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
在社内过夜。
夜半独自一人难以成眠,坐对孤灯。
无数的人死去,接着又有无数的人消逝。
吾与他们有何不同?皆共享天之一方、地之一角,非相携返回无穷上天者。
神啊,请指引我。
「全社报告会议开始。」
我对围坐在桌边的出席者们这么说。
这里是兼作会客室使用的社内会议室。加上行政人员及调查员,桌边共有七人列席,几乎可说是侦探社的全部主力。这样的成员齐聚一堂的情况极为罕见。
我翻开资料,进行说明。
「事件的经过请参照各人手边的资料。摘要来说,就是侦探社成为威胁的目标,现正遭到恶毒周密的丑闻攻击。」
「侦探社有危险是在座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说一下炸弹事件的概略吧。」
出声的是与会者之一,社内的专属女医师,与谢野医师。
「知道了。这就是恐吓者寄来的电子邮件。从中也可了解犯人的形象,因此请大家务必看看。」
我打开资料。在列印出来的文件上,以殷勤有礼的文体写着下列的内容:
谨启
欣见贵社益加繁荣茁壮,在此谨致贺忱。
关于日前提供协助的建筑物调查一事,对于贵社的迅速应对、全力调查,在此深表谢意。由于事不宜迟,请容在下提出下一个委托。
日前我方已于市内某处设置某种大规模炸药。为了市井的安全起见,想要委托各位尽速找到这枚炸弹,加以拆除。
此外,这枚炸弹的爆炸时间是明天日落,强烈希望各位在期限内解决此事。
我方制造的这枚炸弹,和在某事件中夺走百余条宝贵人命的是相同的炸弹。那起事件的被害情况令人鼻酸之至。
犹如太阳落下般的白光及不灭的火焰,整排建筑物彻底崩塌,着火的人们不知该逃向何处,路面融解,被炸飞的车辆陷入建筑物内猛烈燃烧,真的有如置身地狱。为了不让那样的惨状在横滨街头发生,还请侦探社的各位粉身碎骨,尽全力阻止,在此再次恳求各位。
虽是多此一举,不过和上次的委托一样,我方将会搜集侦探社成员们的行动影像。不幸未能成功折除炸弹之际,将和上次一样,于各地公开失败的影像,请勿见怪。
最后,祝各位健康幸福。
敬白
苍之使徒
「……真是一封令人恶心的信。」与谢野医师吐出这句话。
「说得没错。考虑到前几天在废弃医院里有监视设备的这项事实,很明显这名自称『苍之使徒』的委托人,正是在各地散布影像,破坏侦探社风评的犯人,也是这次炸弹威胁的主犯。可以把这个威胁视为『若是侦探社无法找出炸弹加以拆除,那么就和上次一样,会将你们的失败散播给世人知道』。」
「犯人的目的是破坏侦探社的评价吗?」社长冷静地问。
「应该是。」
侦探社历经无数惊险的场面。若采取直接的暴力,不动用一个师团的军队前来攻击是不会被攻陷的。
不过既然是营利事业,做的又是靠委托人的信赖而成立的买卖,对于这方面的丑闻就不得不变得脆弱。未能拆除炸弹的报导将会不必要地扩散开来,一旦搞到司法介入,届时侦探社的评价将一落千丈,陷入无法开业的窘境。
「已经锁定炸弹的设置地点了吗?」
「依照『一旦爆炸,可能会有百余人遇害的地点』这项条件,行政人员已经筛选出候选地点。不过以车站及大楼为首,有无数个候选地点,想在期限内从中找出炸弹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从监视影像这方面来着手如何?」
的确,就如犯人在威胁信上所言,为了破坏侦探社的评价,他必须记录「拆除炸弹失败」的影像,传送到社会上去。因此应该和上次一样,使用了偷拍装置才对。
不过——
「不管是监视装置或窃听装置,若使用电池型的最新装置,便能搜集数日内的影像及声音。形状也小到跟骰子或钢笔差不多,能在因爆炸而停止机能之前,持续无线传送资讯。由于比炸弹更难发现,就现实面来说极为困难。保险起见,已经询问过供应商,是否有人大量购买这方面的装置,不过——」
目前尚未得到好消息。
「关于『苍之使徒』这个名称的罪犯呢?」
「截至目前为止并不存在。」
「苍之使徒」,和最初的委托不同的是,犯人主动报上名字这一点。就连其中有何含意都不得而知。
目前知道的是,「苍之使徒」对炸弹有丰富的知识,及不知为何想要设计打击侦探社。
「目前已经联络合作机构,请他们找出具有炸弹的专门知识,并且对侦探社怀恨的人物。」
「还是联络不上乱步先生吗?」与谢野医师问。
乱步先生是由社长亲自联络的——
「今早已经联络上了。九州的事件似乎也渐入佳境。虽然他准备回到这里来,不过是否能赶上日落前还很难说。」社长交抱手臂回答。
与谢野医师口中的乱步先生,指的是侦探社主力调查员的异能者,江户川乱步先生。从杀人、伤害乃至于绑架,只要让他面对事件就能看透真相,具有「超推理」这项惊人的特殊能力。这次的事件也一样,若是有乱步先生在,应该早就解决了——可惜的是他受到中央官员委托,目前人在九州出差。他正在调查白发死者复活,杀害妻子及好友这起奇怪的杀人事件,无法立刻回到横滨。
「不能跟目前遭到羁押的那名司机会面吗?」社长第三次开口提问。
「司机现在正搭乘军警的特殊航空运输机在上空飞行中。这是用来防止黑帮分子暗杀的隔离措施,所以跟他会面是不太可能的事。」
一旦目标在空中,即使是黑帮分子也难以出手。不过因为这样,要从这次的重要关系人计程车司机身上获取情报也变得相当困难。
「我会跟军警情报部说明。准备与航空运输机进行通讯,让司机书面回答质询的问题。」
「我立刻着手写信。」
我很难相信那名司机会是「苍之使徒」。他应该不会特地用电子邮件,告知侦探社监禁绑架被害者的地点才对。司机本身的犯罪行为遭到「苍之使徒」密告,也算是被害者。不过这样的话,司机和「苍之使徒」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无论如何,也只能期待他知道些什么了。
「大家听着。这次的事件是针对武装侦探社的卑鄙情报攻击。有两个调查方向,也就是找出攻击者『苍之使徒』,以及拆除炸弹。最优先的目标,是有时间限制的炸弹。若是无法找到这枚炸弹,导致折损人命,那么我们将没有资格自称侦探。不是以社员的身份,而是要将它视为赌上人类尊严的一战。开始调查!」
在社长下令的同时,所有人起身展开行动。
我急忙展开调查,连呼吸的空档都没有。期限是今天日落。得在那之前找出不知位在市内何处的炸弹。时间不够了!
调查的途中,我想起一件事而拿起电话。我曾经指示少年六藏追查第一封委托电子邮件的来源。若是那起调查能有结果,那么事件将会有大幅的进展。
在漫长的电话答铃声后,少年六藏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田口家。目前无人……呼哇——无人在家。就这样!」
「喂,别闹了,我有急事。」
「怎么……是四眼田鸡啊。你以为现在几点?才早上九点耶。」
「早上九点还在睡觉的就只有你这个社会适应不良者。要早睡早起到外面活动。这样不健康喔。」
「别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你以为你是咱的老爸啊。」
「不对,我——」
无法成为你的父亲。
我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总之,情况有变,得立刻找到寄出那封委托信的寄件人才行。调查有进展吗?」
「那件事啊,比我想的要难多了。专业知识的部分先省略,那封信被动了手脚,紧咬好几个集线器,让人找不出发信端。这可不是外行人的恶作剧哩。」
我早就察觉对方不是外行人,而且也确认过了。
「同一个寄件人寄来第二封电子邮件。加上这封,你能锁定发信端吗?」
「是提高了可能性,但不试试看是不会知道的——再说,也不是没有别的方法。」
「这话什么意思?」
「在集线器内偷偷放入恶意程式,透过它来进一步追查发信端。虽然得花上一番工夫,却能提高准确度。不过,这么做稍微触法。」
「无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动手吧。」
「哎呀,这样好吗?真不像是有洁癖的四眼田鸡。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录音了。如果我用刚才的通话当作交换条件,要你把我侵入侦探社时的记录交给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到时我会交给你,所以你快动手吧。」
原本我就无意将那份记录提交给
官方。这不过是为了制造交换的借口而刻意失言,但少年六藏似乎没有察觉这点。
「你真是大人大量啊,四眼田鸡。委托费还是要另外支付喔。」
这么说完后他便挂断电话。
我握着断线的话筒,沉思半晌。
没有时间沉浸在感伤之中,目前最优先的事项终究是炸弹。若是没能确实在期限前发现,将会形成有人员死伤的重大灾难。如此紧迫的情况,却没有任何线索。
可恶!这时候太宰跑哪去了。
我在繁华的街道上寻找,没多久就找到太宰。
他正在面对道路的旧式咖啡厅里追求女性。
「你第一次来横滨吧?如果不嫌弃,我带你参观市区。」
「对不起,为了我……不过这么做好吗?炸弹骚动似乎让侦探社陷入困境的样子。国木田先生好像也从一早开始,就忙着联络调查。」
「那是因为国木田是工作狂。你知道吗?若跟他约十二点左右见面,听说他会以前后十秒的误差抵达,就像火车一样。」
「哇……真的吗?」
「喂,太宰!别打混不工作。还有,不准把我的事拿来当作追求女性的话题。」
「另外啊,国木田上次在废弃医院里,因为害怕幽灵,用少女般的哭声——」
「听我说话!」
和佐佐城女士开心交谈的太宰的后脑勺,被我狠狠揍了一下。
「好痛!做什么啦,国木田。咦,国木田你怎么会在这?」
「问我怎么会在这?别装了,你分明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在侦探社危急的时候,你居然风雅地在约会。而且对象还是事件被害者。」
「羡慕吗?」
「才不羡慕!」
我绝对、肯定不羡慕。
「别这样嘛。她差点遭到犯人杀害,是内心受创的被害者喔?保护她、给她心灵安慰,正是侦探社重要又紧急的任务不是吗?就以往的经验,遭遇痛苦经历受伤的女性,容易被温柔、笑脸及包容力打动。」
「最后那句话毁了一切,笨蛋。」
……之后还是写进记事本里好了。
「不过,你这装得人模人样的轻浪浮薄男,有上场的机会吗?」
这样的美女至少也会有一位恋人吧。
「你就是这么想,国木田才会只是国木田。我问过了,佐佐城小姐没有亲戚,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亲密朋友,而唯一的恋人也在不久前分手了。」
——没有能够依靠的人这点我是知道,但有那么不幸吗?
