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古井在县界的湿地旁。
那一带环境可用闲散来形容,也可以用阴森来形容。周遭没有人的气息,除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濑鸟叫声外,只有四面八方包围的杂木林枝叶沙沙作响声,以及眼前小河的潺潺流水声。
那口井就在细小的十字路前方,面对小河的位置。明明眼前就有河川,为何还要特地挖掘一口井呢?我一点也想不通。一定是因为挖掘这口井时——也许是一、两百年前——这里还没有河川,又或许是因为河水有害而无法使用也说不定。这方面的事情,现在姑且还不是问题。
好几个杀人事件的犯人都曾造访此处,这个事实才是问题。
我和绫辻老师跟着传闻追查到这口井。
老实说,在找到这口井之前花费的心力,一点也不轻松。首先,我照绫辻老师的指示找出八卦杂志的出版社,向撰写那篇水井报道的记者问话。从记者——是个多话的得意忘形记者——那里得到关于水井的情报。
“说来惭愧,那篇报道其实还是在持续采访中。”记者不好意思的搔着后脑勺。“我本来希望多找一些证据再写成报导,无奈上头的人……你也知道。”
记者伸出食指,放在双耳旁边。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记者在出版社的会客室里,边喝茶边向我说明。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罔象川旁边的那口水井绝对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那绝不是善类。”
“不是善类?”我问。
“绝非善类。……虽然我没有把这写进这报道里。”记者忽然压低声音,朝茶几探出身子。他的动作带着戏剧效果。“和我们出版社交好的一位律师——名字就不透露了——曾担任过某杀人事件的辩护。在那起事件中,某户人家因火灾而死了四个家人,只有正好外出的丈夫幸存。丈夫遭检方怀疑有杀人嫌疑,所以委托那位律师为他辩护。最终结果似乎证据不足而不起诉。”
我一边听,一边刷刷写下关键字。火灾,一家四口,丈夫不起诉。
“可是啊,在庆功宴上听说委托人这么告诉律师:‘那口井改变了我。正因为有那口井,我才能重获新生,那是一口天授的水井。’听了这个,律师心中雪亮。‘是这家伙干的’,他说。‘是我的委托人纵火假装火灾,烧死了自己的家人’。”
“怎么可能!”我不由得拔高声音。“那为什么没有被定罪呢?”
“因为根据搜查结果,只能判断那是一起意外事故。”记者耸耸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他杀的迹象。”
我陷入思考。没有他杀迹象的死亡事故,没有任何人被定罪的杀人事件——完美犯罪。
“律师也苦恼了很久呢。”记者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毕竟变成他得替杀了四个人的杀人魔保守秘密。不用说,干他们那一行的人也早有觉悟。但是,大概是罪恶感使然吧,要不是这样,我也无法用日本酒灌醉他,套出这么多内情来。”
“原来如此。关于那口水井,那个男人具体还说了什么吗?”
“我是很想帮你啦……可是没能问到那么详细。不是我问不到喔,是律师,就算是对方的律师,总不好问‘那口井为你具体制造何种下手杀死家人的契机’吧。即使是问了,对方也不可能说啊。”
“那男人现在在哪里?”
“我也找过了,却是人间蒸发。释放后立刻不见踪影,到底搬到哪里去了也没人知道。”
看来要追查这条线索是难了,只能直接从那口水井下手。
“不过,那家伙似乎说过这么一件事。”记者露出意有所指的表情。“他说那口水井并不是水井,而是‘祠堂’。”
“祠堂?”这词也未免太不生活化了。
“祀奉着什么吧,某种……身份不明的东西。只要对着风祈求除秽清净,那东西就会听见你的愿望,让你成为恶人。”
“获得释放的那个丈夫,听说原本是消防员。”记者脸色暗了下来。“明明从事在火场中救人的职业,却用火将家人……搜查官小姐。”
“是?”
异能特务科在外面调查事件时,可以用别的身份自称。现在我是军警的特等搜查官。
“拜托你要想办法追查。虽然我是个明日三餐都没着落的穷记者,但还有点脑子,我敢说那不是没再出现死人就可以不管它的东西。在大怪物现身之前,请你务必解决。”
记者伸指扶着茶几,对我深深低头。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的头顶,最后无奈的说声:“我知道了。”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绫辻老师心不在焉的回应我的话。
“我的搜查能力如何,绫辻老师?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搜查到这么多情报,很厉害吧?”
“是啊,你的搜查能力厉害到让人无法恭维,你几乎只是坐在那里聆听而已吧,都是那记者单方面告知罢了。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
“没记错的话,鸟……什么的……”
“真是了不起的搜查能力啊你。”
在我反驳前,绫辻老师已快步向前迈进。
原想追上,我却停下脚步。
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空气微凉。这里明明远离尘嚣,杳无人烟,我却有种被谁盯着看的感觉。
为了甩开这诡异的气氛,我加快脚步追上老师。
“哼……”老师站在水井前说道。“这可有意思了。”
我从老师背后望向水井。
那是一口老朽的水泥制古井。外侧缠绕两圈开始腐烂的注连绳[1],散发一股类似宗教的氛围。然而,有的也就是这些。既没有写着看似密码暗号的东西,也没有谜样异能生物。真要说的话,这里一点异能的气息都感受不到。虽然比不上那些老手前辈,我好歹也是异能特务科的人,对异能多少还是有点嗅觉的。
整体来说,这只是一口普通的古井。
“十字路、河川、水井……愈来愈像样了。”绫辻老师自言自语。“辻村,你看到那个了吗?”
绫辻老师指着水井和地面的交界处。
“那是……竹叶?”
我靠过去蹲下来。虽然经过风吹雨淋,表面沾满泥沙,但那毫无疑问是大片的竹叶。有好几片。
“总共有几片?”
“一、二……四片。”
“四片啊。”
绫辻老师皱起眉头。
“其他还看到了什么?”
“呃……”
我弯腰观察水井。
竹叶四周几乎都是泥巴,还有一些黑色砂砾散落,以及几个紫色大圆石。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我朝井中窥探。水井挖的相当深,再加上头顶的杂木林挡住阳光,根本看不到井底。就算看得见,想必这口古井也早已干涸,底部只有泥巴沉积。
“只有这样……应该吧。”
“只有这样吗?对你来说或许如此。”绫辻老师面不改色。“仔细看那些紫色圆石,河川周围的石头形状更尖锐,磨损的这么圆滑的石子,得到更下游处才能看到。这些石头是有人特地拿来的。”
“咦?”
我靠近石头仔细端详。竹叶旁边的石头确实和其他石头不一样,有种奇妙的浑圆感——大小差不多和人类眼球一样的紫色石头。
“总共有几个?”
“我看看……六个。有六个。”
我一一指着数数后才回答。为求保险起见,还在附近稍远处找了一番,确定那种石头只有井边才有。
绫辻老师抬起头,盯着某处看了半天后,终于开口:
“有盐吗?”
“盐?”
盐……是指调味料的盐吗?
我正想问,又怕被说成是笨蛋问题而放弃。目光默默移向地面。
可是……盐?在这种荒郊野岭外?
忘了是几天前了,这附近一定也下过雨。竹叶被风雨打得脏兮兮。就算哪里曾经放盐,应该早就被雨水融化了吧……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再说,为什么提起盐?”
