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们继续到处向其他演员问话。
登场的演员共有十二名,女性七名,男性五名。男性当中有一个是担任主角的村上。
因为剧场很大,福泽原本以为所有人都会分配到个人化妆室,不过似乎只有村上特别。其他演员聚集在后台的大化妆室里,各自再度确认服装是否穿戴妥当,背诵剧本,挥舞小道具,确认武打戏的步骤。
他们在问过话之后才知道,主角村上的上场时间几乎占了整出戏的一半。有位女演员说:「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当红演员。」
「等于是他的个人秀。台词的量根本就不能比,而且又有武打戏。」女演员一边确认化妆,一边说。「他和编剧仓桥先生经常两个人开会,相当投入。还有人看过他对负责大道具的人怒吼。」
在问其他演员时是这么回答的。
「没有人认为真的会发生凶杀。」略微上了年纪的演员看着节目表说。「再怎么说这也是服务业,闹别扭或嫉妒都不是罕见的事,甚至还有忠诚的剧团教徒呢。哪有时间一一去理会那种恐吓。不过像我这种配角,也不值得威胁要杀了我啦。如果要威胁,应该是村上。因为他有很多女性追星族。」
说完后演员便笑了。
另一个女演员皱着眉说:
「恐吓?」戴着舞台装扮的大型银白色假发,女演员边补妆边说。「老实说,我认为那肯定是冲着这方面的事来的。」
「这方面的事?」
「这个啊,这个。」女演员竖起小指挥舞。「你们知道这个圈子很小吧?在一起或是分开都是很常见的事。譬如说吃了新人啦、分手后离开剧团啦……普通都会有一、两个想杀的对象吧?」
福泽问她是否有想杀的对象,但戴着假发的女演员呵呵笑地避开回应。
希望原因只是感情纠纷,恐吓的目的只是想让对方担心害怕。
他想起了今早才刚发生,由杀手下手行凶的那起杀人事件。
如果杀人预告是由那种等级的暗杀者执行,那么福泽没有自信能够保护观众、演员、乱步和他自己,所有人的安全。
向所有人问过话后离开后台。福泽一边步行在走廊上,一边思考。
若是一对一的决斗,即便对方是异能者,他也不会落居下风。可是不管保镳的武艺再怎么高强,一次能够保护的人数还是有限。
如果福泽是杀手,四名市警根本不够看。想要突破警备,乘乱杀害一名演员是可能的事。然而站在保护立场的现状,要替剧场所有人布下有如铜墙铁壁般的防护,构筑安全的空间,大概需要十个福泽这样的人。
那是福泽担任保镳时,一再遇到的阻碍。不论福泽是个多厉害的武术高手,敌人仍会突破防护的间隙。单凭他一人不足以守护好人的生命。而坏人只要选择场地,乘隙攻击就行,因此单枪匹马就足够了。只要在那一刻,发挥最大效率的武力即可。
防守武力和攻击武力并不均衡。
要从不合理的武力当中去保护生命,就只能靠武力。不过攻方和守方的必须武力比例原就不同。除了武力以外,还需要其他东西来颠覆这种不均衡的状态。
「大叔在想什么?我肚子饿了。」
身边的少年以轻松的语气对他说话。
福泽因此惊醒。
刚才识破杀害女社长真凶的人是谁?
初次见面,就揭穿江川女士秘密的人是谁?
「欸,少年,你——对于这起恐吓事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这少年拥有非凡能力这点,已经无须怀疑。福泽还无法清楚掌握到那是什么,但会不会是非属武力,却能够颠覆守方和攻方比例的那项东西呢?
对于福泽的问话,乱步仅以平静的眼神回望。
他看得见某样东西。
——他看见了什么?
「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啊。只觉得想不透。」乱步一脸无趣地歪着头。
福泽停下脚步。他们置身剧场的玄关大厅,已有观众开始入场,形成长长的队伍。
「是吗?」
福泽吐气。想不透是吗?
我在不知不觉间对乱步有所期待。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这样,才会明知乱步既麻烦又无礼,还是让他同行,参与和工作人员的面谈。不,在此之前,带着未成年到可能发生凶杀的现场这件事本身,或许就是因为想知道眼前这少年的实力。
对以三京为开山始祖的古武术流派,获得其真传的弟子来说,是相当软弱的行为。
「唉……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工作机会似乎也泡汤了。首先我就不可能在这种需要严格遵守时间,感觉无聊透顶的地方一直工作下去。」乱步无所事事地踢着大厅地板。距离入口不远处铺着长毛褐色地毯,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况且很快就会有人死掉,这家剧场会倒闭。」
几名路经的观众大惊失色地回头。
福泽的背脊发冷。就孩子的玩笑话来说这句话过分恶劣。身为大人,此时无疑应该加以斥责才对。
可是福泽动弹不得。
背脊发冷不是因为乱步说话没礼貌。
——其实该说,杀人的是你吧,秘书先生。
是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口吻。
福泽看着乱步。乱步一脸非常普通的样子,不可思议地迎视福泽的视线。
「我说错了吗?」
「我不会……让凶杀发生。」福泽终于开口。「我是为此才被找来的。市警和剧团都不认为这次的恐吓是真的。就算是有某种目的的恐吓。」
「就说这不是恐吓了!」
乱步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这不是恐吓,是预告。停止做这些那些,否则我就要这样这样,那才叫做恐吓吧?恐吓是二选一。可是这次只有『我要杀了演员』这么一句。所以不是恐吓是预告,不如说是宣言。所以犯人一定会来杀人。犯人对于剧场方面没有任何要求,他只求目标死亡。」
福泽呻吟。
乱步说得确实没错。此次犯人的目的太不透明。普通的杀人预告会更露骨地显示犯人的主义主张。应该会加入「中止演出」或是「谢罪」等等的词句才对。然而这次的恐吓信——照乱步的说法是宣言——里面并没有那些。
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将会杀害演员——V。
「为什么你察觉到了却不说呢?」福泽问道。
「说了又能如何?」乱步发起脾气来。「因为是大人,所以就由他们自己去设法。问我这种小孩子的意见也没用吧?而且每次我说实话,大家多半都会生气。」
他指的是来到横滨之后的事吧。乱步的眼眸阴暗。
「我真是搞不懂大人。」乱步不服气地用脚尖踢着脚下的地毯。「因为是连我这种小孩都知道的事,所以警察和大叔也老早就察觉到了吧?母亲的口头禅是:『因为你还是小孩。』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完全不懂大人的想法。有时还会怀疑大家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又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因为你还是小孩。」因为是小孩,所以当然不懂大人的事。大人比你要来得聪明——是这个意思吧?
