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章 曾为英雄的少女的轨迹

或许很久以前,她的表情中就时而会出现不自然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明确成形,是在伊甸离去之后。

「……快人,对不起,我有点累了……约会可以放到下次吗?」

「诶?啊,好的……没问题?」

伊甸离开后,爱丽丝脸上挂着苦笑,如此说道。

爱丽丝说的话本身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她直到刚才都在和强大的伊甸认真战斗,会累也是自然的。

但是,我却觉得……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让我静不下心来。

「啊哈哈,完全没事!只是 Special 的爱丽丝也会疲劳而已」

「这、这样啊……」

为什么?爱丽丝明明在笑……为什么看上去却和『在哭』一样?

想来刚刚也是如此。爱丽丝应该相当生气,我却感觉她……好像在害怕得发抖。

话虽如此,我又无法明确说明不对劲的点在哪……所以,我才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我让分体跟在你后面护卫……我先告辞了」

「……好」

爱丽丝简短地总结后离去。我想喊住她……却想不到什么话能够停下她的脚步。我再次确认到自己对爱丽丝一无所知,最后只能点头。

对我来说,爱丽丝是能敞开心扉的朋友……就像是损友那种人。突然出现,陪我插科打诨……这样的光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理所当然。

我以为自己了解爱丽丝……不,或许是我试图让自己以为自己了解爱丽丝。

爱丽丝几乎不会谈及她自己的过往,好像有堵明确的墙壁一样,暗示我不要插足……于是,我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今天,爱丽丝首次显露出了激烈的感情。那时爱丽丝的表情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使我产生了一个痛切的想法。

我不是对爱丽丝一无所知……而只是『无意去了解她』……

爱丽丝对我好意相待,朝我露出笑容……我享受着她的好意,自以为理解了她,一直在逃避「去了解她」的努力。

因为,我就连……那时……『爱丽丝为什么会失去冷静而愤怒』都弄不明白……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至少……我无法原谅自己,面对爱丽丝离去时那么悲伤的背影,却无法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 * * * * *

回到一个客人都没有的杂货店,爱丽丝摘下挂在门上的 CLOSED 牌,走进店里……把『发抖的手』扶在墙壁上。

「……我太天真了。明明有好好警戒的,一开始的转移魔法……却被那家伙攻其不备……如果那家伙打算杀死快人的话……我……我……」

爱丽丝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脸,全身打着哆嗦,似乎是恐惧所致。

渐渐消逝在虚空的声音是悲叹的恸哭……是惧怕最坏未来的少女的呐喊。

「……不要……绝对不要再有……那样的心情……」

爱丽丝悲痛地喃喃自语,流着泪望向一片昏暗。

「……不会让别人抢走……危害快人的家伙……全部杀掉……不会让别人抢走……不会让别人抢走……不要……失去快人」

这句话不是说给别人,正是说给自己听的。

痛苦着、悲叹着,却无法放手,也不愿放手……这种想法无情地逼迫爱丽丝的心,也逼迫着不成器的她自己。

「……好难受……我该怎么办?伊莉丝……伊莉丝……『你施加的诅咒』……要怎么办……我不知道啊……你回答我……搭档」

没有人回答那寻求救赎的声音。静静的微暗中……只有少女啜泣的声音。

* * * * * *

「……不好意思,关于这个,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样」

我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所以先要了解爱丽丝。只是爱丽丝一直都把这些话题藏在心底,不希望我去深入,因此我也不太好去询问本人,打算去别的地方打听。

我第一个找的是克罗……可是克罗听我说完后,抱歉地摇摇头。

「我也不太了解夏提雅……啊不,其实是知道一部分,但是并不懂她」

「不懂?」

我问克罗是因为觉得,克罗身为爱丽丝的家人,相处时间也长,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然而克罗却回答说她不太了解爱丽丝,也不懂她……

「我第一次见到夏提雅时……她给我的印象非常支离破碎。战斗技术很厉害,看上去经历过相当多的战斗……只是她没能掌握好自己的能力,或者说像是被力量所制一样」

「……」

「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我陪她练习、给她建议,两个人才变得要好的……怎么说呢?就是有种违和感」

「违和感?」

尽管克罗也对爱丽丝的过去不甚了解,但她似乎要告诉我她对爱丽丝的印象。喝着水杯里的咖啡,她继续说:

「嗯。夏提雅非常活泼开朗……但是该怎么说呢,我也不太能准确地描述。她就像是在『扮演』『夏提雅』这个角色,我隐隐觉得,她并不是在发自内心地笑。不过我看出这些也是最近的事了」

「……诶?」

「违和感是有的,但我以前的感觉并不明确……这种感觉明确成形,是在快人君出现之后」

「在我出现之后?」

「嗯。虽然说不清楚……但总觉得,她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跟和快人君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由于克罗也不知道爱丽丝的过去,所以这些都只是推测……按克罗所说,与克罗对话和与我对话时,爱丽丝有着不同的表现。

我没怎么见过爱丽丝和其他人说话,所以没有感觉到那种违和感……不过,既然跟爱丽丝长时间相处过的克罗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错。

「一直以来,在真心之外套了层膜,比任何人都冷静的夏提雅,一旦涉及快人君的事情,有时就会显露出激烈的情绪」

「……」

「下面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我感觉夏提雅非常害怕失去快人君,但不知道夏提雅为什么会对快人君那么执着。因为夏提雅和她以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好意思,帮不了你什么」

「不会,谢谢,帮大忙了」

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有一件事可以确信。

从爱丽丝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那时朝向伊甸的激烈感情……要得到解答,关键就在爱丽丝所隐藏的过去上面。

然而,这却不好调查……克罗都不知道的事情,还能有谁知道呢?

会读心的希罗知道吗?不,我有种非常薄弱的感觉,爱丽丝有办法能让希罗无法读到心。

那么,知道爱丽丝的过去的人,就必须是爱丽丝主动向她说出自己的事情……菲特如何?爱丽丝和菲特关系不错,菲特的话,说不定知道一些爱丽丝的事情。

* * * * * *

神界上层,在三个最高神的神殿之一——时空神的神殿,克罗诺亚正在办公室工作。这时命运神菲特出现了。

「时空神,有空吗?」

「命运神吗……怎么了?因为异世界的神来访,我本来就够忙了。不是急事的话……」

「我稍微去趟人界」

「……哈?等、等等,你别闹,刚刚不还说忙着吗!你身上也有大量工作……」

「已经结束了。给,所有的都在这」

「……什么?」

听到菲特说想去人界,克罗诺亚以为是一如既往的偷懒,正怒形于色想要斥责……紧接着,菲特就把大量的文件放在克罗诺亚的桌子上。

菲特自主进行工作……面对这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场景,克罗诺亚呆呆地拿起几份文件过目。

「……的、的确……全都做好了……」

「那就没问题了吧。我去趟人界,事情很重要,不要打扰我哦?我可是都特意做了工作这麻烦得要死的事了……」

「……啊,好……既然分给你的工作完成了,那就没问题……但是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让你甚至不惜工作也要过去……」

「……」

克罗诺亚仍旧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静静地嘀咕。菲特瞥了她一眼,接着转身『走』向入口的方向。

然后,她在门前站定,轻声说着,好像自言自语: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要去打一顿为了无聊的事情烦恼的……『笨蛋朋友』罢了……」

* * * * * *

好事不宜迟,择日不如撞日……行动越快越好,于是我赶紧来到神界上层。

这当然是为了去问菲特有关爱丽丝的事情……然而事情往往不如意,我去菲特的神殿询问时,不巧菲特不在。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我想不到菲特可能会去哪。如果她是翘掉工作逃走的,恐怕很难找到她吧。

菲特还会为了防备克罗诺亚,张开特殊的结界,想用蜂鸟联系她也不行。她不接受蜂鸟的联系,无论送出几次,

蜂鸟都会飞回来。

因此,我接下来去拜访了可能知道菲特位置的人——克罗诺亚的神殿……在那里,我听到了让我震惊的回答。

「你问命运神啊,她『做完工作』到人界去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诶?做完……工作?」