“有竹叶、石头,再来当然是盐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既然老师这么说,大概就不会有错。但我只能歪着头发愣。
老师轻轻叹口气,低声如吟唱般说道:
“如此竹叶青,如此竹叶萎,青而萎吧。又如此盐之盈干,盈而干吧。又如此石之沉,沉卧吧。”
吟唱完,老师再次沉默。
不知何处刮来的迷途冷风,在老师身边打着漩涡飞去。
“那是……”
“你大概也可以从文理推测到吧,这是‘诅咒’,也就是咒语。根据《古事记》中卷记载,男神秋山之下冰壮夫违背与弟弟的约定,引来母神愤怒,用竹叶、石头和盐当做咒具,对他下了诅咒。结果秋山之下冰壮夫果然一如咒语病了八年,请罪之后,好不容易才得到母神原谅。”
“那干嘛不早点请罪就好了?我老实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不过
……《古事记》不是超过一千年前的事了吗?跟这口水井有什么关系……”
“你还是没变,问不到事情的重点。重要的不是关系而是意图。但是,这也得等确认有盐之后才能成立。”
“可是又看不到,要怎么确认……”
“别问那种不需要问的事。”老师用冷酷的眼神俯视我。“你的舌头是长来干什么的?舔啊。”
……咦?
舔这片竹叶吗?
我似乎露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老师依然站着俯视我,嘴角略扬,展现一丝轻蔑的浅笑。
瞬间,只是瞬间,“转调申请”四个字掠过我的脑海。
沾满泥巴的竹叶一看就很脏,不知道上面沾了什么东西,而且为了确认是否有盐,也不能擦拭。
我将一枚竹叶高举眼前,像面对弑亲仇人般瞪着它。
此时灵光一闪,一个妙计浮现脑中。
“对了。”我说。“请鉴识科的同事调查不就好了。”
“你终于发现啦?”
绫辻老师一脸遗憾的啧了一声。
接下来,我们在井边寻找线索。
然而,别说脚印和遗留物,连人手碰过的痕迹都没发现。除了竹叶和石头之外,找不到任何有人来过此处的证据。……这口水井,真的是能使人成为杀人魔的“祠堂”吗?线索除了《古事记》外什么都没有,令我有些不安。
我一边在四周搜查,一边斜眼观察老师。
老师没有使用放大镜来观察四周,也没有叼着烟管沉思,只是用手指抚摸古井边缘。那模样与其说是侦探,不如说是建筑设计师正在欣赏自己设计的建筑物。然后他拿出怀表,朝太阳高举看着。
最后他对井底伸出手掌,一副要从那里读取灵气的样子,一动也不动。
“感受到什么能量了吗?”我问。“你什么时候变成通灵侦探了?”
“什么都能用通灵解释的话,侦探这种工作一定会轻松许多。”老师用犀利的眼神注视我。“世上没有那么好用的东西。杀死活人的一定是活人,至少几乎全部都是。”
“…………?”
这句匪夷所思的话,使我抬头望向绫辻老师的表情。那张脸仍旧像是用冰雕成的,动也不动。
老师继续沉默眺望水井好一阵子,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转过身。
“老、老师?”我对着背影叫他。
“调查结束,回去吧。”
“回去……?”我急忙追上他。“但是,这里是唯一的线索……难道你明白了什么了吗?”
“完全没头绪,我投降。”老师持续向前走。
“投降?”我大吃一惊。从未从老师口中听过这句话。
“没错。”
我踩着仓促的脚步追赶老师的背影。老师的步伐很大,就算正常走路,速度还是很快。我要是不小跑跟上,很快就会被甩掉。
投降、徒劳无功、没有线索。这些应该是和老师最不相关的字眼才对。
然而,老师仿佛已对水井失去兴趣,毫不留恋的走开。我除了跟上之外,别无选择。
搭上车子,回到城里。途中绫辻老师一直盯着前方,瞪视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我一边开车,一边担心的偷瞄老师。他到底在想什么呢?因为没有线索而懊恼吗?
我心想,或许也会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巨大的邪恶根源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顺着往上找到它。线索被隐藏,提示被带走,连造物主都无法找到真相。或许也有这样的犯罪现场。对老师来说,可能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不用在意啦。”我刻意用开朗的声音说。“接下来会展开鉴识……再说,认为水井是一切罪恶的源头,这说法也太奇怪了。那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口普通的古井。而且,特务科的资料室里,也没找到那种‘使人成为恶人的异能’。一定会有其他线索的。”
“其他线索?”绫辻忽然开口。“辻村,你真的认为有那种东西吗?那口水井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施力点。不为什么,就因为那是一口水井。”
“因为是水井……?”我握着方向盘,不解地歪了歪头。“水井这东西不是到处都有吗?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水井?”
回想起来,这点一开始就让我觉得奇怪。老师从最初就对“水井”这个单字过度反应。虽然八卦杂志的记者也说那口水井肯定有什么,可是说穿了也只有这样。校外教学宿营杀人事件、杀死家人的纵火犯,这两起事件的犯人只是刚好去过同一个水井附近。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那口水井是万恶的根源。
“水井容易涌出不是善类的东西。”绫辻老师撇了撇嘴。“这就是理由。”
“不是善类的东西……?”
没记错的话,那个记者也这么说过。
“你知道皿屋敷的怪谈吗?”
绫辻老师唐突的问道。
“皿屋敷……是鬼故事吗?”我翻寻着大脑中的记忆。“记得内容是鬼魂每天晚上数盘子,嚷着‘还少一个’的故事。”
“没错。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这是某个男人告诉我的……皿屋敷是歌舞伎和净琉璃都会拿来当做题材的怪谈。以播州姬路为舞台背景的《播州皿屋敷》、以江户番町为舞台背景的《番町皿屋敷》,其他还有土佐、出云、尼崎等等,日本各地都有这样的异闻流传。”
“是……是这样子喔?”我都不知道。原来日本各地同时传承了这样的怪谈传说,古代日本到底有多缺盘子啊。
“各地的表演舞台皆有一个共同点,舞台上一定会设置一口水井,鬼魂只会从那里面跑出来,绝对不会从宅邸的其他地方出现。除了皿屋敷之外,还有很多传说中的鬼魂或怪事,都从水井发生。古来水井多被视为神圣场所,各地都有祭祀水井的风俗习惯。有些地方甚至将水井当做祀奉弥都波能买神等水神的神圣建筑物。此外,透过水井就能接通现世与异界,这种说法也广为流传。传说在平安时代,有一位叫小野篁的大官就曾每晚都进入通往黄泉的井口,前往地狱辅佐阎罗大王。”
白天是高官,晚上是阎罗大王的辅佐官。这在现代看来,根本就是过劳。
“那口水井和其他地界及河川相连,附近又有十字路,可说正好是一个‘边界’。不限于水井,自古以来所谓的边界,也就是这一侧与另一侧的连接处,往往是会发生许多鬼故事或怪谈的地方。换句话说,这种地方容易出现不是善类的东西。”
“也可以这么说吗?那口水井就是‘显然有古怪’的地方。”
“至少那口水井拥有诸多让人这么想的条件。”
我歪了歪头。
“难道那起事件,真的是鬼魂造成的吗?只要对水井许愿,就会有传授罪恶之道的鬼魂出现,附身在杀人犯身上杀人……”
我被自己说的话吓得脊背发凉。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负责这种事件。
“怎么可能。”
老师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否决我,让我放下一颗心。
“鬼魂和死后的世界都不存在。至少,这次的事件和那无关。有关系的,是这次的事件主谋是一个想要刻意演出那种东西的家伙。”
“演出……?”