没来由地,福泽并非不明白乱步的双亲之所以会这么告诉他的理由。
并非不明白,不过——
「那么你认为——你察觉到的事,大人应该也会察觉,是吗?」
「没错。不行吗?」
他感到头晕。
福泽领悟到,他正面对着过去未曾对峙过的某种巨大事物。由于太过巨大而被压倒。
这孩子什么都不明白。
这孩子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加不了解其实世人什么都不明白。
打从最初的相遇便是如此。
告发秘书杀人,识破江川女士的内心。现在也用那双眼睛,看透以福泽为首的「大人」们所能看到的更多事物。
但是乱步没有发现,他的视野只属于他自己所有。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表示他还年幼。自己和他人不同,即使看着相同的事物,别人却是以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方式接受,这点得要等到成长之后才能了解。不,即便是成熟的大人也会频繁地忽略这点。别人和自己应该有相同的想法才对——人们总是有这样的误会,才会和别人产生各式各样的冲突。年幼的乱步也陷入了这个迷思当中,所以没有理由责备他。
然而,乱步误解的程度超越他人许多。
分明有那么敏锐的观察能力,乱步却认为自己无知。
为什么?
是双亲的缘故?
身为独生子的乱步至今所处的世界,是和他头脑不相上下的双亲所守护的世界,是这缘故吗?
走到这一步,福泽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某种感情。
那是好奇心。
他想知道这少年究竟有多大能耐。
「少年,关于我你知道些什么?」
「啊?」乱步露出奇怪的表情。「还问什么,就是才刚认识的大叔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好。」福泽说。「试着说说看你知道的
事、察觉到的事。如果你的答案超越我预期,我会再帮你找下一份工作,如何?」
「咦……?大人真的很喜欢交换条件……」乱步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点了头。「知道了。不过真的才刚认识,所以我知道的事比别人要少很多喔?」
会这么想的,大概只有乱步而已。「你试试看。」
「嗯……」乱步交抱双臂说:「年纪是三十出头,保镳,能够将杀手抛出的武术高手。单身,也没同事。右撇子。在茶馆时,下意识挑选了右侧靠墙的座位,所以应该也懂剑术。因为一旦出事,左侧是墙壁便无法迅速拔刀。会坐在看得见入口的座位,显然是经历过许多惊险场面。走在剧场的硬地板时,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表示你接受过在路上或室内战斗的模拟训练。走进设备搬运出入口的暗处之前,有先闭上一只眼睛,这是为了在进入黑暗处时能够迅速环顾周遭。代表你接受过暗处奇袭作战的模拟训练。」
福泽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冷。
脚趾渐渐失去感觉,喉咙干渴,手掌冒汗。
「作为保镳的评价极高,但是经历并不长。因为保镳的工作是保护,没有必要在暗处无声地偷偷接近。前阵子你辞掉了另一份工作。说是奇袭,也不是和刚才那个拿钱杀人的杀手同类。你在提到杀手时,并未流露特别的感情,和市警说话时,也没有特别警戒的样子,所以不是会受到追查的犯罪行业。可是现在,你工作时不使用刀这项擅长武器,是因为你对前项工作引以为耻。」
心脏疼痛。
喉咙干渴,无法呼吸。
视野忽红忽黑。
「不是犯罪行为却引以为耻,用刀进行奇袭的工作会是什么?这件事在几年前不是造成话题吗?由于停战协定的争议,提倡维持、扩大战线的好战派官僚,以及与其勾结的国外军阀首长陆续被人发现身亡。大叔,你在街上看见这起事件后续报导的报纸时,微微皱起了脸吧。所以大叔你……」
「住口!」
福泽的气势爆发。
几乎化为物理性的放射,穿透室内。玻璃窗震动,照明灯具发出声响,在远处走动的剧场工作人员发出小声的惨叫。
那是类似武术高手发出的「远击」现象。
乱步在极近的距离下,被无意识发出的裂帛一击扎扎实实地击中。身体重重挨了一记像是被透明大锤击飞般的冲击,乱步倒退数步后跌坐在地。
跌坐在地的乱步眨着眼睛,露出不明究里的表情。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超级远击后,他的意识瞬间被震飞。
福泽突然回过神来。
「抱歉……你没受伤吧?」他走近乱步,扶他起身。
「呜哇……?」乱步还在不停地贬眼。
福泽差点就被内心的羞耻击溃。居然用可称为浓缩杀气的远击对付外行人,这对修习武术的人来说是不可原谅的事。由此可见福泽内心的动摇。
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激动。那是早已诀别割舍,当作不存在的过去。除了昔日的同志以外,没有人知道真相。
那些的确不是恶行。如果没有福泽的剑,动乱或许会延长,会继续制造出数万名牺牲者也说不定。不过那是绝对不能外泄的机密工作。与福泽工作有关的,全是在政府高层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但之后他们就没再联络。每个人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福泽已做好觉悟,要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没想到这件事,会被才刚认识的少年识破。
而且还是如此轻易。
「别提……那件事。」福泽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我明白你的能力了,果然你是真材实料。」
乱步所在之处,便不存在无法揭穿的秘密。
乱步不明白那是特别的事。
那么现在就不是动摇的时候。
他得想出方法。
想出让乱步自觉到自己能力的方法。
此时,馆内广播响起预备铃。是通知开演前五分钟的预备铃。
「马上就要开演了,请进入剧场。」门前的服务人员宣告。
「我们走吧。」
福泽拉着依然感到吃惊的乱步走向观众席。
总之——让这少年监看舞台现场,这样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头脑混乱的福泽这么想着,内心仍然骚动不已。
秘密被看穿而动摇,对乱步的观察眼力感到惊奇——只是如此吗?