总觉得我刚刚从克罗诺亚的口中,听到了最不符合菲特的单词。

不,可能是我听错了。那个菲特竟然会做完工作……不好意思,我无法相信。

「你会吃惊并不奇怪,吾也是半信半疑……但她的确全部做完了」

「……到、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她说去人界有事,就是声音太小,吾没听清具体是什么」

克罗诺亚朝着惊讶的我,说她也很吃惊,还说不知道菲特去了哪里。

麻烦了……菲特到底去哪了啊?不惜做完工作也要去?我想象不出。

「……你找命运神有事吗?」

「诶?啊,没错……是这样的,……」

面对克罗诺亚的提问,我也有点小想法,于是解释了这次我寻找菲特的缘由。

「……唔,原来如此」

「嗯。那么,克罗诺亚对爱丽丝的表现有什么头绪吗?」

听我说完,克罗诺亚抱起胳膊,面露难色。

「……为何问吾?」

「呃……先前克罗诺亚提醒我幻王的事情……那时你说爱丽丝吵吵闹闹很烦人吧?这不就说明,你和爱丽丝有很多交流,才会觉得她烦人吗?」

「……嗯,你的理解能力不错……但吾恐怕给不了你期待的答案。若这样也无妨,吾就简单跟你说说」

「拜托了」

我觉得克罗诺亚和爱丽丝或许还算亲近,于是向她提问。克罗诺亚露出赞叹之色,点点头,然后跟我讲起了她和爱丽丝的关系。

「……不过其实没什么能说的。有一点就是,幻王经常来到吾的地方」

「……」

「她会随便找些理由,比如去见命运神顺便过来之类的……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过来闲聊……不,是她单方面跟吾聊天」

唔~怎么回事呢?听克罗诺亚的语气,她跟爱丽丝关系并没有多么好,但爱丽丝会过来见她。

就我所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点……爱丽丝为什么会……

「吾亦感到在意,问过她一次,为什么她会频繁找吾说话」

「……那她怎么说?」

「她小声地回答『语气很像』,然后就不讲下去了。故而,吾亦不知与谁相似。不好意思,帮不上你多少忙」

「不,谢谢,很受用。我再去咨询咨询其他人」

尽管内容有些让人在意,但正如克罗诺亚所说,这些对解决问题并没有帮助。

再去问问别人吧。还有六王那些爱丽丝的家人,以及艾茵也在,问问那些人,多少也能得到一些情报……

「……那个,宫间?」

「嗯,怎么了?」

「……这是不是『不像你』?」

「……诶?」

既然找不到菲特,我就打算采取其他的手段。这时克罗诺亚静静地告诉我……说这不像我。

克罗诺亚红色和蓝色的眼睛中静静映着我的身影,这个气氛让我感到些许紧张。这时,克罗诺亚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

「绕着弯路从周围收集情报,旁敲侧击地解决问题……吾认为,这不是你的做派」

「……」

「你总是戆直地,从正面认真面对问题……这不是你的美德吗?采用不熟悉的手段,只会事倍功半」

「……克罗诺亚」

这不像你,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做法吧?——克罗诺亚既温柔,又尖锐的话语在我心中回荡。

「吾理解你的害怕。你和她现在的关系让人舒适,一旦想到这种关系可能会改变,就不怎么敢下狠心行动吧?然而,此种烦恼并无意义」

「……」

「你应该已经决定要深入她的内心……则无论任何,你最终都会抵达那里,要对峙的人、要询问的内容也别无二致……不必吾继续往下说了吧?」

「……嗯」

克罗诺亚说的这些直指核心。

想了解爱丽丝的话,该怎么做……当然是问爱丽丝最好。

不知道爱丽丝会不会坦率地回应。但即便像这样收集情报,最后也必须要与爱丽丝对峙才能有所前进。

或许这并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插足的内容,也可以等待爱丽丝自己愿意说出……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只靠等待就能改变,如果不主动采取行动、不主动去涉足就发现不了。

关于爱丽丝怀有的秘密……我认为属于后者。

克罗诺亚说的确实没错……这样并不像我。尽管我不希望把事情搞砸,但不先去做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

我应该去的地方,从一开始就不是神界,而是爱丽丝那里。

「……眼神不错。吾也祝福你顺利,聊表心意」

「好的!非常感谢!」

得到克罗诺亚令人踏实的鼓励,我缓缓下定决心。

我决心,要直接向爱丽丝询问,了解她怀有的秘密……说实话,我并不聪明,做不到优雅地解决。那事情就简单了,就像以前一样,接着只要按照我的作风——去直面爱丽丝。

* * * * * *

太阳开始落山,杂货店里变得昏暗。爱丽丝阴沉沉地趴在柜台上。在她耳边,响起了上好锁的门打开的声音。

「哟吼~夏儿!」

「……菲特?」

听到声音,爱丽丝微微抬头。但她发现过来的是菲特,就再次把脸趴回到放在柜台上的胳膊里。

看着那样的爱丽丝,菲特以徐徐的步伐走向柜台。

「……对不起,今天没心情喝茶……」

「啊,嗯,没问题~反正我不是来喝茶的~」

「……诶?咦?菲特,为什么张开『结界』……不是,为什么眼睛变成了金色……」

「嘛,总之先……嘿咻!」

「嘎噗!?」

菲特保持着松缓的语气,突然在店里张开结界。爱丽丝做出反应,缓缓抬起了脸……这时菲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她拿出真本事时的颜色。

而后,爱丽丝正要就此询问,随着喊声,一道拳头打进了爱丽丝的脸上。

受到最高神菲特的一击,爱丽丝就像弹球一样被击飞,与店里的墙壁剧烈冲撞。

本来的话,墙上恐怕会开出个洞。不过这方面都用结界彻底加固了。

「……呃……你……你冷不防搞什么!?」

「唔~你想,就是那个啊,那个……虽然我对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一点吧。真是的,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烦恼这么久……你是少女吗!」

「……就是少女啊!!闭月羞花惹人怜的少女……」

「哼」

「一见面就打人,还冷笑一声!?」

菲特对爱丽丝的抗议也左耳进右耳出,她拳拳相碰打出声音,并缓慢地退后摆好姿势。

「反正活动活动身体,脑子也会冷静点吧……所以赶紧做好准备,夏儿」

「喂,等等!到底为什么……」

「Shut up!!不接受一切询问和抱怨!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就用拳头讲出来!!」

「你是哪个地方的暴君吗!?喂,唔……为什么会这样……」

「嘿咻~!」

「噗!?还、还有踢的!?」

* * * * * *

窗外射入的黄昏下,菲特和爱丽丝正在对峙。

「……哈……哈……」

「……哈……唔……」

「唔哦——!」

「喝啊——!」

两人大口喘着粗气,如离弦之箭冲向对方。

室内长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伸出的拳头相互交错……打进彼此的脸上。

「啧……有你的……夏儿……」

「菲特……你……才是」

二者完全同时倒在地上,周围迎来片刻的寂静。

拳拳相交之后,两人一脸痛快……

「……唔~不对」

「……诶?」

菲特一下子直起身体,面露难色,看向射进夕阳的窗户。

「夕阳从这里这么射进来……果然还是角度……夏儿从那里过来可能更好?好,夏儿再来一波!」

「诶——!?喂,菲特!菲特你说『最后必须要双杀』,这都第 8 次了!?说真的,停下吧?」

「……我想要成为始终追求至高,决不妥协的女人」

「那种执着请立刻扔掉」

菲特望着窗子,一脸得意。听她说完,爱丽丝长叹一口气,坐到柜台的座位。

看到那样的爱丽丝,菲特轻轻一笑、

「怎么样?爽快了吗?」

「……怎么样呢,我也不清楚。菲特……我……」

「把快人和死去的挚友联系到一起,当作代替品追求他,所以感到愧疚?」

「!?」

就好像谈闲话一样,菲特悠悠地说。爱丽丝听到后,表情变得紧绷。

这也再好不过地证明,菲特说到了点子上。

「还是说,害怕让人知道自己是『寻找死去的地方』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

「我说,夏儿?对你来说,小快……现在还是那个朋友的替代吗?」

「不、不是!快人、快人他……」

「那不就好了嘛」

「……诶?」

这个世界上只有菲特一个人知道爱丽丝的过去,就连克罗姆艾娜都不知道。正因如此,菲特才知道爱丽丝的苦恼为何物。

在此基础上,菲特说,这都是无意义的烦恼……

「夏儿喜欢又珍惜小快……那全部说出来就好了吧。小快他肯定能全部接受,并且还笑着欢迎你」

「……」

「夏儿你太紧张了点~这么皱紧眉头,自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不像我一样适度地放松的话,可是会受不了的哦~」

