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之下。吐息化作一缕白烟,触碰着寒气的脸有些生疼。
刚过早上6点,东方虽已露出一抹鱼肚白,但仍可以称得上是微暗的时刻。
既然这么大清早就得出发,果然东京与长野之间的距离不能说是近的吧。虽然作为观光胜地的轻井泽的话坐新干线就能到。但父亲的老家位于深山之中。
虽说只住两晚,但出发前还是准备得慌慌张张的。
那个没有这个不够,大家都在家里跑来跑去。
这样的光景真是久违了。
具体点来说,应该是从绫濑同学和亚季子阿姨搬进来以后第一次吧。那个时候也是全家总动员,一会儿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的。
虽然没有那时的吵闹感,但大家一起,为了出远门而做准备——这样的经历还是第一次,亦是别样新鲜的光景。
我们之中看起来最紧张的就数亚季子阿姨。
父亲他们并没有进行婚礼。也就是说亚季子阿姨和父亲这边的家里亲戚会面还是第一次。跟父亲的双亲(就是我的祖父母)那自然是见过面的。
但是惯例的聚餐应该是会有的。
成年男女结婚只需要双方同意,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唱反调。事到如今说什么“不承认你的老婆”这种话,也不需要在意。前提和法律就是如此。
但是,现实说到底还是现实。
而且,亲戚这种存在比起单纯的熟人来说更加难以断绝来往。要是被讨厌的话精神上会很受挫。不论是祖父母,还是堂表兄弟姐妹,或是双亲。
……亦或是,义理的妹妹。
就算被讨厌了,从这层关系来讲,也很难避免碰面。
对于完全远征到客场的亚季子阿姨来说,从战斗前开始就为了不能输而专心于事前准备。而战斗已经开始了。因为是攻向地方的营地,所以就像是攻城战一样吧。
旅途中必需的饮料、点心、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和钱包,除了这些通常的旅行准备之外,最重要的是给老家的礼物。当然都没有忘记。点心折叠好放进三个包中,是三个家庭的份。然后装进大的行李箱中。
亚季子阿姨用认真的表情盯着记事本,同时检查着行李。途中,可以瞥见给亲戚的孩子准备的红包(也就是压岁钱)模样的东西。也能注意到记事本上的名字和金额都记得整整齐齐。
因为亚季子小姐长期从事调酒师这种接待客人的工作,所以才会顾虑很多吧。可能会见到的亲戚孩子的名字,我猜应该是特地去找父亲问来的。这让我再次意识到,无微不至和未雨绸缪什么的还真是成年人常有的社交技巧啊。
只要提前做好准备自己的行动就不会受到阻碍,所以多加考虑总归是好的。哎呀,这就是所谓大人的手段吗。
一想到自己结婚的时候,对方也会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期待,不管是未雨绸缪还是无微不至,说实话都让人头疼。也很胃痛。虽然很喜欢堂表兄弟姐妹们,但麻烦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的。
毕竟无论哪款模拟人生游戏都不会自动跳过冠婚丧祭呢。
思考着无意义的事情,我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不过,我自己要准备的也不过就是个运动背包而已。换的衣服也不是那么多,不能忘记的唯有三天分量的学校作业。小时候不拿上四本书就会不够,但现在可以用电子书籍了。
可谓是现代文明万岁了。
“差不多出发了吧。”
父亲说罢,我们就向着公寓的停车场走去。
“第一次四个人远行呢。”
“这么说来确实啊。”
听完父亲说的话亚季子阿姨点了点头。
生活在东京都内,几乎没有开车出行的机会。像这样全家开车出行还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坐爸的车。”
“他开车很稳的所以不用担心哦。”
亚季子阿姨说道。
看来是坐过父亲开的车了。
进入停车场的时候天空还有半片是黑暗的。
我强忍着睡意坐进了车里。
因为目的地是冬日的长野,所以轮胎已经打上防滑钉了。
走关越自动车道和上信越自动车道的话,一路上既不下雪又不堵车的话,总共要花四个小时。然后到了年末这两样都会存在。就算是这个时间出发,到达也得是下午了吧。
所以才会这么早出发就是了。
“明年的话大概就我跟亚季子阿姨了。你们要考试了吧?然后上来大学就会有各自的圈子了。没准,四个人一起出行什么的,会变得难得了也说不定。所以今年想大家一起去呢。虽然山沟沟了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就是了……”
“明年两位就要考试了呢。真快呀。”
坐在驾驶座上的父亲这样说着,坐在副驾上的亚季子阿姨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嘟囔着。
老爸说,这可能是四个人最后一次一起旅行了。
这句话让我猝不及防。
我系好安全带,坐在后座上,重新思考起来。
可能是最后了——吗。
我偷偷瞧了一眼刚在我一旁坐下的义妹的侧脸。
两边塞着耳机的绫濑同学正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窗外。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吗,她取下一边的耳机歪头向我看来。一头中长的头发顺着肩膀流淌而下。
“怎么了?”
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啊,没什么……。真是早啊。不困吗?”
“这个……嘛。有点困吧。”
听到谈话的父亲椅背说道。
“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哦,小沙季。”
“谢谢。应该,还不用,吧。”
绫濑同学再次戴上耳机沉浸在了音乐的海洋中。脸瞥向窗外,不再看我这边。明明离得很近,胳膊肘都贴在一起了,可距离却显得很远。心里有些空空的。
不冷静下来。不如说这样才应该更好。
我和绫濑同学是高中生兄妹,和父母共享生活空间。这种状况下,也不能做出超出兄与妹范畴的行为,也不能让人察觉到这样的意思,应该。
关上车门后,无论是轮胎颤击地面的声音还是寒风的声音都小得让人注意不到了。缓缓震动的车体传动着引人发困的1/f波动。(译:1/f波动是一种与人在安静、愉快时的心跳、脑波等周期性变化节律相吻合的波动,并与人的情绪、感觉密切相关,因而使人感到安全、舒适。)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尽管昏昏沉沉的,但时而和亚季子阿姨还有父亲谈话着的我勉强算是醒着。
在拥堵路段上穿行着,我们从大泉的交叉口处进入了关越高速路。
就这样向着崎玉县一路北上。
车内主要说话的是父亲和亚季子阿姨。对话的内容也是没有什么营养的生活琐碎——。比如亚季子阿姨的手制料理的话题。“很好吃哦”“还会做的哦”什么的。不是你们平时不也在说这事吗。
我的话就是偶尔附和两句的程度,虽然并没有在参加对话,但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亚季子阿姨现在相当紧张。大概父亲也注意到了。
再婚媳妇的立场果然是要多加操心的。
亲戚的目光,吗。
比方说我和绫濑同学的关系坦白了。要怎样向父亲和亚季子坦白才不会尴尬呢?
从现实性的判断来说,上高中期间我们通勤都是得从家里到学校的吧。那样的话,每天早上都得和父亲他们碰面……。和不得不每天碰面的人关系僵化什么的太难接受了。想都不愿去想。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考虑放弃和绫濑同学的关系。
喜欢上的对象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呢?
对方要是讨厌我了的话那就当我没说。
至此,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至今为止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
如果,我和绫濑同学的关系到途中就结束了呢?