位在这份骚动底层的是什么——现在的福泽,尚无余力去整理。
福泽和乱步就座的同时,公演已经开始。
他们坐在最前排中间的座位。由于距离舞台太近,因此不能说是适合看戏的座位。不过福泽之所以选择这个座位,是因为当某人攻击舞台上的演员时,从这里能够以最短的距离跑去阻止。
乱步坐在福泽身边。似乎还没摆脱刚才的冲击,依旧茫然地凝视空中,双脚晃啊晃地摇个不停。
剧场表演厅能够容纳近四百人。放眼望去,观众席几乎全被坐满。观众的年龄和性别各异。若是硬要说到倾向,则以二十多岁的女性居多。
最后在正式铃响起的同时布幕揭起,开始演出。
福泽早已熟读剧本,将内容记在脑中。
预告信上写着「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将会杀害演员」。使用「天使」来表现的这句话或许不是偶然或戏谑,因为这出戏是关于天使的故事。
福泽想起剧本。假使要用一句话来表示本剧的内容,那么就是——
天使行凶杀人。
是十二名登场人物陆续遭到天使杀害的故事。
这就是这出戏的概要。
遭到杀害的登场人物们,无法判断是否为天使行凶。因为凶杀是利用刀子、坠楼、勒杀、毒杀——这些极为普通的手法。况且无人见到行凶瞬间,一个个遭到杀害。所以登场人物们,无从判断那是天使下手进行的超自然肃清,或是人类下手进行的连续杀人事件。
有个登场人物说:「假使是天使,会用手上的神剑刺出一剑,没有理由特地用物理性的手法来杀害孤立的人类。所以这是伪装天使肃清的杀人事件,是十二人当中有人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
另一个人物说:「如果是人类下的手,就表示我们当中有人是犯人。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没有理由杀害同伴。不过天使有!因为我们是背叛天使的罪人,肃清罪人是天使被赋予的使命。但是反过来看,我们十二人同样都是罪人,是对于天使的恐惧所连系起来的某种共同体。作为逃亡的盟友,杀害同伴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担任主角的村上是整合十二人,如同首领般的存在。村上在舞台上呼喊:「神啊,我们犯了罪。你拔去我们的翅膀作为惩罚,将我们打入凡间。我们不是已经在赎罪了吗?为何还要进一步做出这么残酷的行为?」
这十二个罪人原本都是天使。
由于憧憬人类,寻求和人类共存,因此触怒天神。被夺走天使的能力后,成为凡人坠入人间。
这出戏——名为《昼为梦,夜为现》的戏剧大纲,是被天界放逐变成人类的前任天使们,为了得到天神的原谅,而聚集到古老的剧场来。
在此同时一一杀害登场人物们的是天使?还是十二人当中的一人?——登场人物将会解开这个谜团,因此也可视为推理故事来观看。
推理之余,还加入了人物间的人际关系,爱恨纠结。
恋人、姐妹、仇敌——彼此间有着原本同是天使的连带关系,不过同时也有杀人犯的嫌疑,前任天使们在古老的剧场中徘徊。
他们的目的,是找出居住在剧场当中的某位异能者。
「欸,什么是异能者?」
乱步突然发问。
福泽当下烦恼该不该回答。他烦恼的不是该如何说明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异能者的存在——单纯是因为正在演出。即使声音再小,在最前排说话还是会引人注目。
「看下去就知道。」最后福泽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出戏的特异之处,是它甚至提及异能者的存在,是极为罕见的一出戏。虽然没有明文禁止揭露异能者的存在,但异能者的存在笼罩着阴影。由于大战的影响,从事合法工作的异能者数目减少,他们多半不与世间有所牵连,再不然就是隶属黑社会。此外也存在管理国内异能者的政府特务机关,一不小心传出去就会形成问题。因此知道异能者本身不是传闻或童话,而是实际存在的人并不多。
光明正大地在剧剧表演的主题中,提及处于不可侵犯领域的异能者,是项特例。
由于这样的状况,因此剧中详细地——不过终究是虚构地——对异能者加以解释。
一说是,一个人具有一项能力。
一说是,有些是本人有自觉,能够随意操控能力。也有无法操制,自行启动的能力。
一说是,既有与生俱来的异能者,也有特殊能力在某一刻突然展现的情况。
一说是,特殊能力并不保证能为拥有者带来幸福。
舞台上的登场人物们,都在寻找那位异能者。他们逐一失去
同伴,虽然疑神疑鬼,无法相信任何人,却还是抱持一丝希望,在剧场中徘徊。
因为唯有那名异能者,能够赦免他们的罪过。
剧中解释为异能者原是被逐出天界的天使,他们获得赦免,得以再次回到天界。他们取回天使原本具备的无限能力的一部分,得到能够再次谒见天神的资格。赎罪结束的新天使,就是异能者。
福泽暗忖这果然是创作。由于工作的关系,他也见过几位异能者。之前杀害秘书的杀手,恐怕也是异能者。否则不可能在受到捆绑,且双眼被蒙住的情况下,完成正确枪击复仇对象这般困难的技巧。
如果那就是赎罪结束的天使,那么天界是个相当浑沌的地方。
但是——写出这个剧本的人,确实知道关于异能者的事,在剧场里上演这出戏,是否另有意图?
这点跟这次的杀人预告有关吗?
自称「V」的杀人凶手。
寻找异能者的戏剧。
福泽的视线朝观众方向游移。
所有人都紧闭嘴唇,视线专注地集中在舞台上。他们忘了要做表情,也忘了自己是什么人,入神地看着这出剧。戏剧具备的力量,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肉体如今置身何处,将他们带往远离此处的某个地方。特地付钱前来看戏的观众们,全都明白这点。他们是为此而来。舞台演出的效果、剧本的精妙,再加上演员们的演技——尤其是主角村上投入灵魂般的逼真演技——使得观众能够暂时脱离自己的肉体。那就是所谓的看戏。
然而福泽不能那么做。现在他要是脱离自己的肉体就伤脑筋了。他集中意识,观察观众。
虽然不认为犯人会堂堂正正地坐在观众席上,可是……以观众身份匿名入场,是经常用来混进现场的手段。福泽从最前排开始,转头环顾是否有人举止可疑,是否有人不自然地中途离席。
在黑暗中眯起眼睛注视后,处处可见不算可疑,但是对于戏剧并不热衷的观众。
带着小孩的主妇,与恋人同行的年轻人,一副苦瓜脸的老人,受到睡魔袭击而昏昏欲睡的中年女性。不看舞台上的演员,只是注视馆内,身穿外套的男性。
福泽有些在意最后那个身穿西装的人。
他的外表并非特别显眼,是名随处可见的男人。深蓝色西装搭配有帽沿的圆帽,单手拿着丁字形拐杖。是西洋绅士的装扮。
他无法清楚地知道为何会在意。如果硬要举出可疑之处,就是他坐在最前排的座位上。挺直背脊,一动也不动。和过瘦的外貌相较,外套显得略大了些。
抱持这样的想法再行注视后,便可感觉到他看戏时的视线太过锐利,和绅士风格的外表正好相反。他的视线像是连演员的内在都想看穿,下一秒就要扑向猎物的猛禽或是猎豹。多半不是在欣赏戏剧内容的眼神。
覆盖身体的外套是为了要隐藏某种暗器吗?手上拿的拐杖里暗藏着刀吗?
若他发动奇袭,从这个位置可以紧跟上他吗?
福泽静静透过视线测量距离。在脑中计算动作,以对应敌人可能采取的任何行动。
接着——
「欸,我可以问你吗?」乱步突然说。「这些观众全都是付钱来看这个的吧?」
「安静,现在正在演出。」福泽斥责他。不过——
「为什么这种一目了然的故事,居然要付钱来看?」
乱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
没来由地——福泽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戏连结局都已经一目了然了不是吗!那家伙就是犯人!这种事看了前五分钟就知道了吧!」
两旁的观众出现轻微的骚动。但乱步不在意。
「第一起凶杀时,凶手之所以能和主角在一起,是因为用了蜡烛定时诡计!蜡烛只有两根,大叔你也看见了吧?」
乱步周围开始一点一点地出现骚动。舞台上的演员也瞄着乱步的方向。
「啊啊,真笨!现在和你商量的那家伙明明就是犯人啊!你手边有一开始拍的照片吧?只要看那张照片马上就知道了。喂,你干嘛拖拖拉拉的?」
几名观众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那孩子怎么回事?可是……咦,那家伙就是犯人?不会吧!不过说得通不是吗?