「所以国木田有机会喔。」太宰一脸贼笑,用手肘戳着我的侧腹。
「你是指什么?」
我装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听好了,太宰。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向缺席今早会议的你说明状况。下次再缺席的话,当你自杀时,我会迅速做出适当处置,让你顺利活过来。」
「呜哇,国木田,你想做的事好过分……」太宰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我很满意太宰的反应,将手中的资料摊在桌上。
「这是最新情报。身为绑匪的司机接受军警侦讯时的供词记录已经送到。他承认把失踪者监禁在废弃医院里,安装毒气防止他们逃走。不过他只承认这些,还说不记得自己有装设偷拍用的监视设备。我不认为到这地步,他还会说谎,换句话说——」
「犯人至少有两人。绑架的家伙和摄影的家伙。前者是司机——后者是『苍之使徒』?」
「很有可能。」
「那个……」佐佐城女士战战兢兢地开口。
「这些话让我听到无妨吗?这算不算是侦探社的调查机密……会不会与不得泄露给非相关人士的原则有所抵触?」
「佐佐城小姐是被害者,是不折不扣的相关人士啊,你用不着在意。否则讲究规矩的国木田,是不会在你面前开始说明的。」
「我并没有特别讲求规则,普通而已。」
「看吧?就像这样,他是个偶尔会说出迷人玩笑话的好前辈。那么然后呢?还有其他我们正在追查的犯人线索吗?」
「普通而已。」
「……抱歉。普通而已是吧,了解。请继续说明。」
不知为何,他向我道歉。
「那么,接来是清查那名司机经历的结果。就情报来看,他和黑社会并无任何交集,是相当普通的计程车司机。也没有犯罪记录或是可疑的交友状况。我不认为那样的人会单独想到绑架这个主意,还去接洽走私器官的犯罪组织买家。是有人传授他买卖器官这个『赚大钱的机会』。」
「那家伙就是『苍之使徒』?既然如此,跟司机问出他的名字不就好了?」
「听说就只有这件事不能说。因为只要说了,铁定被灭口——虽然我很想拔光他的体毛逼供,但很可惜,他在上空接受严密的看管。光是跟军警商量安排接见一事,就赶不上日落的期限。」
这次的犯人到底是什么人?
对司机提出走私器官的主意、在废弃医院里架设监视设备、制造炸弹并放置某处,还打算威胁侦探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不起,虽然是我多事……」原本默默听着的佐佐城女士开口。
「刚才你所说的『苍之使徒』这号人物……会不会是那起『苍色旗恐怖分子』事件的犯人呢?」
「那起事件吗?」
「苍色旗恐怖分子」事件。
是少年六藏的父亲殉职的事件。
见到「苍」字的当下,我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他所为。
「但事件的主谋『苍王』应该已经引爆炸药自杀身亡。死人无法威胁活人,这是世界的真理。」
「说得好,国木田。那么你根本就不怕幽灵嘛。」
「别再提幽灵的事了。」
「不过……我听说爆炸的威力强大,连『苍王』的遗骸都找不到。或许他诈死逃亡,现在仍潜伏在某个地方……」
关于这点我也想过,还向军警查询,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根据军警现场分析小组的说法,『苍王』无疑是死在爆炸现场。他们的分析技术无可挑剔,而且是警官同事遭波及的殉职现场,应该不会出现失误或是遗漏。」
「可是……」
「我啊,不太清楚『苍王』的事,他是会为了向侦探社复仇,就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那种人吗?」
不用心的家伙。我只好加以说明。
苍王是针对政府机关进行袭击、破坏的事件——「苍色旗恐怖分子」事件的主谋。就国内的个人犯罪者来说,其规模和影响堪称大战后最为重大的恐怖分子。
听说在揭起苍色旗前,苍王不过是一名优秀的国家官员。
在最高学府以第一名毕业,赴海外留学归国后,取得中央文官的身份,在行政立法的世界怀抱青云之志,是名极为正常的青年。至于他为何会立志用破坏来导正社会,其真相不得而知。
某天,国内的主要电视台收到一支录影影片。那是用拔染的苍色旗遮住脸部的青年,所做的犯罪声明。在影片中,青年自称「苍王」,感叹这残缺的世界,主张只能用残缺来填补残缺。
『不论我们怎么希求,邻人会生病,父母会死亡,只有少数的坏人会受到制裁。
既然如此,就来追求理想的世界吧。
不依靠上帝的手,而是让残缺的我们用沾染鲜血的手。』
在发出这份宣言的同时,国内有三处政府机关遭到攻击。市警的相关设施遭人纵火、追撞自动驾驶车、军警驻地发生爆炸。根据事后的调查,遭受攻击的被害者各不相同。有杀了八个人,却因检方提出的罪证不足而获无罪开释的杀人犯;传闻私吞了开发中国家难民支援预算的执政党议员;对年轻的宪兵施暴后加以杀害,并组织性地掩盖此事的军警小队。这些人全部死于这次的攻击。
对于无法用法律来制裁的罪犯,他用犯罪行为加以制裁。
任谁都对这场闪电攻击感到惊愕。同时间破坏多处警备森严、设有高度防御网的政府机关。谁都想象不到有人能够做出这样的攻击。
之后苍王的犯罪和制裁持续不断。
完全丧失颜面的军方及政府当局指示全国,尽速找出、逮捕苍王。就连侦探社也收到支援请求。
后来的事就如先前所说,发现他的藏身处,在警方攻坚时他引爆炸药自杀。整个事件是踩在死者堆起的亡骸上解决的。
「不过,就算犯人是苍王好了,也搞不懂他为何会如此执着要让侦探社的信用扫地。」
「遭怨恨的人不就是你吗,国木田?」
苍王恨我?
得到可以追上苍王的情报的人确实是我。我告知市警地点后,缉捕人员出动。不过——怎么可能?
国内犯罪史上最恶名昭彰的恐怖分子,「苍王」的——亡灵。
虽然「苍王」已死,但为了消除自身的怨怼,向我和侦探社进行复仇——
「无论如何,在查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前,最好还是保持警戒。不知何时、何人会遭到攻
击。佐佐城小姐也得到安全的地方避难才行。」
「你是说侦探社事务所吗?可是那里晚上没人。要去哪里——」
突然间,我察觉到太宰的奸计。
「你该不会打算以保护人身安全为由,将女士藏到你的房间里去吧?我饶不了你,怎能连日连夜进行这种淫荡、不正、不健全的关系。你是野兽吗!真不像话!假如是我,会更加体恤对方——」
「慢着,国木田。我和佐佐城小姐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喔?」
「啊?」
「我说啊,第一天她来过夜时我在隔壁房间休息,之后我也没碰过她一根汗毛。不管怎样,在女性差点遭到杀害的当天追求她也太没常识了。而且还有个难缠的前辈在盯着我。」
咦……是这样吗?那么,是我妄下断言?
「哎,我明明知道国木田误会了,却为好玩而不澄清也是事实。」
这家伙……
不过,像我这种单纯清廉的正经人在陷入这方面的谬误时,只要用「只是住一个晚上就有这么下流的猜测,国木君是闷骚色狼」这样一句话,就能制住所有的长篇大论,让我无法反驳,闷死自己。光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就算不错了。
……会妄加猜测吧。对方可是太宰耶。
不论如何,值得安慰的是,至少太宰不是那种一见到女性就立刻下手的笨蛋。拿捏和事件被害者之间的距离是很困难的事。
「别用那种引人误会的说法。既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算了。今后也要和事件的关系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维持适当的关系。这样才是专业人士。」
「……知道了。」
太宰用力点头,接着转头对佐佐城女士说:
「对了,佐佐城小姐,你有喜欢的男性类型吗?」
「你的『知道了』是哪国话!?」
我收回前言。这家伙不过是个风流鬼。
「类、类型是吗……?说到我想在男性身上追求何种类型是太过狂妄,令人惶恐之至,不过……那个,我觉得对理想充满热情,为某个目标打拼的男性非常……迷人。」
她说什么?
「啊——不行了,这说的完全就是国木田嘛,我一点希望都没有。呿!那么接下来你们两位慢慢聊,我要检查一下双手手指的数目。」
「喂、喂,太宰!不准你擅自脱离对话!」
「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我忘记数到第几根了啦。」
「别闹脾气!少啰唆,回来坐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们两个人独处,我会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那个……因为我是个普通的女人,就算待在朝理想迈进的人身边,也帮不上任何忙,即使用心想要支持对方的理想,也只是白忙一场,令双方感到精疲力竭……最后在和理想的二选一中,落得被抛弃的下场。所以今后,我会克制自己不和理想主义者交往。」
佐佐城女士露出虚幻的微笑。什么嘛……
「国木田的表情太容易看穿了。」
「我、我可没有在胡思乱想!把头转开,太宰!」
「好痛!」
我硬把太宰的脖子转向另一边。
「一下要我过来,一下要我转头,你还真是麻烦。我们言归正传吧。」
……我们原本是在讨论什么?
「啊啊,是关于佐佐城女士的安全。这件事也不是不能请警方提供协助……」
「那个……我很高兴两位这么体贴,还帮我安排住宿。但我果然还是不能再给两位添麻烦了……从今天开始我会去找旅馆,所以请不必再顾虑我了。」
「不行。旅馆称不上安全,在那起事件之后也不太吉利。可要住进太宰家,又不知道这家伙何时会化为淫兽。到我家来吧。」
「咦?」
「咦?」
「呃,我、我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动机喔!」
「哎呀,就刚才对话的走向来看,再怎么想都可疑到了极点。你还真不死心。」
「不对!我只是单纯……」
「啊哈哈哈,骗你的。佐佐城小姐,国木田家肯定很安全。而且你放心,国木田没有那个胆子……更正,因为他是个为理想而活的祟高人类。你要不要看他的记事本?国木田的理想女性形象很惊人喔。」
太宰将记事本交给佐佐城女士。突然惊觉的我拍拍自己的口袋,我的记事本不见了。
「太宰!你什么时候摸走的!?」
「看,就是这页。」太宰翻开记事本指着。
「哎呀……这么做好吗?」
「你有兴趣吧?」
「是的……那个,老实说,我是有点好奇。」
佐佐城女士露出羞怯的笑容,同时开始看起记事本上的文字。
她的表情渐渐僵硬。
「呃,这是什么……原来如此。可是这……」
理想的女性形象。
占了记事本八页内页,共十五个项目,高达五十八个要素的超级大作。
「咦……啊,也就是……嗯,啊——」
我想起太宰的话。
「那几页绝对别让女性看见。因为她们会退避三舍。」
佐佐城女士看完,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已不见刚才的笑容。
有的只是犹如雕刻的石膏般,生命力枯竭的超低温微笑。
「国木田先生。」
「是……」
「世上没有这种人。」
谁去帮我拿酒来!