即便如此我和她的兄妹关系还会持续……。无法断绝关联。比方说,就算这之后要和另外的某个人结婚了。
我是哥哥,绫濑同学是妹妹。至少道理上是这么回事,我的家族和绫濑同学的家族也都把我们当做兄妹来看待吧。
父亲和亚季子阿姨要是离婚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真是不吉利。
我左右摇了摇头。
“怎么了,悠太。晕车吗?”
“没事。就,稍微想到些不好的事情。”
“忘带作业了吗?”
“……那个倒是带好了。”
提及儿子的烦恼老爹第一个想到的只是作业吗……不过嘛,恋爱关系什么的确实是想不到的吧。
而且还是儿子和义理的女儿的恋爱关系。
我“哈啊”地吐出一口可能又会被误解的叹息。
坐在一旁的绫濑同学依旧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窗外已然天明,景色从涩谷林立的高层建筑逐渐切换成人烟稀少的自然风景。
高速公路两旁是枯萎的树木与光溜溜的稻田连绵不绝。若是夏天此时定是一片绿意盎然吧,但
现在已经披上了黑色与褐色的冬色。
远处的群山上则是以白雪装饰。
跑了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服务区稍作休息。
越往北走,周围的风景就从深棕色变成了白色和斑驳的深棕色。
“雪还留着呢。”
“与其说是留着,应该是积着吧。”
“那毕竟,是长野呢。”
父亲说道。
我向亚季子阿姨询问道。
“亚季子阿姨是第一次来冬天的长野吗?”
“小时候有来滑过雪哦。”
“会滑吗。”
“如果就算老是摔倒只要能抵达目的地也能算是会滑的话,那就是会滑。”
那个,不算会滑吧……。
“太一会滑吗?”
“我?当然了。这里可是我老家啊。”
“老爹,你会滑雪的吗……”
真意外。
汽车进入隧道,穿出。
这下风景就变得更加清闲了。
山间的村落也十分稀少,多为平方,一家与另一家之间的距离甚远。
穿过长长的隧道之后,父亲说了句“过了佐久就是小诸了哦”。
刚才分别的北陆新干线,与我们车所在的上信越自动车道再度交汇的地方,就是位于轻井泽前方的佐久IC附近。再往前就是小诸,长野,而父亲的老家在更深处的地方。
如上,这样排列了一大堆地名应该也是听不懂吧。(译:)嘛啊。我也没有记得那么详细,只是听父亲一点一点向亚季子阿姨说明的时候听来的而已。
忽地看向一旁,绫濑同学稍微坐起了身一些,比刚才更是好奇地紧盯着窗外。
“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吗?”
我向绫濑同学问道,绫濑同学就好像是才注意到我存在似地转过头来。
“那个,倒也没有。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你看——那种。”
她指向车的右侧。我转过头去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在对向车道的那一侧,被白色妆容染红的稻田风景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平房。瓦片屋顶的独栋房子。光溜溜的山间唯有这家建筑在一片白皑皑之中显得格外惹眼。
“那座古建筑?”
“是的。还挺古老的吧,那个。是叫古民居吧,那种。”
“是吧。”
我记得建设经过五十年以上之后,就能被称作古民居了。
从语言的印象上感觉像是历史性的建筑物,但五十年前,也就是1970年左右建成的,也就是说战争早已结束,又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从历史上看是最近的建筑,但定义上是建成五十年的古民居。
“刚才那家在古民居之中也算很老的样子了呢。”
从高速公路上看到的车窗外的景色转眼间就飞走了,变成了枯树林立的风景。
即便如此,同样结构的建筑物依旧时不时出现在道路两侧。
“看呐看呐。那种也是,大概,我觉得会更老吧。”
“搭着卫星的天线哦。”
“天线?……亏你能看得见啊。”
“可能是我们关注点不同吧。”
窗外有一个白色的碟状天线,用来接收从3万6千公里高空飞来的卫星电波。
听到我们对话的父亲说道。
“因为这一带全都是山沟沟呢。手机和无线网都接不进山里来呢。想要看电视的话,就得靠电缆和卫星了。”
我点了点头。
“真是破坏兴致呀。”
“人家要生活的嘛。”
“对啊。我小孩子的时候要想上个网也很麻烦的,现在的话这点和都市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是。”
“对这一块的很感兴趣吗?”
我询问道后,绫濑同学点了点头。
“古老建构的民居什么的,神社以及寺庙什么的,我喜欢看到这些保留原有形式的。”
“城堡什么的?”
“对的对的。石墙什么的。”
“石墙?……只是对石墙感兴趣?”
绫濑同学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样子。
“古城堡的话,如果城堡本身都会毁坏掉,只有石墙是会留下来的哦。只剩下石墙啊,只剩下护城河的也有。还有只剩下柱子的。以及只剩下柱子竖立痕迹的。”
“这些看着有什么有趣的吗?”
“嗯。很有趣。据说只要观察石墙,石头的砌法,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推算出建造的时代。所以会看的人一看,仅仅通过石墙就能明白很多内容。我听说这个事的时候,就觉得好厉害啊。居然还有人能够看到似乎已经消失了的东西。”
“我还不知道砌法是会不一样的。”
“是吗?教科书里不是有出现过的吗?……可能没出现过。我是因为看过很多照片集什么的所以记住了。还有视频。”
“视频也有啊。”
“有的哦。只要搜索‘日本的城堡’就能跑出来一大堆。其他视频我倒是不怎么看的,但这种视频从以前就一直在看。”
“难道说,很喜欢日本历史什么的吗。”
她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了起来。绫濑同学只有日本史的考试,上次和上上次都是100分来着。是喜欢历史的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绫濑同学再次看向窗外嘟囔道。
“所以,我就喜欢看看那种古建筑。因为古建筑中留藏着古老的记忆。我知道来这一带就能看到了。所以,稍微有些期待。”
嘛啊确实,在涩谷的话,是看不到古民居的吧。
长野的话……。说起来岛崎藤村的诗里不是有写吗。国语的教科书上老是出现的。
‘小诸古城畔,云白游子悲’
窗外黑白色调的风景,一瞬间,变得如同褪色泛黄的相片一般。
汽车愈发向远离人烟的山中进发,就连稀稀落落化作星点的建筑都淹没于身后的雪景之中。从小诸越过长野市下高速,继续向着深山里。左右蜿蜒的山道不断延伸后最终抵达之处,是一处开阔的盆地。
一幢硕大的平房映入眼帘。
虽无停车场这一概念可言,但建筑前是一片十分广阔的前院。只有这一片,积雪被扫开,露出光秃秃的土地。
父亲将车停在庭院的一角。
“到了哦。”
所有人总之是先从车上下来。寒冷的空气令身体一颤。周围都积着雪,要是没有将雪扫开的话都市的鞋子早已淹没其中了吧。吐息是白色的。寒冷冻得脸颊生疼。空气如同一张紧绷的大网似的。
“好宽敞的庭院呢。”