“是啊。”老师瞪着窗外。“水井确实很像那家伙喜欢的东西。”
那家伙喜欢的东西。演出。主谋。
我隐约察觉到什么,只是现在不能问。
“绫辻老师,关于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老师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老师没有马上回答。
眼前的信号灯正好转红,我踩下刹车。稀疏的车辆通过前方路口。
信号灯转绿时,老师开口:
“鬼魂和幽灵之所以恐怖的本质,在于人们不明白那是什么。熟悉机制或预测得到举动的东西,不会是妖怪。异能和妖怪的差异就在这里。异能是有系统的,诡异的东西渗透不进来。设下这起事件的人不但深知这点,而且还利用了这点。”
老师用手指敲着细长的烟管说道:
“我用手指量过水井外圆周的长度。一圈约是232公分。用圆周率3.14一除就知道直径大概是74公分。接着把手掌摊开放在水井边缘,调整手掌的位置直到看过去时手指长度等于井底直径长度,利用三角测量的原理就能算出距离井底有多深。我的拇指长度大约6公分,从眼睛到手的距离大约是33公分,简单心算得出井深约为407公分。会有一点误差就是了。”
我心头一惊。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调查水井时,老师确实曾伸手抚摸水井边缘,还把摊开的手掌朝井底探去。
原来那不是通灵侦探,是在计算井底有多深啊。
不过,算出这个又代表什么……
“还有一件事。那里有六颗圆石和四片竹叶,这些数字也是有意义的。将一天分成十二等份,第六等份称为巳时,在古时以敲钟四下表示,所以又称为朝四。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是十点前后。”
第六等份……敲钟四下。数字符合了。
“
现在这个季节,朝四的太阳角度概算大约68度,你还记得三角函数的sin和cos吗?当阳光以68度角照入直径74公分,深度407公分的井底时,照亮的位置刚好是从井底起算的224公分处。明天的那个时刻,到井内这个高度附近查查看吧,应该能找到什么。”
我一时之间找不出话说。
在那口水井前面时,老师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做,没想到却思考了这么多。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在水井布置这些机关?”
“那还用说,因为那是妖怪的种子。是魔术手法、诈术内幕、疑心生暗鬼。那个记者是怎么形容那口水井的?”
“他说……”我摸索着记忆。“那是让祈求者成为恶人的‘祠堂’……”
“这就是真相。”绫辻老师闭上眼睛。“换句话说,这是‘暗号’。水井并不是一座直接赋予邪恶力量的祠堂,而是测验是否有足够毅力和智慧成为恶人的筛选门槛。我猜水井内224公分的位置,应该有前往下个场所的提示,只要到了下个地方解开迷团,过了最后一关,就能获得成为完美犯罪者的资讯。想要进入水井,在离地两百多公分高度的地方找到提示,需要适当的工具,或两人联手满身是泥的心理准备。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具备足够毅力、知识和非这么做不可的苦衷。反过来说,具备这些资质条件的人,就有足够能力运用暗示达成完美犯罪,也就是成为‘恶人’。”
我愣得说不出话。
那口水井不是通往异界的门,只是筛选人选的地方?
至今达成完美犯罪的人们,都是通过最后一道关卡的合格者?
的确,过关的人不会把水井的测试内容告诉别人。因为那样做就达不到完美犯罪,反而暴露自己是犯罪者的事实。所以,第三者感受到的,是若有似无的谣言——去过那地方的人会变成恶人,这种迷样的诡异氛围而已。
“有必要解开这水井里精心设计的谜团。”绫辻老师说道。“然后必须潜入深处,破坏设计者的真正目的。否则,会像儿童遭到肉毒杆菌毒素杀害的前个事件一样,无法解决的犯罪将如传染病般蔓延。得尽快逮捕创造出这个系统的人,终止他的计划。不然,这个国家的杀人事件,将会增加到其他国家的数百倍。”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骚动传遍全身。
绫辻老师究竟是何时看穿这个系统的?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创造这个系统?
心中充满数不清的问号。
“……啊。”结果我说出口的,却是其中最偏离重点的话题。“刚才你在水井边说‘完全没头绪’就离开,是因为当场说明就得下去沾一身泥巴,而你不愿意对吧!?”
“明天,你带个同事一起去沾一身泥吧。”绫辻老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侦探助手。”
fengefu
绫辻行人在走路。
不发一语,独自一人走在狭窄的巷弄。
天空很蓝,大楼更蓝。淡淡的云朵和枯叶以相同的速度往西边漂流。
独自行走的绫辻眼神冰冷。即使阳光从建筑物之间洒落,也无法稍减那双眼瞳透露出的寒气。
绫辻独自弯过街角,走进破落废弃工地旁的小路。
此时此刻,特务科狙击小队一定吓坏了吧。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找出对策,应付前几天听说的双层窗户逃离手法时,特级的监视对象再度失去踪影。看来监视负责人差不多要被炒鱿鱼了。
不过,绫辻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因为他有某种预感。
绫辻向前走,右手边是一道高大的金属网围墙,大概是为了防止工地内的大型机械被偷。围墙上方还缠绕着铁丝,就连高个子的绫辻也无法翻墙过去。
无论是工地内,还是绫辻正在走的小路上,都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绫辻从那个地方经过时也是这样,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好久不见啊,绫辻君。……水井那件事,你做的真漂亮。”
来自地狱的声音。
绫辻没有回头,只是站定脚步,眨了两次眼。
吸气、吐气。握拳,再放开。闭上眼睛。对绫辻而言,在开口说话之前,就是需要花上这么多时间。
接着他开口:
“果然是你设计的。……我引用《古事记》时,感觉有多恶心,你这家伙知道吗?”
绫辻朝身边转头。
就在视线前方,他看到那个身影。
褴褛的和服,封入千年智谋的灰色眼瞳。脸颊上有酒窝。
脚下无影,站在那里的人仿佛一缕幽魂。
围墙的另一头,坐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以一副悠哉的表情发出笑声。
“太好了,老夫的讲课派上用场。”
老翁在绫辻眼中微笑。
“你这男人真是令我不爽,京极。”绫辻眯起眼睛。“要不要我现在马上叫特务科值勤部队派一个小队来,专程为你开一场烟火大会呢?”