「……我觉得菲特放松过头了……」

「啊哈哈,也许吧~」

听了菲特到这时仍然舒缓的声音,爱丽丝露出微笑。

看着那样的爱丽丝,菲特点点头,转过身走向门口,好像表示事情已经讲完了似的。

「……去跟小快撒娇吧。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菲特……那个……谢谢你」

「呼呼呼,嘛,我和夏儿是灵魂之友嘛……『百臂巨人能使用我的力量就表示这一点』……吧?」

「……嗯」

「那就拜拜啦~」

最后留下仿佛看透一切的忠告,菲特轻轻挥手,然后离开了。

* * * * * *

从神界返回后,我先去了一趟莉莉亚的宅邸,然后来到爱丽丝的杂货店。这时已经比较晚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嘛,既然分体跟着我护卫,也知道我过来了吧……」

我把手放到门上。不出意料,门没有锁。

我打开门一进去,就立刻发现了坐在柜台处的爱丽丝……

「为什么一副惨状?」

「……我稍微挥洒了一下青春」

「嗯?」

看爱丽丝那个好像打过一架似的惨状,我向她询问。她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让我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气氛,并不是什么急迫的事态,姑且认为没问题吧……

「爱丽丝,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我能到里面去吗?」

「嗯,快人的话随时欢迎。请进~」

爱丽丝听了我的话,回以明快的笑容……看上去却依旧像是强行挤出来的。

我确实想要追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我忍在心里,前往柜台后面……工坊和居住区所在的地方。

这里的工坊和居住区面积很大,从店的外观根本无法想象……据爱丽丝说,这是时空间魔法的应用。

嘛,毕竟都有魔法箱这种道具了,有个能扩展房间内部的魔法或许也不算稀奇吧。

走到距离工坊隔着一间房间的客厅,我听从爱丽丝的建议坐到座位上。爱丽丝为我沏茶,一句都没有问我。

我先是道谢,然后喝了一口美味的茶,缓缓说道:

「我说,爱丽丝……」

「嗯?怎么了?」

「……我想了解你」

「……啊、啊哈哈……被爱丽丝的可爱迷住,要来追我吗?虽然老套但是挺打动人呢~啊哈哈……」

「……」

我排除一切绕弯,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现在的想法。尽管爱丽丝仍然开着玩笑转移话题……但她的脸上能看出紧张之色。她似乎是真的动摇了,这在她身上并不多见。

「……快、快人……可是,那……」

「嗯。我知道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不会强行问你……而且我想了解的不仅仅是这些」

「……诶?」

「包括爱丽丝的过去,我压根不了解你这个人。虽然也可以听你给我讲,但我觉得,主动去了解也很重要……」

是的,不仅限于过去的事情。我不怎么了解爱丽丝……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要去好好了解的想法。

多亏克罗诺亚的忠告,我发现问一圈别人并不是我的作风。于是我决定,不仅仅是等待爱丽丝对我说出来,我也要努力去了解。

「……话说爱丽丝,这片居住区挺大的吧?」

「诶?嗯,算是吧,爱丽丝对住所也有讲究……那个……快人?」

「这样啊……那我就在这里『住』一阵子」

「诶——!?」

我宣言般地说完,然后从魔法箱里取出换洗的衣服和牙刷。

「稍、稍微等等!快人,你、你看,莉莉亚公爵会担心……」

「啊,我跟莉莉亚讲过,得到同意再来的」

「……唔……可、可是吧,跟我这种妙龄少女同居一室,还是……这、这里也只有一套被子……」

「被子我带来了,没问题,我睡在客厅之类的地板上就好」

「啊呜……」

这方面的准备做足了。跟莉莉亚说明情况后,她答应说「很有你的做派」。我做事不考虑后果的风格,看来莉莉亚也明白得很。

听到我那样回答,爱丽丝明显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慌慌张张的,总觉得还挺可爱。

「……当然,你说不行的话就算了,那样我就就近找个旅店『每天早上过来』……」

「这、这么狠……唔唔唔……我明白了,会好好准备房间的」

「真的吗?谢谢」

「……唔」

总之第一阶段算是成功了吧?毕竟要是我顾虑起爱丽丝,她就会不断地蒙混到底……

「……总觉得快人变成肉食系了……不过这样倒也……」

强行坚持让困惑的爱丽丝答应我留宿后,我把行李放在爱丽丝给我准备的房间,接着回到客厅。

「……话说,快人,你准备在这里呆多久?」

「唔~呆到足够了解爱丽丝吧?」

「这是性的那个含义——咿呀!?」

「……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我和爱丽丝一起享用买来当晚饭的食物。由于发生了不少事情,吃完就要睡了。

爱丽丝的样子看上去确实一如往常,但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故意表现得开朗,进而转移话题似的。

不,或许她一直都是如此,只是我过去从未注意到罢了……

一夜过去,到了光之月 21 日。今天我从早上开始参观爱丽丝在工坊制作物品。

嘛,事实上爱丽丝平时都负责我的护卫,是分体在制作杂货店的商品……这次我拜托爱丽丝让本体来做,她也答应了。

「……那个,快人?」

「嗯?」

「看、看我看得这么专注……我不好动手的啦……」

或许是被我盯着让她静不下心,爱丽丝手持着锻造用的锤子,时不时往我这里看。

现在在做的是剑吗?我第一次看锻造的工作,感觉有点帅。借着希罗的祝福,我也不会感觉热,能够纯粹地享受参观作业的过程。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爱丽丝做东西……感觉有点帅」

「啊……」

「啊……」

我微笑着表扬她之后,就听见哐当一声,爱丽丝制作的剑折断了。

「快、快人,冷不防地说什么呢!爱丽丝不管什么时候都既帅气又可爱的啦!」

「嗯,确实」

「唔……不、不是不是,快人?刚刚是槽点吧!?你应该会说『说什么蠢话』然后一拳头打下来的吧!!为什么是正常地夸我呀!?」

明明是在夸她,结果她不知为什么还要抱怨……不懂。

不过先不说这个,爱丽丝不行的地方事实上也不少……甚至可以说有一大堆。她确实动不动就胡闹,但她实力又强,知识又丰富,能靠得住也是事实。

另外,尽管由于假面的效果让人容易忘记,爱丽丝底下的面孔像人偶一般可爱,说她帅气又可爱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唔~虽然一天到晚胡闹这点不太好……但我觉得爱丽丝很可靠,而且可爱哦」

「!?咳!?……呜呜呜……感、感觉自己要乱套……」

听到我的话,爱丽丝脸红得戴着假面都看得出,然后她重新调整心情,着手锻造。

看了她那不怎么见得到的反应,我有种进一步了解到爱丽丝的感觉,尽管或许只是一点点。我的嘴角上,也自然浮现出笑容。

接着,我就这么看爱丽丝工作看了一阵子。

直到日落,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我一会儿聊聊天,一会儿看看爱丽丝,度过悠闲的一天,吃完晚饭就去洗澡。

突然来到爱丽丝的家,经过了一天,没有大的收获,小的还是有的。表扬她之后,她会难为情,会慌张地转移话题……看到那样少女的爱丽丝令我

感到新鲜,同时也有些高兴。

只不过遗憾的是,当初的目的现在还一点线索都没有。爱丽丝似乎也不打算说……不,爱丽丝有时会毫无意义地看着我,说不定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说。

不管怎么样,目前还不是能让我进一步打探爱丽丝的状态,应该再等等。

思考着这些事,我洗好了澡,前往爱丽丝所在的客厅。

「爱丽丝,我洗好……了?」

「……」

「睡着了?」

回到客厅,又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光景……爱丽丝把手搁在桌子上,脱下假面睡着了。

唔~。毕竟发生了伊甸那件事,就算爱丽丝很厉害……或许也累到了吧。

与伊甸的一战使得她很疲劳,之后又有我这个不速之客,她一直都慌慌张张的……稍微放松下来,就不小心睡着了吧……我是不是该隔几天再跑来这里呢?