首都东京乃本国的中心,兼具经济政治的中央机能。
各式各样类型的人出入那栋建筑物。褐色、白色,形形色色种族的外国人忙碌地工作。
那里是美国驻日大使馆。
是在本国领土内,占地最大的外国领土。
在一般访客排队的接待处,即使过了下午,人们依然默默地排队等候。所有人都像在等待判决时一样静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某种概念上、只有当事人才看得见的东西。
装设的薄型液晶萤幕上正在播放美国职棒大联盟的比赛实况,戴着黑帽的中年白人男性无精打采地责怪支持的球队失分。
我看着身边的太宰,他正开心地笑着。
对于即将展开的作战,他感到无比期待。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国木田,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开始胃痛了。拜托你不要搞砸。一不小心,我们两个都会遭到国际法制裁。」
「国际罪犯……感觉好酷。那我走了!」
「喂、喂!」
心头涌上的不安令我想要制止太宰,不过太宰早已朝柜台走去。
此外,太宰的服装是充满补丁的破烂中衣,而我则是深蓝色的高级西装加领带。
太宰一站到大使馆馆员工作的柜台前,就拉开嗓门大声说:
「欸——还——要——多——久——啊!?我已经等六个小时了——!」
周围的人回头,本国的女性接待员显得不知所措。
「讨厌讨厌讨厌,我受够了,我不要再继续等了!现在立刻叫你们主管过来!」
太宰手脚乱舞,继续向柜台抱怨。虽说是作战,老大不小的人做出那种举动还真丢脸,连在一旁看的我都想吐血。是我的话,宁可服毒自杀也不要做那件事。
「那个,很抱歉,请问有什么事?」
混乱状态的本国女性柜台职员仍然尽责地开口询问。虽是令人钦佩的应对方式,不过对象错了。
「真是的,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喊耶!流亡啦、流亡!我打从心底希望流亡到你们那备受赞誉的联邦共和立宪制国家去!可是从刚才就要我一等再等!还是你们要拒绝我的申请?是拒绝吗?一介职员做出这样的政治判断是过度越权的行为喔,姐姐!」
「你在吵什么!在大使馆内闹事是重罪喔!」
理所当然的,在入口负责警备的警卫朝太宰那儿跑过来。
轮到我出场了。
「慢着。我是在那边吵闹的男人的同伴。你们有权逮捕他吗?」
我挡在跑过来的警卫面前。
「根据维也纳领事关系公约第三十一条第二项!『接受国官吏非经领馆馆长或其指定人员或派遣国外交使节团团长同意,不得进入领馆馆舍中专供领馆工作使用之部分』!在他被领馆馆长认定为闹事者前,他是大使馆的宾客。未经许可就制止他找碴,可是会造成国际问题的!」
在我的喝斥下,警卫有些困惑。
他们当然也对维也纳条约法公约有若干程度的认识,但突然被人恫吓「这是国际问题」,会踌躇也是人之常情。
「流亡——!主——管——快——出——来!」
看准了警卫无法制止他,太宰便躺在柜台前的地板上挥舞手脚。虽然他完全是按照作战计划行动,不过他的动作却让我超想杀人。
那么,为何我们武装侦探社会在高格调的驻外公馆,担任外交要冲的大使馆内,做出五岁儿童闹着要买玩具的攻击呢?
「炸弹客是外国人?」
我开口询
问。地点和刚才一样,是在大马路旁的咖啡店里。
「没错,而且是专家。」太宰边喝咖啡边回答。
在佐佐城女士接获大学同事的联络后,太宰指出这点。
女士说:「我在大学里的专攻是犯罪心理学。或许会有能帮得上忙的情报。」
原来佐佐城女士是这个世上小有名气的犯罪学研究者。她在著名的学会上接受过几次表扬,是年轻有为的副教授。因此能够透过同业的资料,单独就过去的类似犯罪进行调查。
「根据犯罪学者同事针对过去的案例所进行的调查,日本国内并不曾发生像这威胁信上所说,超过百人死伤的炸弹事件。当然……在上一次大战中的战死者并不包括在内。」
「那么是国外的事件?」
「是的。在国外……政治斗争、意识形态所引起的恐怖行动等等,过去发生过数十起炸弹事件。可惜事件的详情、炸弹的种类和制造者的身份,都几乎没留下资料……对不起。」
「不,这是很有用的情报。也就是说,制造炸弹的『苍之使徒』知道那起爆炸事件的炸弹结构及成分。已经更进一步接近犯人了不是吗?」
「不过,我们还得查出那名犯人将炸弹放置在何处才行。这样下去来得及吗?」
至少要有犯人的长相和姓名,否则根本无从查起。
太宰用大姆指抵着嘴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这名犯人隐匿身份……绝对找不到他。」太宰突然如此低语。「只好我来……动手吗?」
「你是指什么?」
「欸,国木田,威胁信上清楚地写着『制造』了炸弹对吧。可是足以杀伤百人以上的炸弹,是那么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吗?」
「对一般人来说很难,但有专门知识就很简单了。」
我修过数理相关课程,又从事侦探社这种暴力工作,因此对危险的化学物品有一定的了解。
使用化学药品来制造炸弹时得相当慎重,在温度及撞击方面均有严格的管理条件。只要稍微弄错顺序,就会在转化途中爆炸。不过材料本身很单纯,多半是在小学的理科教室里就能拿到的东西。盐酸、硝酸、氮肥、铝,全是合法又能便宜到手的物品。在制造炸弹时会形成问题的,是调配比例及转化顺序,还有搬运和引爆技术。
「有一说是,制造炸弹的专家都有各自的独门调配比例,而在进行炸弹买卖交易时,那配方就是品质的保证——」
「就是这个。所以『在过去的事件中使用过、构造相同的炸弹』,应该没那么轻易就能制造出来。」
「那么……过去杀害百余人的炸弹事件和这次的事件,是由同一个人制造炸弹……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只如此。你不认为威胁信里对于爆炸的描写,在视觉方面出奇地具有真实感吗?」
我再次看向信件内容。「犹如太阳落下般的白光及不灭的火焰,整排建筑物彻底崩塌,着火的人们不知该逃向何处,路面融解,被炸飞的车辆陷入建筑物内猛烈燃烧——」
「我在想,写这篇文章的人会不会实际见过这个景象。」
「什么?」
「佐佐城小姐,过去发生的数起国外爆炸事件中,有没有连爆炸经过都被记录下来的报导影片?」
「不……应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爆炸,被波及的人根本无暇拍摄影片才对。」
「正常来说是这样啦。可是这封威胁信里的形容,确切地描写出爆炸后的街头。而且就这形容来看,似乎是爆炸过了数分钟后的情况。这个人会不会是在放置炸弹后逃走,接着又回现场去?所以才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你的意思是……过去放炸弹的犯人也是这个『苍之使徒』?」
若是如此,就能锁定犯人的形象。炸弹专家,过去发生爆炸事件时人在国外,现在已经进入日本的人物。不过——
「不行,光是这些还不够。」
「为什么?」
「因为你跷班所以不知道,公安和军警的合作单位早已清查过国内的炸弹制造专家。结果无人涉嫌。他们表示在国内的候选名单上,找不到拥有能够杀伤数百人程度的高纯度炸药精制技术,却没被监视其行动的制造技术者。话虽如此,也不可能现在开始一一访查在国内的外国人。」
「喔呵呵。」太宰露出贼笑。
「干嘛笑得那么恶心。」
「有时甚至能请军警协助的知名侦探社,也是有看不到的名单。那就是国外情报机关的情报啦。他们一定掌握了过去炸弹事件的嫌犯。」
「国外情报机关?」
说到国外情报机关,美国中央情报局、美国国家安全局和英国秘密情报局等最为人知。为了母国的安全及繁荣,在各国隐藏身份进行秘密活动。不过——
「国外情报机关怎么可能会为了日本的民间企业,自动交出自己的秘密情报。而且重点是,你有熟人在情报机关吗?」
「没有。」
「看吧。」
「不过,我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他们喔。」
——我有不好的预感。
就这样,我们执行秘密潜入大使馆的作战。
太宰拟定的计划很单纯。
在大使馆内引发骚动。
要是一切顺利,高层人士会为了收拾事态而同意接见,然后再跟那名高官交涉。对在国外活动的情报员来说,母国大使馆是安全的据点。大使馆必定和情报员有连系。
的确是既冒失又强硬的手段。
不过太宰拟定的这项计策,确实为走投无路的调查带来一丝希望。
和太宰工作的时候,他不时展现的思考速度和深度令我瞠目结舌。太宰这个人深不见底,甚至让人体验到潜藏在那些特立独行背后的某种冰冷——恶魔般的知性。
我实在不认为他是个毫无经历的流浪汉。每次问他他都将话题扯开,所以我没有逼问。但太宰是否有过令他感到愧疚的经历?而且还是某种非法的——
「欸——让我流亡啦——柜台的姐姐——!欸,看着我,听我说话——!不要把眼神移开,看着我——!没错,就是那个眼神!更专心地看着我!」
——不可能吧。他只不过是个笨蛋。
「呃,那么请先填写排队的资料……」柜台的女性心惊胆颤地取出申请单。
「那个我刚才就填过了!」太宰大吼大叫。当然是骗人的。「用这枝我爱用的钢笔,连小项目都写得密密麻麻。不过还是毫无进展,所以才直接过来谈判呀。」
太宰从胸前口袋拿出粗黑的钢笔,秀给对方看。
「我爱用的这枝钢笔,和中东某位独裁者用过的是同一款喔。很棒吧?你可以看看。喏,很贵很重,非常难写呢。要我一再拿这枝笔来填写那些详细的资料,是会让人生气的耶。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为这都要怪你用那种钢笔,不过我沉默地看着。
「姐姐,我是小说家,你看过我的书吗?下一个作品拿你当主角,所以让我跟上头的人说话啦。是我跟你一起殉情的故事。如果能够流亡,我一定会用这枝钢笔写出来。」
太宰装成三流作家的演技出奇地有模有样。我有预感,那家伙平常就是用这种手法来追求酒馆里的女性。
「欸,真的拜托你想想办法啦,这样下去不妙,我会被公安那些可怕的人杀了。就因为我在小说里高兴怎么写就怎么写。搞什么嘛,为什么只是写外务省的高官其实是戴假发,就非得被当局盯上不可呢。这是侵害言论自由,不能容许政府如此蛮横!也不准伪装头发!」
「喂,吵死了,小兄弟!我都听不见棒球转播了!还有,戴假发哪里不对了!」
戴着黑帽,在接待处的椅子上看棒球转播的白人嘶声大叫。不过那种程度的斥责不可能制止得了太宰。
「你说什么!是说到假发就生气的人不对!既然那么火大,不如一开始就把发亮的秃头展示在天底下!」
「那个,同行的先生,拜托……」混乱的职员朝我投以求救的眼光。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会这么做也是为了要拯救人命。
「我是他的责任编辑。我能体谅身为职员的你的辛劳,但是就如你看到的,他这个人完全不听别人说话。只要拥有权限的文官直接下判断他就会死心,所以很抱歉,希望你能安排。」
「喔。」
已经被搞得精疲力竭,呈半呆滞状态的职员点过头后,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起身。
「请……请稍等。」
她不想再依自己的权限去应付太宰了吧。我明白她的心情,而且打从心底同情她。
我们没等多久,女性职员便回来,招手要我和太宰到单独的房间去。
「这边请。」
「这种事我们很为难啊。」
我们被带进外交专用的会客室,里面有位秃头的白人外交官正在等着我们。他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的职称是三等理事官,这样的收获算不错。
不过还不够。他的权限不足以知道情报方面的机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我明白您的立场。」
我低下头。对于没有低头文化的外国人而言,这么做只会令对方感到困惑,而不是安心。
「在这么和平的国家里要求政治流亡是前所未闻的事。即使洽询母国外务省,得到的肯定也是拒绝的答复,所以——」
「啊,那件事就算了。哎呀——对不起啊,大叔,还让你特地准备一个房间。但我其实不是小说家。」
我从怀中取出手册。一本黑底,金色文字镶边的手册。
「我们是警视厅的公安警察。」
「公……公安?」
理事官失声大叫。这也难怪,当对方是接受国的公安警察时,事态的严重性就不同了。
「出于某个理由,无法透过正规的程序进行接触。不过我们是真的公安警察,您只要对照手册就能判别。」
我举起警察手册。上面是用黑底衬托「公安部」金色字样,并明确记载着照片和隶属单位。
