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雾一散开,对面丘陵的斜面一带上布满了敌军步兵。
水平距离约相距七百公尺左右,堤拉诺勒慈善同盟军一身鲜红的军服在绿色草原中格外显眼。
前锋是一台带著二十名随伴步兵的机兵,在后方则有将近一千名步兵以井然有序的步伐朝著这边——身著深蓝军服的加门帝亚王国掷弹步兵第六连前进。
遭受雾气影响,使得我方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逼近。加上我方打从一小时前就在山地的斜面待机,对方应该已掌握我方存在。
我方的战列步兵阵中传出咋舌声与哀号声。一名站在队列后方的中士以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拍打部下们的背。
「中大奖啦家伙们!太好啦,好好赚个够啊!!」
单手提著附带刺刀的卡斯柯特枪,排在阵中的士兵们个个愁眉苦脸。两小时开战前,左翼方面明明还没有多少敌人,看样子是躲在丘陵另一侧的斜面。
「该死!抽到烂签啦。连大炮都没有还叫我们去和机兵厮杀吗?」
我方的抱怨声从横队的缝隙间传出。机兵已逼近到肉眼可看清其持有装备的距离。体长约五公尺半,全身包覆著与堤拉诺勒军的军服同样鲜红的合金装甲,以双手拿著一把十字戟,并没持盾牌。外形类似陶偶的头部,像是在威吓我方剧烈晃动的肩膀,加上六轴的双脚——是下级三队「大天使(Archangel)级」海沃尔型机兵。为了遮掩背部机舱而穿著披风,随著索玛引擎的轰然巨响冲下斜面,准备踏入我方待命的山坡。对方的驾驶员知道我方没有野战炮,肯定正得意地舔舌贼笑吧。二十名敌军随伴步兵也以熟练的动作在机兵周遭散开,朝全方面摆出警戒架势支援。从毫不胆怯的动作看来,可以得知他们是群相当熟练的士兵。
史提法诺历一七八九年,四月二日,加门帝亚王国领地北方,达司•佛罗列斯平原——
「放下背囊!!」
位于队列最前方的连长一声令下,再由三名中士纷纷复诵命令,六百名我军士兵便将背囊一齐放至地面。此时敌我相距约五百公尺。
「前进!!」
连长发号施令的同时,三列横阵整齐划一地走下斜坡,从上方迎击爬上斜坡的敌军。
「别怕!局势是占高处的我们有利!!」
当中士的怒吼声再度从背后响起时,「咻嗡!」一声不吉的呼啸声跟著传来。所有士兵都清楚这是什么声音。当六百人一齐缩起头的同时,炮弹不偏不倚砸到队列正中央。不幸遭受直击的三名士兵瞬间被炸飞,血、尘土及军服碎布随之扬起。尽管如此,队列仍未停止前进。
「补上队列空缺!!」
中士大声喝斥,阵亡的三名士兵产生的空位随即由左右士兵填补。接著,又有两发炮弹命中肃然前行的队列,剎那间飞砂走石,直到刚才还在旁边的士兵一不见人影,就会有人补上。
其实所有士兵们无不想拔腿逃跑,但若此时临阵脱逃,将会受到后方的自军骑枪兵追杀。虽说前进后退都难逃一死,如今仍是后方的我军比较可怕。这正是这些士兵朝著前方的敌人,身穿鲜红军服的堤拉诺勒慈善同盟军前进的唯一理由。
机兵举起了戟。现在我军只能在没有炮击支援的状况下,和这台拥有三千八百马力的活动铁块交战。就算想无视直接从旁通过,攻击后方的敌步兵部队,也会导致我军后方遭机兵夹击。
「你们知道吧,瞄准膝盖部位打就对啦!!别站到正面,从旁边绕再进攻!!」