我也不好意思叫醒她,就让她睡一会儿吧……我记得我把宝树祭使用的毯子洗好放进魔法箱了……

看到爱丽丝可爱的睡脸,我微笑着从魔法箱中取出毯子,正打算盖到爱丽丝的肩上去……这时,我注意到:

睡着的爱丽丝,眼中流下发光的东西。那是泪水……是的,爱丽丝一边睡,一边在哭。

「……」

……爱丽丝这小小的身子上,究竟肩负了多少重担呢?我不知道答案,为此感到懊恼不已。

我静静地把手伸向爱丽丝的脸庞,准备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这时,爱丽丝睁开了蓝色的眼睛。

「……诶?咦——!?」

「……」

睁开眼睛确认到是我之后,爱丽丝表情猛地一变,她慌慌张张地拿手揉眼睛,然后戴上假面。

「你洗好澡了呀~哎哟~不愧是快人,感觉就是嫩得滴水的好男人呢!啊哈哈……」

「……爱丽丝」

「……快人……那个,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吗?」

「……」

爱丽丝立刻试图打岔转移话题,但她注意到我用严肃的眼神盯着她,便低下头,小声嘀咕:

「有、有什么不行的吗……就算不知道……保持现在这样……我犯蠢,快人斥责我……又开心、又幸福……这样,有什么,不行的吗……」

「……」

「我害怕……害怕快人……知道过去的我」

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明确的软弱。

保持现状有何不好,不要再让我迷茫了——爱丽丝的声音悲痛而孱弱……我十分理解她的心情。

爱丽丝肯定在想,我知道爱丽丝的过去后,现在的关系或许就会崩溃。

我也同样有这种心情……正如克罗诺亚指出的一样,我之所以采取绕弯的手段,是因为和现在的爱丽丝有同样的想法。

正因如此,我想要在此肯定她的哀叹……只可惜,我的手已经挂在了那扇门上。我做好了决心,打算踏进爱丽丝的深处。

更重要的是……我有了愿望……希望能让关系更进一步……

「……爱丽丝。我,希望能够……『保护你』」

「……保护?快人,保护我?」

「嗯。当然,我的力量远远不及你,这我是明白的……你比我要强得多,又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各方面都在我之上」

「……」

「但是,我无法原谅自己做不到向痛苦中的你伸出援手。我不想自己永远只能受到你保护……我也……『想保护爱丽丝的心』」

「……为什么……」

听到我静静的发言,爱丽丝以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反问我。

尽管她没有具体地说,但我能够理解她想问我什么。所以,我坦率地讲出自己的想法。

「……对我来说,你已经是无可取代的存在了。虽然你说保持现状也好……但我想要进一步的关系。不只有你保护我,我也能够保护你……我想要成为像这样相互扶持的关系」

「……」

「所以……爱丽丝……我想要了解你」

「……」

该说的事说完了。如果爱丽丝还是拒绝的话,那么继续追问就只会让她痛苦。

……因此,我不会再说什么,只是静待爱丽丝回答。

爱丽丝就这么低下头,默不作声。在我们之间形成一片安静的沉默。

过了多久呢?一分钟?十分钟?还是更多?仿佛时间静止般漫长的沉默过后,爱丽丝缓缓开口:

「……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哦?」

「……嗯」

「你可能……会后悔哦?最后觉得还是不听为好……」

「绝对不会的」

「我知道了」

确认到我坚定的决心,爱丽丝叹了口气……然后点头。

爱丽丝的过去,对我而言就像一道厚重稳固的门扉。一直隐藏在内的过去,至今为止都由她娇小的身体承受。现在终于到了起点——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爱丽丝的——心之门静静地打开了。

由于说来话长,爱丽丝为我准备了茶。我接过茶,在客厅的桌子前和爱丽丝面对面坐下。

「……要从哪开始说呢……首先是我的身份吧」

「……」

「我和快人一样,是从『别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嘛,和快人之前的世界也不一样」

「……嗯」

爱丽丝是从异世界来的,回想起她以前的说辞,这一点也好接受。

既然能从我们的世界来到这里,那其他的世界就没道理不能过来。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多么吃惊。

但是,接下来的话惊到了我。

「然后我是……『人类』……不,准确来说,曾经是人类」

怎么回事呢?不管怎么说,至少爱丽丝的身体能力和魔力都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

是像诺茵那样,从人类转生成了魔族吗?不,这样下定论还太早。听爱丽丝说吧。

「……我先前的世界没有森精族、矮人族之类的,是个只有人类的世界。在我还是人类的时代,那里比这个世界的文明要落后一些」

「……就和我原来的世界的中世纪差不多?」

「嗯,是的。不过也有区别……那里的魔物比这个世界还要多得多,有大量的冒险者和公会」

爱丽丝回忆着过去,缓缓谈起她曾经所在的世界。

我隐约地感觉,爱丽丝曾经在的世界……或许就是我在尚未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之前,脑子里对奇幻异世界的想象。

「我在那个世界和『搭档』两个人做冒险者……这话也不太好自己说吧,当时的我又弱,又没有才能……最多也就是中坚里面偏下的位置」

「……诶?爱丽丝你?」

「是的。那也是个有魔法的世界,我能使用魔法,但魔法的实力也不怎么样」

「……」

说实话,我无法想象。在我心目中,即使是在这个世界,爱丽丝能力都属于接近顶端的,她什么都会做,宛如才能的集合体。

然而,爱丽丝却说自己既弱又没有才能。

「只是,在我们的世界,有一种颠覆才能的魔法——一种叫『心具』的力量」

「心具?」

「人类没有魔物那么强健的身体,也没有锐利的獠牙,为了对抗魔物,就产生了这种魔法——『将自己的心作为武器创造出来的魔法』。术者心的存在方式越强,心具也会越强。人心没有极限,武器也会随着心共同成长」

「……感、感觉有点厉害……」

「啊哈哈,光看字面意思还挺厉害的,不过我那边世界的冒险者有九成都能用这个魔法……心具就是术者的心,每个人各有不同的形状和能力……顺带一提,我的心具就是你昨天看到的百臂巨人」

爱丽丝的心具,百臂巨人……就是流星一样的光在爱丽丝周围盘旋的那招吧。感觉很像战斗漫画的特殊能力,挺帅气的。爱丽丝的心具有怎样的能力呢?

我想着这些问题时,爱丽丝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露出微笑向我说明:

「我的心具,百臂巨人……能够临时使用和我结下情缘之人的能力……这需要我珍视对方,对方也珍视我」

「好、好厉害……」

「百臂巨人自身并没有任何战斗力……单凭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但越是结缘,就能变得越强……很有当时的我的风范」

真的是主角般的能力……唔~果然作为男孩子见到这种就会打起兴致。

「好了,回到原来的话题……当时还是冒险者的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一个人?」

「嗯……是『小时候别离的妹妹』」

「!?」

「啊,说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隐情,只是父母离婚,爸爸抚养我,妈妈抚养妹妹而已」

「……」

我还觉得这没准是故事的核心,结果完全不是……唔、唔~这种扫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嘛,由我这个姐姐来说也有点那个,总之我家妹妹是天使!简直超可爱的,才华横溢又

不骄傲自满!我的妹妹是世界第一的美女!Real angel!我要是男人绝对会和她结婚!!妹妹小时候还说『要做姐姐的新娘』呢!而且重逢的时候也这么说!那时的动作实在太可爱……」