理事官接下手册,来回比对我和照片。
当然,这是伪造的手册。透过我的特殊能力「独步吟客」,变出和正本无异的公安警察手册。因此,对方无法透过这手册看穿我们的谎言。
——一旦被看穿,就到此为止了。
「由于某个原因,我们必须秘密取得贵国的保安情报。希望您能提供贵国情报机关所掌握的,有关本国国内炸弹制造技术者的情报。这是国家保安方面的重大事项,希望您能迅速给予协助。」
我一口气念完事先背下的台词。
「这……这太乱来了。」
「我知道很乱来。」我进一步施压。「若您不清楚,那是否能帮我们介绍具有权限的人士呢?」
「的确有情报机关的人员出入大使馆……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
「现在是分秒必争的状况,是会丧失数百条人命的危急关头。」
听到数百条人命后,理事官脸色发青。他应该是好人。
「请、请稍等。」
理事官诚惶诚恐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以装设在室内的电话联络某处。有半晌时间,他小声地与对方进行有如争辩的谈话,接着挂断电话重新面对我们。
「哎呀,太好了。原本是不能接受这种要求的,不过……」
理事官笑着说。看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谢谢您。」
「我打电话和秘书官谈过了,听说我的上司和你们的长官,也就是警视厅公安部长正好在附近餐叙。要是公安部长亲自要求,那么母国也会回应这次的交涉吧。太好了太好了。」
「啊……」
「听说你们的部长不到十分钟就会到这里来。在此之前,你们就好好休息。」擦着汗的理事官露出安心的笑容。
不妙……
非常不妙。
说到警视厅公安部长,是具有警视总监等级权限的公安领导人。不过虽说具有权限,却对炸弹威胁骚动一事浑然不知。即使他知道,也不会为了连存在与否都不清楚的炸弹,而同意从国外情报机关手中夺取机密情报的作战。
更何况我们是冒充公安之名的一介民间企业。
「啊,呃,理事官,真对不起,那么做……那个,不太好呢。」
「啊?不不,用不着担心。就算是情报人员,也无法轻易拒绝警视总监等级的要求。请安心吧。」
怎么办?要是部长现在过来,一切就完了。
「这样真的不好。至于说到为什么……也就是说,呃……」
理事官一脸狐疑的回望我。
「因为某个理由,部长不能过来。」
「是吗?是什么理由?」
不行,我真的不擅长这种即兴演出。
「部长……很忙碌,有很多事要做。」
「嗯,当然是很忙。可是在刚才的电话上,他说没有问题,可以过来。」
「啊啊,是这样没错,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这么说是有种种原因。」
「……?」
「有许多,那个……像是遇到熟人,聊得起劲就忘了时间,或是家里的狗饲料没了要去买,或是去区公所办事。」
「家庭主妇?」
理事官歪着头。啊啊啊,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总、总之,这件事不能让部长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也就是说……你们瞒着上司到这里来?」
「并非如此……呃,是,我们是偷偷来的。」
「这么做不好吧?为什么?」
「不小心。」
「不小心!?」理事官大惊失色。
「没错,是不小心。呃——那个,因为是非常紧急的状况,所以不小心忘了联络。换句话说,因为是非常紧急的状况……所以不小心忘了联络。」
「为什么要说两次?」
「接、接下来的事属于机密,所以我不能说。总之,把您认识的情报员找来!」
再继续说下去,事情不知道会变什么样!
「这样太乱来了。情报员的行踪也算是我方的机密。用这样的说明……」
「哎呀呀……没办法了。」
太宰叹着气站出来。
「理事官先生,由我代替这个口舌笨拙的愚蠢部下向您说明。我们瞒着部长造访此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怀疑公安内部,尤其是部长身边,有人和炸弹客互相勾结。」
「你说什么?」
「所以我们与内部监察官合力,为锁定犯人以及公安内部的内贼,才会前来与您秘密商议。一旦部长来到这里,我们担心察觉事态的内贼将会引爆炸弹。因此得在此之前掌握炸弹的设置地点才行。」
听完这番话后,理事官的脸色大变。
「那……那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不早说呢?」
理事官一边这么说,一边瞄着我。
「他不敢说也是担心一切会泄露出去。虽然是个不擅长说谎的男人,但这也是为了保密。假如您处在相同的立场,您会轻易告诉日本警察,自己的上司或许是内贼吗?」
「说得也是……」理事官点头。
「幸好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已经锁定制造炸弹的主嫌。过去他曾在国外进行过大规模的炸弹恐怖攻击。对于和全世界的恐怖分子为敌的贵国来说,这也是国家安全方面的重要调查。希望能与贵国的情报机关合作,一扫盘踞在体制内部的反政府因子。可以请您提供协助吗?」
「知道了,请让我协助。」
太宰………………你太厉害了……
「我来带路,这边请。」
理事官急忙起身,挥手催促我们。
理事官带我们来到大使馆地下室的房间,是个人专用的办公室。
理事官一脸紧张地说:「请稍等。」接着便留下我们离开。
「请不要欺负我们的理事官先生。他是个好人。如果要进一步地说,就只是个好人。」
随后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中年男性,我们曾经见过。
「你……刚才在接待处看棒球……你就是美国的情报员?」
那名男子是戴黑帽的白人。是那个一脸很无聊地在接待处看棒球节目的中年男子。
「不过隶属的ID是办公室清洁员。」情报员摘下胸前的名牌让我们看。「那么,忙着找炸弹的两位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武装侦探社?」
我和太宰面面相觑。
「你早就知道了?」
「收集在这个国家里发生的问题是我的工作。更何况特殊能力组织从一大早开始就人仰马翻,即使在地球的另一头也会收到情报。打从你们来到大使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监视你们。」
这表示情报组织的爱打听,不是仅限电影或小说当中的事?
「我们在找在街头放置炸弹的家伙,他过去曾在国外犯下类似的爆炸案。有没有那方面的资料?他本人的说法是以『犹如太阳落下般的白光及不灭的火焰』杀死了百余人——」
「啊啊……果然是他吗?」情报员摇头。
「你知道他是谁?」
「说到不灭的火焰以及白光,就是用铝粉搭配炸药的阿拉姆达。这是他的档案。」
情报员从书架上取出一叠资料。
「萨基尔·阿拉姆达,日裔,中东恐怖组织御用的炸弹客。一年前进入日本,我们有在监视他。」
「没有通知日本公安?」我一边看资料,一边反问。
「这是有原因的。我们希望亲手逮捕他。他是炸弹客,同时也是卖炸弹给恐怖分子同业的商人。只要拿到他的客户名单,就能将反美主义者一网打尽。」
我翻阅资料,里面有阿拉姆达的大头照,以及过去的爆炸手法。
「这样的炸弹构造太危险了。」我用力咬紧牙关。「要是这种东西在横滨街头爆炸,被害者将不只百人。」
阿拉姆达专精使用的,是胶化稀泥状炸药搭配铝粉的汽车炸弹。在汽车里安装数百公斤的炸药,利用手机等的讯号在远处引爆雷管。使用的主要原
料是硝酸氨,辅助剂则是TATP炸药。均为廉价、能够大量精制的原料。
仅就资料上的构造来推测,距离爆炸地点半径二百公尺左右的人会立刻死于爆风。即使位在与那里有段距离的地方,也会落下爆风的高热及融解的铝雨。
阿拉姆达在炸弹中使用铝粉的原因,完全是以杀伤人作为目的。铝是助燃剂,燃烧时会发出强烈的白光,增加爆炸的火焰威力。在此同时,也会随着爆风四处飞散,化为摄氏六百度的高温飞沫贯穿、烧尽被害者的肉体。最致命的一点是,金属铝会和水起反应产生可燃性氢气。换句话说,「遇水就会燃烧」。因此,为了灭火而喷水将会导致连环爆炸,增加救援行动的困难。
如同「犹如太阳落下般的白光及不灭的火焰」这句话,可说是恶魔炸弹。
一旦在城市的人口稠密区爆炸,包含接下来的停电及事故等二次灾害在内,死伤恐怕会上千人。况且,放置在车上搬运的汽车炸弹,轻易就能避开警方的监视潜入市区。
绝对不能让这种东西在横滨爆炸。
「阿拉姆达现在人在哪里?」
「两天前他甩开我同事的监视,目前下落不明。我正好奇他在做什么呢。」
可恶!为了找到炸弹,得先找出阿拉姆达的下落才行吗?
不过,知道敌人的姓名和来历也算是有进展。这个名叫阿拉姆达的男子,很有可能就是「苍之使徒」。
目前这阶段还不明白阿拉姆达为何要威胁侦探社。若是他对侦探社怀有怨恨,那么调查侦探社过去解决的事件,或许就能掌握到线索。
「然后呢?这个情报的代价是什么?情报员先生?」太宰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询问。
「不必了。虽说是外国人民,不过我不能坐视数百人死去。为了正义,我很乐意提供情报。」
「我不相信。在我身边的国木田另当别论,不过像我这种别扭的家伙是不会相信的。」
太宰笑着回答。的确,美国情报单位的任务仅限母国国民的安全及繁荣。
情报员沉默半晌后回答。
「——如果你们逮到阿拉姆达,不要交给公安,把人移交给我们。我要他一五十一招出所有的客户。」
「要我们不把他交给公安?」我蹙起眉头。「如果他是策划这起案件的犯人,那么依法你们不是应该要和日本的警察组织联合进行侦讯吗?」
「国木田,这么做的理由是他们打算拷问炸弹客,以便获得情报,而且还是用被国际法禁止的狠毒手法。和外国的警察机关联合行动,便不能做那么露骨的事,所以才想秘密扣押犯人。」
「…………」
我看着眼前的情报员。依旧面无表情的情报员没有回答,这表示他不想否认吗?
破坏法律、侵犯伦理的人不只有罪犯。不过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对国外情报机关的组织营运说教也不会造成任何改变。
「这是非正式会面,你没有将情报泄露给任何人,因此我们也没有必要支付代价。走吧,太宰。」
我催促太宰,转身朝出口走去。
「下次到柜台报上『菲尼摩亚运输』这个名字,就能和我联络了。靠着一点线索就能找到这里来,这样的手腕太了不起了。如果被侦探社开除的话,就跟我联络。我想招揽你们成为候补情报员。」
「他这么说耶。国木田你认为呢?」
「听到日本被放置炸弹,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工作,我没兴趣。告辞。」
我不等他回复就离开办公室。而情报员也没做出任何表示。
我和太宰要暂时返回侦探社整理资料。
距离日落的期限大约还有两小时。
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得逮捕炸弹客阿拉姆达,逼他说出炸弹的所在才行。就在这短短的两小时内。
不过我们收到好消息。当我们联络侦探社时,收到将获得协助的通知。
听到这个通知后,我确信将能拆除炸弹。
「啊哈哈哈,这样不行啦,各位!我一不在,就连一次像样的调查行动都做不到!」
一回到侦探社便听到熟悉的大笑声。
「乱步先生!九州的事件如何了?」
「那个案子啊,我一看见尸体就明白犯人的手法,早早解决就回来了。」
轻松地喝着饮料回答的,是前辈侦探江户川乱步。
「我听说了,国木田。为了区区一枚炸弹,你就手忙脚乱了是吗?有个无能的后进真是辛苦啊,害我没得在九州观光,马上就跑回来。我很想吃温泉蛋耶。」
「对不起。不过,我们需要乱步先生的力量。」
「我的力量?」
「是……这原本该是由我们自行查明的事件……不过能力不及,只好劳烦乱步先生提供协助,真的非常抱歉。」
乱步先生凝视着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真——拿你没办法!哎呀,用不着那么惶恐啦,国木田。说来我也有不对,都怪我能力太强!我的『超推理』是世上最高峰的特殊能力,也难怪你会想要依靠我!」
他放声大笑,同时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您说得完全没错。」我用力点头。
「国……国木田,你还好吗?你是不是在忍耐?」
一旁的太宰战战兢兢地对我说话。
忍耐?太宰在说什么啊?一切正如乱步先生所言不是吗?