「喂!」福泽小声地喝斥他,但乱步没有停止。
「啊——不行,完全不行。接着是到收发室的两人会被杀。因为他们刚才碰巧看到能够作为证据的蜘蛛网。看吧,那名真凶现在会找个理由离开房间。像是「去拿地图」这种随便的理由。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不能让他逃掉!」
乱步不满地踢动双脚。几乎是在同时——
「我去拿地图。」
舞台上的人物说出台词,同时消失在侧幕的另一头。
「看吧——!真是让人不耐烦!」
骚动逐渐扩大。骗人,那个人是犯人?咦,可是他明明是个大好人啊,为什么?原来他对情人说的话是谎话吗?
耳语在观众席中扩展开来。
福泽胃痛不已。
「到此为止。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喔。」即便福泽略微强硬地制止——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要看这种戏?我觉得非常、非常不耐烦!」
乱步的眼眶发热。
「为什么?我不明白任何事,也不明白任何人!为什么大人会这样?为什么世人会这样?没有人愿意替我解释!」
乱步大叫。
那个叫声,不是现在这一刻才想起。
长久以来,累积、堆叠在乱步心中的疑问和郁闷,在受到诱发后迸裂开来。
「我不明白大家在想什么。我好怕,好像被怪物包围一样!话说回来,也没有人能够了解我!了解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死了!」
那是呐喊。
是朝着不属于这世上任何地方的恸哭。
舞台上,主角正对着遍寻不着的异能者诉说求救台词。乱步的呼喊犹如和它重叠。
「如果有异能者就救我吧!如果有天使就救我吧!为什么我孤单一人!为什么我得独自活在这种怪物的国家不可!」
「停下来!」
福泽伸出双手按住乱步。
乱步以充满愤恨的眼神回瞪福泽。
「我告诉你。我会说出你能接受的答案。所以停下来。」
「…………」
乱步没有回答。
舞台正好在此时转暗。观众席上的灯逐渐点亮。
「接下来是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下半场的开演时间从六点二十分开始——」
观众席上响起馆内广播。
福泽回想起时间表。这么说来,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安排休息和上洗手间的时间才对。观众席上开始喧哗,陆续有人起身离席。
「过来。」
福泽拉着乱步的手。乱步不悦地移开视线,无意移动。
「过来!」
福泽硬是让乱步起身,然后拉着他离开。
在大厅休息区,远离人潮的墙边方型座位。
乱步气呼呼地坐着,福泽站在他的正前方。
乱步一脸不服气地拨弄自己的衣服下摆。福泽无言地俯视这样的乱步。
两人维持这样的姿势,整整沉默了五分钟。
「来吧。」最后是乱步难以承受沉默而低语。「骂我啊?工作时我总是这样,一再挨各种人的责骂。我已经知道你大概会怎么说我了。」
「你有自觉吗?」福泽低声说道。
「因为我做了会挨骂的事,所以才会挨骂。如果是这样,我的心情会稍微轻松点。因为这个道理很好懂。」
「说得也是……」
福泽暗忖,他不是能够给予这少年任何教导的人。在福泽的人生当中,一直在避免这种教导某人的场面。
对于这点,如今他初次感到后悔。
他得说些话才行。
这少年现在就站在即将坠入悬崖的地方。
「告诉我关于你双亲的事。」福泽字斟句酌地说。「你的双亲对于你的才能,有说过什么吗?」
「才能?」乱步皱眉。「如果我有那种东西,现在就不会为了找工作而这么辛苦了。」
「那么……对于你的将来,他们说过什么?」
「咦咦?……这是父亲的口头禅,他有时会说『将来你会超越我和你妈,成为受人赞赏的人。不过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你要谦虚沉默。不要得寸进尺,只要看着,保持沉默,别让你知道的事伤害到别人。』……就这些吧。不过我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
果然。
福泽静静点头。
他的父亲果然知道乱步具有非凡的才能。他具有观察、记忆,在一瞬间看透真相的特别技能。
接着将它封印。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乱步走错路,为了不让他伤害任何人,与世界为敌。为了在得到充分的分辨能力和知识,具有成熟的心智前,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学习正义和美德。
那是保护。为了从这奇妙世界中保护非凡才能,所编织出来的透明茧。
乱步以普通人的身份长大。那是多么令人惊奇的作为!要让乱步认定他见到的世界是理所当然,普通到并未超越任何一项常识,会是多么困难的工作啊!
乱步的双亲以他们具备的超人头脑,做到了这点。
除了爱以外,这还能称为什么呢?
接着他们两人——远在乱步能够正确地成熟,以充分的强韧去面对世界前,就硬是被迫离开这个世界。
最后只剩下茧被撕破,尚未成熟的天才幼虫。
福泽紧握的手中渗出汗水。不论和再高明的强敌对决,他都不曾如此害怕对手。如今失去保护茧的乱步即将被外界压垮,只要施力的方法稍有差错,就将导致无法挽回的憾事。
福泽迟疑地开口。
「你——有特别的才能,是观察推理的才能。从来没有人识破我从前做的是什么工作。杀害社长的真凶也一样,除了你以外无人看穿。你是特别的,乱步。只要你想,将能成为比你双亲还要伟大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乱步一口否决。「父亲和母亲都很厉害,没有人能够超越他们。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从来也没说过我有特别的才能。我相信他们。」
相当顽强。
双亲筑起了厚厚的防护墙。到目前为止,这道墙将乱步和这个世界——无法理解乱步,可怕的凡人世界——隔开来,加以保护。
不过也因为这道防护墙,如今乱步无法走向外面的世界。
「在刚才的那出戏里,你指出了剧中的犯人。」福泽继续往下说。「能够在那个时间点上猜出犯人,在所有的观众当中恐怕只有你。我也一样,在看完剧本的结局前都不知道。」
「咦咦?」乱步露出明显怀疑的神情。「你在骗人吧?因为就连我也知道啊?大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争论来回兜圈子。因为他自认并不特别,所以无法理解平凡的他人。因为无法理解他人,所以就如双亲所说,他自己并不特别。这是彼此之间手牵手的完整强大理论,若不投进某种全新的要素,便无法击溃。
全新的要素。
不容分说便能让乱步接受,到目前为止他连想都没想过的新要素。
「告诉我。」福泽耐性十足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周围的人都很笨?有没有在一刹那间怀疑过,他们会不会其实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
乱步以满是怀疑的眼神瞟了福泽一眼,过了半晌后才回答。
「有……」
「就是这个。相信它吧。你是特别的,其他人是愚蠢的,包括我在内。你感到孤独是因为你有才能。活用这点吧。只要有那项才能,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你别想利用奉承来操控我。」坐着的乱步将脸转向一旁。「母亲说过,不可以认为他人愚蠢。首先,为什么会发生那种只有我一个人特别的事?都市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
「那是……」
现在就只差那么一步。
不能在此时犯错。
决断的时刻已经逼近。福泽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是靠辩才来操弄他人的类型。到了这个地步,福泽手中的牌就只剩下一张。
那就是诚实。
「你说得没错。」福泽说。「过去我的腰上挂着刀剑。从小就开始修习政府系统武术流派的我,是被名列政府士人称为『五剑』的剑客。我真心认为我的剑是为了国家安宁而存在——所以我杀人。」
福泽凝视远方说道。乱步注视着福泽这样的表情。
「暗杀太过容易。技俩当中具有压倒性的差距,我从来不曾陷入苦战。我之所以开始感到害怕,是察觉到自己打从心底在等着下一次杀人的任务。我是为了国家杀人?或是为了杀人的瞬间而杀人?我开始看不透自己的内心。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不再拿剑。」
福泽坦然地诉说。