「……爱、爱丽丝?」

「……啊,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

……是个妹控,而且还是挺严重的那种……都不只是偏袒自家人的等级了。

总觉得吧,虽然我说想要了解爱丽丝,但是并不想了解这方面的……

另外,虽然爱丽丝说得轻巧,妹妹……重逢的时候还说要做爱丽丝的新娘?我感觉那边也是个不得了的姐控。

「咳咳……总之,我一边当冒险者,一边寻找妹妹。有一次,我听说妹妹在一个大国担任近卫骑士,我就和搭档一起旅行,一直到那个国家……啊,搭档是女的哦?我可是对快人一心一意的!」

「……嗯、嗯」

为什么总是要插科打诨?啊,爱丽丝也许是为了不让气氛变得阴沉,所以才故意穿插了一些轻松的话吧。

「总之,一路上有个凶狗一样的见习骑士追着我跑想要拜我为师,救助了大量杀人的神父,还和七星魔兽之类厉害的怪物战斗……那些就先跳过不说」

好像每段都是超豪华的情节啊!?我去,超在意的……尤其是大量杀人的神父……以后有机会再问她吧。

「那时候是这样,我妹妹所在的国有个恶党,暗地里想要执行『邪神降临』的仪式来毁灭国家……妹妹和她的伙伴在和那个恶党的手下战斗」

「哦、哦……」

「我不了解具体情况,反正就是要让邪神降临,需要那个国家王族的血液。攻进来的恶党和妹妹两伙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恶党那伙人很强,渐渐把妹妹这一队逼入绝境」

「……好、好在意,然后呢?」

就好像两个舞台都在发生战斗。我非常好奇后续情况,催促爱丽丝讲下去。

爱丽丝就像是在卖关子一样,隔了好长的停顿才说下去:

「……打败恶党干部,妹妹这伙人疲惫的时候,最后出现了头目……妹妹她们遍体鳞伤,女王打算为保护她们而牺牲!妹妹的眼睛里流下眼泪的瞬间……就是我登场啦!」

「好、好完美的时机……」

「哎呀~即使客观来看,那时的我也超帅的。背后是月亮,带着帅气的 BGM,飒爽地降临……嘛,实际上是在室内,看不到月亮,BGM 也是脑放的」

「喂……」

太毁气氛了。因为很重要所以再说一遍,太毁气氛了。

为什么要在最燃的地方奇怪地串戏啊……

「嘛,接下来……结果来说,正义总会胜利,是我赢了」

「嗯、嗯。相当省略啊……」

「这时,要是妹妹跑到我这边来个热吻,就是 happy end 了……但是世事并不会那么如意」

「……这次又有什么事?」

「其实,趁着战斗的混乱,那个头目拿到了女王的血……然后以自己的生命为触媒,召唤出了邪神」

到、到这里登场了邪神。从字面上看就很厉害,事实上爱丽丝的语气也开始紧张,恐怕是相当不妙的事态吧。

我、我又开始在意了……后续,赶紧的……

「到现在再回过去看的话,那个邪神也没有那么厉害。拿这个世界来打比方,大概是上级神最差的那一档吧?不过对我们人类来说,已经算是巨大的威胁」

「……」

「那个邪神复活之后,立刻就……」

「立刻就?」

「……啊,点心吃完了,我去补充点!」

「诶?不是,爱丽丝!?后续呢!?」

爱丽丝在非常关键的地方强行打断,去厨房拿点心去了。话说,你认真起来的话,一瞬间就能去到厨房然后再回来的吧!?为什么要普通地走!?

桌上摆好了新的茶点……话说,原来爱丽丝家里还有食物的吗……也是,应该有吧。我不小心就产生了她总是饿肚子的印象……不是,稍微等等?记得爱丽丝不需要睡眠和进食吧……也就是说,以前的饿肚子是骗我的演技吗。

啊不,就算进食属于爱好的范围,这货吃得也太多了……

「……嗯,刚刚说到哪了?」

「邪神出来那段」

「啊,没错。那个邪神,尽管恶党的头目称之为『绝望的大邪神』,但邪神并没有意志这类的东西,只知道毁灭世界」

「……诶?不好意思,你等等……什么大邪神?」

「就绝望的大邪神啊?」

「……」

绝望的大邪神……咦?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请你告诉希望的英雄……

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了。在那场梦里见到的另一个爱西丝说过,她以前被称作绝望的大邪神!

也就是说,那个爱西丝所说的希望的英雄……就是爱丽丝?

「快人?怎么了吗?」

「啊,不是,呃……你先继续说吧,等你说完我再跟你说」

「嗯?虽然不是很明白,总之行吧」

我决定把绝望的大邪神相关的故事留到后面,先听爱丽丝讲完。爱丽丝对我的反应疑惑了一下,但她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邪神一出现,就『用黑暗包裹全世界的人心,把他们引导向绝望』。嘛,明明是最终 boss 结果还用精神攻击,简直丢了最终 boss 的脸,有本事来物理的啊」

「虽然顺手 diss 了一下,不过用黑暗包裹全世界的人心……不是挺厉害嘛……」

「没错,你就想成是爱西丝的死之魔力扩散到全世界这种感觉就 OK 了。嘛,实力上是爱西丝要强好几倍……」

不如说爱西丝就是绝望的大邪神转生后的存在……这么一想,真是奇妙的缘分:过去在另一个世界战斗的两人,现在成为了家人关系。

「事实上也相当不妙……不只是心,连视野都变得漆黑一片,就像是漂泊在一无所有的黑暗里一样……要是这样下去,全世界的人心都会死去吧」

「这样啊……那爱丽丝是怎么做的?」

要附和爱丽丝还挺不容易。我从爱西丝那里听说了故事,也知道大邪神在想什么。她很寂寞,不想一个人,所以向他人伸出了手,结果却是让世界陷入绝望,非常可悲。

「人类的心并没有那么单纯,就算给予绝望也不会立刻彻底染成绝望的颜色吧?不如说,正因为有绝望,才会产生对抗的意志……那时,由于邪神的存在,全世界的人团结一心,这样一来……就有了机会」

此时爱丽丝一改原本胡闹的表情,一脸严肃地讲述起来。

就好像在暗示,从这里开始是重要的内容。

「全世界的人心里有着小小的愿望,以及对未来明确的希望……我用百臂巨人的力量,将那些感情全部织在一起,收入自己的体内。为了打败绝望的大邪神,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们……我将世界缝织到了一起」

「……」

「先说结论……是我赢了。我打败了邪神,保护了世界……还得到『希望的英雄』这样的称号」

「……爱丽丝」

为什么呢?应该是……Happy end 才对。面对将世界包裹于绝望的邪神,爱丽丝收集全世界的希望,获得了胜利。

对知晓大邪神的秘密的我来说,这段故事让我产生了一点同情,但对当时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则毫无疑问是英雄篇章。就像是故事的结局,该是件喜闻乐见的事才对……为什么,爱丽丝会露出这么忧伤的表情呢?

「……于是可喜可贺,世界变得和平……要是这样作结就好了呢」

就像是回答我的疑问,爱丽丝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我很快就注意到了异常。几天不吃东西、几天不睡觉……我也完全不会疲劳」

「!?」

「编织全世界的希望……那样庞大的能量,是我原来的身体无法承受的……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我的身体进化……不,变异成了『邪神之上的怪物』……」

本应是打败邪神的英雄,却不知不觉成了超过邪神的怪物……怪不得爱丽丝说自己「曾经是人类」……爱丽丝肯定是在那时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在种族只有人类的那个世界,她成了完全超脱于法则的存在。

「……嘛,就算这样,我也没有被迫害啦,不如说也做不到。那个时候,就算全世界的人类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是……这样啊……」

「嗯。不过,我的搭档……好朋友对烦恼的我笑着说 『蠢货,得了点超越人类的力量,就以为自己成神了吗,无聊』……然后以一如往常的方式对待我。妹妹和其他伙伴也是一样,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就是我,理所当然地朝我展露笑容」

爱丽丝的好朋友和妹妹……认为爱丽丝是否超越人类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无论变成什么模样,爱丽丝就是爱丽丝……

对爱丽丝而言,那些话一定让她特别幸福。从现在爱丽丝的表情里就能看得出。

「……可是,我的绝望……从这里才开始」

「……诶?」

就像是要打断那样的气氛,爱丽丝用沉重得让人心痛的声音说着,暂且低下头……等她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她露出了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笑容。