「太宰,把资料拿给乱步先生。」
「啊,是,请看。我是新人太宰,请多指教。」
「啊啊,我听说了。要努力去找出事件喔,因为我只负责解决。」
伸手收下资料的乱步先生突然停下动作看着太宰。
「新人,呃——你叫太宰?……你的上一份工作是什么?」
「什么?」
乱步先生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凝视着太宰,像是在寻找什么。
「念完书后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就只是四处游荡。」
乱步先生没有对太宰的回答做出反应,就只是凝视着太宰。过了数秒——
「是吗?那就好。那你加油吧。」说完后,他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开始将炸弹客的资料排列在桌上。
这是怎么回事?
「喂,太宰,刚才是怎么回事?」
「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对了,那位乱步先生是位怎样的异能者呢?」
这么说来,我还没向太宰说明吗?
「乱步先生具有『超推理』这种特殊能力。『光用看的,事件的真相就会浮现』的惊人能力。」
「有那种能力!?」
就连太宰也感到吃惊。
「有。市警及高官当中也有许多深信不移的人,只要是难解的事件都会来委托乱步先生,他是撑起侦探社的异能者。」
「一时间难以相信会有那种特殊能力呢。」太宰半信半疑。
「你看了就知道。」
「国木田!是要我用『超推理』看透那枚炸弹在哪里,是吗?」
「是。没时间了,以炸弹的所在为第一优先。只要知地道点,我们就去拆除。」
「用不着调查这位阿拉姆达现在在哪里吧?」
「目前的第一优先是炸弹。」
「很好!啊哈哈,抱歉啊,我一出马就没有你们活跃的机会了。太宰,把那副眼镜拿过来。」
乱步先生戴上太宰交给他的黑框眼镜。听说使用那副眼镜,是乱步先生发动特殊能力的信号。
乱步先生眯起眼睛。
视线化为贯穿万象的光辉,思考化为降神后的神谕。
——「超推理」。
「……………………………………………………我知道了。」
乱步先生拿下眼镜轻声说。
「咦咦,真的吗?」
在乱步先生背后屏息凝气的太宰,充满兴趣地探出身来。
「地图。」
乱步先生摇晃手指。我从书架上拿出横滨周遭的大地图摊在桌上。
杀害百余人的恶魔武器,制造者是职业炸弹客——恐慌与哀号的使徒。
到底——选择了多么恶魔的设置地点呢?
车站、大医院、学校,或是摩天大楼、市政府大楼、复合式商场,最糟的可能性依次掠过脑海。
「炸弹的地点是——」
乱步先生的手指落向地图。我屏气等待。
「就在这里,钓具店。」
……………………啊?
钓具店?
我有没有听错?还是说那是某个重大秘密设施,或经手危险物质的店家?
「是吗……原来如此。」
过了半晌后,太宰低声说。
「没错,说得也是!乱步先生的能力是真的!嗯,要放置炸弹,就只能挑这家钓具店!好了,国木田,我们快走吧!」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新人。」
「是的!太出色了,乱步先生无疑是世间罕见的名侦探!太棒了,幸好我有加入侦探社!好了,走吧。你还在发什么呆,国木田。现在过
去,要赶上日落时分还绰绰有余!」
「喂……太宰,可是……」
「我会边走边跟你解释啦!快点!」
「加油喔。」
太宰拉住我的衣袖,我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侦探社。
我们坐公务车,一路朝钓具店开去。由于太宰一握住方向盘,就会让汽车化为杀人工具,所以是我开车。
「解释一下,太宰,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边开车,一边询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太宰。
「我当然会解释,但国木田并不是怀疑乱步先生的推理吧?」
「嗯,乱步先生的推理是不会错的,炸弹在钓具店。不过你相信的理由是什么?」
乱步先生的特殊能力是「看透真相的能力」。它的效果不曾以失败告终。不过我想不透太宰为何会如此赞同。
「你只要看地图就会明白了。」
在太宰的指点下,我唤醒脑中的记忆。钓具店周围只有道路、企业设施和小型商店。虽然不能说损害程度不大,却欠缺作为国际炸弹客目标的狠毒性。
「别再考验我了。其他要想的事跟山一样多,直接告诉我结论。」
「我看完资料后也有思考过。炸弹客阿拉姆达在各国引发大规模的爆炸事件,而且他不拿相同的场所当作目标。观光地就选高级饭店,军事基地就选通讯室,摩天大楼就选支撑基础的支柱。总是选择在那个地区就目标而言,可获得最大效果的放置场所。那么,这次他盯上的会是什么地方?」
「别故弄玄虚了,快点告诉我结论。」
「阿拉姆达的目标是——储油设备。」
脑中传过一阵被铁槌敲打的冲击。
横滨的——石油工业区。
是啊,为什么我没发现呢?
横滨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港湾城市,是利用海运输送燃料的一大据点。湾岸边有成排用来储存石油及天然气的广大用地。由于那些燃料支撑着关东一带的产业,因此不分日夜都有庞大的容量被运入储存。
此外,工业区附近有一整排利用石油原料的化学、钢铁、炼油厂,其生产物支撑着日本国内的主要产业。
若是石油工业区附近发生爆炸导致储油槽起火,那爆炸的火焰在延烧后,肯定会蔓延整个港湾地区。恐怕数天内都不会熄灭,将成为国内史上最惨重的工业火灾。石油化学类的火灾很难透过喷水来灭火,损害将长期持续下去。人为的损害也不用说,更重要的是,将带给国内经济难以估计的冲击。
「原来如此。你对乱步先生感到佩服,是因为他的推理相当精准吗?」
「不是喔。」
什么?
「我惊叹的,既不是针对储油设备的崭新攻击手法,也不是乱步先生的特殊能力。」
「那么是什么?」
「喔呵呵,最让我吃惊的是,乱步先生的能力不是特殊能力。」
——啊?
「你说什么?别傻了,没有特殊能力哪能做到那种境界。」
「所以才了不起不是吗!其实我在乱步先生推理的期间,一直在背后偷抓着乱步先生的头发。」
「什么?」
太宰的确一直待在乱步先生背后。他什么时候——
「你也知道,我能阻碍碰触的对象发动特殊能力,是反异能者。只要我碰触到身体的一部分,就算再厉害的异能者也无法使出能力。也就是说——」
乱步先生的「超推理」不是特殊能力?
「那么——」
「那是推理。是一个人以观察及推断为基础,瞬间导出的逻辑性结论。横滨的地图、阿拉姆达的资料、火灾的相关知识,结合手边的情报后,在一瞬间获得结论。就像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一样——不,名侦探的活跃全是在事件结束后,在书本的最后。这就表示既不去案发现场,也不见嫌犯,只瞥了一眼资料就能看透炸弹所在的乱步先生,拥有平庸的名侦探所不及的可怕推理能力和观察力。」
那是推理?
既非特殊能力也非超现实现象,不过是思考后的产物?
「那种事有可能吗?是怎么做到的——」
「我感叹的就是这点。若他是异能者,那不过就是一种现象,会感到佩服,却不会惊讶。可是乱步先生的那个,是运用了任谁都具备的思考能力后的结果。阿拉姆达甩开美国情报员的监视并消失无踪是两天前的事。换句话说,他来不及取得进入储油设备内部的许可证,或是伪装成内部业者。最简单的方法是用现金租车,在车上安装炸弹后,弃置在储油设备附近的停车场。炸弹的有效杀伤范围是二百公尺,只要锁定在那之内、位于储油槽附近的店家即可。而在湾岸地区符合这项条件的——」
「就是那家钓具店吗?」
「没错,其他还有风向、难以发现等等的因素。哎呀,只看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就能看穿这些,是很了不起的推理能力和观察力喔!而且他本人似乎以为是在使用特殊能力。真是个伟大的人。我也得力求进步才行。」
我逐渐明白太宰为何会如此感叹。不论那是多么超现实的能力,只要它是特殊能力,就只能算单一现象。但若是本人的推理能力,那就另当别论了。乱步先生过去解决的事件不下十件二十件。在这所有的事件里,他都凭借只看一眼的些许情报就在瞬间看透真相,而且一次都没有做出失败的推理。将它称为是「神迹」仍嫌表现不足,是难以置信的伟大成就。
他是超越异能者的非异能者。只能说是本国,不,世上罕见的神技。
话说回来——
我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太宰。
「我第一次看见你对别人的实力感到吃惊。」
「咦,是吗?我常常吃惊啊。在想吃而举起筷子去挟蛤蜊,发现蛤蜊还活着的时候,我真是吃惊得要命——」
「不对。我感觉你像是能看清别人的一切。」
即使他经常做出那些傻气的奇特行为,不过太宰的所作所为带着某种看开世事的气氛。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不过太宰的感情均带有一种做作。在这个男人难以捉摸的行动背后,是不是其实已经看穿了一切呢?
「的确,关于国木田的事我已经大致都明了,所以我想是不会感到惊讶了。因为你比你自以为的还要单纯得多。」
「你说什么!」
「这个反应也非常坦率。真不错,我可以预想得到,接下来你会因为『我很单纯吗?』而偷偷烦恼一阵子,这样也很好。」
「你——」
我想要反驳,但是我有一种讨厌的感觉。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会回以「一如所料」这句话,
「既然如此,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大吃一惊。用我的实力来颠覆你的预期。」
「我会期待的。如果你能让我吃惊,我就请你喝一杯。」
「说好了,可别忘记啊。」
「我不会忘记的。不论事情变得如何,对我来说都不会有损失。喏,已经可以看到钓具店了。」
我放慢车子的速度,停在看得见钓具店的岔路上。
下车后,我看着钓具店。距离日落的期限还有一个多小时。只要不生波澜,是不会来不及拆除炸弹的。
「那辆车有什么线索可循吗?」
「很简单。只要找大型的商用车,车窗是用来遮掩内部的反光玻璃就行了。」
我将公务车停在稍远的位置,边警戒边前进。必须顾虑到有守护炸弹的武装人员埋伏的可能性。
钓具店似乎是公休日,能够容纳十多台车的停车场只有零星几台车。停车场内不见人影。西侧的坡道形成阴影,停车场处处显得阴暗。
一转头便立刻见到屹立在背后,绵延整个海湾的储油槽。最近的储油槽距离这里只有一百公尺左右。一旦炸弹在停车场里爆炸,火焰轻易就能抵达那里。
「国木田,你看那辆车。」
我看向太宰手指的方向。那里停放着一辆白色的小型商用车,车牌是「WA」开头的租赁车,远远地也能看出装的是反光玻璃。此外,车内分明不见人影,但是车胎的部分却比其他车辆凹陷许多。是装载了数百公斤货物的佐证。
我在记事本内页写下「无线电波干扰器」,撕下注入念力后,记事本内页立刻变成掌上型电波干扰器。
「太宰,注意陷阱,同时把这个放在车辆附近。我去调查四周。」
电波干扰器本身的形状酷似手机。不过这项装置能够干扰无线周波数带,具有让附近的无线器材无法进行电波通讯的效用。有效范围是半径五公尺左右。只要把它放在炸弹旁边,就能妨碍犯人从远处引爆炸弹。
我拿起手枪,搜索停车场附近。
虽然我有提防敌人的阻碍,却感觉不到伏击或狙击的气息,反而发现了设置在草丛当中的摄影设备。一台是跟在废弃医院发现的机器同款,另一台则是较小型的无线机种。炸弹似乎确实放置在这里。
我突然听到声音而抬起头。
——那是什么?
