
我跟著点点头。
「──我被甩了。」
我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太难堪,说话时强颜欢笑。
同时也在我心中暗暗起誓。
能够像这样体谅我,为我担心,还一路追赶到这种地步。
面对深实实的这份体贴、好意,我绝不能欣然领受。
绝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去选择她。
可是──就在这时。
深实实前进了几步,越过一道隐形的界线。
用那发冷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思考跟著停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眼前只剩在半径一公尺内握著我的手的深实实。
她抓住我手的力道明显过强了,眼里就只有直直地盯著我看。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高昂的情感。
在这个空间中再也没有任何阻力,感觉我所有的决心都快要被冲刷掉。
最后。
深实实用快要哭出来、即将要溃堤的表情对著我。
嘴里大叫。
「──图书室!」
那眼神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真切,不过,却盈满决定放弃某件事物的觉悟和泪水。
在那凝望我的视线深处,我看见脆弱与迷惘。
「菊池同学现在在图书室!光靠话剧中的互动来得出答案,这样一点都不好!」
即便是那样,深实实还是咬著嘴唇忍住。
一双手牵起我的手,把我整个人拉向校舍。
「军师不是不会轻易认输吗!是最强的玩家吧!那在还不到完全行不通的那一刻前,都应该要坚持到最后吧!?」
这句话远远超越那冰冷的空气,撞击著我的脑袋。
深实实眼里流下大大的泪珠,顺著脸颊滑落地面。
她将右手高举过头,很用力、力道强到就像在自暴自弃──拍打我的肩膀。
「那你就要抬头挺胸面对!你不是男子汉吗!」
吹过来的风明明很冷,却唯独被触碰到的肩膀像燃烧般灼热。
我接下这份痛楚、冰冷空气,和那句话。
再一次──被赋予动机。
「……谢谢你。我这就过去。」
这女孩比我本人更会为我著想。
当我直视她的双眼那么说,深实实就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好!那当作谢礼,你晚点要请我吃饺子喔!」
背后有了这句话当助力的我,跑向图书室。
***
「……友崎、同学?」
在夕阳照射下的图书室里。
我进到「庭园」,发现菊池同学就在那儿。
「……嗯。」
连平常会打的招呼都没有,我们之间的气氛彷佛形同陌路。在这个空间中,除了菊池同学就没有其他人了,一些看起来像是在为文化祭做准备用的大型道具随意放置在那边。
照亮我俩的,就只有从拉上的窗帘间泄漏进来的橙色微明,但充斥书本气息这点依旧如昔。
「……那个。」
我先简短起头,坐到菊池同学正对面的位置上。
脑袋里头一片空白,几乎没办法思考。但还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请说……」
我想菊池同学一定也明白。
知道我会看出那样的话剧情节发展代表什么。
但我还是想再一次──来这边跟她说话。
「关于、最后一幕。」
于是我便毫无保留地,一口气切入最关键的重点部分。
「原来结局──是这样啊。」
只见菊池同学痛苦地咬著嘴唇。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超越了一切,狠狠地刨著我的心头。
「不……这没什么好道歉的。」
然而菊池同学却摇摇头说「不」。
接著她还是咬住嘴唇,用带著泪水的眼神望著我。
「那是我所选择的……结局。」
彷佛是从喉咙里头硬挤出来,那声音听起来很痛苦、凄切。
「为什么……」
才问到一半,我就没了声音。
这是因为,那样不对。
不应该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接受我。
这一定──就跟我无法接受深实实的心意是一样的。
能够接受我的理由、情感,在菊池同学身上找不到。
就只是这样罢了。
「这是、为什么……」
懊恼之情令我咬住下唇。
可是,丢脸也好,没意义也无所谓。
我就是无法放弃。
「为什么……或许这没什么好问的……」
这样看起来肯定很逊,很可耻。
无比的没用。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然而我还是问了,拋弃所有的羞耻心、也不怕别人笑。
因为菊池同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意志选择的女孩子。