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
对着这样的小孩,说出至今绝不告诉任何人的事。
不过他的话连绵不绝,福泽继续吐露存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能力得受到控制才行,得要抛弃无法控制的能力才行。如果你对你自己的才能视而不见,那么就和过去为了追求流血而挥剑的我一样。在失去双亲的现在,你得自行察觉到那份能力才行。」
他想要有雄辩的才能。
不是让群众沸腾的辩才,也不是煽动民智的巧言令色。他只想要有能力撒点小谎,好让眼前幼小的孩子理解单纯的事实。
「我明白大叔说的话。」坐着的乱步笔直地瞪视福泽。「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父亲和母亲说过的话是什么?清楚确实地让我理解,现在的我之所以会这样的理由。这么一来我就相信你。」
乱步已经不闹脾气了。相反地,他认真想要得出答案。那是以往没有过的事。
能够告诉他的人只有福泽。
——即将再度开演。请各位观众回到观众席。
馆内广播响起。原本就稀疏的人群开始走回座位。乱步瞄了一眼人群。
没时间了。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乱步可能不会再度寻求答案。
「那是因为……」
福泽开口,接着停下。
随便什么都好,有没有什么能够接下去的话?
作为最后王牌的诚实也已见底。
他不擅长雄辩或是说服,更不擅长说谎。
此时——他突然看到乱步卷起握在手中的剧本。
由剧团提供,不过乱步嫌麻烦,立刻就不看的剧本。
福泽几乎是反射性地开口:
「你是异能者。」
乱步瞠目结舌。
「……啊?」
「是特殊能力。」福泽说。不过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你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你是异能者。双亲过世时,你的特殊能力觉醒。就是——这样。」
「特殊能力?……为什么?」
乱步露出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一脸惊惶失措。
对福泽来说,这几乎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经验。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总之是想到什么,就尽可能继续开口的经验。
「我说过,你是异能者。你的能力是『只看一眼,就能看透真相的能力』。戏里提过吧,这世上存在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而且特殊能力不见得能让拥有者幸福。你之所以感到痛苦,把别人看成怪物,都是因为你的特殊能力。」
「……???」
乱步感到疑惑。他一再反复眨眼,脑袋处于混乱状态,整个人安分不动。
「你得控制特殊能力才行。」
此时,福泽感谢自己平日的锻练。
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心脏跳得飞快,手上流满冷汗。
然而福泽的表情极为平静。完全和平常一样,仿佛在朗读报上的文字,是坦然平常的表情。
以真剑对决时,内心的空隙会带来致命的危险。不能被对方看出视线,抢得先机,因此得保持自然。不论置身何种苦痛或是怯懦当中,都得和现在的福泽一样,保持平静的表情。
也就是说,福泽现在脸上是——故作镇定的表情。
「因为你是异能者,所以是特别的。为了证明这点,接下来我会教你控制特殊能力的方法。只要借助某样东西,你就能随意发动特殊能力。这么一来,你就能学会方法,控制或许会让你自己不幸的特殊能力。」
「……??某样东西是……?」乱步的头严重倾斜,就连身体也倾斜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想。
福线的视线游移,寻找契机。
什么都好,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乱步集中意识的东西,有没有什么——
他的手稍稍碰到怀中的触感。
有了!
「是这个。」福泽将它从怀中取出。
「……那是什么?眼镜……?」
「是在京都,某位高贵血统人士赏赐给我的装饰品。」骗人,其实是附近的杂货店卖剩的。「一戴上它就能发动你的特殊能力,立刻看透真相。相反地,没戴它的时候,你会对他人的愚蠢不再介意。这个给你。」
「……喔……」
乱步一脸摸不着头绪地接下黑框眼镜。
「不管再怎么看,都像是便宜的眼镜……」
说得一点都没错。
「直到刚才为止,你都还不知道特殊能力的存在,也难怪你会这么想。」
福泽静静吸气。
「喔……要戴上它吗?」
乱步拉开镜架,缩着脖子正想将它挂到太阳穴旁。看准这个时机——
「喝!!」
福泽的吼叫声响起。
乱步的意识几乎是瞬间被震飞。
那是远击。而且规模和方向都和刚才不同,明确地朝乱步的精神发出,是原本在生死决斗的当下使用的一击。即使是具有深厚武术底子的人,脑中也会变得一片空白,身体不听使唤。更何况是乱步这样的小孩,正面中招后不可能支撑得
住。
乱步以即将戴上眼镜前的姿势昏厥过去,倒进椅子里。
眼镜顺势稳稳地挂在脸上。
「……啊……」
过了数秒后,乱步恢复意识。他仰望天花板,眨着眼睛。
「仔细看,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吧。」福泽说道。
「咦……?刚才到底……这就是控制特殊能力……?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不,不一样……?没有不同……?我总觉得脑袋轻飘飘的……」
「眼镜接纳你了。」福泽点头,以厚重的声音说。他的表情如同栖息在灵峰的仙人。不过内心偷偷为自己所说的话过度天马行空、荒腔走板而感到晕眩。
「用它来控制特殊能力吧。从今天这一刻起,你是异能侦探·江户川乱步。利用特殊能力揭开真相,排除隐藏在黑暗当中的罪恶。你做得到,因为你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
「……喔啊……名、名侦探……?」
「没错,你是名侦探。」
就像对刚出生的雏鸟施行铭印现象一样,福泽复诵。
「现在一切都很明确不是吗?世上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其他人不是怪物,只是比你笨而已。」
乱步屏住呼吸。
一边抚摸镜框,一边思考着些什么。
「可是……不,是这样吗……?不管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还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都只是因为所有人是笨蛋?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没错。知道了吗,乱步,仔细听我说。这个世间不过就是愚蠢罢了。不懂得如何去观察事物,是连脖子都还没变硬的幼儿。没有人对你抱持恶意。幼儿会憎恨别人吗?会设计圈套,让人感到混乱吗?」
「够了……」
乱步无力地垂下头,低声呢喃。
「那也是……这也是……至今为止的痛苦全都是……听你这么一说……原来如此……」
乱步从弯腰低头的状态,慢慢抬起头来。
花了点时间。
破茧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没有人憎恨我。」
「没错。」
乱步突然起身。
表情明显成为满脸笑容。
感觉可以听到某处有个看不见的开关「啪嚓!」一声打开的声音。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大家全是幼儿吗!没错,肯定是这样没错!这个世界一点都不恶心!只不过是严肃、理所当然、轻柔无力的愚蠢罢了!」
乱步开心地笑,同时挺直身体,全身散发压倒性的闪亮力场,仿佛新生的日出。他的表情是福泽前所未见的光明闪耀,充满诞生的喜悦。
接着他宣言:
「既然是愚蠢的幼儿——那么我就得守护它才行!」
乱步急忙转向福泽。
「大叔!你先进剧场!我有事要做。或许现在还能阻止凶杀发生也说不定。」
「——什么?」
「预告会实现,凶杀必定会被执行!这点已经明确得太过清楚露骨了!我要反过来利用它!所以你先过去!因为大叔得位在最接近现场的地方才行!」
乱步用力推着福泽的背部。福泽不明究里。应该是他使用诡辩来说服乱步才对,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巨大的分山岭。突然间这是怎么一回事?