绫辻抓着围墙铁网,睥睨对方。金属发出哐啷声,在巷弄里回荡。
“你应该很清楚吧,绫辻君,那是白费功夫。”京极呵呵嘲笑。“老夫一定是做好因应准备才来的啊,因为我很胆小。”
绫辻眯起眼睛。
“当时,在瀑布上方,你说‘与即将展开的“术式”相比,至今的胜负不过是个开幕仪式’,然后从悬崖跳入瀑底。”
“呼哈哈哈,就连老夫也觉得那真是冷啊。毕竟我是第一次体验死亡呢。”京极轻轻松松地笑着回应。
绫辻行人与京极夏彦。
这两个怪人的对决,本应于两个月前——在瀑布上方的悬崖划下休止符。
绫辻的异能是“造成犯人意外身亡的能力”,被这个异能捕获的人,不可能有办法活下来,不应该有这种事。
“……”
绫辻陷入沉默,视线倾注围墙另一边的身影。
如果现在有个极为平凡的普通人正好经过看见他,一定会吓得内脏抽搐、激烈呕吐。
绫辻眼中充满纯正的杀意。
仿佛仔细磨亮的砍头镰刀,带着金属质地的锐利杀意。
“看来光是杀掉你,还不足以阻止你。”绫辻毫不掩饰杀意的说道。口中冒出寒气,周遭的空气几乎为之冻结碎裂。“好吧,那就陪你这妖术师玩玩好了。看看你使出的是什么样的‘术式’,说不定能让平淡的生活变得有趣一些。”
“就是要这样才对。”京极再次发出嗤笑,接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你的奋斗可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要加油哦。”
——得尽快逮捕创造出这个系统的人,终止他的计划。不然,这个国家的杀人事件,将会增加到其他国家的数百倍。
绫辻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识破京极的“术式”,阻止他的阴谋,最后再和这个宿敌一决胜负。
京极忽然挑眉询问:
“你知道蛟吗?”
“蛟?”绫辻眯起眼睛。
“最古老的记录是栖息于吉备中国,川岛河水潭的大虬。或是出现于《万叶集》第十六卷,境部王所写和歌中的蛟龙。还有《魏志倭人转》里提及的蛟竜[2]。虽然拥有各种名称和姿态,总之就是栖息于水旁的蛇怪或龙怪。这就是你下一个对手。”
“蛇吗?”绫辻的声音更低沉了。“你是说蛇会杀人?”
“是啊,很有趣吧?”京极耸耸肩。“下一个牺牲者,会被爬出水井的蛟咬死。这是所谓的杀人预告。怎么样啊,杀人侦探?就算是你,也无法阻止蛟这种妖怪袭击被害者。”
杀人预告。
会被爬出水井的蛟咬死。
“果然跟水井有关。”绫辻闭起眼睛。“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从那里获得杀人智慧传授的杀人者存在对吧。”
“你说呢?”
“歪门邪道。”绫辻不屑地丢下一句。“我也做个预告吧,下次会更用心杀你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赞美了。”京极愉悦的笑了。“那么,为了庆祝我们展开新游戏,让我邀请几个人来参加吧。这场表演是老夫的一点小心意,看看你后面。”
绫辻反射性转身。
巷弄后方出现人影。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手中都握着手枪。
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你、你就是绫辻、先生吗?”男人问道。
绫辻没有回答。
男人穿西装戴眼镜,女人头发齐肩。两人年龄都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外观上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特征。左手无名指戴着同款戒指,看来是一对夫妻。
“洋介,我、我……这种事,我做不到。”妻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举起持枪的手,擦拭流出的眼泪。
“没问题的,律子,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按照指示去做就行了。”丈夫边哭边笑着回答。他的呼吸紧促。
握着手枪哭泣的夫妻。
绫辻观察两人,立刻做出结论。
这两人的目的,并不是攻击绫
辻。他们俩是——
“把枪丢掉。”绫辻低吼。
“有个不知名的男人,为我们付了两个女儿之一的……手术费。”丈夫牙齿打颤,发出格格的声音说道。“他又说,只要我们按照指示去做,会连另一个女儿的医药费也付清。”
“洋介,好、好可怕,我还是……”妻子闭上眼睛,泪水滑落。
“别怕,律子。为了那两个孩子,我们已经决定了不是吗。……来吧。”
颤抖的夫妻,在绫辻面前——
用手枪抵住对方的头部。
“住手!”绫辻大喊,往前踏出一步,眼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怒气。“放下手枪,那男人只是在玩弄你们,把你们的性命当儿戏。”
“我们知道。”夫妻流着泪,边颤抖边微笑。“可是对我们来说,这绝不是儿戏。……动手吧,律子。”
“神啊……是啊,好吧……”
那对夫妻闭上眼睛。
“住手!”
绫辻大叫,向前跨出一步,朝手枪伸手。但是,他没赶上。
那对夫妻同时击穿了对方的头部。
巷弄里,红褐色的血液与脑浆喷溅。
鲜血洒在路旁的墙上。
失去半张脸的夫妻,在枪口火花的冲击力道下,分别朝左右两旁弹开。
然后倒在地上,成为一摊肉块。
剩下的只有兀自站立的绫辻,和他长长的身影。
“血是不会结果的花,所以才那么美。更不用说是为爱凋零的红花。”
“京极……你这混帐……!”
“老夫是个研究家,早已调查过你的异能。你的异能无法将‘支付手术费用的男人’判别为杀人犯。没错吧?”
绫辻用力捶打围墙上的金属铁网。
然而,另一头的京极已经失去踪影。
“就是那个表情,绫辻君……我想看的,就是你这个表情。下次再会了,尽情享受老夫的妖术吧。”
失去踪影的京极,只留下在巷弄里回荡的声音。这也很快就消失了。
被独自留下的绫辻低头不动,紧握铁网直到手指渗血。
红色的血,在路面上扩散开来。
fengefu
那个消息很快在特务科内传开。
我被叫到内务科要求说明。可想而知,我无法做出任何回答。那个怪物——京极为何还活着,那个本该堕落瀑布身亡的男人。
为什么?怎么办到的?尽管最终没有找到尸体,但根据好几个机关的彻底调查显示,堕入那个瀑底不可能生还。
再说,京极他应该逃不过绫辻老师的异能。“意外身亡”的异能,至今从未有人能够逃过。
在内务科的白色用地内时,坂口前辈从头到尾都铁青着一张脸保持沉默。当我结束说明要返回基地之际,他只对我说了一句“总之请尽量收集情报”。
我的回答是,绝对会尽我所能。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心里已经有底了。
十八个小时后,我来到某处郊外的地下污水处理厂。
我一手拿着资料,背靠墙壁。四下一片安静,只有远处理污水的处理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近年来的地下污水处理厂都很干净。没有污水的臭味,墙上也没有泥土喷溅的痕迹。清洁而无机质的所在,没有半个人。作业员都在距离这里两公里外的办公室,用电脑操作污水处理机。所以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里是最适合避开敌人耳目密会的地方。
我站在走廊上,周围不见人影。墙上只有一半埋入墙内的运输管,没有任何可以装设窃听器,或供人躲藏窃听的地方。空洞冷清。
我心想,简直像是间谍电影的场景,不由得好笑起来。如果真的是间谍电影,现在我也不会不安得像是胃部都要烧起来似的。毕竟间谍电影的结局一般都是恶有恶报,善人获得最后的胜利。电影中的主角只需担心“怎么胜利”的问题。而我可不一样。
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能胜过敌人——那个怪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只有这个声音,能令我不可思议的感到放心。
“你真会选地方。”低沉冰冷的声音说道。“讲究舞台是二流人做的事哦,秘密情报员。”
“绫辻老师。”我说,“你最好多替你的同事想想,当他们知道我一个人离开侦探事务所,还搭上计程车的时候,狙击监视小队会有多混乱。难道都你没有想过?最好是有值得这么做的原因。”
“在水井里找到暗号了。”我扬起手中的文件。
“哦。”绫辻老师的墨镜后方,一边眉毛轻轻挑起。
我打开文件,边出示资料边说明:“正如老师所说,井壁中段附近有三处裂缝,只有正午前后的阳光照进水井里时才能看见,又细又深的裂缝。裂缝深处埋了几片塑料片,好不容易用才能镊子夹出来的小塑料片。塑料片的共通点,是上面都写了几个小字。这是放大照片。”
我指着其中一份文件。绫辻老师拿过去端详。
“978-0-”
“5-19-1”
“198-57”
三种塑料片上,分别写着这三组数字。
绫辻老师默默望着那张照片,眯细了眼睛。
“为求保险起见,我把那些裂缝里的塑料片全部处理掉了。这样就不可能再出现新的‘完美犯罪者’。另外,也派人监视水井周遭……”
“没用的。”绫辻老师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以为那是唯一一口水井吗?肯定还准备了其他会发生‘妖怪’的地方。”
“妖怪?”