中士大声吼出对机兵战的基础。
与机兵相距已不到百米。
在阵列前方的连长拔出刺刀往前举,高吼:
「突击!!」
围绕在六百名步兵四方的士官们大声复诵,士兵们便带著宛如天摇地动般的嘶吼声一齐发动突击。
踢起尘土,平举刺刀向前,身著深蓝军服的六百名步兵发出野兽的咆啸往敌军冲锋。
身著鲜红军服的敌军随伴步兵冲到前方,将拋掷弹——用手丢掷的炸弹——点火后一扔,我方前锋便随著爆炸倒下。同时敌方的机兵也高举双手握著的十字戟,静待我方发动攻势。
当蓝红两军剧烈交锋的瞬间,伴随全身合金装甲发出的倾轧声,我军有十几名步兵如纸片人般遭到吹飞。紧接著,机兵又以脚对趴到地面闪过十字戟攻击的步兵发动攻击。人高马大的士兵简直宛如破掉的水球般高高弹到空中,整队步兵阵顿时大乱。
「瞄准膝盖!破坏它的关节!!」
中士一声令下,一群勇敢的士兵们靠近机兵,用大锤猛敲膝关节。然而,想要追上机兵不断移动的脚实为困难,难以将其破坏。拖拖拉拉的过程中,不只遭到散开的敌军随伴步兵用拋掷弹轰炸,也惨遭机兵挥戟扫倒。
机兵后方还有一千名敌军步兵正浩浩荡荡往这里逼近。机兵已充分达成它身为前锋扰乱我方队列的职责,一旦我方花越多时间对付机兵,胜算也会越来越低。
「别管膝盖,先想办法处理掉护卫的步兵!!」「不对,瞄准右膝!只差一下右膝就坏啦!!」「先用大锤往左膝敲!攻击右边也没用啊!!」
受到战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影响,中士及连长、上士们之间互相发出了南辕北辙的命令。使得如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的加门帝亚军士兵们不是被机兵扫飞,就是遭受灵活动作的敌军随伴步兵丢的拋掷弹或枪炮洗礼,一一倒下。
鲜红的堤拉诺勒军军服已逼近到水平距离三百公尺的位置。等到距离低于人类能全速奔跑的平均距离,也就是一百公尺左右,敌军即将发动突击。
这下输定了呢。好啦,是时候该逃了吧。只要现在所有人一齐逃跑,我军的骑枪兵也不会追上来吧。为了王侯贵族牺牲仅有一条的宝贵性命实在愚蠢至极。
就在如此念头即将在加门帝亚军中扩散开来的当下——
只见一道黑影纵身一跃,紧抓住机兵的斗篷后,竟直接往上攀爬,松开接合具,使得碍事的斗篷被剥了下来,露出背部的机舱。
黑影接著用刺刀前端捅进舱门的缝隙,为了破坏门锁而将身体吊在卡斯柯特枪上施加重量。
「哦哦!!」「那家伙是怎样,太厉害了吧?难道是想直接抢过来!?」
我军响起鼓噪声。机兵的驾驶员似乎也明白被人缠上,不断左右甩动机身想把人甩下去。然而这名勇敢的士兵紧紧咬牙苦撑著,死不放开抓在卡斯柯特枪上的双手。
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宛如闪电般弯曲的刺青。
「又是卢卡!那家伙什么都偷耶!!」
「干得好卢卡!上!绝对别松手啊!!」
在我方士兵的声援下,十七岁的卢卡•巴路克确认双手的手感。
——才不用破坏膝盖,瞧我把这玩意毫发无伤抢过来。
——这玩意是我的东西。
下定决心后,卢卡大幅晃动身体,对枪柄施加更多体重。