再过不久就会发生凶杀?
「喂,不过那么一来……」
「照我的话做就是了!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乱步继续推着福泽的背部。福泽突然丧失状况主导权,没能做出像样的抵抗就被推向剧场表演厅。
不过——如果真的发生凶杀,留下乱步一人不是很危险吗?
开演的正式铃正好响起。
「不管是敌人的目标、计划还是全部,我都已经看见了!所以我不要紧,你先过去,我希望你盯着观众的动向!」
福泽感到犹豫。乱步有了干劲是很好,但若是真如乱步所说,就表示这座剧场里潜伏着杀人犯。阻止犯案的行动不可能会没有危险。
他看着乱步的表情。
他的表情当中有着力量,是克服困难后的表情。是克服人生当中为数不多,既是高墙也是高山的某种束缚之后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么这就是他克服阻碍后的第一件工作。
不相信他——就太失礼了。
「知道了。不过你要小心。」福泽点头。
「你放心!」乱步以洪亮的声音说。「我会保护愚蠢的人们,因为我是世上最棒的名侦探!」
福泽独自跨进黑暗的剧场表演厅。
由于接二连三做了不符个性的事,头部总觉得沉重。
对于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是否正确,他毫无自信。这些年来他不曾勉强自己为了他人,往前踏出一步。数日后,或许他会察觉到其实自己犯下了天大的过错,说了彻底伤害乱步的谎言也说不定。但是目前这个阶段,什么都无法评论。
而且,乱步的笑容太过耀眼。
目前只能以它作为正确的根据。
福泽一边走在观众席的走道上,一边环顾四周。由于已经开演,每个观众的视线都对准舞台。舞台后方有个白色萤幕,播映著作为背景的风景。在这出戏里,桌子或柜子等舞台上使用的大道具是实物,不过辅助的背景不是大道具,而是利用投影在萤幕上的影像来表现。或许是为了节省经费和时间,影像本身有时会像流砂般扭曲,以作为舞台效果的一部分。
担任主角的村上站在那个萤幕前,独自面对虚空演戏。
是面对虚空诉说悲叹的一场戏。似乎是对持续杀戮的天使提出诉求的一幕。
如果真如乱步所说,那么在这出戏的演出期间将会发生凶杀。乱步要他待在离现场最近的地方。若是相信这句话,就表示现场是在这里,就在眼前的舞台上。
不过眼前有数百人在看着,犯人会堂堂正正地行凶吗?方法是什么?
入场时已检查过随身物品,因此不可能带枪进入。难不成偷偷带着吹箭进来?即便如此,距离舞台还是有相当远的距离,需要有媲美战国时代的忍者技术。
那么会是跑上舞台,直接行凶吗?如果是这样,最前排的福泽将能跑上前阻止,反而对他有利。
不论如何,这里就是关键所在。这里即将会发生某件事。视线片刻都不能离开观众的动向。
福泽侧耳倾听。没有观众说话,只听得到移动身体和咳嗽的声音。最大声的不必说,是舞台上青年的声音。
「赦免我们吧,光轮的战天使!否则就在下界现身!」
村上在舞台中央呼喊。由于设定上是长年流浪、精疲力竭的人类,因此类似长袍的服装磨损脏污。不过恸哭并未深入他的眼睛,那对眼睛闪闪发亮,犹如生命力的结晶。
「我的性命不足为惜,既然要代行制裁,就用那把曾经属于我的天剑,先贯穿我的胸口吧!」
福泽一边走向观众席,一边看着他演戏。不愧是曾经出言不逊表示「为了演好一出戏,能够夺走他人的性命」。他的演技超群。犹如灵魂破碎的恸哭,即将流出血泪的眼眸。叹息声中具有吸引力,和台词相比,是利用台词和台词连接部分来向观众提出诉求。丝毫不见在后台看过,那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影子。表情不同,细微的习惯也不同,说是极为相似的双胞胎也能令人信服。
村上举起双手。
「我知道你不现身的理由!你不杀我,打算单单留下我一个人吧?你想让我见到逐一遭到杀害的同伴互相猜疑,以人类具备的丑恶憎恨彼此吧?那么我就揭发你的罪过!找出通往天界的钥匙,将比地狱边境的冰河更加丑恶的嫉妒之罪暴露在太阳——」
村上的台词中断。
刀刃贯穿他的胸口。
那是一把跟手臂差不多长的白色长刀。它从胸口刺出,贯穿撕裂遭到扭转的服装。
刀刃缩回。发出「叩啵」一声后,鲜血从胸口喷出。
村上迎面倒下。
所有人都动弹不得,也无法反应。不——是尚未产生现实感。每个人都还以为这是在演戏。
不过福泽像脑髓麻痹般感到冰冷。
剧本上没有这段演出。
几乎在村上倒下的同时,福泽已冲了上去。
他笔直地跑向舞台,轻松飞越落差,跳上被灯光照亮的舞台,朝村上奔去。
村上面朝下倒在舞台上,背后的服装也被染红。血液在舞台地板上扩散开来。
福泽以指尖碰触那些血液,确认它的触感。福泽清楚知道血液的触感和味道如何。这不是演戏用的假血,是真正的血。
村上已经没有呼吸。他的脸色惨白,微微痉挛。福泽拉起他的手臂,心跳几乎消失。从背后流血的位置来看,一旦刀刃贯穿此处,无疑将成为致命伤。
可是——
刀子在哪里?
「叫救护车!」福泽朝着站在侧幕的演员大喊。「也通知在外面的警察封锁剧场!」
观众席上的骚动逐渐扩大。
发生了什么事?到
底在做什么?