「想知道……为什么啊。」
在这句话之后,菊池同学垂下眼眸。
不知为何──她慢慢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还是难免……会那么想。」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像是把什么东西放在天秤上衡量。
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不久前菊池同学会有的表情。
「或许克莉丝『希望选择』利普拉。」
这句话让我屏住呼吸。
「克莉丝希望能够选择利普拉」。
若是把这个解释成至今为止经历的投射──
「可是艾尔希雅的对象却『一定』要是利普拉才行。」
她露出有著坚定决心的强韧神情。
这必定是菊池同学深思熟虑后,早就已经得出的结论──
但我却没办法接受这个说法。
「等等……为什么会是这样?」
刚刚菊池同学说的话。
「艾尔希雅是一个能干却内在空洞、非常空虚的女孩子。而利普拉虽然不够能干却有好奇心──这个男孩子有他想做的事情。」
不对。
那其实是不久之前的──
「两者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因此他们两个结合才算得上是『理想』。」
强烈的语气。坚定的语尾。
那说话的感觉变得斩钉截铁,似乎已经不再迷惘。
而说话内容──是菊池同学不久之前的思考方式。
世界的理想。应有的姿态。有鉴于此,「应该要」那么做才行。
不对。我应该已经说过了。
比起理想,更希望她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喜好,走上这样的人生。
菊池同学后来也接受我的说法,没有再勉强自己去配合大家,离开学校来到社群软体上,并写著「想要当作家」,愿意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我还以为菊池同学已经脱离「理想」的禁锢。
可是,她现在却说──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试著去坦然面对自己的喜好了吗?」
就跟以前一样,菊池同学又被理想束缚住。
被我这么一问,她缓缓地摇摇头。
「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觉得那样很好,但最后还是觉得……不该这样。」
菊池同学伸手碰触放在桌子上的剧本。后半部纸张留有些微皱掉的痕迹。
「听友崎同学那么说,我一度被说服。觉得不能连人生都用作者的角度来看。不能硬逼自己去配合世界的理想,而是要试著面对自己的情感,来做努力。」
静静地,就好像是将情感表露无遗在述说的克莉丝那般,说的话非常率真。
「而这样真的──开始让自己的世界有了生气。好像克莉丝从飞龙上面看到的景色一样,原本不起眼的世界变得如此耀眼。我心里想著,友崎同学真的好厉害。」
「既然这样……」
「可是。」
这时菊池同学打断我的话。
「……这对我而言,果然是行不通的。」
她那又细又长的手指躁动不安,想必跟在谱写故事时截然不同,微微地摇动著。
「想要随著自己的真性情过活,那对名为『这个世界』的故事,对其他登场人物的心情来说……实在太过任性了。未免太独善其身。所以我才觉得这样的自己不够诚恳。」
「不够诚恳……」
那大概就像我平常总是放在心上的抽象情感。没来由地,就是觉得不能那么做──虽然如此暧昧,这观点却牢牢根植在自己心中,无法撼动。
菊池同学的声音逐渐开始混杂迷惘和激情。
「可是,相反的……去尊重大家的心情,朝著『世界的理想』迈进,先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行动,那样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棒,很美好……觉得自己是够诚实的。」
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菊池同学用力握紧胸前的蝴蝶结。
「因为这不是只顾虑到自己的心情,而是对这个世界、对大家的心情都够坦诚,够美好。」
在逐渐经过整理后,菊池同学的话语跟著沉稳下来。
「因此我想要站在作者的角度压抑自我,当个算得上问心无愧的自己,我是这么想的……才把结局安排成那样。」
接著她把自认是结论的东西清楚说给我听。
「这才是……我的生存之道。」
在这句话之后,她如此断定。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再多说些什么。