随著「啪喀!」一声低沉声音响起,刺刀应声断裂,但熔接在舱门的锁仍未损坏。假如是偷懒的工匠所熔接的成品,应该能很轻松破坏,不过看来这里的锁大概出于认真的工匠之手。该死!我才不会放弃!卢卡牙一咬,以右手抓住背部的插旗处。再用另一只手从同袍手中接过新的卡斯柯特枪。接著用右眼观察机兵的动作,另一只眼则看向敌方的随伴步兵。可以看见发现卢卡缠在机兵上的红色军服阵中开始蠢动。随伴步兵的工作就是狙击那些缠绕在机兵周围的敌兵,而如果现在被从那里开枪狙击,卢卡可就头痛了。
「我这里还行!帮我想办法解决步兵!!」
卢卡一对我军大吼,马上有数名士兵「喔喔!」高声呼应,开始驱赶在兵群周遭蠢蠢欲动的敌军随伴步兵。另一头,共计一千名的敌军即将进入突击范围。希望能在那些家伙们来之前抢下这玩意。
——瞧我将它抢过来,好好大赚一票。
尽管第二把刺刀也断裂,卢卡仍不放弃,单手抓在机兵背部的插旗处,将第三把刺刀插进舱门的缝隙间。
「别乱动,乖乖变成我的东西啦你这浑球!!」
边怒吼边单手抓住斗篷接合具,再狠狠朝卡斯柯特枪的枪柄踢出右脚后,响起第三次断裂声,断开的刺刀与舱门锁的熔接处一同弹飞出去。
驾驶舱终于打开了。
哦哦哦!我军阵中响起欢呼声。
卢卡对著外露的驾驶座大吼:
「别关掉引擎,我不会杀你,给我跳下去。各位,别杀了这家伙!」
隔著椅背以恐惧的表情转过头来的驾驶员松开安全带,双手轻轻平举至两耳旁,从敞开的驾驶舱门往离四公尺的地面跳下。
——俘虏成功!
弄到一台无伤的机兵了,是我的功劳!卢卡克制涌上心头的喜悦,赶在遭其他人抢夺前跳进驾驶座。
好久没驾驶机兵了,而且还是头一次搭的海沃尔型。不过引擎还在发动中,因此只要用双
脚操纵左右踏板,再用双手操纵左右两支操纵杆即可。
「
帮我插上旗子,旗子!!」
将双脚放到踏板上,绑上驾驶座的安全带后,卢卡转头朝大大敞开的舱门放声大吼。确认成功俘虏机兵的上士抬头看向卢卡,大声吼回去:
「干得好啊卢卡!不过那是下级机兵喔,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有操纵过!请将旗子插上后远离我!!」
虽然他根本不算有经验,总之先随口应付后,一名士兵爬到背上,在插旗处插上了摩甘军团的旗帜,并将绳索丢了进来,这下被误认为敌军的危险就少了一点。虽然很想当场用蓝色涂料泼洒机身,但现在没时间悠悠哉哉了。
将绳索穿过接合处的孔,绑上驾驶座,才总算得以关上舱门的瞬间,近距离突然传来剧烈吼声。
看样子是敌军千名士兵发动了突击。当卢卡做好准备,连长却一脸慌张地跑到机兵脚边,放声大喊:
「涂料颜色还是红色,这样会违反协约啊!你别参加战斗,退到后方看著!」
事到如今才这么说也让人困扰,敌军都已经开始突击了。要是在这种时候放弃战斗,就没有俘虏机兵的意义了。
——当作没听到吧。
——反正已经插上我军军团的旗帜,没问题的。
卢卡马上做出判断,押下左方操纵杆,同时后拉右方操纵杆。只闻索玛引擎发出咆啸,机兵往右一转正面向敌。光是这样原地踏个步,从操纵杆就能感受出跟城镇工厂用的机兵完全不能比的重量感及引擎马力。
同时,阵阵更剧烈的嘶吼在驾驶舱内部造成回音。从狭窄的观察窗看见敌我双方展开混战,尽管视野之狭隘让卢卡很头痛,但要是这扇窗开得太大,被敌兵用卡斯柯特枪刺进来开枪射击的话,自己就会死在疯狂弹跳的子弹之下。而加上由钢丝制的网窗上沾了尘土,益发遮住原本就狭隘的视野。
由于会把敌军和我军一起击飞,在混战时无法使用机兵。若不移动到只有敌军的场所,机兵就成了一台块头比较大的玩偶。