福泽环顾四周,他已事先检查过舞台四周,应该没有让刀子飞过来的机关才对。
村上被刀子贯穿胸口。就算是一瞬间,福泽也不可能会没看到刀子。但周围到处都看不到疑似凶器的物品,简直像是——
简直像是遭到看不见的天使刺杀一样。
「就真正意味而言,天使将会杀害演员」
舞台上没有凶器。也已确认过村上俯卧的下方,没有任何发现。
那么是在上面吗?
他迅速抬头往上看。俗称「catwalk」的天花板架桥深处,被一排点亮的白色照明遮住,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隐约看到某种像金属箱的方型物体在反光。是某种机关吗?就位置来说,是在村上的正上方。是让刀子从那里落下来的吗?
然而瞬间可见的装置,立刻消失在天花板的黑暗当中。后面有人吗?不,若真是如此,就算再靠近阴暗的天花板,他应该也能看见。那么犯人到底——
他突然想起乱步的话。
——我希望你盯着观众的动向!
福泽迅速回头。
他从舞台上仔细扫视观众席的每个角落。大部分观众的表情都没有察觉到这个状况。有一半是一头雾水的呆滞表情,剩下一半的表情是狐疑地看着突然妨碍戏剧演出,跳上舞台的福泽。
在这些人当中吗?
「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座位!」
福泽大喝一声。
「这不是演戏!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座位!确认旁边的人!如果有人逃走或是躲起来,立刻通报!」
话语落下,马上议论纷纷。不安感开始传播,在原本冻结的观众席间扩散。
警察——?那个人在说什么——?这难道是——可是——
一声惨叫撕裂了这样的气氛。
「不要啊——!时雄!」
有位女性一边发出狂乱的呼喊,一边从侧幕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是剧团的女演员之一,和福泽他们交谈过的女性。她边叫边奔向村上。
「骗人——这是骗人的吧?怎么会——不要啊啊啊啊啊!!」
比之前任何人的声音都还要尖锐的喊叫贯穿表演厅。这成了契机。观众席的气氛从演戏转回现实,从日常生活转为非日常生活。有几个人共鸣般地喊着:
「演员被刺了!是杀人,是杀人事件!」
「慢着,不准动!」
几个人争先恐后冲向出口,就连福泽的声音也听不进去。
眼前有人遭到刺杀,方法不明。既然如此,就不保证观众是安全的——虽然不合理,不过那是人类的直觉。
福泽接着从舞台上冲向观众席。犯人可能乘这个机会逃走。不,只要发生杀人事件,现场就会遭到封锁,犯人只能乘这个机会逃走。
逃走的人就是嫌犯。
福泽捉住、打倒冲向出口的观众,让他们趴在地上。不过朝出口过来的人持续增加,混乱不见停歇。福泽被人潮挤得不成人形,不过还是持续呼喊「镇定!」「冷静下来!」。
混乱窜过观众席,逐渐将人类变成一群动物——
福泽颓然地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
剧场的状况全然改观。剧场工作人员和市警的后援人员嘈杂交错而过,一脸严肃地深谈。
剧场已经完成封锁。支援的制服员警封锁了建筑物本身,逃出大厅的观众也被剧场工作人员发现带回。假使犯人还在剧场里,将无法逃到外面去。
剧场方面迅速做出对应。为了以防万一,江川女士应该早已通知所有人员要如何处理。遭到刺杀的村上被救护车载走,但不久后就从其他演员口中得知他在运送途中死亡。
那是致命伤。福泽确实看见村上被刺杀的那一瞬间,以及那把刀的宽度和出血量。
仿佛被隐形的剑贯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福泽独自蹙眉。乱步到哪里去了?自从在重新开演前消失以来,便不见乱步踪影。那是在他和自告奋勇,表示要阻止凶杀发生的乱步分手后,仅仅数分钟内发生的惨剧。即使乱步再厉害,也还是来不及阻止吗?在那段期间当中,的确几乎没有时间能够对应。
可是,之后为何不见乱步的身影?
福泽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重重压在胸口。
如果——
会发生杀人事件,并非是因为乱步没追上犯人呢?
若是乱步以他独具的头脑追上犯人,接着发生了什么事呢?
乱步想要阻止犯行,换句话说,他打算阻止犯人。这也就表示对犯人来说,乱步等同是碍事的存在。
利刃、流血。独自面对杀人凶手,不知如何抵抗暴力的少年。
果然不能按兵不动,以为待在大厅等他就会回来,这时应该要去寻找乱步才对。
福泽起身走了出去。就时间上来说,乱步应该不会走得太远。首先得在馆内搜集目击情报。
福泽脑中浮现出剧场的平面图。
建筑物有三个出入口。观众出入的正门入口、演员和剧场工作人员出入的后台入口,以及搬运舞台器材的搬运入口。
正门入口穿越大厅后便通向剧场表演厅、售票处等。后台入口通往后台、排练室、事务室和会议室。搬运入口则是穿越收发室、仓库后就通到剧场舞台后方。这三条路并非无法互通,但基本上是被隔离的空间。观众的领域和剧团的领域是分开来的。
既然乱步不见踪影,那么这三条路当中,最不可能被人看到的收发室、仓库附近就很可疑。因为正门入口除了观众以外,偶尔也有其他人出入。后台附近有等待上场的演员们在看着。此外收发室和仓库距离发生那起谜样杀人事件的舞台不远。若准备了某种遥控杀人的机关,而乱步跑去阻止的话,就很可能会是那里。
福泽穿越剧场表演厅的观众席,朝舞台走去。
一脸不安的观众被迫坐在观众席上,吵吵闹闹地等待事态的发展。一时的混乱似乎已经过去,然而置身于非日常生活当中的不安还无法拭去。几名剧场工作人员一一询问在座观众,确认是否有看见什么,是否有人不见踪影。
犯人在这里面吗?或许是某位剧团团员?或是剧场工作人员?福泽很想依序揪住每个人的胸口质问,不过他强忍住冲动,穿越案发现场,前往舞台后方。
广大的舞台后方空无一物,摆放着木箱、木板和照明灯具。安装在地上的两条铁线,是用来迅速搬运布景的轨道。
福泽从舞台上仰望天花板。事件发生时,第一个赶到的福泽看见照明那头有个金属箱。如果那就是让刀刃从上方落下的遥控装置,就能说明那个谜样的杀害手法。
不过天花板架桥上什么都没有。为了慎重起见也搜索过舞台后方,可是一无所获。当时见到的四角形反射是眼花吗?或是行凶后,犯人随即撒走了呢?但要带走让刀子落下,随即收回的大型器材也得费些工夫。如果有人进行那种搬运工作,福泽一定会注意到才对。
他正想继续往后方前进时,大厅方面开始传来些许骚动。警官奔来,慌张地朝站在舞台附近的剧场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
「喂,怎么了?」
福泽走近询问,脸色发青的制服警官似乎是记得福泽的长相,急忙回答:「那个……」
「有——有人逃走。一名观众不见了!」
「什么?」
大厅中的数名警官一脸不安地相互交谈。似乎正在核对彼此的纪录,互相确认状况。
「喂!」福泽发出脚步声走近后向他们搭话,一名警官抬起头来。
「啊啊,您好,保镳师父,您辛苦了。」
保镳师父……虽然这个称呼没错,不过他不喜欢,感觉像是古装剧里的坏人。
话虽如此,不过现在不是纠正称呼的时候。福泽单刀直入地询问。
「听说有观众逃走?」
「嗯,是这样没错,真伤脑筋。」警官画圈般地抚摸自己的脸颊。「话说在前头,我们的封锁行动是完美的,无人能够离开建筑物。是可以去洗手间,身体不适的话可以去医务室,所以离开观众席不成问题。但是……」
「有人没有回到座位上?」
「是的。不在座位上,清查洗手间也看不到身影。其他地方也四处都找不到人。」
「那名观众的外貌和座位是?」
警官使用手边的座位表指出位置,是最前排的座位。
「穿着外套,蓝西装和圆帽子,是位绅士风的中年男性。根据剧场方面的情报,不知是不是脚不方便,带了一把木制拐杖。」
福泽立刻想起。
——是那个男人。
最前排有个注视演员,绅士风的男人。令福泽出奇在意的男人。
「根据预约纪录,他的名字是浅野匠头,三十五岁。没有同伴,预约名额为一名。」
浅野匠头?——会是浅野内匠头吗?