“没错。”绫辻老师用犀利的眼神对我投以一瞥。“至少那家伙有理由希望我们这么想。虽然我还没弄清楚理由是什么。”
我点点头,那个怪人的想法,谁都无法理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放任不管的话,牺牲者会再陆续出现。
“塑胶片上的数字是暗号吗?”
“没错。”
“只要解开这个暗号,就能更接近那家伙了吧?”
“没错。”
“特务课的解码小组也在解读暗号中。电脑的特殊解读程式已经启动,可是还没得出结论。或许要花上几天时间。”
“几天时间?”绫辻老师抬起头。“我现在就解开了。”
“咦?”瞬间,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现在是指……现在?已经解读出来了?”
“你何必惊讶得露出一张金鱼脸。这又不是多难的暗号。”绫辻老师用手指弹了弹照片。“连想象力或创造力都不需要。你自己也该试着想想。”
在他的催促下,我盯着照片里的暗号看。“978-0-”“5-19-1”“198-57”
分别藏在井壁中的暗号。顺序也未必一定如此。不知道这究竟是各自独立的暗号,还是互相有关联的数字。
第一次看到资料时,我也思考过,但什么都联想不到。
“5-19-1”看起来或许是日期与时间。五月十九日一点。然而,另外两组数字,看起来又不是这样。试着代换成英文字母呢?第五个英文字母是e,第十九个是s,第一个是a。……就算是这样,另一组暗号“198-57”呢?世上并不存在第一百九十八个或第五十七个英文字母。究竟该怎么解读才对……
绫辻老师静静地说道:
“人们乐于解读暗号,不过人们经常有个误会,以为暗号一定得用某种既定方式解开。把文件给我。”
绫辻老师拿起资料,依序指着数字解释:
“这其实是一整串数字。从第一组数字‘978-0-’不自然地结束在连字号就可以轻易推测出来。顺便告诉你,顺序是‘978-0-’‘198-57’‘5-19-1’。接着就是知识了。”
绫辻老师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重点在看到最初的‘978-0-’时,能不能发现。也难怪国语老师能解开这个谜团。凡是书籍一定会带有这种数字,这是世界共通的数字首码。”
“书籍?书籍就是……那个书籍?”
“要不然还有哪个书籍?”绫辻老师冷冷地看着我。
“这是国际标准书号,全世界书籍拥有各自不同的号码,不会有两组相同的数字存在。最早只有十位数,后来为了预防号码不够用,在二〇〇七年增加为十三位数,增加的三位数就是‘978’。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书籍都使用这种号码编号,书底的条码处也一定印着这种数字。”
“那么,这组数字是……”
“这组数字代表一本书,‘978-0-198-575-19-1’。开头的978是商品类型码,接下来的0是群体识别号,在这组数字里是表示语言为英语。再来的‘198-575-19’是出版者识别号及书名识别号。最后的1是检查码,由电脑自动算出,通常都是个位数字,由此可确定,‘5-19-1’放在最后。……换句话说,这组数字代表一本用英语写成的书籍,只要有网路,轻易
就能查出书名。”
我急忙拿出手机,请特务课代为调查。
正如绫辻老师所说,不花几秒就查到了。我道谢后挂断电话。
“查到了,是牛津大学的出版品。”我对绫辻老师说。“是一本叫做‘The Selfish Gene’的第一版书籍,作者是理查德·道金斯,出版年份是1976年。”
“原来是那本书啊。”绫辻老师皱起眉头。“有名的自然科学书籍。日文译本的书名是《自私的基因》……但是,这真教人意外。从水井那件事看来,我还以为会是有关民俗学或灵传承之类的书呢。”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简单来说,就是基因与模因的考察。”
“模因?”
“基因是经由繁殖复制自我并传承后世的遗传单位,这是生物学的基本;模因则是依样定义为由传达沟通复制自我,传承后世并存留下来的遗传单位。这是一本讨论模因特性的书籍。”
经由传达沟通?基因是父母传承孩子的东西,这个我大概知道,可是模因就没听过了。
“具体来说,宗教、文化、语言和伦理都算。比方说,圣诞老人实际上并不存在,却透过人们的对话及大众媒体传播而繁殖,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出现在地球各地。换句话说,圣诞老人不是透过基因,而是透过模因繁殖的生命体。我们之所以能理所当然的目睹历史超过千年的宗教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出现,正式因为情报资讯这这种东西,就像基因一样有自我复制与繁殖能力——这就是模因论,而The Selfish Gene是第一本讨论这种理论的书籍。”
我点点头。“好像有点懂了,之后请再详细说给我听。”
绫辻老师用冷冽的目光看着我。“辻村,你以为我为何解读的出暗号?是连国际标准书号这种一般不会在记忆里留下印象的知识,也全在我脑中的缘故。这些小地方就是你我的差别。那本书不过是一般科普书,日本也有翻译出版,自己去读吧。”
“咕呜”我出声。
绫辻老师盯着我看了一会才说道:“刚才的‘咕呜’是什么意思?”
“没事,原本应该连咕呜的声音都没有才对,只是有点不甘心……”
“原来如此。”绫辻老师说道。“我还以为你昨晚吃的青蛙,在肚子里被压扁了呢。”
这时,和绫辻老师来时相同的一扇门又打开了。
“集合地点是这里没错吧?”
从门后现身的,是一位穿西装的男性。
“飞鸟井搜查官。”我向男性打招呼“感谢你不辞辛苦前来。”
身穿西装,头戴帽子的男性——飞鸟井搜查官举起手朝这边走来。魁梧的体格,动作安静利落,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双手带着黑色皮手套。
“辻村妹子,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虽然算不上赔礼,这是京都土产的腌菜,上星期我休假去了一趟京都。”
飞鸟井先生以极为流畅的动作,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包腌菜递给我,我不假思索的收下。那是一包真空包装的腌菜,也没有外袋,就这么放在我手上。
“绫辻老师,好久不见了。”
“是你啊。”
飞鸟井搜查官对绫辻老师一鞠躬,再次以流畅自然的动作掏出腌菜递给他。“老师也请收下。”
绫辻老师动也不动,叼着细长的烟管,看来没打算收下那包腌菜。
“对于你这个神秘的兴趣,我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我实在不喜欢吃腌渍品。”
“哎呀,是这样啊。”
“是啊……不过,一年五个月前给我的那包腌黄瓜还不难吃。”
飞鸟井搜查官又鞠躬,顺着这个动作再次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流畅动作,从西装内袋掏出另一包腌菜。“请享用。”
“还真的有哦。”
绫辻老师这次只得无奈收下腌菜。那个口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辻村妹子,刚才什么都没问就送给你了,还是你也有特别喜欢的腌菜?”飞鸟井先生一边把手伸进内袋,一边朝我走来,我赶紧摇摇手说没有没有。
“哼——辻村口中的情报提供者,就是这个腌菜狂?”