马路对面突然出现一批人。约略十名左右的人群,远远地看
着中间的某样东西。他们不安的表情令我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藏起手枪,朝人群靠近。喊叫着穿过人群后,便看到他们聚集的原因。
我的呼吸停止。
那里躺着不该存在的东西。
阿拉姆达的尸体。
「国木田,电波干扰器已经放好了。接着要做——」
从背后向我搭话的太宰,在见到这一幕后也哑口无言。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死掉?
我靠近观察尸体的状态。没有尸斑,下巴尚未出现死后僵硬,腋温依然保持常温,很明显是刚刚才遭人杀害。就在我们抵达之前。
不只如此,尸体没有外伤,丝毫不见可能是死因的外在变化。不过,他的皮肤上到处浮现像是斑点的黑色文字。
身上刻划着无数个数字「00」。这到底是什么?是刺青?还是——
「国木田,军警的特殊炸弹处理小组马上就会赶到。这里就交给专家,我们先离开吧。」太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知道了。」
我翻找一下阿拉姆达的随身物品,只有零钱和伪造驾照,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在谜团未解的情况下,我和太宰拨开开始增加的围观人潮,离开现场。
我一边开着公务车,一边思考。
阿拉姆达为何非死不可?又是谁杀的?
「国木田,思考是很重要,不过也别忽略了驾驶。」在副驾驶座上的太宰说。
「我知道。」我握着方向盘回答。
来整理一下状况。
表面上有两起事件。横滨旅客绑架事件及炸弹事件。实行犯各不相同,分别是司机和阿拉姆达。这些是已知的事项。
不过这两起事件有背后的目的,就是对侦探社发动丑闻攻击。把侦探社在工作上犯错,造成伤害瞬间的影片散播到社会上。司机、恐怕连阿拉姆达都跟这个目的无关。是操控他们的幕后黑手安排的计策。
幕后黑手的名字是「苍之使徒」。
「苍之使徒」操控司机和阿拉姆达,安排他们成为实行犯。然后表现得像是自己并未犯下任何罪行,而是实行犯自发性地引发各个事件一般,进行对侦探社的攻击。
要进攻这名幕后黑手是相当困难的工作。因为幕后黑手几乎不对实行犯们进行指示,而是任由他们自发性地犯罪。不论是司机还是炸弹客,犯罪之时都是在自己的地盘,用自己的手法。或许他们连自己受到操控的自觉都没有。
只要不揪出幕后黑手,总有一天会遇到第三波攻击。到时侦探社将会被击倒吧。但是,在极端缺乏线索的情况下,我们能追查到「苍之使徒」吗?
况且还有一件令人忧心的事。
到底能将「苍之使徒」定什么罪呢?
作为幕后黑手的「苍之使徒」犯下的罪,就只有偷拍及恐吓。他并未犯下绑架或是引爆炸弹的罪行。由于事件本身是让实行犯们自发性地进行,因此教唆杀人、绑架的罪名很难成立。只能期待他不小心留下指示犯罪的证据了吗?不过——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社长打来的。我把车子停在路肩,按下通话键。
「国木田吗?我接到来自军警协助单位的联络。司机——死了。」
什么——!?
「他不是搭乘军警的航空运输机在上空吗?」
「没错。在航空运输机里进行侦讯时,他突然开始感到痛苦,不久就断气了。死因不明,但听说全身浮现出黑色的『00』印记——你们先回社里来,研究一下状况。」
挂断电话后,问号在我的脑中乱飞。
这样就完全失去追查「苍之使徒」的线索。教导司机买卖器官手法的人是找出幕后黑手的唯一门路,却因司机的死而陷入无计可施的窘境。
敌人像是熟知我们的行动一般,总是抢先调查半步行动。
我们抵达现场前阿拉姆达已遭杀害,现在作为最后线索的司机也遭到灭口。
敌人是何方神圣?是熟知侦探社的调查模式,能够逐一掌握我方行动的人物。
总是干扰现场,能够秘密操控状况的人物。
「国木田,你的表情好可怕,你还好吗?」
身旁传来太宰的声音,我连回答的余力都没有。
敌人是怎么得到内部情报的?是怎么抢在侦探社之前下手的?
手机再度响起,我的思考为之中断。是少年六藏打来的。
「唷,四眼田鸡,现在方便吗?」
「什么事?」
「那个……你委托我的,追查电子邮件寄件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说什么!」
还有这招。威胁信的寄件人自称「苍之使徒」,指示我们调查绑架事件和炸弹事件。只要找出发信端——
「就结论来说,这两封信是由同一部电脑发出的。虽然布下了相当难破的防火墙,不过我还是突破了。结果——」
「国木田,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举手制止副驾驶座上的太宰问话。
「继续说。」
「那个,咱终究只是受托追查,解读则不在委托范围内。所以关于这个结果,咱也很伤脑筋该怎么回复。希望你在听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别拐弯抹角了,快说。」
「知道了,要说啰。那个——」
「电子邮件的发信端是侦探社,是从新人太宰那家伙的电脑发出的。」
————————————他说什么?
我的脑筋冻结,思考变得一片空白。
不可能,这是圈套。太宰一直和我共同行动,一直和我进行调查——
——是熟知侦探社的调查模式,能够逐一掌握我方行动的人物。
——总是干扰现场,能够秘密操控状况的人物。
「我再跟你联络。」
我挂断电话。
「谁打来的电话?就国木田的语气来判断,是少年六藏?」
「你安静点!」
思考开始扩散反射。
太宰,太宰治,突然出现,侦探社的新人。
太宰出现后,就发生一连串的事件。
——也拜托过任职军警情报部的好友,却什么都查不到,非常诡异。
——就像是有人细心地将过去清除一样。
在废弃医院的绑架被害者救援行动中,太宰触动机关而产生毒气。
可是在被公开的监视影像中,完全没有拍到太宰的身影。
——那家伙是如何闪避这种偷拍的?
「苍之使徒」既狡猾又慎重,是绝不弄脏自己的手的幕后黑手。
敏捷的思考力、欺骗大使馆馆员的演技、走私器官的知识。
我发动原本停下的车子,继续行驶。
「太宰。」
「什么事?」
「我们稍微——绕个路。」
我转动方向盘,开进山路。
那是一条无人靠近的冷清道路。
我把车往前开,打算开进位在山中,遭到弃置的废弃仓库。
「这里有什么吗?」太宰看着仓库问。
「这是以前我在工作上用过的仓库。过去是工业材料的保管仓库,不过随着事业转移到海外而遭到弃置。现在没有人会靠近这里,很适合拿来进行秘密对话。」
「喔,那真令人高兴。」太宰不怎么起劲地回答。
我把车子开进仓库后停车。
这间仓库四面围绕墙壁,不必担心周遭的监视。要是有援军来,光声音就能察觉。
「下车吧。」
太宰一言不发地下车。我在下车前,打开自动手枪的弹匣,确认子弹。
翻开记事本,写下文字,然后下车。
「好安静的地方,真的很适合拿来进行秘密对话。然后呢?要在这里谈什么——」
我举枪对准太宰。
「……这把枪是在做什么?」
「你猜猜看。」
「慢着,国木田。我还以为你讨厌开这种玩笑。」
「啊啊,我是讨厌。如果是开玩笑。」
「——你在刚才那通电话上听到什么吧?不论内容是什么,一定都是你误会了。只要你愿意把内容告诉我,我就能解释,让你明白是误会。」
「我也这么希望。」依然用力扣紧扳机的我开口询问:「一开始在废弃医院里,被害者死于毒气时……你巧妙地避开,没被监视摄影机拍到脸部。那是为什么?」
「那种事?」太宰一脸困惑的表情。「我进那个房间时,碰巧看见监视设备的位置。接着立刻发现绑架被害者,找不到时间告诉你们这件事,才会那么慢说出来。关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是吗?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监视设备的位置和它的目的了吗?」我继续往下说。「第二个问题,为了找出炸弹客,提议前往大使馆的人是你。为什么你会立刻想到?是不是事先就知道阿拉姆达的事?」
「讨厌啦,你当真?你该夸我脑筋灵光才对,根本就没有
理由要怀疑我吧。你为了那种理由怀疑我?」
「走私器官的犯罪组织的知识是从哪里得到的?」
「那是……我也说过,是在酒馆……」
「要说谎也该说得像样点。遇到异能特务课的种田老师一事,是偶然吗?」
「等……等一下!能不能把枪放下来?这样我才告诉你。」
「为什么『苍之使徒』的电子邮件是从你的电脑上发出来的!回答我!」我拉开击锤大叫。
听到这声喊叫后,太宰的表情消失。
「原来如此,少年六藏在电话上说的是这件事?就他的年龄来说,真的是相当高竿……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侦探。」
太宰的声音平坦,没有表情。什么都没有。
回想起来,太宰这个人深不见底。一方面是让人印象深刻的超级怪人,另一方面则是能够捕获他人的知性及谋略的化身。
就像他在大使馆内,以优秀的演技表现公安刑警的人格一样,谁能说以往和我相处的「太宰」这个人格,不是出于优秀的演技呢?
「现在立刻说出能够让我信服的解释,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国木田你不会开枪的。」太宰摇头。「你是正派的理想主义。解开所有谜团,得到犯人的自白后进行逮捕,再由司法制裁才是你的理想。你不会在这种地方枪杀嫌犯,让真相处于晦暗不明的状态才对。」
「对于『苍之使徒』来说,司法是无力的。」想也知道对于既无绑架、也未杀人,甚至没有进行教唆的犯人会做出怎样的判决。「我会开枪,只要那是该做的事。」
——要是在他的灵魂中见到邪恶、凶险的征兆时,就由你来铲除他。
社长的那句话。
被托付在掌中的沉重手枪。
——「要做该做的事」。
「国木田,就算我是『苍之使徒』,且对你而言的理想是尽速枪杀『苍之使徒』好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无法射杀我。」
太宰的眼中露出冷酷的亮光。
犹如看透一切,具有透彻知性的怪人。
「你想想,被杀死的阿拉姆达只带着零钱和伪造驾照。那么引爆器在什么地方?」
引爆炸弹的无线发讯装置。
没有它,炸弹威胁就不成立。
「是在由背后操控阿拉姆达的幕后黑手——手上。」
「没错。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知道侦探社的行动呢?而且已经知道侦探社找到炸弹的所在位置的话?你不认为那个幕后黑手会移动炸弹,或是启动别的预备计划吗?」
不知何时,太宰的右手探入外套口袋里。
即使他在口袋里握着某种东西,我也无法从这里加以确认。
他是想说还有炸弹吗?