绫濑同学从车上下来,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说道。
父亲回答道。
“该说是庭院吗,其实就是什么都没有罢了。嘛啊,只有土地呢。”
“好气派的房子。”
绫濑同学看着眼前平房的日式家居说道。
“老东西是老东西啊。因为好像是我的祖父建造的了。”
瓦片屋顶的房子建了超过五十年,也就是绫濑同学喜欢的古民居。
“好厉害……”
“里面稍微做过一些改造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好了,小沙季,还有亚季子,这么冷赶紧进去吧。”
“好的,太一。”
“我帮你提东西,老爹。”
“嗯。那我们分工吧。”
我和父亲抱起了重的行李。父亲站到前头向着玄关走去。一旁的亚季子阿姨则是一脸前所未有的僵硬表情,而我和绫濑同学并排跟在两人后面。
虽然出发的时候那么早,但现在已经是太阳越过南方渐渐西沉的时候了。
绫濑同学口中吐着白色的气息,频频抬头观望父亲的老家。
——我就喜欢看看那种古建筑。
——因为古建筑中留藏着古老的记忆。
绫濑同学看着父亲的老家,到底是找到了什么呢。
“我回来了。”
打开大门的父亲朝着深处喊道。
一听到刚才那句话,我便有了父亲在此土生土长的实感。
随着“来了”的一声回复,颤颤悠悠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弹出脸的是父亲的妈妈,也就是祖母。
“欢迎回来,太一。佳奈惠他们刚才已经到了哦。”
说罢祖母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容。身形并不佝偻,声音也很精神。
“打扰了,妈。”
“好好好。亚季子小姐也是好久不见呐。”
面对祖母的笑容僵在原地的亚季子阿姨,表情微微柔和了些。随后将手缓缓放到一旁绫濑同学的背上。
“那个……,女儿沙季。”
“我是沙季。”
赶忙向前迈出一步的沙季,郑重地行了个礼。
因为祖父母和父亲他们的聚餐都是在工作日,所以我和绫濑同学都没参加过。因此对于绫濑同学来说这是第一次和祖母见面。
“好。欢迎。一直想见到你呢,小沙季。”
“请多指教。”
“嗯,嗯。就当
做是自己家吧。来来来,进来。大家都在客厅里。还有茶喝哦。”
“啊,我也来帮忙。”
亚季子阿姨说道。
祖母一瞬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随后说了句“好吧”。
“但是我先带你们去一下房间吧。”
“好的。”
我们在玄关脱了鞋,在祖母的指引下走在木地板的走廊上。嘛,毕竟对我来说是去过好几次的家,一提到客厅我就知道是哪里了。
进入走廊后便听见了绫濑同学小声的嘟囔。
“是三和土啊……”(译:三和土是采用生石灰粉(或消石灰粉)、粘土、砂为原料,按体积比为3:2:1的比例,加水拌和均匀而成,主要用于建筑物的基础、路面或地面的垫层。)
掺杂着一些感动的声音。我一时间感到疑惑不解,紧接着就理解了绫濑同学可能是第一次看见土间吧。(译:没有地板的房子)不,看应该是有看到过。但亲身感受是第一次吧?
日本的房屋不是紧贴地面建造,而是把地板抬高,留出空隙。以便通风。在这个高湿度的国家,不这样建造的话,木造建筑很快就会受潮损坏。
因为地面和建筑物的地板高度不同,老房子只有入口部分和地面一样高,在那里脱鞋后我们来到地板上。像这般,位于建筑物内侧却与地面高度相同的部分被称为土间。
将土间的部分用灰泥等固定住后就是三和土。
但是,我忽然想起来了。这种东西的话可能还是绫濑同学知道得更多些。毕竟是日本史满分的人。
绫濑同学一边在长廊上走着,一边四处张望着建筑的各个角落。
从玄关上来的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分成左右两部分。
向左走就是炊事房了。
但是,祖母在此向右转弯。于是,围绕而建的走廊就变成了檐廊。右手边的防雨窗全部装在窗框中,与庭院直接相连。乍一看像是外廊,但只要把装在窗框里的防雨窗全部关上,就变回了普通的走廊。
被西斜的日洋所照亮的走廊金光闪闪。
“好大……”
绫濑同学轻微的惊叹声响起。
左手边放置着隔扇,能从侧边看到的只有三个房间。作为客厅在使用的是正中央的房间。位于前方的是祖父母他们的卧室。里侧,则是父亲的哥哥和嫂子的房间。虽然名字取的是太一,但父亲其实是次子。
虽然看不见,但深处(北边)还有三个房间,那里就是被用作客房了。
哇哈哈的笑声从隔扇的那一层响起。
“啊呀啊呀。真是吵闹呢。”
祖母苦笑着,哗啦一下将隔扇打开。
一件宽敞的和室。浅村家族全员已经聚集于此。以祖父与身为长子的父亲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为首,众人都散乱地围成圈而坐。十叠的房间看起来都有些拥挤。(译:1叠=1.62平米,也就是十张榻榻米的大小)矮桌——也就是炕桌两张,桌上堆着饮品与点心什么的。
“太一来了哦。”
“噢!终于来了吗。东京还真是远呐。”
一位老人大声喊着,随之起身。是祖父。额头已然宽敞,头发也已花白,但有力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亚季子小姐也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是的。好久不见。爸爸。”
亚季子阿姨说着低下了头,房间里的视线也向她聚集。
呜哇,好强的压迫感。
这些人之中和亚季子阿姨有见过面的只有祖父和祖母两位。伯父和伯父的妻子和他儿子,以及,叔母和叔母的丈夫和她的孩子(而且是两个孩子),和这七个人是第一次见面。
……咦?多了一个人。房间里有位不曾见过的女性。
“好啦好啦。打招呼就之后慢慢来吧。亚季子小姐他们也累了,我先带他们去房间。”
“哦、噢。”
亚季子阿姨在此插嘴道。虽然很在意这位不认识的女性,但我们也只是稍微点头示意后就离开房间追着祖母而去了。我们就这样在走廊上绕着到了深处房间中的一间。
“今年就用这个房间吧。被子都准备好了。”
“谢谢,妈。”
父亲说道。
分到的客房是八叠的和室,房间一角准备了四床被褥。
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榻榻米的味道。是因为平时没有在用吗。
接下来两天都要睡在这里。
嗯?在这里?一家四个人?
注意到这事时我便心脏狂跳。那就意味着,那个等一下,虽然都事到如今了。我们四个人的话,也就是说要跟绫濑同学睡在同一个房间了吗?
“抱歉啊。今年没法准备只给孩子们住的房间了,实际上呢——”
祖母刚要说出口,隔扇那侧就传来了声音。
是堂兄的幸助哥的声音。
父亲回复之后他便打开了隔扇。如我所想。出现的此人正是大我八岁的堂兄。
前年大学毕业,成为社会人了。
幸助哥身边跟着一位女性。是先前在客厅看到的那位不认识的人。大概和幸助哥差不多的年龄,给人一种温和老实的氛围。
“嗯?幸助君,怎么了?”
“啊,那个。就是想向你介绍一下——”
说着他便催促着一旁的女性,女性随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一头长发柔顺飘逸。自称为,渚。
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幸助哥害羞地介绍道。
“噢噢,是吗!恭喜你啊幸助君!”