“是的。”我对绫辻老师点头。“飞鸟井先生是军警的特等搜查官,长年追查与京极有关的事件。关于京极的搜查情报,要说几乎是由飞鸟井搜查官经手的也不为过。”
军警的特等搜查官。
在最前线与罪犯搏斗的搜查专家。和隐藏真实身份、暗地行动的异能特务课这种秘密组织不同,他们总是站在搜查最前线负责指挥,不分领域不分地盘。只要是凶恶罪犯都要一网打尽的搜查专家。不够强的人是无法肩负这种任务的。
“飞鸟井先生,百忙之中不好意思,有几件事想请教。”
“既然找我来,果然还是为了那件事?”飞鸟井先生盘着粗壮的手臂低喃。“我已经听说了,绫辻老师,那家伙又现身了吗……实在太奇怪了。那家伙确实该在两个月前被你杀死在那瀑底才对。”
“是啊,我是杀了他。不过光是这样还阻止不了那家伙。”绫辻老师抽着烟管,平静回复。
“关于那件事……”我说。“飞鸟井先生,那之后对瀑布的搜查是怎样,可否告诉我们详情。”
“想知道那家伙怎样是吗?好啊。”
飞鸟井搜查官眯起眼睛
“从结论来说,没有找到尸体,可是,那家伙肯定死了没错。”
一说完,飞鸟井先生窥看我们这边的反应。
“没有发现尸体?”
“是啊。”飞鸟井先生拿出香烟,看着绫辻老师问道:“可以抽吗?”
绫辻老师闭着眼睛,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点头。确定这点之后,飞鸟井先生才点燃香烟,接着他开始说明。
“那起事件——发生在郊区博物馆的男女十二人死亡事件,接到特务课联络是傍晚之后的事。接获的报告表示已发现幕后主使,为了追捕对方,希望搜查这边协助包围逮捕。我们立刻根据传来的情报,包围瀑布四周。得知幕后主使——京极坠落瀑布,则是在那之后。”
我点点头,那时的事我也还记得。
事件的开端,是一桩发生在郊区博物馆的惨案——被关在博物馆里的十二个人互相残杀,造成惨烈的悲剧。这十二人接收错误资讯,认为专挖人眼珠的杀人魔就藏身其中,因而疑心生暗鬼,为了一点小事争执,终至发展为互相残杀的下场。博物馆的监视录影带画面留下他们用菜刀或火钳彼此砍杀攻击的记录。最后幸存的一人,也被谜样人物谋杀死亡。
绫辻老师识破设计这一连串惨剧,在背后煽动十二人互相残杀的,就是京极。
绫辻老师一路追踪京极,最后在那瀑布悬崖上和他直接对决,心知落败的京极自己跳下瀑布——我是这么听说的。
“听到那家伙坠落瀑布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伪装逃亡的可能性。”飞鸟井搜查官说道。只见他望着手上的香烟火苗。“就算他是从世界上最高的大楼往下跳,我也无法完全放心;就算听到他跳进焚烧中的野火堆,我也不敢大意,毕竟对方可是那个京极。我命令部下全面封锁四周,无论山路或者洞穴都不放过,滴水不漏的包围。接着,再朝瀑布缩小围网。”
当天我虽然较晚赶往现场,但也知道当时的状况。
不可能有人逃离那样的包围网。特务课也出动了追踪小队,就算对方有飞行或土遁的能力,还是翻不出习惯接触这类异能者的特务课手掌心。再说,京极的异能早就查出来了,那不是能以物理方式干涉外界事物的异能。所以,他不可能从瀑布凭空消失。此外,特务课也确认过当时没有其他的同伙异能者。
我做了以上说明,飞鸟井先生点头同意。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对异能犯罪并不陌生。在那种情况下,京极的异能几乎派不上用场。京极操控的‘妖魔’,应该无法对外界产生物理性的作用。”飞鸟井先生朝绫辻老师投以一瞥。“对吧。老师?”
绫辻老师只轻轻挪动视线表示肯定。
“那个瀑布极为危险,就算事先安排了秘密对策,我也绝不想‘试着跳下去看看’。”飞鸟井搜查官把香烟捻进携带型烟灰缸。“光是高度就够瞧的了,更别说落下途中有不少突出的岩石。瀑底也很深,水流湍急的程度不是一个老人赤手空拳游得过的。我倒是试着在里面游了一下,差点溺死呢。”
“比方说……瀑底有什么洞窟或暗道的可能性呢?”
听了我的疑问,飞鸟井先生笑着回答:
“那些都查过了哦。包括水中是否有密道也查了,没有任何发现。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后还做了大规模的搜山。为了搜寻尸体,还从瀑布顶上丢下冲撞实验用的假人。整个身体撞得四分五裂。”重新点起一根烟,飞鸟井先生转身朝向绫辻老师。“老师也不明白吗?为什么那家伙能活下来,还从那样的包围网中逃脱。”
“不知道。”绫辻老师说得冷淡。
从绝对不可能逃脱的瀑底逃离并活了下来
。怪人京极露了一手超高的技巧。
“我可以说句话吗?”我轻声说。“其实,关于京极从瀑布消失的事,我并不太惊讶。”
飞鸟井先生望向我。“是吗?难道你已经识破他逃离瀑布的方法了?”
“不……倒不是这个原因。”要是识破的话,不晓得有多帅气。“不是那方面的理由,而是我认为那家伙一定早就想好如何逃过包围网,以及从瀑布消失的方法。和至今那家伙留下的种种掌握不到证据的完美犯罪相比,从瀑底消失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
唆使十二个人自相残杀而不留下证据。
让大企业的社长成为杀戮员工的狂人。
帮助好几个震惊世人的随机杀人犯同时从监狱逃脱。
“妖术师”、“邪法师”、“傀儡师”,拥有无数可怕绰号的男人,社会的公敌,“令我惊讶的只有一点。”我瞄了绫辻老师一眼。“在绫辻老师的异能下,他竟然还能活下来。只有在这一点上,那家伙是异常的。”
飞鸟井搜查官露出为难的表情,绫辻老师则看着我。
绝对不可能回避的命运支配力。
特级危险异能者。
套句绫辻老师的话,异能是一种系统。是束缚这时间道理的绝对逻辑,没有任何人能摆脱异能的规则。
如果有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两种矛盾的异能互相冲突所产生的奇点。
“奇点!”我心头一惊,脱口而出。“如果是异能的奇点呢?用这个突破了绫辻老师的异能?可是,不会吧……”
“你说的‘奇点’是指什么?”飞鸟井先生不解的问道。
“咦?”我心跳加速。“我……我刚才有说这个词吗?”