而且他现在就能按下引爆器吗?
所以才会说我无法射杀他。
——太天真了。
「我早已预测到那点。你看这个。」
我从胸前口袋掏出那个,放在地面上。
「是在刚才的炸弹现场也用过的无线干扰器。在我身边五公尺内的所有无线通讯器材,都会受到它的机能干扰。远距引爆器也不例外。」
「什么——」
太宰一脸吃惊的表情。
我依然将枪口指着太宰,同时伸手探入太宰手放着的口袋里。我摸到东西,于是将它拿出来。
是钢笔和蓝布。
「可惜,没骗到你。只不过是一枝钢笔。」太宰露齿而笑。
这的确是太宰在大使馆里拿出来展示过的爱用钢笔。
「普通人这样就会相信。不过要欺骗明白你手法的搭档,这样还嫌不够。」
我扭开钢笔笔盖,拆开前端的笔尖后,便露出了不是原本的墨水芯,而是细长回路裸露在外的电子装置。
是小型的无线电发送器。
「这就是引爆器吗?」
「……不愧是国木田,没想到你居然能识破这点。太了不起了。」
太宰发出无机质的笑声。
「我很庆幸能和你搭档。」
太宰的话令我的感情沸腾。
「啰唆!」
我移动瞄准位置,射出一枪。
子弹射中太宰脚下的地板,不过太宰的脸色丝毫未变。
「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设计那种事件,威胁侦探社!为什么要杀害失踪者,放置炸弹!你……你……」
明明很有能力。
明明是个无可挑剔的搭档。
「这是最后的警告。说出一切,不然我要开枪了!」
太宰是什么人?
「苍之使徒」是什么人?
自己什么都不做,让罪犯犯罪,接着加以杀害。还牵连被害者。
杀害罪犯——
——既然如此,就来追求理想的世界吧。
——不依靠上帝的手,而是让残缺的我们用沾染鲜血的手。
难道……
我看着手边的蓝布,那是从太宰的口袋里夺来的东西。
最近我是不是看过和它相同的东西?
——听说连「苍王」的遗骸都找不到。
——或许他诈死逃亡,现在仍潜伏在某个地方。
「苍王」的来历早已查明,是前菁英官僚。
不过,只要拜托那方面的专家,要改变长相和经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也有方法能够瞒过军警现场分析小组。
——我请行政人员调查过太宰的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
如果是太宰,那么或许——
「你——你就是那个『苍王』吗?为了向我和侦探社复仇,所以设计出这么远大的计划?」
「开枪吧。」
如今太宰面露优越的笑容,其中只见平静。
「是你赢了,国木田。开枪吧。你应该收到那样的指示才对,这就是正义,而且你有那个资格。」
「什么资格!」
「如果是你,被射也没关系。」
不对,我想做的不是这种事。我得从太宰口中问出真相,得问出真相才行。
——要是在他的灵魂中见到邪恶、凶险的征兆时——
不对,要认清真相。
——由你来铲除他。
如果是你,被射也没关系。是吗?
是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明白了。」
我举起手枪,准星对着太宰的眉间。
夹紧腋下,单眼闭上,瞄准目标。在这样的距离下不可能失手。
「我要开枪了,太宰。我真的会开枪。最后也稍微表现得狼狈点吧。」
我的话也动摇不了太宰平静的笑容。
「开枪吧。」
太宰开口说话。
我不再踌躇。
弯曲扣在扳机上的食指。
子弹飞出枪口。
子弹划破空中,笔直前进,
命中眉间。
太宰的头部像被弹开般朝后方飞起。
太宰的身体就此顺势仰天,
被弹开的身体浮上空中,接着——
倒地。
我放下枪,枪口冒出淡淡的白烟。
「…………」
我没有错失目标,子弹命中太宰的头盖骨中心。
在这样的距离下,不可能会失手。
我重新处理手枪的保险装置,确认枪枝不会走火后放回怀里。
用力折断从太宰手中抢来的钢笔型引爆器。机器在我的手中被压扁扭断,停止机能。
得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才行。我开始走回熄火的车上。
走了几步后,手边的手机响了。因为走出放在地面上的无线干扰器的有效范围,所以通讯复活。
我面无表情地确认手机的显示画面,是侦探社打来的。
「喂喂。」
来电者是与谢野医师。
「国木田吗?发生大事了!那个叫『苍之使徒』的蠢蛋又寄了一封威胁信过来!我转寄给你,你立刻行动!」
「可是现在……」
电话转为收信功能,通话中断。
我操作手机,显示来信内容。画面上显示出以下内容:
谨启
第三度委托贵侦探社。
已对本日此时正处于巡航状态的客机JA815S,发出停止引擎和操纵杆机能的干扰讯号。
请除去这架客机上的装置,确保旅客安全。
请勿见怪。
敬白
苍之使徒
「飞机……?」
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第三波威胁。
和绑架或是爆炸相比,要阻止针对飞机进行的攻击相当困难。要搭上以超高速在空中飞行的客机并排除装置是不可能的事。若真要做,就需要军方的战斗机。不,就算有军方协助,当客机已执行防止入侵措施时,便无能为力了。
引擎和操纵杆的机能停止,那意味着什么?
航行中的客机即使动力停止,也能借由扬力航行一段时间。不过就算如此,无法操纵将免不了高度降低,最后导致
坠落。既然无法操纵飞机,那么要降落在较为安全的海面上也很难。而且一旦撞击地面就完了,除非发生宇宙诞生以来的最大奇迹,否则旅客将全数死亡。
这是绝对无法闪避的第三波威胁。
闪避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看着太宰。
太宰仰天倒地,闭着眼睛。
接着我走向仰躺的太宰身边。
「你想装死到什么时候,笨蛋。起来工作了。」
我踢了一下太宰的身体。
「咦?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耶。」
太宰嘟起嘴。
「是下一个危机吗?」
「没错,接到来自真凶要让飞机坠落的威胁。既然你不是这次威胁的幕后黑手,就来帮忙吧。」
「我就知道国木田一定是用那个来开枪。」依然躺在地上的太宰露出微笑。
「你还是老样子。要耍谋略是无所谓,但别把我扯进不需要的短剧里。」
我把刚才开枪的手枪朝太宰丢去。
太宰抓起手枪。
手枪在太宰手上恢复成记事本内页。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从社长手中拿到同型的手枪。你不认为我会用那把来开枪吗?」
「那当然是因为我相信你啊。慎重的国木田不可能会突然就拿真枪来威胁我。」
「从你口中说出,是侮辱了『相信』这个字眼。」
我用来射击太宰的手枪,是透过特殊能力「独步吟客」变出来的,原本是记事本内页。
子弹也同样是由特殊能力生成的物品,因此在太宰身体中弹的瞬间,太宰发动特殊能力无效化的能力,消灭了子弹。
「最初是怎么察觉到的?」
「是因为你说的话。」
太宰不可能真心说出「如果是你,被射也没关系。」这种话。和太宰共事的期间我学到一件事,当太宰说出这种陈腐的台词时,十之八九是在嘲弄对方。就这次的状况而言,太宰欢天喜地地说:「这样就能死了。」才是正常的反应。他是个异常才是正常,正常才是异常的男人。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枝钢笔。这不是引爆器,是窃听器吧?」
「答对了。」太宰满脸笑容地指着我。
我在侦探这行里待这么久可不是待假的。是否为引爆器,只要近看就能知道。
太宰为了要让这具窃听器失效,因此安排了这场短剧。
他看出我会准备无线干扰器,令窃听器失效。
「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在钓具店那里,我们曾经走过前来围观尸体的人群当中对吧?是当时的其中一个人。真是的,那真的是我爱用的钢笔啊。我会要他赔偿的。不过那枝笔真的很难写。」
「那时候,他把窃听器连同苍色旗一起塞给你吗?」
敌人打算借由这次的栽赃,诬陷太宰为真凶。
不过,对方找错对象了。
「因为是你,既然知道敌人会前来接触,是不会擦身而过就算了对吧?」
「当然。不如说我一直扮演幕后黑手的角色,就是为了这一刻。锁定为了要在我身上安装窃听器而前来接触的刹那,反过来在对方身上安装座标追踪器。要抢先我一步下手,他们还早了两千年呢。」
太宰看穿敌人的所有计谋,毅然加入这场计划。
「苍之使徒」是不弄脏自己的手,必定会准备实行犯之类型的罪犯。绑架、爆炸均是委由实行犯进行,为了不让自己涉嫌,缜密地设定了所有状况。
那么「苍之使徒」这个任务的身份,是不是也会托付他人呢?