得到父亲祝福的幸助哥微笑道。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直到去年为止都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问了一下便得知,渚小姐小幸助哥一岁,好像是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也就是说,怎么想都已经交往超过三年了……。
不,这也不奇怪。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大我八岁,两年前就已经大学毕业成为社会人了。
嘛啊,对小自己八岁的堂弟也不可能提及自己的恋爱吧。
父亲也叫来亚季子阿姨和绫濑同学介绍给幸助哥。双方都说着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幸助哥看了看绫濑同学后又看向我。
“是吗,有妹妹了呢,悠太。”
“啊,嗯。”
“什么嘛~,还以为悠太也结婚了呢。”
虽然知道是在开玩笑,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了。不是,那个,我和绫濑同学……结婚?
“怎么可能嘛。我们还是高中生哦。”
我拼命控制着声音不体现出动摇。居然在父亲和亚季子阿姨,还有绫濑同学也在的时候说这种话。
说起来幸助哥从以前开始,就是会这样捉弄别人的人来着。
“当然是开玩笑的咯?”
“我知道的。”
……不过,幸助哥结婚了吗。
顿时有种眼前的这位堂哥一下子成为大人了的感觉。
“幸助哥,还有在参加社团的啊。”
将行李放在房间一角后我询问道。
父亲为了介绍亚季子阿姨前往客厅了,剩下我和绫濑同学,还有幸助哥以及渚小姐四人。
“虽然也说不上是很认真在搞呢——”
“但是,小幸是最会滑的那个哦。”
面对谦虚的幸助哥,渚小姐立刻补充道。明明才刚结婚,已经如此合拍了。不如说正是因为合拍才结婚的吧。
“滑?”
“啊。是滑雪同好会。嘛,虽说是会滑。放到老家里来看的话就没什么花头了啊。”
“长野的人,都很会滑雪吗?”
难得见到绫濑同学插入了对话。平时都是不会插嘴别人对话的。
“嘛啊,比起不下雪的地方的人来说肯定算更会的吧。”
“在那里跟渚小姐相遇的?”
问罢,幸助哥和渚小姐就同时支支吾吾起来。
怎么回事。
看着大我八岁的堂哥在眼前难为情起来,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不,那个……虽是这么回事。”
“呐。”
俩人在说什么谜语呢。
投去询问的视线后,渚小姐谈起了最开始相处时的事情。
“在我,刚想着试试滑雪的时候。然后,知道小幸会滑雪的我的朋友就帮忙安排了。”
“我被带到食堂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事呢。”
“小幸的朋友和我的朋友都说,‘小幸特别会滑雪所以让他教教你吧?’——”
“早知道就好好应对了。”
“是吗~”
渚小姐眯眼笑了笑。感觉在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当时是怎样的应对呢?”
“朋友都拼命夸奖我了,我却特别无所谓的样子。‘我这种程度谁都行的’什么的,‘只要不是反重力的话有个坡就是会自动往下滑的,所以保持好平衡就没问题了’什么的。”
“原来如此。”
“真冷淡呐。”
“所以说抱歉啦……”
“总感觉才刚见面就被讨
厌了的感觉呢。”
“想要我教直说不就完了,我又不是不会!”
“只要这么说的话,无论是谁你都会很认真地去教吗?”
“唔,咕。也、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渚小姐嗤嗤地笑了起来。
幸助哥连忙辩解道。
“我就是被捧杀得不习惯了。”
“小幸你啊,要对自己多点自信啊。而且呢。我反而是因此对你产生兴趣了呢。”
“诶,是这样吗?”
因为感到意外,我不禁插嘴道。
“嗯。不会夸大地看待自己这点不是挺好的吗。就觉得是很正直的人。”
“呃……谢谢。”
“哼哼。”
堂堂正正的秀恩爱。
不过,既然是大二开始交往的话,那差不多要六年了吧。明明都那么长时间了,却还是像刚交往的情侣那样甜。
虽然觉得这半年来已经被父亲和亚季子阿姨宛如糖浆拌奶油的秀恩爱行为洗礼得足够熟练了,但见到本以为和这种事无缘的堂哥也是这样,甚至是更加直白的秀恩爱,就感觉原来还有更过分的——父亲他们那种也属于是在孩子们面前有所克制了的。
“我懂你的……”
一个若即若离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知何时绫濑同学已经探身来到我的旁边倾听对话了。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懂了什么的,但当我盯着她看了看后,绫濑同学忽地撇开了视线。
“但是,结婚什么的,也太快了吧?”
我将视线转回幸助哥身上询问道。
连父亲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一般来说结婚的话总会有个明信片什么的吧。
询问之后幸助哥便说“婚礼还没办呢”。大概要在半年后了。也就是说正确来讲是“入籍”了的样子。跟父亲和亚季子阿姨是一样的。
“婚礼,不办吗?”
“也不是啦。是想办的。其实啊,求婚也是想等晚一些再考虑的。”
“诶?”
我一瞬间瞥了一眼渚小姐那边。对于女性来说想要延后结婚什么的会不会有些不愿意,我不禁如是揣测道。
渚小姐这边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让我心里不禁感到诧异。
“只是,那个……。虽然只跟爸爸他们说过,但应该是要去出国工作了。”
“出国!?”
“是的。目前定的是整整两年左右。”
“什么时候走?”
“入春。”
“这不是马上就走了吗!”
“所以说,现在开始布置婚礼也太麻烦了。手续也很繁杂呢。”
“本来就没法确定下来啊……虽然是有找过的。”
“半年前就说要决定下来了。现在开始弄的话就要搞到夏天结束了。”
“是……这样吗?”
因为没有现实地考虑过这个事情,所以自然地没去调查。
因为想都没想过。
“是的。不,没那么挑剔的话应该是能找到的吧。但是,幸助哥家里的亲戚这么说,还必须得选大家都能召集起来,同时也是容易召集的地方才行吧。”
“符合这种要求的场所自然也是被订得很满的。而且,也得考虑到渚的喜好。男的可能觉得日式还是西式都无所谓。但女性的喜好是分婚纱和白无垢两派的。”
“说得我好像很难搞定一样真是没道理啊。”
“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嘛啊,不过去了国外也不知道两年能不能结束就是了。”
“我不愿意等。”
渚小姐看起来虽然很乖巧,但看来是会把想法直接说出口的类型。让人不禁觉得这个方面和幸助哥很般配呢。毕竟这位年上的堂兄是不太会读懂对方的外向性格。
“所以,就说先入籍了再说。毕竟也说了想跟着一起去呢。所幸,公司也没说必须要单身赴任。”
“两个人一起出国吗。……入籍,是什么时候。”
“24号。”
“诶?诶,难道是这个月?”
“是的。”
那自然是,没法知道啊。
“因为半年前就开始同居了,那天也就是办个手续吧。还说最好不要忘记纪念日呢。”
“小幸真的是说忘就忘了。不说的话连我的生日都忘记了。”
“那我还是会记得的。”
“诶?”
“相信我啊。”
关系真是好啊,这两个人。
“行了。那么,悠太。我们就回去大家那边了。”
“啊,好的。我们也——”
一起去,正想要这么说的时候。
随着一阵啪嗒啪嗒的奔跑声,隔扇被打开,两个孩子喊着“悠哥哥~,一起玩~!”进入房间。
从发出哀嚎的隔扇那侧,两位小学生模样的孩子跑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毫无顾虑整个人朝我撞了过来。
“悠哥哥,悠哥哥!来玩吧!”