我尽可能歪着头微笑。
特务科前辈的说明浮现脑海。
“已经确认复数的异能互相干扰的结果,将会导致能力失控,朝相当罕见、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前辈说道。“比方说让两个具备‘必定率先进行攻击’这种异能的人对战后,情况将会如何?‘必定会欺骗对方’的异能者,和‘必能看穿真相’的异能者对战的话,会有什么结果?答案是‘不试试看就不会知道’。大多是某一方的异能获胜。可是,听说也会很罕见地发展成双方都无法获胜的现象。特务科把它称作‘奇点’。”
我没亲眼见过那种现象。听说在特务科内,亲眼目睹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即使如此,能够回避绫辻老师“一定会死”的异能,或许也只有这种异常现象了。
当然,我实在无法想象和“一定会死”的异能相互矛盾,产生冲突的异能会是什么。听说横滨的某民间侦探企业中,有个“让对手的异能失效”的惊人异能者,却也是无法阻止京极这第三者的意外身亡。更何况,这两种异能并不冲突。
为了寻求提示,我若无其事地窥看绫辻老师的反应。老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凝视远方,一副心不在焉地模样,根本没把我们的讨论听进耳里。
“在绫辻老师的异能下逃过一命,这确实很不可思议。”飞鸟井先生说道。“我还记得囹圄岛居民十七人屠杀事件——那次我也去参加搜查工作了。老师在一瞬之间让十七名犯人同时意外身亡,而且每个人的死因都不同——那副惨烈的光景,至今仍烙印眼底。”
囹圄岛居民十七人屠杀事件——五年前发生的一起事件。绫辻老师偶然造访的小岛上,发生杀人事件,老师解决了那起事件,结果却造成合伙杀人的十七位岛民,因绫辻老师的异能而全员惨死。比起杀人事件本身,异能引起的死亡人数多了好几倍。绫辻老师被政府盯上,最终被判定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导火索,就是这起事件。
这次事件和我也有不小的关系。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绫辻老师用手指敲敲烟管。“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很快就会采取行动,重要的是到时候怎么做。飞鸟井。”
“是?”
“这件事你别介入。”绫辻老师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和异能特务科,现在已经不是像你这种普通人出面的时候了。”
“……普通人?”飞鸟井先生扬起一边的眉毛。“那是……指我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绫辻老师望向飞鸟井先生的眼神锐利。“你是一位优秀的搜查官。遵守法律,绝不违背正义,不顾一切勇往直前。那家伙的目标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受规则束缚,行动也很容易预测,连自己被操纵了也不知道。要是那家伙把‘妖魔’丢到你身上,你有自信控制得住吗?”
“我有。”飞鸟井先生以坚定的视线回望绫辻老师。“如果没有的话,也不会从事这份工作了。”
“即使面对的,是已将近百人逼上死路的异能者?”
“绫辻老师。”飞鸟井先生往前踏出一步。“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我要追捕那家伙。我的搭档被他杀了,被残忍地碎尸万段。这是事实。”
“…………”
我记得飞鸟井先生的搭档——一位叫由伊的人,和他同为特等搜查官,在一次追查京极的任务中丧命。虽然推测幕后黑手是京极,却一如往常地找不到任何证据。
“其实我很尊敬你,绫辻老师。”缩紧下巴,飞鸟井先生步步逼近。“不管是不是危险异能者,你的能力依然值得赞叹。‘一定会将犯人杀死’的能力。你刚才说我是守法的人,其实你错了。我不会逮捕京极,我一定会杀了他。”
飞鸟井先生做了一个深呼吸,屏气凝神,接着告诉老师:
“在你动手之前。”
绫辻老师默默地听他说完,抽了一口烟,边吐出烟圈边回应:“随你吧。”
就在此时——
哐啷哐啷。脆硬的金属声从走廊传来。
我立刻望向地板,想寻找声音的来源,也立刻找到了。
是一个银白色的圆筒状金属,大小和罐装咖啡差不多。圆通的一端是球状,看起来就像一颗大号子弹。好像在哪看过这种形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灰白色的烟雾随即从罐中猛烈喷发。
“……是烟雾弹!”
飞鸟井先生大叫,像只警戒的猛禽。
这叫声仿佛某种信号,引发来自走廊深处黑暗中的闪光与爆裂声。
是枪口火花和枪声。
我们遇到袭击。
理解的瞬间,时间感觉消失了。
寒气从脚底蹿升。
“这边,快点!”
飞鸟井搜查官的叫声,被子弹掠过耳边,劈风而过的咻咻声所掩盖。
站在我前方的两人将我撞开,冲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只在我眼中留下残影。烟雾、子弹、天旋地转的地板和墙壁。天花板及墙上的建材都被飞过的子弹打碎。发射的距离似乎很远,子弹的准度并不高。可是,在无处可逃的走廊遭袭的本能恐惧,令我一时之间无法采取应有的行动。
好几人以步枪射击,答答答答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我想跑,脚却跟不上思考。
敌袭、枪击,得快点逃才行。不对,得反击才行。
“笨蛋,你在做什么!”
有人用力抓住我的手。低沉而清澈的声音。在察觉那是谁的声音之前,身体已经先对他的话产生反应,如子弹般迅速窜出。
往深处那扇门跑。
穿过那扇门时,走廊几乎已经布满白烟。用力关上门的同时,门上传来子弹击中表面的恼人噪音。
我们逃进了一间小房间。
仔细一看,是放备用品的仓库。房内高处有一扇小窗,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朦胧的光从那里照入室内,光线里尘埃浮动。
除了进来时的那扇门之外,仓库没有别的出口。锁进死胡同了。
即使如此,我仍奋力想尝试从唯一的窗户逃脱,绫辻老师却伸手阻止我。
“劝你最好不要。”绫辻老师的声音比平常更小声。“外面也被包围了。”
正如老师所说。虽然微弱,但仍可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两个人。他们穿着厚重的硬底鞋,踩着砂砾接近。
由此可知,建筑物的出口可能也已经遭到控制。
我一边压抑狂奔造成的急促呼吸,一边问:“到底是……怎么……”
“那些人不是非法组织或黑帮。”飞鸟井先生也压低声音。“步枪的声音不一样。不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飞鸟井先生说到这里突然中断,伸手压住侧腹。从他紧咬牙根的口中,发出摩擦岩石般的痛苦呻吟。
“飞鸟井先生,你的侧腹……”
“伤势没有外表看起来严重,子弹打穿骨头。”和他说的话相反,飞鸟井先生的额上冒着冷汗。从他按住的肋骨附近,伤口正渗出红褐色的鲜血,西装布料的颜色都变了。
“总之,得尽快离开……要是对方朝这小房间投掷手榴弹,我们就死定了。”
“哼,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我,未免太无聊。竟然用枪袭击……真没品味。随便赶跑他们就行了。”
眼前事态如此严重,绫辻
老师的眼睛依然望着远方不知何处,简直就像宿敌京极站在那里似的。
老师闭上眼睛,思考了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地睁开眼望向我。
“我有办法。”
fengefu
我握着手枪蹲在门旁。
汗湿的手抓不紧枪柄。额上的汗水随时都有可能滴入眼睛,我忍不住用袖子擦汗。
枪击暂时歇止。然而,第二波攻击肯定很快又会展开,而且是比刚才更不留情的攻击。得在那之前逃离这间仓库才行。
能做到的只有我。
没问题的。在训练学校时,实地演练的成绩向来顶尖,用训练警棍把教官打昏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可是,那些训练没有真正的子弹在身边飞舞,敌方的武器和实力也都很清楚,最重要的是教官和我都没有杀意。无论打倒别人还是被别人打倒,结束后都能笑着打趣。今天却不一样,一旦被打倒就玩完了。
我真的办得到吗?