「……我从身体发生变异的那一刻开始……变得『不老』了」

「这……啊……」

「是的。就是你现在想的那样……我心爱的重要的人们逐渐老去……却只有我一个人,一直一直都是原本那副模样」

「……」

现在我才终于理解,爱丽丝体会到的绝望为何物……

前面讲述的,是有英雄之名的少女『保护珍视之人的故事』……而接下来要讲述的,是少女『失去那些的故事』……

「爸爸死了,妈妈也死了……时间残酷地流逝,一个个夺走了我爱惜的人。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珍视的人死去。全世界我最珍爱的妹妹,一边担心我,一边衰老、死去的时候……我哭得眼泪都要干了」

「……」

那到底……该有多么悲伤呢?不惜和邪神这么了不得的存在战斗,将人们保护下来……为那些人送终,究竟对爱丽丝的心造成了多少伤害……

「……我原本以为……自己是『无敌』的。只要我背后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的心就绝不会屈服,要多强,就能变得多强,无论多么强大的对手,都可以战胜……我这么认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

「只要重要的人还在,我的心就从来没有垮掉……可是,一旦失去那些人……我的心就碎成了粉末……碎得太轻易,轻易到让人觉得可笑」

我无话可说。尽管只有一点,我也能理解孤零零被留下的难过。

我失去父母,落得一个人的时候,心情特别空虚……爱丽丝肯定也是一样……

「我的心具——百臂巨人是缘分的心具……因而我可以感受到我和其他人的情感纽带,直到与我结缘的人生命终结为止,都很鲜明……」

同时,我的疑问也得出了答案。爱丽丝面对伊甸时,之所以会显露出如此激烈的感情……大概是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失去重要的人。

毕竟,她肯定是经历过太多次……

「……一有重要的人死去,我心里那个人原本所在的位置……就会开出一个阴冷的空洞。空洞也许会变小,但绝不会消失……心中始终、始终会留下这样一个空洞」

「……爱丽丝」

「我受不了一个人被留下,没有自信能肩负大家的死……所以,我那时觉得,等到我重要的人全都不在了……我也活不下去」

悲痛的声音,含泪的眼睛……都在表明,爱丽丝的话绝非夸张。

不过这样的话,为什么现在爱丽丝会在我的眼前呢?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心境产生变化的事情吗?

「……留到最后的是我的好朋友。她很厉害,单凭『不想留下我一个人』这一个意志,就比其他人活得久上许多……但是,她也迎来了极限」

「……」

「她可能是发觉到,被孤零零留下的我悲叹、断绝自己生命的未来吧……所以,她在临终之际……给我施加了一个『诅咒』」

「……诅咒?」

「是的。这个无从抗拒的诅咒名为『挚友最后的愿望』,它既温柔,又痛苦……直到今天还在束缚我的心。那时我和她的对话,至今还记忆犹新」

爱丽丝缓缓挤出一个个字,让人心痛地感叹悲痛的命运——她开始静静说起与最后一个挚友充满回忆的对话。

* * * * * *

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有个身体瘦弱的老婆婆。她稍稍睁开眼睛……朝着旁边一直看着自己的少女说道:

「……哎呀……吾试着……坚持了……可是终究……还是到极限了……150 年吗……凭借那股意志……还真能活这么久啊」

「……」

老婆婆身体已经几乎不能动弹。她把脸稍稍倾向少女那边,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个老婆婆是世界上求生欲最强的女人,她采取各种各样延长生命的手段,直到病卧在床的那一天,都在追寻不老不死的梦想。

然而那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珍视的……真正珍视的人,为了不留下她一个人,一直抵抗寿命这道墙壁。

只可惜,老婆婆没能跨越那道墙……因此,过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不过……也好……到这样临死的时候……就能明白……吾乃……走运之人……要是期望在此之上的幸福……会遭报应的」

「……」

「……只是……有一个遗憾……没能陪伴你……走到最后……」

「……」

「……对不起……吾要留下你……先走了」

意识到自己的死期,老婆婆向着与她共同度过人生大部分的朋友,为自己先死而道歉。

接着,老婆婆的手上……落下几颗泪珠。

「……不要……」

「……嗯?」

「……才不要……伊莉丝……不要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获得不老之躯的少女流着泪,向老婆婆说「不要死」。

老婆婆已经是最后一人……她由衷爱戴的人……除了老婆婆,都死绝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但是,对不起……」

「……伊莉丝……」

「……哎,●●●●?吾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诶?嗯、嗯」

老婆婆向少女流泪的眼睛伸出枯槁的手,颤抖着拭去少女的眼泪,然后缓缓地……微笑着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打的赌吗?就那个……在交易都市打的」

「诶?嗯……是『看谁先交到男朋友』那个吧?」

「是啊……我们最后……都没能谈过恋爱呢……」

「……伊莉丝你不是做不到,只是不去做吧?都是为了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场小比试,不知恋爱为何物、当时还是少女的两个人打了一个小赌,看哪一边能先恋爱,交到男朋友。

可是到最后,这场打赌都没有分出胜负。变成不老怪物的少女自不用说,老婆婆本应有机会,却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所有机会……选择了和少女在一起的道路。

「……不……吾到最后……也没找到……能让我觉得……和你相比更想要和他在一起的人」

「吾也是一样的啊,没找到比你还能让我安心的人」

「……这样啊……那●●●●?」

「什么?」

老婆婆用嘶哑的声音呼唤少女的名字,说出小小的愿望:

「……你……『去试着恋爱吧』……」

「诶?」

「……去恋爱……找到重要的人……然后……变得幸福」

「……为什么……要这样……」

少女似乎发觉到老婆婆想说的是什么,她睁大眼睛,露出惊愕之色。

那是因为,老婆婆讲出来的愿望……牵制了少女在失去老婆婆之后打算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知道……你会为了这个……而痛苦。你可以生气……说这是将死之人任性的愿望……但……即使这样……吾也……『希望你活着』」

「!?」

「……所以……如果你现在……还当我是好朋友的话……请实现吾……最后的愿望。然后……有朝一日……露出以前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伊莉丝?伊莉丝!?」

就在谈话的途中,老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生命将尽,这一点也痛切地传达给了少女。

因此,少女流着泪,拼命呼唤老婆婆……让她不要死……

老婆婆则朝着少女……露出温柔的微笑,说出最后的话:

「……能……遇见……你……太……好了……谢……谢」

「伊莉丝!!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常讽刺的是,少女拥有百臂巨人这个结缘的心具,结缘对象的死亡会极其鲜明、极其痛切地扎向心的深处。

能听到结下的情缘断开的声音……心中留下的,只有那个对象存在过的证明……一个小而冰冷的,情缘的碎片……

在无人的房间,一片昏暗中……回荡着少女的恸哭……

* * * * * *

爱丽丝静静讲述完她和挚友最后的对话,然后擦去不知不觉中浮现在眼中的泪水。

「……我想要去挚友……重要的人们所在的地方。但是如果这样,就会践踏掉一直听我任性的好朋友最后的愿望。从那天起……我就没法去死了」

「……」

「我想要实现挚友的愿望,可是我的心,对于认识的人……已经是在会因为死亡而分开的前提下相处了……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

恋爱感情」

怪不得,爱丽丝会把那段话……说成是诅咒。她想死,但是这么做就会背叛挚友。

恐怕正因为是由衷珍视的人最后的愿望,才最大限度上束缚了她的心。

「……在此之后,我尝试了很多的事——演奏乐器、绘画、制作物品……我最不差的就是时间,所以把每件事都做到了极致」

「……嗯」

「在这段过程中,我也同样结识了新的人们,然后变得要好……又好多次为之送终。我守望着不断更迭的世界,见证了大量的死亡,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没有感触……」

那决不是数年、数十年的故事吧……爱丽丝大概生活了几千、几万年,久到能让人迷失的时间,唯一的目标,就是实现挚友的愿望……

「啊~这么说的话,有一个人……『可能现在还活着』……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除了伊莉丝以外另一个算是『挚友』的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唔~她与生俱来就伴随不可思议的力量,是最终『选择成神的少女』。现在可能在某个世界当神吧」