“来玩吧~”
房间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拓海、美香。好久不见。”
我这样说着,嘿咻一下抱在腰间的两位小学生抱住。虽然就一年没见但感觉长大了许多啊。年长的男孩子是拓海,女孩子则是美香,两位都是父亲的妹妹的孩子。对我而言,就是堂弟妹。拓海比美香大两岁。
“呐呐看啊看啊,悠哥哥!看这个。我得到怪兽啦~”
“得到的~怪兽~”
“才不是咧。美香拿到的这个是指环。怪兽是这个!”
拓海高举僵尸的怪兽说道。
美香仰望着哥哥高举的玩具怪兽人偶,也将自己手中的玩具指环拿起一同指向天花板。说是戒指,也不是大人用的那种真货,而是一个塑料球大小的东西。镶嵌着宝石的部分绘有某种魔法阵一样的东西。可能是某些动漫的道具吧。虽然我不太懂但是丸应该会知道。
“那,这个就是,指环怪兽。”
“什么鬼!嘛啊管他呢。呐,悠哥哥。来玩吧!”
“来玩吧~”
“等一下等一下。”
小孩子真是唐突啊。
“呐~,这位漂亮的姐姐,是谁呀~?”
靠到我身上来的美香向我问道。
“是绫濑同学哦。”
刚一回答,我就想到了。
这样跟他们介绍是不明白的。姓氏原封不动本是为了实际生活的方便,对于亲戚们来说,绫濑同学应该介绍称浅村沙季才是。父亲故乡这一带还残留着这样古老的想法。还有人觉得家族的姓氏就应该是相同的。
我称呼她为绫濑,会不会看起来像是在拒绝她成为家人一样呢?
所以这个情况下,介绍为“是妹妹沙季哦”会比较好。要是对直呼其名有所抗拒的话“小沙季”什么的也——不,做不到。主要是我做不到。
美香咕噜一下转过身去。
随后抬起手指向幸助哥和渚小姐。
“幸哥哥和娜姐姐!”(译:渚的平假名第一个字发音是na)
“好好好。不过,不可以手指着别人哦,美香。”
幸助哥摸着美香的脑袋说道。
“嗯。知道啦。”
她咕噜地转过来看向我这边。
“悠哥哥!”
“啊,嗯。你好。”
“然后,那个。……阿呀……阿姐姐!”(译:绫濑的平假名前两个字发音是a和ya)
“诶,阿。嗯?”
绫濑同学困惑地反问道。
美香歪了歪脑袋,一脸“不对吗?”的表情。说到底“绫濑”姓氏不是名字。但事到如今告诉美香“绫濑沙季”或是“浅村沙季”,也只会让她更加混乱罢了。
而且“阿姐姐”的话,多少有种在叫名字的感觉吧?
连我都觉得是相当的权宜之计,这样的话就算继续叫她绫濑同学,也不会觉得有不自然的地方。
“呐呐,悠哥哥。”
“嗯?”
“阿姐姐,是悠哥哥的朋友嘛?”
“绫濑同学是我的妹妹哦。我有新的妹妹了。”
美香歪头不解。
一脸不太明白的表情。
“美香,妈妈说过了吧。太一叔叔结婚了。”
“结婚了,就会有妹妹嘛?”
我苦笑了起来。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理解呢。
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没办法我只好转移话题。想起来小学时的自己,真是怀念。我自己也是,像这样缠着幸助哥玩来着。小学生的,而且是高学年的时候……到了拓海这个年级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再理睬我了。
就算是正月里的短短两天,能让幸助哥陪我玩,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
“拓海、美香。想玩什么?”
““游戏!””
两人一同喊道这一单词。
“游戏吗。”
这里所说的‘游戏’,并不是正月经典的双六(译:类似大富翁和飞行棋的结合)或是福笑(译:蒙眼粘五官的游戏),当然也不是歌留多(译
:结合和歌的纸牌游戏)或是百人一首(译:和歌集,也是纸牌游戏),也不是什么桌游,所以理所当然的就是电子游戏了。
不愧是数字时代出生的。
“我去找妈妈借一下!”
拓海飞奔出了房间。
慌忙想要追着哥哥而去的美香差点摔了一跤。我立刻将她扶住。就这样拉着她的手。
所有人先回了一趟客厅。
告诉他妈妈想要玩游戏。他们好像带了一台既能当手机又能放下来当游戏机的及其。我们拿着游戏机向有电视的房间走去。
我能明白大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讲给两位小学生听也只会觉得不耐烦。我自己也是这样。
在幸助哥的帮助下,我们将游戏设定好。因为有四个手柄,所以能同时四个人一起玩。
“悠太,能拜托你配他们俩玩吗?”
幸助哥这么说道,我点了点头。
然后幸助哥和渚小姐,就回到了大人们所在的客厅。没准是要和大人们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
幸助哥和渚小姐离开房间,安静地关上了隔扇。
剩下我和绫濑同学留在房间里。
“来玩游戏吧!悠哥哥!”
“哦、噢!那个……要怎么做?”
我启动机器,研究着游戏。
寻找着有没有能让包含绫濑同学在内的四个人一同玩得起来的游戏,最终目标落在某一个标题上。
“这个可以吗……?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这样询问他们后,不出意料,两人都精神满满地点了点头。
我自己虽然不是很懂游戏,但这游戏曾经丸有教过我。
“那,绫濑同学也来吧。给。”
“诶。但是,我根本不会玩这游戏啊。”
“很简单的,没事。而且,这个游戏不是对战是考验协作的。”
如果拓海他们没带游戏机,我早就把平板借给他们了。但是像这样在大屏幕前一起玩游戏果然还是会很有趣。
我启动游戏。
画面中出现了四个小巧的厨师。游戏的流程就是操纵这些小厨师,按照客人的要求制作料理。
当然这游戏不简单。做菜是有时间限制的,厨房也会变形。但是,四个人能够齐心协力的话就能通关。既需要解谜又需要操作的游戏。
我们坐在电视前开始游戏。
画面之中,我们操作的厨师开始摇摇晃晃地行动起来。切蔬菜,将肉放进平底锅里烤。飞来飞去的订单,以及飞来飞去的盘子和料理。能听到的,是客人们对于上菜太慢的抱怨声。
两位小学生果然已经很熟练了,操作很麻利。他们互相给出指示的同时推进任务。我和绫濑同学光是听从他们的指示就很是费力了。
“阿姐姐,阿姐姐!”
美香呼喊着绫濑同学。看来,拓海和美香都确定了‘阿姐姐’这个称呼了。
“怎、怎么了?”
“肉肉,烧起来啦!”
“诶。”
绫濑同学操纵的厨师在抵达平底锅之前火就突然窜了起来。
“啊啊啊啊。”
过度加热食材自然是会烧起来的。放着不管的话厨房都会燃烧。
见到慌张大叫的绫濑同学还真是宝贵的经历,虽然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平日里冷漠沉着的绫濑同学已经完全陷入慌张了。
“冷静,绫濑同学!”