敌人大概在外面使用干扰电波,手机完全收不到讯号。换句话说,只要收得到讯号的地方,就能打电话通知特务科。没必要歼灭所有敌人。
“敌方的人数应该比我们想象中少很多。”刚才的作战会议中,绫辻老师用地板上的灰尘画出简单的地图说明。
“如此推测的理由,是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用烟雾把我们赶进这里。这个房间有两个出口,一个是进来时的门,一个是那扇小窗。”老师在地图上标出两个出入口。“当火力与人手都不够时,猎人会怎么捕获猎物?很简单,只要使猎物受惊逃窜,成为瓮中之鳖,再往瓮中投火即可。”
老师在地图上画出箭头。大的出入口——我们进来时的门——用烟雾和枪堵住,再从另一个小窗口丢入手榴弹或催泪弹镇压。原来如此,这样确实可以让捕猎方的受害程度与使用火力降到最低。
换句话说,营造出眼前这种状况的敌人,一定没有达成威慑性效果的压倒性人数。
“那么……反过来说,烟雾那头的人比较少咯?”压着脚坐下的飞鸟井先生问道。
“没错,走廊这边的烟雾是打心理战。因为烟雾的关系,整条走廊都变得视线不清,所以那里只留下两个人看守。刚才逃进来时,我有确认枪击状况。”
我和飞鸟井搜查官光是逃命都来不及,他竟然连枪击数都观察了……
“敌人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不管来者何人,背后的操纵者都是确定的。”
这是京极的第一波策略。
“那么,袭击者是被京极的异能操控……”
“这倒不是。那家伙的异能——‘妖魔附身’是朝对手头上丢下妖怪,造成附身,使对方陷入精神异常的异能。不过,妖魔只有当事人看得见,充其量也只能将负面情绪和混乱情感间接加诸于当事人,并不具备指挥整个组织的行动力。对那家伙而言,异能只是一种辅助。真正带来邪恶的,是他本人恶魔般的头脑。”[3]
伴随着绫辻老师的话,我也回忆起之前阅览过的特务科资料。
比起绫辻老师,京极的异能等级要低很多。既无法进行物理攻击,更不能随意操纵他人。使妖魔——也就是怪物或异形附身于人并使其出现幻觉。仅此而已。
但这样一来,疑问就更大了。
京极是如何谋划这场袭击的?
回忆结束。紧紧握了握刚从枪套里拔出的手枪。
别无选择。
但还剩几秒时间留给我痛下决心呢。
“飞鸟井君看准时机对窗开枪威吓,你就同一时间冲出去。”绫辻老师倾身贴墙。向我说道:“不成功无非一死,不过还是尽量加油吧。辻村君。”
“……好的。”
“不用想着留活口拷问,觉得不妙立刻杀掉。”
“好的……”
杀掉……。心里明白。别无选择。心里若有丝毫踌躇,对方将枪口对准我时便只有死路一条。必须做掉。但我至今为止还没有在实战中杀死过人。
“辻村君。你最喜欢的电影台词是什么来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先是迷茫了几秒,又恍然想起。
——和我生于同一时代,是你最大的失败。
“绫辻老师。”我转头瞪了他一眼“您真是个惹人生厌的人。”
不过,也多亏了老师,我才能放松下来。
电影的女主角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胆怯退缩,所以我也不会。
“行动!”
和飞鸟井搜查官交换一下眼神。伸手轻轻握住门把。
拇指拨开枪支保险。
墙边响起枪声的一刹那,我冲出了房门。
门外是一片乳灰色的世界。
烟雾使得能见度仅有一米。却反而正合我意。
迅速的向对面冲去,事先脱了鞋的我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绫辻老师说中了,白烟另一侧的敌人也看不到这边。反倒可以光脚无声偷袭。
我压低身体,胸下双手握枪向敌人跑去。一定要赶在烟雾消散前解决任务。
边跑着,脑中浮现绫辻老师刚才的话:“背后主使只有一人”。可堂堂妖术师会派如此这般胡乱扫射的三流刺客来袭吗。
烟雾越发稀薄,隐约看到两双黑靴前尖。
双方都无暇准备的近身遭遇战。
眼睛余光扫到对方飞快地举起了步枪。
顺势俯身从一人腿间滑过。站起朝着男人的后背来了一记回旋踢。
敌人失去重心却将枪口对向我。对准枪支向上奋力一踢,再用脚心踩住对方手腕,把枪抵在了敌人头上。
此时我终于能近距离看情敌人。身着防弹衣与防毒面具,有眼装有小型摄像机。枪上则配有光学瞄准器。
“报出组织与作战目的!”我用力用枪压住对方的头,喊道。
对方没有回答。作为威吓向地板开了一枪,重复着:“所属组织与作战目标!”
“市警的……反恐特殊部队!”防毒面具下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有情报称,某杀人犯杀死了警察并冒充其抓走平民做人质……命令我们突入!”
荒唐。
袭击我们的竟然是警方特殊部队。
冥冥之间似乎传来了京极的嘲笑声。
“被耍了!”我紧握手枪喊道。“没有人被冒充,我们是政府人员!那家伙放伪造情——”
话音戛然而止。
另一名队员起身从旁袭来。
急忙向后闪身,对方的枪托蹭到了我的鼻尖。凭借惯性手撑住地,利用背部肌肉一跃而起。
这时,训练有素并全副武装的部队队员的拳头向我打来,若是正面接下估计骨头会被打得粉碎。
向右弯下腰躲过拳头,用力抓住对方直伸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并用胳膊肘送了他喉结一击。
没有防具的柔弱喉咙吃下我坚硬的手肘,队员痛苦的呻吟起来。趁机用枪托对准太阳穴砸了下去。
但瞬间又失去平衡——先前倒下的另一队员抓住了我的脚腕。
大概是为了阻止我们继续交战,但时机选的不能更差。
向后躺倒的余光中,瞥到了刚刚被砸太阳穴的队员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枪口对准了我。
只能立刻对着他的防弹服射击,阻止他的这一枪。但仰面摔下的我毫无时间和平衡去瞄准。
仿佛电影胶片慢放一般,时间的流动似乎被冻结。
不断下落的我——越发眩晕的世界。抬手举枪的敌人——勾起扳机的手指。
我的手枪对准了敌人的头部。
地板接住后背的瞬间——两人一同开枪。
黑色怪兽,从我的脚下渗出扩散。
那是一头有角的黑兽,身体如影子般漆黑无光,它挥起手中的黑色镰刀,刺向特殊部队队员的胸口。
镰刀穿透防弹衣,胸前绽开了鲜红色喷泉。
有角黑兽发出刺耳的金属叫声,溶化回到了我的影子中。
怎么会这样。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异能发动了。
[1]稻草绳结,日本神道中的一种祭祀用具。
[2]“竜”,古同“龙”。
[3]凭き物落とし,百鬼夜行系列原意为“驱除附身妖怪”,朝雾在这里将落とし“驱”字改作“驱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