「是假名。」福泽立刻说。「可恶,如果我多注意他一点就好了!」
那是他曾经怀疑过的对象。先是说服乱步
,随后发生杀人事件,事态接连出现变化,使得他疏于注意观众。
「那家伙何时离席的?」
「已经确认过,上演开始时他人在座位上。」警官一边翻阅纪录,一边回答。「可是下半场上演时,无法确认所有人是否确实就座,或许此时就已不在。」
下半场——是村上遭到杀害的期间。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在杀害瞬间离席,操纵某种装置。
福泽努力回想当他跑上舞台时的情况。回头环顾观众席的视野当中,是否有西装男的踪影。
究竟如何?
福泽啧舌。他想不起来。当时福泽注视的是出口,他怀疑想要先行逃走的人就是犯人,因此注意力全放在那边。由于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位于观众席后方的出口,因此疏于观察最前排。
福泽心想,若是乱步,或许只要一瞥就能瞬间记住谁不在,能够看穿那个人在不在现场。
——我希望你盯着观众的动向!
他想起乱步的话。
当时乱步或许已经理解犯人就在观众当中,所以才会对福泽那么说。若真如此,那么很明显是自己的疏失。
西装绅士消失,接着乱步也消失。
难道乱步被他——
「我去搜索建筑物内部。有任何事就联络我!」
福泽转身背对回答「是!」的警官,迅速踏出步伐。
那是他的责任。福泽紧咬牙关。是他唆使乱步。结果乱步独自展开行动,消失无踪。原本不管是阻止凶杀发生或是保护乱步,全都是他的责任才对。
不管乱步的头脑再怎么优秀,仍是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就算找出真相,指认犯人,一旦犯人恼羞成怒殴打他,他将毫无招架之力。不论乱步是个多么聪明伶俐的名侦探,也无法单独发挥能力。得成为乱步的护盾,反制暴力,惩治犯人,用武力整顿出一个能够安全进行推理的环境,不然就没有意义。
侦探需要被武装起来。
「啊啊,终于找到你了,福泽先生。」
一名女性小跑步来到快步走动的福泽正前方。
是这个剧场的经理——江川女士。
「啊啊,真是,我到处找你好久。你明明这么瘦高,但不见之后很难找到你呢。什么都别说,跟我来一下。」
她奔向福泽身边,抓住衣袖拉着他走。
「什么事?对不起我有急事,我得去找乱步才行。」
「就是那个乱步小弟啊。」江川女士迅速接口。「来,走这边。他说最好不要让别人听到。」
「什么……?」
江川女士看着福泽的脸,仿佛透露机密般地低声说:
「乱步小弟有话要我转告你。」
江川女士前往的地方是舞台操作室。
无机质的室内摆满操控面板及录影录音机器。设于墙上的窗户,可以俯视成为杀人现场的舞台。应该是从这个窗口目视舞台,调整照明或影像。
江川女士环顾舞台操作室的周遭,确认无人后便关上门。
「然后呢?」福泽问道。
「老实说,我也有一大堆想问的事。」江川女士说。「那孩子是什么人?他真的一再令我感到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呢?」
「这话什么意思?」
福泽对她投以刺探的视线。「乱步应该在找犯人才对。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啊啊……难道你怀疑我是犯人?呵呵,讨厌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我个人的事。总之,乱步小弟要我传话给你。他说不能被其他人偷听到。」
她的心情出奇地好。
福泽默默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乱步小弟看穿许多关于我的事,接着他说『犯人有两个』,要我协助钓出那些犯人。」
——什么?
犯人有两个?而且他要求这名女经理协助逮捕犯人?
「乱步小弟是这么说的,『这起事件由两种犯行构成。一种寒酸,一种高明。如果要譬喻,就是虾子和鲷鱼。要捉虾子很简单,只捉虾子就满足也行。而且虾子相当好吃。不过要是想连鲷鱼也捉到的话,就只能利用虾子。』」
真难解读。
乱步变得积极是很好,不过肆无忌惮的个性还是没变。
总之,已经知道犯人有两个。而且乱步为了要捉到大尾的——照乱步的说法是鲷鱼——已经展开行动。到目前为止还能理解。
可是,这样的话——乱步平安无事吗?
「乱步现在在哪里?」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可是他刚才是在这里对我说了这番话,要我转告福泽先生。他还说……『回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如此一来天使就会告诉你一切。』」
福泽忍不住看向窗外的舞台。
这里能够俯视上演时福泽所坐的座位。目前福泽以及乱步的座位都是空的。
「他说天使?」
「没错。欸,福泽先生,那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他本人说他是异能者,也是名侦探,不过异能者是创作当中的童话吧?」
就乱步来说,其实他并不是异能者,就某个意义来说是童话。
正因如此,福泽感到不安。乱步会不会真的接受了他说的异能者那套,自行踏入危险的状况当中呢?
「异能者另当别论,我相信他是名侦探。其实我快成为他的祟拜者了。」
由于改变太多,福泽不禁凝视江川女士。
乱步对这位女经理说了什么来说服她?
「接着是最后一句传言。『我没事,你放心。我会解决一切给你看,所以快回观众席去。』他说只要这么做,就能制止更进一步的伤害。」
「我没事,你放心。」吗?
乱步果然已经事先看穿自己目前所处的状态,所以留下传言给江川女士,表示他没事。那么就如乱步所说,应该前往观众席。
只能相信初生的名侦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