“这个,要怎么办——”
厨房燃烧的火焰可以用灭火器扑灭。不过嘛,烧掉的料理只能重做就是了。
很可惜时间不够了没能完成任务。
“对不起。”
“阿姐姐,不会做饭嘛?”
“不不,美香。绫濑同学很会做饭的。这个是那啥,游戏嘛所以。没事的,绫濑同学。下次加油吧。”
“被你这样打圆场,我反而更受伤了。”
“诶诶!?”
我并不是想——
“不单是绫濑同学很会做饭是事实啊。”
“虽然肉着火了,厨房也烧了。”
“因为是游戏啊。”
“我不会输的。”
“习惯了的话这边的料理做得也会比我更好的哦。只是还没习惯啦。”
“不甘心。”
我可能还是第一次看见绫濑同学这么生气。不服输这点倒是早就知道了。
“阿姐姐、阿姐姐。”
被美香拽了拽袖子,绫濑同学便朝她看去。
“妈妈说了。兄弟姐妹必须友好相处。”
说罢,美香喊了声“对吧,哥哥”,朝拓海看去。
拓海也点了点头。
“阿姐姐讨厌悠哥哥嘛?”
“那、那倒不是。”
“那,还是和好吧。要我告诉你和好的方法吗?”
“拜托,你了?”
为什么是疑问句。
虽然绫濑同学连大学准教授都能展开一番激烈的论战,但看来面对小学生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我每年都会来乡下陪拓海和美香,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怎样对待的。但是绫濑同学的家族里好像并没有太多亲戚间的来往。和每逢冠婚丧祭都会聚集起来的浅村家有着经验上的差距吧。
而且就我所知,拓海和美香是关系特别好的兄妹。
美香抓住哥哥托海的胳膊。
“哥哥,和好吧。”
“好好。美香,对不起。”
“原谅你了。”
“好。那我们就和好了。”
说着,拓海和美香把脸颊紧紧贴在了一起。互相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一瞬间,现实感从眼前消失了。就好像外国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拓海和美香的样貌,发色与肌肤都显得十分明亮,是因为五官端正的脸蛋吗。就好像在看宗教画里的天使一样。
天使抱在一起开心地笑着。
听说佳奈惠叔母的结婚对象是混血,所以以前就觉得拓海他们是天使般的面容。
就在这时。
在我微笑着守望着他们的时候,美香突然在拓海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来吧。”
“哥哥和姐姐,也和好吧。”
两个人脸贴着朝我们转过头来,我和绫濑同学都僵住了。
诶。刚才这个是和好的方式吗?
拓海和美香微笑着,面颊贴在一起,一副天使般的表情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像是在说,不做吗?的表情。不不不,就算是关系要好的兄妹,一般来讲也不会亲脸吧。
不会吧,应该。
“不和好嘛?”
“啊,不是,我们已经很要好了啊。”
“嗯……”
“绫濑同学?”
绫濑同学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你们几个~!吃饭了~!”
走廊里传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叹了口气,我用手掌撑住背后。触碰到席子的手一不小心滑了下令我有些慌乱。虽然用手摸起来很粗糙,但榻榻米的滑动程度却因视线的不同而不同。
刚一将身体分开,拓海和美香就已经打开隔扇叫喊着“晚饭!”冲到走廊里去了。
“走吧。应该能吃饭了。”
“是啊。”
两人都是一脸如梦初醒的表情,慢悠悠地走向长廊。
心脏的鼓动一直吵闹地持续着,希望在到达大人们所在的房间之前它能够平静下来。
宴会场一般的大厅中,亲戚已经齐聚一堂。
房间的大小,大概有十五叠之多。
中央放置着三张矮桌。
桌上摆放着用大碗盛的料理。看来是寿喜烧。还配有三个桌上煤气灶。每个上面都放着铁锅,汤汁已经是热气腾腾了。
寿喜烧的配料以蔬菜居多。莲藕、牛蒡、香菇、口蘑、金针菇、葱、蓬花菜……。肉是鸡肉。虽然我觉得寿喜烧大多是吃牛肉的,但在浅村家里要说寿喜烧就是鸡肉了。我不知道为啥。是因为便宜吗,还是单纯的习惯呢。嘛啊,鸡肉我倒也挺喜欢的。
除此之外,还有重盒中塞着的年节菜。(译:おせち料理是一种逢年过节会做的料理,将各种点心和料理放在一种名为お重的方形盒子中,这种盒子还可以很多个叠起来)
这些也是现场亲手制作的。
伊达卷、栗金团、黑豆、鲱鱼子、鱼糕、海带……。虽然整体色调会偏向褐色是日式点心的弱点,但鱼糕的红白、虾的赤、还有伊达卷和栗金团的黄色确保了餐桌的色彩。
年节菜之中就数伊达卷最喜,犹记儿时自己常因吃光了伊达卷遭到数落。但,就儿时的舌头,其他食物尝起来都并没觉得好吃呢。该是高中生以来吧,才开始觉得煮鱼、鲱鱼子和黑豆这些其实还挺美味的。看来味觉这东西也是会第二次性征的变化而改变的。
亲戚们已经围坐大桌一圈准备好了。
啤酒的瓶盖已被打开,父亲他们正边喝酒边交谈着。
我和绫濑同学刚到座位上时,祖母和亚季子阿姨正将作为孩子们喝的饮料的塑料瓶装的水与麦茶从厨房处拿过来。
全
员到齐之后一同喊了句“我开动了”。
这个家中是祖父母和长子(父亲的哥哥)夫妇,及其他们的孩子(这里指幸助哥)三代人住在一起。父亲住在东京,父亲的妹妹一家则是落户千叶。这些齐聚一堂,总共是我算算……十二个人,加上我和绫濑同学就是十四个人了。虽然这么多人围坐在桌边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光景,但绫濑同学打开隔扇进来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些不情愿的表情。
干杯完,众人开始动筷后过了一会儿,父亲再度开始向亲戚们介绍亚季子阿姨和绫濑同学。
是因为刚到的时候介绍过了吗,在父亲身旁站起来的亚季子阿姨只是说了句请多指教就结束了。但一旁的绫濑同学接下来将会是初次介绍,所以光是名字还不够,多大了,学校里怎么样的之类的问题都会遭人询问。
生活在现代的东京,即使是亲戚,初次见面时也很少会被问到姓名以外的信息,但在父亲住的乡下,还保留着过去的风俗。在祖母“行了行了,这些就别问了”的催促下,绫濑同学终于得以逃回自己的座位。一脸松了口气的表请。
取而代之的是幸助哥站起来介绍旁边的渚小姐。这次轮到渚小姐遭受亲戚们的询问攻势了。
小声说了句辛苦了的同时,我向绫濑同学的杯子里倒入茶水。
“谢谢。”
“有什么想吃的年节菜吗?我给你拿。”
“我看看啊。那,我要伊达卷。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喜欢伊达卷。……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也喜欢伊达卷罢了。”
我用公筷从重盒里夹来伊达卷放进手边的小碟中。
绫濑同学用筷子夹起小啃一口。
“继父是吃着这个味道长大的啊。原来如此,所以妈妈才……”
虽然不知道她明白了个啥,但绫濑同学一脸有所感悟的表情。
随后沉默地吃了一会儿。