卢卡操纵脚踏板开始在战场上行走。撼动脏腑的上下震动著实令人怀念,真庆幸自己在开战前没有吃东西。假如有吃的话,恐怕走个四步就已吐得整个驾驶座都是了。
在双方激烈混战中,他就这样不顾敌我跨了过去。
敌军不知是没发现这台海沃尔型机兵已遭俘虏,或是对涂装明明为同盟军的红色,却插著蓝色军团旗帜感到困惑,没有人缠上来,而只是一脸讶异地让路给卢卡过。
我也真够卑鄙的呢。卢卡边自嘲,边悠悠哉哉绕到敌军后方,接著才终于高高举起十字戟,毫不犹豫对著鲜红军服集团用力横扫。
四、五名士兵瞬间被扫得稀巴烂,敌军阵中顿时陷入大混乱。卢卡接下来更踏进敌军正中央,毫不留情地挥舞起长五公尺,重五百二十公斤的大戟。队列眨眼间支离破碎,惨叫及怒骂声在驾驶舱内回响。
「这家伙是敌人!被王国兵占据啦!!」「太卑鄙了!涂装还是红色的啊!!你这是违反协约,去重涂颜色再回到战场上!!」
听到敌军士官如此谴责,卢卡在心中咒骂回去。
抱歉喔,那都是你们贵族擅自决定的战争规则,我只晓得贫民窟打架的方法。总归一句话,谁叫你们活该被我骗。
「卑鄙小人!!把他抓出来大卸八块!!」
有人对毫无顾忌在敌军正中央挥舞大戟的卢卡投以如此叫骂。毕竟再怎么顽强的步兵阵,遭到机兵侵入仍是束手无策。
深蓝军服的王国军趁势追击,鲜红的慈善同盟军无法从混乱中重整态势,也没有如同刚才的卢卡般勇敢的士兵,不一会就不受士官指挥,开始溃逃。
望著同盟军士兵逃离的背影,卢卡总算松了口气。
我军齐声欢呼围住卢卡,纷纷对这名今日的英雄出言赞赏。
「干得好啊卢卡,大功一件!今天真够走运啊你!!」
那名卢卡熟悉的上士一改平时的严肃表情,笑容满面地举双手对卢卡挥舞。多亏了卢卡的活跃才让大量我军得救,赞扬之声自是不绝于耳。
然而卢卡却从观察窗望著完全不同的景象。
确认无误之后,他打开舱门报告起自己所见之物:
「北方还有一大票敌军,大概正朝司令部而去喔!」
由于驾驶座离地面有四公尺高,因此能将机兵当成瞭望台。假如走在地上便发现不到,不过目前卢卡能看到在地脊——由平地上的小丘陵连绵而成的地形——的另一头,水平距离约莫一点五公里处的小路间移动的大军。我军在机兵上架设梯子后,连长爬上梯子,单眼透过望远镜确认卢卡报告的内容。
「……步兵和骑兵的混合阵形……为数将近一万,是敌军主力部队。侧面门户洞开……!」
在一旁的上士也从驾驶舱入口探出身体,同样单眼用望远镜观察。
「呜哇,这可真壮观啊,根本在说『欢迎进攻』引诱我们嘛!」
「大概是没注意到侧翼已经溃散,不晓得我们就在这里。这下能成!从这个位置进攻就能一举歼灭他们!!」
我军中传出惊叹。看样子,士兵们眼前已经浮现出通往名声与战利品的康庄大道。上士可说是眉开眼笑,单手摸起卢卡的头。
「瞧你做了什么好事啊小鬼!!该死!今天真的走运啦!!家伙们振作!这场仗打完包你们荷包满满呀!!」
士兵们顿时欢声雷动,因为立下决定性战功的部队将能获得一大笔奖金。看样子多亏了卢卡,他们抽中了上上签。等到这场战斗结束后,就能跑到从军商人开的市场中尽情享受美酒、美食及美女了。爬下梯子后,连长对上士及三名中士下令:
「成三列纵阵!!朝位于北方之敌主力部队侧面展开突击!」
受命的中士们即刻让六百名士兵排成纵队,将前端转向敌军侧翼。所谓的军队通常以能对前方发挥攻击效力的阵形排列,一旦从旁受袭,将无法发挥团队应对能力。如今胜利女神完全是朝加门帝亚王国军这边微笑。