太宰是这么想的。
「我最初察觉到这件事,是在废弃医院监禁场所产生毒气的时候。当时我还没碰触到电子锁,却产生毒气。也就是说,犯人监视我们的情况,用远距操作机关的方式,将毒气散布伪装成是我的错。敌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的疑心就是从此而起。没花多久的时间就理解了状况。」
敌人的目的是伪造真凶。
经历不明的新人,最适合当作真凶。
不过,太宰完全不做任何措施来妨碍这项阴谋。
「这个敌人完全不出面,因此彻底摧毁了锁定敌人的证据,以及追踪的大好机会。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敌人,也有非得和外界接触一次不可的瞬间,就是在制造傀儡的时候。换句话说,就只有司机、炸弹客,这些实行犯能够获得瞬间与真凶接触的大好机会。那么为了抓住敌人的狐狸尾巴,就只能自动成为实行犯了。假使国木田没有察觉到这个真相,我会就此以犯人的身份入狱。」
于是太宰按照对方的计谋扮演遭到诬陷的角色,用极为自然的走向使得窃听器失效。对窃听的幕后黑手而言,也只会认为现在这一刻窃听器之所以失效,是计划顺利进行的结果,并没任何问题。
摆脱监视的些许时间。
为了造成这一瞬间的疏忽,才不对我说出真相,让我抱疑怀疑。
我再次感叹。
他是个可怕的男人。
敌人是个连身经百战的炸弹客都能操控的谋略化身。面对这样的敌人,光是要识破对方打算诬陷自己,就需要有相当程度的观察能力。
但太宰把它纳入自身的计策当中,用它作为引出敌人的鱼叉,回头刺进对方身上。
「那么,安装窃听器的敌人,现在正笑得合不拢嘴吧。我按照预定受到怀疑,被自己人处决。接下来的这个瞬间,是敌人打出下一张牌的绝佳时机。」
我点头。在这个节骨眼利用飞机进行威胁的事实,八成不是偶然。
透过窃听器听到我说怀疑太宰之时,敌人应该已经确信太宰会遭到处决。这份确信,几乎算是正确答案。
接着瞄准太宰倒下之际,发动第三波威胁。
「就侦探社来说是最惨的时候。要进入飞行中的飞机并解除装置是不可能的事。理应写下这封威胁信的我,刚才已遭国木田枪杀身亡。走投无路只能投降认输,侦探社完了。」
没错。如果按照敌人原先的剧本,事情将会变成那样。
——如果对象不是这个太宰的话。
「方法只有一个……跟着你安装的座标追踪器,直捣敌人的根据地!」
「要让他们大吃一惊。」太宰起身。
我们把窃听器和无线干扰器都留在仓库,开始开车移动。
太宰启动接收讯号的行动终端,追踪器距离我们相当近,停在山区。我要求侦探社搜集那个地点的情报。如果那里是敌人的根据地,就不能忽略它是某种防御设施的可能性。
不过侦探社率先传来的联络是「已经和客机内部取得联络」。
在确认乘客的随身物品时,偶然发现可以通话的影像通讯机器。
侦探社把影像传送到手机萤幕。影像中映照出机内的乘客坐椅。
「我……我是,坐在飞机上的人。原本拿着这个的妈妈身体不舒服……由我代替她,说话。飞机的高度,越来越低,很多人,都在哭,或是大叫……」
「可恶!」
在萤幕上对着我们说话的,是大约十岁左右的年幼少女。
在摇晃的机舱内,对着影像设备说话的那张脸上满是泪水。
「机长,广播,要我们坐下……可是大家都不听,还有人在大吵大闹……」
「这里是地面。你听得到吗?虽然很难受,但请把飞机的情况告诉我们。」
「飞机,飞得越来越低。听说引擎动不了,也无法,操纵。」
少女一脸惊恐,不过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所处的状况及应该采取的行动,拼命试图将状况传达给我们。
「你们听得见吗?我们,会死吗?大家都,这么说……我好害怕。妈妈她,不动了,也不回答我,所以拜托你们,请救救我们……」
「小妹妹,你听得见吗?」太宰接手进行通讯。「我们是飞机的专家。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状况,就不会有事,我们会把飞机修好。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千……千世。」
「千世,你用不着担心。你手边有没有零食?」
「有妈妈给我的……糖果。」
「糖果吗?大哥哥也很喜欢吃糖果喔。含着甜甜的糖果能够让人放松下来。」
「喂,太宰。」
「让我处理——千世,把那颗糖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然后拿着你现在跟我们说话的这台机器,到机长先生的房间去。你知道机长先生的房间在哪里吗?」
少女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只要到那里去,就不会有大吼大叫的人了,你放心。妈妈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能……一个人去。妈妈她在这里。」
「妈妈不会有事的,机长先生会想办法帮她。你去找机长先生,把这台机器交给他,好吗?」
有半晌时间,少女低头发抖,不过最后还是拿起糖果起身,走向机长室。
我更加用力地握住汽车方向盘。
「这里是客机815S的机长。目前与管制塔台通讯、进行引擎熄火下的惯性航
行中。你是谁?」
机长出现在通讯萤幕上。是位年过不惑,外表堪称精明干练的机师。
我对着手机回答。
「我们是武装侦探社。由于军警的因应部队来不及处理,改由清楚状况的我们负责应对。飞机的状态如何?」
「武装侦探社?——就是让那些失踪者被毒气害死的侦探社吗?没问题吧?万一——」
「很抱歉,知道事件全貌的只有我们。军警还需要数小时才能掌握情报及组织指挥系统。」
「我们撑不了数小时!本机的电子设备几乎全面停摆,别说加速减速,就连盘旋都不可能。根据计算,再过一小时左右就会撞上陆地!」
「听我说。这是人为的破坏行为。机内有没有可疑的机器,或是破坏痕迹?」
「……副驾驶在货舱内发现一个大铁笼。看得出它似乎与机内的配线相连,不过铁笼本身被焊接在客机上。我们手边的工具无法将它破坏或是移走。」
原来如此。干扰客机系统的,大概就是那个装置。
犯人入侵停放客机的飞机库房内,焊接能够暂时令客机操纵系统失灵的装置。在客机起飞后远距启动这项装置,剥夺客机的飞行能力。
我记得在工作方面的资料上看过。旧国防军正在开发夺取敌人飞机能力的设备——结果因为得事先将装置安装在机内而放弃运用。不过此事和这次的状况相当酷似。
如果这次的客机被安装了同款装置,那么应该是在地面利用讯号进行干扰。也就是说,只要关掉地面的控制装置,就很有可能让飞机操纵恢复正常。
「机长,接下来我们会除去造成飞机操纵失灵的原因。你先做好准备,等收到我们的信号立刻拉起高度。」
「了解。不过要是太过靠近地面,就会来不及恢复高度。你们动作要快。本机搭载了四百一十名乘客。而且经过计算,再过一小时就会坠落在横滨的避税天堂区附近。」
还有一小时。
不论是何种形式的坠落,都将无法避免四百多名乘客全数罹难。而且若是撞上避税天堂那个商业密集区,将进一步为地面带来严重损害。其损害规模非阿拉姆达的炸弹所能相比。
没有时间了。
我踩下油门。
跟着追踪器,我们在横滨山间急驶。
周围没有民宅,荒芜的矮树林地在车上投下阴影。
「这里吗?」
我停车。位在视线前方的,是设在秃山地表上的黑色铁门。
是在以前大战中设置的旧国防军军事设施旧址,防空洞的入口。
现在是不再使用遭到弃置,等着腐朽的军事基地。原来如此,即便把机器运进这里,或是在里头发射大炮,都不会有人留意。
突然间,山坡两侧传出枪声。子弹骤雨落在公务车上,车体发出悲鸣。
「是敌袭!快下车!」
我踩下油门,让车体紧急加速。同时跳离车子,逃进丛林。
「看来似乎是这里没错……!」
我们受到来自山坡的岩石旁,以步枪武装的敌人枪击。敌人有三……四名。
「现在怎么办,国木田!」躲在山坡阴影处的太宰大叫。
「他们的目的是争取时间!我来掩护,你冲进设施里去!」
在喊叫的我头上,子弹呼啸而过。
我窥看敌人的状况。他们只是藏身在掩护物下方,胡乱发射步枪罢了。枪枝是高级品,不过和港区黑帮相比,人员的熟练度并不高。
「『独步吟客』——闪光弹!」
这次用了太多记事本内页了!
我掷出闪光弹。在敌人头顶爆炸的闪光及爆裂声让敌人为之胆怯。
「趁现在!快走!」
我一边开枪,一边催促太宰。太宰弹射般地跑了出去。
太宰和国木田分开,跑进老朽的防空洞里。
追踪器的讯号由穿越防空洞后方的修配厂发出。太宰爬上纵穴,穿越调车场,跑进外墙由镀锌铁板打造,共有两层楼的修配厂。
被弃置的修配厂,由可收纳车辆或飞机的一楼库房,及可俯视库房的二楼通讯室构成。太宰奔上楼梯,进入二楼的通讯室。
「是这里吗?」
通讯室的地板剥落,处处是生锈的老旧物品。不过像是显示有人频繁出入一般,门上换了新的绞链。桌上摆着还剩一些酒的酿造酒瓶,以及还在冒烟的烟草。
安装在墙上的大型通讯机亮着灯,显示正在运作。
太宰靠近通讯机。
那一刹那,有个阴影笼罩在太宰的背后。
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是名充满异国风情的巨汉。
褐色的肌肤、隆起的肌肉,手臂上有山茶花刺青。眼珠是暗绿色,秃头上划有几道旧伤。
巨汉无言地俯视太宰。
「你在做什么?」巨汉咆哮。
「问我做什么……这还用得着说吗!是警告!」太宰一回头就大叫。「侦探社追查到这里来了!不快点逃走,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吊死!老大在哪里?入口马上就要被突破了,没有时间了!」
太宰惊慌失措地说个不停。
「我不认识你。」
「那是当然的。我是只有老大才知道的卧底人员。老大是秘密主义,不是吗?少啰唆,快去把老大叫来!」
巨汉面露犹豫。
「知道了。」
巨汉转身背对太宰,打算离开通讯室。
接着传来碎裂的声音。
巨汉动作缓慢地倒在地板上,头上出现大片挫伤。
在巨汉背后,太宰握着已有一半碎裂的酿造酒瓶,面露笑容地站在那里。
「老大是秘密主义。因为我没见过他,所以是猜的。」
用计使巨汉大意,再从背后拿酒瓶敲他的太宰丢开瓶子,重新面对通讯机。
「接着只要透过通讯机,送出停止讯号就行了。」
压制了与我对峙的步枪部队后,我去追太宰。
和入口的迎击截然不同,军事设施内包围着死亡般的静寂。由于处处可见新的脚印及轮胎印,所以这里肯定是他们的根据地没错,不过这样无法追上太宰。接收讯号的行动终端在太宰手上。
就在我通过镀锌铁板墙的修配厂前时,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撞击声。
——太宰正和敌人打斗吗?
我背靠着修配厂的墙壁,举起手枪。从入口跃入,将枪口朝向内部寻找敌人。
这栋建筑物的一楼似乎是作为装甲车或飞艇的库房,但现在空无一物,成了一片暴露地面的空地。二楼是通讯室及办公室吗?我们的目标通讯机应该是在二楼——
此时,我的身体感受到强烈的异样和寒意。
皮肤正下方有无数只看不见的虫正在爬的不快感。我难以承受,双膝落地。
我察觉到脚下的地面上画着某种图案。圆和直线,各式各样的图形及文字。文字像是无法判读的古代记号。类似魔法书或是用于某种仪式的魔法阵——一踩上它,随即受到强烈的寒意袭击。也就是说——
我真切地感受到身体出现不快的痛楚,于是撩起衣服的袖子。
皮肤上浮现出「39」的文字。
我确认全身。手臂、胸口、脚踝,光是身上能够确认的九个地方,都产生了刺青般的印记。在数秒前绝对没有的印记。
「把你的、把你的数字给我吧。」
我反射性地将枪口朝向细微声音传来的方向。
声音的来源是一名矮小的少年——不,是青年。他脚步踉跄地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把枪的准星对准他。
「不准动!我们是武装侦……」
我无法将话说完。
横扫的隐形冲击将我打飞。
我的身体水平飞开,摔向地面后再度弹起,用力撞向墙壁。镀锌铁板墙被压扁。
脑袋在旋转,世界在舞动。由于是旋转着摔下来,因此无法保持平衡感。我得反击——
我设法捞起落在身旁的手枪。
手臂再次遭到戳刺般的透明冲击波攻击,我仰天倒下。骨骼遭到挤压,手枪飞上天空。
「活力,你很有活力,太好了。一定拥有不错的数字吧。」
削瘦的青年拾起手枪,好奇地望进枪口。
明显是——异能者。而且还是战斗型,远距攻击类型的特殊能力。
我看着出现在自己皮肤上的印记。
数字是「32」。
难道——
「居然能追查到这里来,不愧是武装侦探社,不愧是武装侦探社。」
矮小的青年把拾起的手枪对着我,射出所有的子弹。他射完弹匣内的子弹,撞针击空。
子弹全都射进我前方的地面。
「真讨厌。这么重要的数字,怎么可能用枪射击呢?真讨厌。」
瘦弱的青年露出病态的笑容朝我走近。
「那个数字只要受到损伤就会减少,也会随着时间经过减少。当它变成零的时候——」
「你就是……杀死司机和阿拉姆达的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