周围的对话也有一听没一听地听着。
幸助哥的大学虽然是琦玉的,但毕业后回到了长野。也就是说和渚小姐毕业之后就是异地恋了。还想着每周末都要坐车跑去哪里,原来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找了这么个可爱的老婆——。
大概是这样的对话。
“一想到会不会完全见不上面还是会很不安。虽然……现在的话每天可以在网上见到对方就是了。”
渚小姐这么说着,幸助哥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就以出国工作为契机入籍了。
听闻此事连我也不禁思考起来要是自己的话会怎么办。如果没法和绫濑同学相见的话——。
“哎呀,毕竟幸助很怕寂寞嘛。这家伙很讨厌一个人看家,无论去哪都想跟着呢。”
幸太伯父如是说罢,幸助哥就难为情地说了句“别说了爸爸”,随后伯父更是变本加厉地披露着幸助哥的往事。从小时候的样子,到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幸助哥只能一脸苦笑,渚小姐则是饶有兴趣地听着。
有一听没一听着,还知道了在幸助哥夏天提出出国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在同居了的样子。不知道渚小姐自己的工作会怎么样。要是在长野找到了工作的话,跟幸助哥走的时候那份工作会怎么样,诸如此类。
这一部分本是隐私,放在平时我都会不去在意。但现在我却竖耳倾听起来。
对于自己无意识的行动我都有些惊讶了。
现实中的男女交往,看起来和电影和书里看到的并不相同。虚构剧情都是将闪闪发光的部分剪辑出来的吧。毕竟是文娱这也是自然。
但现实是骨感的。挡在面前的并不是戏剧性的挫折,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的麻烦事。比如机关处的手续,比如给周围人要做的汇报……比如面对知晓各自过去的亲朋好友好奇的目光。
比如直白但又没有恶意的一句,“快点生个孩子给叔叔们看看啊”。
在晚婚化加剧,丁克人群逐渐增多的当下,这种话题我认识是比较敏感的。渚小姐只是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沉默着应付了事。绫濑同学小声嘟囔了句真是成熟啊,我也不禁窥视起她的表情。
绫濑同学是不擅长应付了事的。
另一边,亚季子阿姨一边喝着酒一边在祖父母的旁边与其交谈着。看着亚季子阿姨一直捧笑持续着交谈的模样,虽然都事到如今了,但还是可以想象出她在坐落于大都市黄金地段的酒吧中当了这么多年调酒师是怎样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了。
先不论内心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亚季子阿姨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不满的痕迹。本身,这一点的话生母也是一样的。那个人,在每年一度的亲戚会面上也是一直装老实的。
离婚后多年的情况下,参加正月的亲戚聚会一事,我想对于父亲来说是如坐针毡的。
因为会遭受亲戚们“为什么离婚了”的地毯式轰炸。面对这些攻击父亲也只能在不贬低生母的情况以发生了各种事这种解释作为脱身的办法。
我们要是也到了结婚的时候,这种场合下的氛围会是怎么样的呢……我感到不安。自己或是绫濑同学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样正常地和亲戚们沟通呢。
于是时间很快流逝,一下子就等到了夜幕降临。
我们和亲戚一同在大厅中坐着吃着跨年荞麦面,回顾着这一年的同时谈笑风生着。途中,除了拓海与美香坠入梦乡,帮着幸助哥把他们带到被窝中以外,也就是在与亲戚们的侃侃而谈中度过了。
整个过程中,绫濑同学始终都像是初来乍到的小猫般老老实实地待着。
“那,差不多该走了吧?”
祖父站起身来,大家也跟着站了起来。
尽管绫濑同学也连带着一同站了起来,但还是一脸困惑的表情,悄悄地对我耳语。
“那个……是去哪里?”
“跨年参拜哦。我们坐车去,晚上很冷,你最好把外套穿上哦。还有,实在是冷着的话回来以后再洗一次澡会比较好吧。”
“现在去?”
“那毕竟是,跨年参拜嘛。”
绫濑同学眼睑很是沉重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强忍着困意。
“嘛啊,困了的话去睡觉也行。怎么说?”
“……我要去。”
所谓跨年参拜就是把神社寺庙的参拜放到从除夕夜至元旦零时跨年的这个时间段。
穿上厚厚的上衣后我们走出屋外。
虽然雪已经不在下了,但这里是长野的深山中。气温已经是零下了。
一打开玄关处的门,呼啸袭来的寒风令我不禁缩了缩身子。寒冷从脚下直窜而上。
我们跌跌撞撞地钻进父亲的车内。关上车门等待车内彻底暖和起来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最能感受到冷的。将要穿上的上衣还放在膝盖上。坐着浅村家的三辆车向着附近的神社进发。
从打开的汽车收音机中传出除夕夜钟声的第一响。(译:总共会敲108下,需要跨年,意为去除108种烦恼)
抵达神社后车停在了停车场。
下车以后将外套穿上。将纽扣扣好后,寒气被彻底地隔绝在外。还有帽子,以及绫濑同学赠送的围脖也没有忘记。装备完毕。
绫濑同学也同样将自己从手套到帽子为止全部装备好,套上圆滚滚的粗呢大衣。在夜色下也很鲜艳的芥末黄很适合绫濑同学。
亚季子阿姨走了过来将暖宝宝递给我们。
“放在口袋里就行了哦。”
我们感激地说了下来。不愧是亚季子阿姨。准备真是周到。
停车场周围被扫开的雪堆积在一起形成厚厚的墙壁。这么多雪要是堆积起来的话,参拜肯定是不行了吧。这样想的话,对为了参拜每年扫雪的人们真是感激不尽。
“还真是大山里呢。”
“对。因为是奥社呢。”
“奥社?”(译:日语的奥有深处、里面的意思)
“这里,从山脚往上有好几座神社呢。前面这座是日本神话中有名的,跟天上的石洞有关的那个。就是要祭拜跟它有关的神明大人。”(译:天岩户神社)
“啊。嗯,这个我当然知道。生气的太阳神在天上的石洞里面开始了家里蹲生活,然后众神大宴将其拉出来的故事呢。”
“嗯、嗯。是这个。”
绫濑同学一点点讲述着自己是怎么记住考试知识的,而我则是一边附和着她一边讲述着浅村家每年去山上的奥社里参拜的事情。
“顺带一提接下来还要走两公里。”
“诶。”
“中途还有很长的台阶,做好明早起来肌肉酸痛的觉悟吧。”
“不早说。”
她上瞥着瞪了我一眼。
“所以等在暖和的车子里也是可以的,怎么说?”
“……去。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啊。”
“嘛啊,要是体验了之后觉得吃不消的话就说出来吧。下次你就等在这儿吧。”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绫濑同学却一脸豁然开朗似的表情。
“下次?”