毕竟跟我不一样,比起情感,菊池同学认为朝著理想而生更适合自己。
与其用一个角色的身分活下去,还不如转换成作者的身分,那样她才算得上是问心无愧。
「──不过!」
此时至今未曾听过,来自菊池同学那充满情感、声嘶力竭的声音,甚至连图书室中的书本都为之摇荡。
「……我忘不了。」
她眼里流出泪水。我喜欢的白皙小手就放在我喜欢的剧本上,轻轻地紧握。
「那灿烂的景色……闪闪发光的世界……以及另一个结局,我全都忘不了。」
顺著她脸颊滑落的泪水掉在剧本的第一张纸上,将标题文字晕开。
「我明明知道这样不行……但却想要问心无愧,也渴望那闪闪发光的世界,两者都想拥有……!」
从菊池同学眼眶滑落的泪水再也止不了。
「这么做明明只是一种任性行为!」
满溢而出的情感化为瀑布,拍打我全身。
如此真切。连身体都要撕裂。发自内心深处。菊池同学感到迷惘。
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她必须舍弃自我。必须为了理想而活。
可是舍弃了理想,试著任性而活后。
当时看到了璀璨的世界,让她难以忘怀。
无法只为了问心无愧而活,也无法只随心所欲。
一切都撞在一起,这艰涩的难题膨胀到令人不知所措的地步。
藏在心底深处的两个根本想法盘根错节,越是挣扎就越折磨,让人迷失自我,难以重新站起来。
贯穿这颗心,最根本的价值观矛盾困住菊池同学。
──只不过。
同一时间。
清澈的水跟著涌现,渗入出现龟裂的沙地中。
菊池同学心中所拥有的一切矛盾,我知道自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点令人惊讶。
而很快的,我也看出原因。
这是因为──都是一样的。
「菊池同学。」
于是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
在暑假的某天。那间咖啡厅里。
我想起她教会我对现在的我来说至关重要的道理,想起那一天。
接著慢慢地道出所有。
「对了。你还记得吗?」
菊池同学的眼眶依旧湿润,她看向我这边。
「我啊……大概在半年前,完全没把世界看在眼里,对理想这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由自在生活。」
菊池同学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还是一直等待,等著我把话说下去。
「可是──我碰到了『一位魔法师』。她教会我这样是不行的,告诉我该如何接近『理想』。」
「……你曾经、跟我说过。」
过去的往事,我曾经跟菊池同学说过一次。
擦掉泪水,有的时候吸吸鼻子,菊池同学做出回应。
「后来我就想认真起来朝著理想作战,也逐渐做出成绩,开始掌握手感……可是做到一半,我又碰到关卡。」
所以在那一天。
我才没有继续打扮自己,头发跟其他地方都没有整理,就这样去见菊池同学。
因为我觉得那样才是不受「技能」和「理想」束缚,是最真实的自己。
「使用『技能』活下去,感觉对自己不够诚实。反之,忠于自己的情感,那样才觉得问心无愧。」
接著我缓缓地──将答案、意义、理由。
都说给菊池同学听。
「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只见菊池同学睁大双眼,止住呼吸。
我点点头,再次开口。
「正好跟菊池同学相反。」
──对。
「我一开始只有重视情感,后来才晓得该如何追寻理想。
菊池同学是从理想的世界启程,并且学会对自己的情感诚实。」
令人不禁莞尔,我们有著同样的逻辑,却走相反的路。
「但我觉得重视『理想』不够诚实。菊池同学则是认为偏重『感情』才不够真诚。」
既然如此。
有句话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够说明白。
「菊池同学──那你知道我后来怎么做吗?」
在我眼前,这个女孩对我很重要。
不是妖精、天使也不是精灵。
那些想必只不过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才加上的修饰色彩。
面对一心一意像这样对于自己的一种生存方式,如此坦然面对、烦忧──面对如此真诚的女孩子。
我把自己的生存之道,心中「最核心的部分」。
一五一十说出来。
「──我两边都选。」
背后没什么大道理,只是很单纯的一句话。
「自己想做的事情和技能。理想和感情。为了同时兼具两者,我只要好好努力就行了。」
或许是因为牵扯到现实面,才会产生矛盾。
然而对我来说,这两者依然是必要的。
那么前提就是付出努力,如此一来两者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