「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得了哇」

「是啊……不过那个人的事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谈吧。先继续说原来的话题」

提到那名成神的少女时,爱丽丝的表情似乎稍微有所弛缓。能让活过长久岁月的爱丽丝称之为「挚友」——对她来说这个词恐怕有着特别的意义——的人,对她来说应该真的是一个珍视的存在吧。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爱丽丝的表情再次变得认真。她继续说了下去:

「……度过久到让人受不了的岁月之后……我认为,在这个仅有人类的世界,无论过去多久,我都无法实现挚友的愿望……所以,我开始研究前往其他世界的方法」

「也就是说,爱丽丝是靠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

「嗯,算是吧,方法是找到了……只是触媒有点那个……我把层层封印下的邪神的核偷出来用了!」

她好像又随口就说了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比起像我这样,经由召唤来到这里的方法,靠自己前去其他世界确实看上去门槛更高……

「然后,我利用百臂巨人,把挚友和珍视的人的『骨灰』收进自己的身体,进化成更厉害的怪物,强行发动了异世界转移的大魔法。还有个副产物,收进骨灰之后,就可以一直变身成那些人的模样了。百臂巨人虽然是我的力量,谜团却很多呢……」

「……然后就到了这个世界?」

「嗯。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虽然也有我变得更强了,还没适应力量的原因……刚一来到这个世界,我就被克罗打出了一身的包」

「……说、说起来,克罗好像也说跟爱丽丝战斗过……」

看来对爱丽丝而言,克罗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不过刚见面就战斗,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交流啊……

「就像是那个,打败最终 boss,得意洋洋地钻进隐藏地下城,然后一开始就撞上隐藏 boss……哎,克罗真的超强的」

「……这说法」

「总之,克罗接着就拿教我怎么使用力量~来招揽我。我答应了她,就成了她的家人。接下来的事情快人也知道一部分吧,为了表示我和以前的我不一样了,我用了夏提雅这个名字,同时还被称为六王无面」

然后是两万年前与神界的战斗,和菲特成为朋友……咦?我感觉细节还是不清楚。

于是,我打算问她关于这方面的问题,以及挚友的约定……结果爱丽丝笔直地看着我,露出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微笑。

「……然后,我遇到你……坠入了爱河」

「!?」

和过去的事情一起,爱丽丝说得我措手不及。一直以来她也半开玩笑地这么说过……但我却感觉,这次我听到的——印象完全不同。

爱丽丝说出这话……我还没反应过来,爱丽丝就接着说了下去。

恐怕意思是,现在让我先不要触及刚才的发言。

「我之前也提过一点吧。夏提雅这个名字,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有『幻想的碎片注』的意思」

第六卷第一章中从 Web 版“幻想的碎片”改为了“希望的碎片”,这里又改回来了。

「……幻想……吗」

「是的。在我内心破碎,变得什么都不是之后,剩下的……是活了悠久的岁月也没能实现的愿望。那愿望就如同幻想,是我唯一的生存意义」

「……嗯」

幻想吗……我觉得,爱丽丝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肯定度过了漫长到让人迷失的时间。正因如此,在她内心想象不到挚友的愿望真正实现的未来。这也许就是幻想没错?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非常期待。以克罗为代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我一样长生不老。我觉得,如果是这里,我或许就能实现挚友最后的愿望了……」

「可是到现在都没能实现?」

「……是的。想想也是当然的。我心里太想着实现挚友的愿望,为了这个去试着强行恋爱……到了现在,我很清楚,带着这样的心情是不可能恋爱的」

爱丽丝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喝下已经冷掉的红茶,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被称为幻王无面——无面之王。这个称呼起得真好。从失去大家开始,我一直都是空虚的,一会儿变成这样,一会儿变成那样,一会儿在幕后操纵,一会儿去扮演别的角色……无论在哪,都没有明确的形状。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爱丽丝」

「……那个,老实说吧,现在『爱丽丝』这个存在,本来是打算在那个时候——就是绑架快人的时候『准备消失』的」

「……诶?」

说着,爱丽丝笔直地注视我。看她那样的蓝眼睛就知道,她说的并不是虚言。

爱丽丝打算在绑架我之后就消失?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爱丽丝露出苦笑:

「我不是为了谈恋爱接近你的,我与你接触是为了向克罗报恩,以及看清楚你这个人……也许是没有多余的在意,才带来了好的结果吧?过去的我,干得漂亮!」

「……唔、唔~」

「……嗯,先不开玩笑了……其实我本来的计划是更浅的交情,至少没有打算一起去阿路克雷西亚帝国」

「也就是计划变化了?」

「不,要说的话……应该是出乎意料吧?关于这件事,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诶?不、不是,为什么突然……」

爱丽丝说必须向我道歉,朝我深深低下头,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爱丽丝保持了一阵子低头的姿势,然后缓缓抬起头,讲述理由:

「……记得是第二次见到的时候吧。快人责备我的时候……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我的挚友』」

那是对她来说的第一个挚友……是为了让爱丽丝活下去,给她施加诅咒的人。

「爱丽丝的挚友……就是刚才故事里那位?」

「是的。常常是我犯蠢胡闹,伊莉丝斥责我。我经常惹她发火……然后她发完火,总是会露出无奈的微笑……就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那样的,带着点温暖的苦笑……我非常喜欢」

「……」

「结束说教之后,快人混着叹息的苦笑……和伊莉丝特别像,让我感觉像回到了从前一样……可高兴了」

带着回忆过去的表情说完,爱丽丝表情又变得有些不安,视线移来移去。

然后,她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稍稍低下头说:

「……我把你和挚友重叠在了一起。为了让你骂我,我也故意说过些蠢话……我一直在把你当成是替代品」

「……这样啊」

「啊,现、现在不是哦!现在我没有把你当成是伊莉丝的替代品!」

「啊,嗯,不用那么慌张地否定啦」

「啊呜……」

或许是听到我的话,爱丽丝以为刚刚说的伤到了我,慌忙解释。

但其实我并没有对爱丽丝说的这些有多在意,我在意的只是刚刚爱丽丝说她原本打算消失这点。

我告诉爱丽丝我的想法,爱丽丝便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一开始与你相处,是把你当成了伊莉丝的替代。可是经过多次的对话……快人和伊莉丝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往好的方面开始分开了。我开始觉得……和你在一起开心不是因为你能替代她,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

「可是,『爱丽丝』这号人物,最后会背叛你然后消失,看你是不是这样也能不失去相信别人的心……这就是第四个试炼。当然,为了不让快人受伤,我让部下潜入到了绑架的现场。如果你通过了试炼,我本来打算不是以爱丽丝的身份,而是用无面的身份,作为单纯的部下来与你相处」

「……但是爱丽丝来帮了我」

「…

…是的。这就是对我来说最大的失算……也是最令人高兴的奇迹」

爱丽丝说的时候露出苦笑,看上去有种温柔的感觉……就像是表达对我的信赖,让我感到温暖,甚至让我觉得,爱丽丝追求的,或许就是能像这样对着她笑的人……

「那个时候,我按计划背叛了你,跟你道别……你向我微笑了吧?明白我背叛了,还是一副拿我没办法的语气……看到你的笑容,我内心里的伊莉丝和你完全分开了。你不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破坏掉了自己关上的门,登上了一度离去过的舞台。不是作为夏提雅、不是作为无面,而是作为本应消失的『爱丽丝』……从那一刻起,爱丽丝就不再是我扮演的角色……而是成为了我新的名字」

在我眼前的她,从少女变成英雄、从英雄变成幻想的碎片、从幻想的碎片变成无面之王,再从无面之王……变成爱丽丝这名我所熟知的少女。

听到这些……怎么说呢?我松了口气,因为我理解到,现在的爱丽丝不是虚假的,确确实实就是她自己……

「……我就这么爱上了你……但很没出息的是,我突然开始害怕了」

「害怕?」

「嗯。我怕你知道我把你当作挚友的替代之后讨厌我……不,还有个更大的问题。爱上快人的我……真的是『喜欢快人』才爱上的吗?又或者只是为了实现挚友的愿望,找到了个恰好适合的人……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愿望是哪一个,这让我一直在苦恼」