“每年都要来啊。
”
“下次呢。嗯,我知道了。凡事都要体验一次呢。要是吃不消的话我会说的。”
“还请说出来啊。”
这可能也是小小的磋商吧。那个时候我只是模糊地思考这些事情。
父亲和亚季子阿姨并排向前走去,我们就在后面追赶着。
靠近坐镇于入口处的巨大鸟居时,绫濑同学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她启动相机拍了张鸟居的照片。闪光灯一闪,黑暗的屏幕上顿时浮现出巨大的木造鸟居和背后的白色积雪。当然也在担心有没有闪到别的香客。
“噢——,别走散了啊。”
父亲的呼喊声。加快了我们的脚步。为了不滑倒我们很是费劲。
走到路的尽头,穿过鸟居。置身其中如同是神明大人的通道一般。
笔直的参道延伸到看不到的前方。尽管已经扫过雪了,但脚下是微微积起的白色雪块与沙砾混合在一起,我们只能缓慢地小步前进避免摔倒。
对此并不习惯的绫濑同学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我便教她如何在雪上行走。秘诀就是整个脚掌像是抓住雪的这种感觉下行走。
穿过鸟居后就是一段平坦的道路。
走了十五分钟左右终于到了半途。
看到朱红色的门后,我们就来到了中间地点。大门上方是茅草制成的屋顶,若不是冬天定是郁郁葱葱。现在则是装饰着白色的雪。红色的门上垂挂着注连绳,阻挡着俗世的祸事进入。绫濑同学取出手机将这些景色也都收入相机之中。
真的是很喜欢古建筑呢。
我也再次看向面前的门。
“都老成这样了,是会感觉到历史呢。”
“嗯——。我觉得不仅如此。”
“诶?”
“虽说因为是老东西所以感觉到历史,但感觉到历史一事,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古老。我们其实,还是在观察着建筑中的人文信息吧?”
“人文信息?”
“是的。比如说,你发现了一个没有眼睛的古老的达摩。那就意味着,他没有被赋予愿望——没有使用者它的人,这点你是能明白的。所以要说能从这古老的达摩中感受到什么的话,那就是悲伤了。”(译:达摩分为达摩不倒翁分为两种:摆设用与祈愿用,区别就是有没有眼睛。有眼睛的可以直接摆放在家里,如果买了没有眼睛的达摩,正确的许愿方法是:先在达摩的左眼画上黑色眼珠,等到愿望实现,再画右眼,庆祝愿望达成名为“开眼”。)
“原来如此。”
“原本,雨过天晴的木质建筑,如果不好好保养的话,早就朽坏了。也有不住人的建筑很容易损坏这么一说吧。”
绫濑同学的话语,让我想起她在来长野途中车里说的那句话。
古建筑中留藏着古老的记忆——。
绫濑同学想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面前土气的朱色门扉,并不只是作为物体昭示着它的古老,光是存在于此就证明它有被人感谢,被人保养过。
“对对。”
这些被绫濑同学统称为‘古老的记忆’吧。
“绫濑同学有在做犯罪侧写吗。”
“什么侧写?”
“推理小说里经常有出现哦。对犯罪的人进行整体地分析,这些被称为犯罪侧写。”
“这些,跟推理有什么区别吗?”
“并不是确定犯人是谁。而是对引发这种犯罪的人,确定一个整体性的范畴,仅仅如此哦。总是存在例外的。比如说结果同样是杀人,但动机是不一样的吧。或者不如说,正是因为会有所不同,才有犯罪动机这种词的存在。”
“……浅村君,真的对推理小说很了解呢。”
“我倒是觉得自己还不算了解的——”
毕竟打工场所有位超喜欢看推理小说的人在呢。
脑中忽地浮现出黑长直和风美人的脸。
“——嘛啊,也就是看了就会知道罢了。绫濑同学是对古建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抱有兴趣吧。”
“是,吧。”
“《古老的大钟》呢。”
这是一首讲述了一位爷爷从出生到去世,一直在运转的时钟的歌。这首歌还有一个作为作者创作灵感的时钟的真实故事。
被创作出来的,被赠予的东西现在的姿态,寄宿着这个东西被创作出来后以及被赠予后珍重或是轻视的痕迹。
终止的时钟隐含着爷爷逝去的人生。
“你别唱啊。”
绫濑同学立刻打断道。
“嗯?”
“那个,不行。”
“不喜欢?”
“会哭。”
黑暗的夜色之中,道路两侧的火烛光亮甚微,只能朦胧地照亮绫濑同学的脸庞。即便如此一向冷淡的她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是令我感到意外,不由得盯着她看了起来。
“啊——……明白。”
顺着台阶而上,穿过狛犬之间,进入院内。
洗手处滴水成冰,很可惜只能放弃洗手了。走到前殿后,将准备好的五日元放进赛钱箱中,摇响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行礼两次,拍手两次。除了要求严格的场合,无论去哪里我都是按照标准规格参拜。
第二次合手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回味起过去的这一年。有种整理一遍内心的感觉。
年初参拜的起始本是从平安世代传承下来的名为“守年”的习俗,(译:年笼り意为除夕夜住在寺庙里,不睡觉直到大年初一早上)但到了现代的跨年参拜,其初衷应该就是回顾离去的这一年,切换心情迎接新的一年吧。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真是满满当当的一整年啊。
父亲再婚,绫濑同学和亚季子阿姨成为家人仅仅是半年前的六月份。
突然冒出来的同年的义理的妹妹。与自己大相径庭的夸张的打扮最初真是吓了我一跳。
向定期测试不擅长现代文的她伸出援手的事,暑假期间不爱出门的我难得和同校的学生们一起去泳池的事。
我是在泳池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绫濑同学的来着。
那也是份痛苦的回忆。我们的家长,因为和之前的结婚对象都有着不幸的分别,所以都在努力着不让再婚后的家庭中萌生哪怕一丝的不幸。至今仍然觉得,家长们在期待着我们维持关系要好的兄妹关系。
擦肩而过的我们,变得坦率开始表明心意是在秋天刚开始的那会儿。之后我们约定了以“距离特别相近的义理的兄妹”允许的范围进行交往。但是,到了万圣夜我们却接吻了——。
这一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不断播放。我将合十的手分开,睁开闭上的眼。我们后面还排着长队,并没有时间感慨。最后行了一礼后我们从前殿离开。
一边向父亲他们等待的地方走着,我一边向绫濑同学询问道。
“许了什么愿呢?”
“光是回顾这一年都够麻烦了,许愿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呢。”
她苦笑着说道。我也是,我也笑着回答。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来到停车场。
我们互相说着辛苦了的时候,绫濑同学对我说道。
“啊,不抽个签吗?”
“说起来想抽一个看看呢。每年都在抽的。”
父亲听到了我的嘟囔。
“那我们抽完签了再回去吧。”
我们坐着汽车前往中社。冬天山上的授予所不开门,所以必须去中社。
特地跑来抽了个签,但绫濑同学打开签的时候却僵住了。
“大凶……”
“大过年的,还真放了这个签啊……”
“浅村君呢?”
“小吉。”
她上瞥着瞪着我看。不不,这不是我的错吧?虽然想抽个签这话确实是我说的没错……。
“嘛啊,坏的结果把它放在这里就行了哦。你看,那边有挂签的地方。”
顺着父亲指向的地方,架起的绳子上挂着几张白色的小笺。
绫濑同学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签认真地绑在了绳子上。
虽然离开的时候是笑着,但我还是有些在意。
听着背后连绵不绝的除夜钟声,我们离开了神社。
于是我们新的一年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