「……」

也对,爱丽丝在底子里就有挚友希望她谈恋爱的愿望。

是喜欢上了我,结果实现了愿望……还是想要实现愿望,结果喜欢上了我……她苦恼的大概就是这一点。

正因如此,爱丽丝会胡闹着说爱啊什么什么的,可一旦我顺着她说,她又会慌忙逃开……

「……然后那个神出现了。我发现你可能会死的那一刻……变得无比害怕。你死掉的话,我可能再也没法振作起来,再也没法笑出来了……我亲身理解到这一点,那个……所以从那以后才会有些不对劲」

「……」

「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拐弯抹角的。我对你有愧疚,害怕现在幸福的关系会变化。可以有很多借口,但说到底,只是我胆小……不敢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快人」

到此,爱丽丝顿了顿,先是闭上眼睛……然后笔直地望着我,做出总结: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怎么理解都无所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说我过分也好,都没关系。讨厌我也是没办……诶?」

为什么我会这么做呢?我也不太清楚……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抱住了爱丽丝娇小的身躯。

我并没有在脑海中整理好刚刚听到的全部,应该没办法好好表达。

但是,唯独想要传达什么的心情,多得要满溢而出。

「……谢谢你,爱丽丝。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也都全部告诉了我」

「……快人……?」

「虽然我可能表达不清楚……能不能再听我说一会儿?」

「……嗯……多久都行……老实说,我都快哭出来了……」

听了爱丽丝的话,我完全理解了她怀有的痛苦……这话我实在是不敢说的。

「……爱丽丝,我也是。因为以前失去了父母……还是多少能知道点被留下的痛苦的。只是我度过的岁月远远比不上你,所以没法轻易地说能理解你的心情」

「嗯」

21 年多……我度过的岁月不过如此。即便这样,我也因为失去了父母,在众多方面有所放弃。

如果我没有前来这个世界,那么每天都会是孤身一人,最后也不是不可能感到厌烦,选择最坏的未来。

爱丽丝有过多少年这样的心情?原来的世界漫长的岁月,现在的世界又是几万年……这样长的时间让人晕头转向,想象都想象不出……这段时间里,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挚友留下的愿望,使她痛苦不止。

能明白她的心情这种话,我甚至说不出口。

「……虽然我耍帅说想要保护你的心……但实际上,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也不过屈指可数」

「……」

「不过,嗯……我可以『从今往后也和你在一起』」

「……啊」

我把心意诉诸话语,同时抱紧爱丽丝的手也用上更多的力气。

为了不放跑那娇小的身躯和体温……我用力地拥抱她。

「对我来说,爱丽丝你……是又傻又废柴,总是胡闹,让人头疼的家伙……」

「……快人你好过分」

「……同时也开朗、可靠,我能够不拘谨地和你相处……你已经重要到,我无法想象你不在我的身边了」

「!?」

我听到好像吸了口气、不成言语的声音。怀里的爱丽丝微微移动。

「……我答应你,绝对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所以,我希望你从今往后也不要特意粉饰……作为『爱丽丝』呆在我的身边」

「呜……嗯……只要你希望这样……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

随着发颤的声音,一双小手绕到我的背后。她的心情肯定和我一样,这拥抱,就好像不想放跑面前的温暖,要联结……并确认两人在一起似的。

不把爱丽丝孤零零地留下,这个约定对我一个普通人来说,或许比较困难……但我一定会保护她。

「……我不是长生不老的,也许会有困难……不过既然诺茵从人类变成了魔族,那就用类似的方法……」

「……诶?快人是『长生不老』的哦?」

「……诶?」

咦?好奇怪啊?我刚刚下了很大决心,才宣言说自己就算不做人了也要和爱丽丝在一起……为什么她的反应就像是「你在说什么呢?」这样的?

我长生不老?哈哈哈,这种时候还开玩笑,真让人头疼……诶?认真的?

「……你没听夏罗法娜尔女神说吗?」

「……你指什么?」

「就、就那个……祝福的效果……」

「……她当时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这时候出现了希罗的名字,好奇怪啊……遇到莉莉伍德的时候也是一样,为什么周围的人比我这个接受祝福的当事人以及希罗都更清楚?

话说,希罗的祝福甚至还有长生不老的效果吗?

「……是、是吗。其实我是从克罗那里听来的……夏罗法娜尔女神的祝福相当于全部神族祝福的完全升级版,只要是神族的祝福能得到的恩惠,似乎都可以得到」

「是吗?话说,还有能变得长生不老的祝福吗?」

「莉莉亚公爵接受的克罗诺亚的真祝福就是哦」

「……」

哎哟,好像又听到了冲击性的发言……长生不老的效果由克罗诺亚的祝福带来,所以莉莉亚也是长生不老的。

总、总之,我好像是长生不老的。喂,天然女神……我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我的祝福『好像』是所有神的升级版)

太慢了吧!?而且当事人还说什么好像……连克罗知道的都多得多吧!?

(原来还有这样……那给快人『追加的术式』就是多余的吗……)

喂,怎么这么轻巧地就说什么还加入了其他术式啊?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的身体被超改造了!?

我一边在心里吐槽希罗,一边看向爱丽丝呆傻的脸。

「……这样啊,我长生不老……」

「……是啊……呼、呼呼……」

「……唔,哈哈哈……怎么回事,我一到关键的地方就好逊啊……」

「这也是快人的特色嘛!」

「你给我等等……」

怎么回事,到关键的地方就逊……这种有点脱线的对话,就好像我和爱丽丝的关系。我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不过,既然长生不老,也就不会让爱丽丝伤心了,这样也不错吧?」

「……可是并不是不死哦?」

「这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来这么一招吗……拿你没办法,就交给我吧。我在要保护的时候,可是从无败绩的。相对地,在我太逞强的时候……要『保护我』让我不要太焦急呀?」

「嗯,我答应你」

我告诉爱丽丝希望她保护我的身体,爱丽丝则告诉我希望我保护她的心。

两人的话语互为补充,是非常温柔……又让人放心的约定。

「……爱丽丝。我喜欢你,想要今后也能和你在一起」

「……快人。我喜欢你,请让我呆在你身边」

像是要互相确认似的彼此交换言语,接着我们就像受到对方吸引般地……轻轻吻。

既柔软,又舒心。我们交换着各自的体温,向对方传达出心意。

然后,我们差不多同时把嘴唇离开,在爱丽丝的眼睛里泛着泪水。

「……白担心了

「嗯?」

「我是为了前去伊莉丝那些人所在的地方……是为了死才要恋爱的。所以我担心,如果实现了愿望,想死的心情会不会变得更强……结果,我就不怎么拿得出勇气迈出一步」

爱丽丝流着泪,把手绕着我的胳膊,就像是搂住一样抱上来。

「可是,我好像去不了那些人所在的地方了……喜欢上你,接受你的心意……然后想死的心情就消失不见了。从今往后,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变得想要『活出』和你一同前行的未来」

「……嗯」

「……快人,一次就好……能不能叫一下这个名字?」

接着,爱丽丝向我耳语了一个名字,身体与我分开,并且笔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很快就理解到这个名字是什么。

这是曾经拯救了一个世界的英雄的名字。从现在开始,她要从真正意义上……和过去的自己诀别。

「……『爱丽西亚』」

「……」

听到我说出的名字,爱丽丝轻轻合眼,沉默片刻。

而后爱丽丝睁开眼睛,她美丽的碧眼中,存有强烈而坚定的意志。

「……谢谢你。现在这一刻,在异世界被称作英雄的少女——爱丽西亚,在真正的意义上死去了。从现在开始,要和你一同前行的我名叫『爱丽丝』。今后也再次请你多多指教」

「嗯,彼此彼此……」

与过去的自己道别后,爱丽丝露出满面笑容。

不是异世界的英雄,不是幻想的碎片,不是无面之王……而是作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一名少女,爱丽丝……

她的笑容,就像太阳一样光明、有力……是她的挚友所愿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