「边躲藏在地脊间,边接近敌军!快步向前!走!!」
一声号令,士兵们奋勇沿著地脊间开始行军。虽然刚才是在视野良好的广大平原上进行战斗,但若像这样巧妙利用地脊、森林及长满作物的田,水路、绿篱和灌木丛,小河、堤防或凹陷的小径等地形,就有办法接近到极近距离仍不被敌军发现。
连长接著抬头看向仍坐在机兵驾驶舱内的卢卡,下达指令。
「你在后方待命,不能让你驾驶这种涂装的机兵出战。这类形同穿著敌军军服从背后射击敌军的行径,将有损王的名誉。」
卢卡虽听得哑口无言,仍回以听命的答覆。
「我会先派轻骑兵回去报信,包含俘虏机兵一事在内,你就回司令部报告去吧。想必等会慈善同盟军就会派人前来抗议我军违反条约了,刚才我可什么都没看到,你自己回去解释吧,以上。」
连长冷冷说完,便叫来一名传令官先行回司令部报告现况。当他谨慎处理完这起麻烦事后,也不再回头看卢卡一眼,就这样回自己的部队去了。
由于海沃尔型机体高大,头部超过地脊高度,不适合从事隐密行军,就算跟上去也会害我军因此被敌军察觉。现在确实只能照著连长指示,静静待在后方观战。只要赢下这场会战,也将决定持续了一个月以上的「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的趋势吧。
卢卡于是按照连长指示,驾驶海沃尔型朝司令部走去。边走边祈祷传令官有好好先抵达司令部报信,不然这台机兵的涂装很可能会遭受我军炮兵队的猛轰。
边踩出低沉脚步声缓慢前行,卢卡再度深刻对机兵操纵性之差感到傻眼。甚至开始对将如此像玩具般幼稚的兵器「赏赐」下来的伊甸人感到满肚子火。
——再说了,为何要特意做成双脚直立步行?
事到如今,反倒想问起这个最根本的质疑。
只要双脚站立步行就可能跌倒,一跌倒就会惨遭敌军步兵蜂拥而上撬开驾驶舱,眨眼间沦为俘虏。
明明不站立就不会有跌倒的危险,为何偏偏要设计成站立式?不管是设计的人、投资的人或是制作的人,所有人通通不正常吧。
在战场上与其双脚站立步行,不如四脚爬行前进。既能降低跌倒的危险,也不引人耳目,就算膝盖损坏也能继续前进。缺点只有一项,看起来很丑,如此而已。
何况——
由于双脚站立的缘故,使得机兵一旦拿起大炮发射就会倾倒。双臂也做不出和人类一样圆滑的动作,因此无法自行装填弹药。再加上不能搭载枪炮类兵器,在战场上只能靠剑、长枪或拳头直接殴打。
既然有能让如此庞然大物的铁块步行的技术,在搭载大炮的货台上添加车轮再靠引擎驱动这种做法不只较稳定,也不显眼,开发起来更是简单才对。然而伊甸人却故意将加上了多余四肢的机兵便宜「赏赐」到地上。
其它先进兵器虽然也能在「型录(Catlog)」上找到,和机兵比起来需要非常多的「GP(Grace Poin
t)」。例如曾听说光是一颗不需点火的计时制小型拋掷弹——伊甸人称为「手榴弹」——换算下来就几乎等同三台下级机兵。
所谓的「GP制度」,是种能交换伊甸「尖端兵器(Ark)」的特典奖励制度。
为何伊甸要对地上施行这种奖励制度的理由完全不明。
一旦在激烈攻防、戏剧性发展或大规模的战争中获胜,伊甸评议会就会派使者去见地上世界的国家元首,根据评审员的「满意度」来「赏赐」GP,宛如天神对地上人类施加恩惠一样。而地上人类们则能从「型录」上的「尖端兵器」列表挑选想要的兵器,用过往储存的GP进行交换。
完全搞不懂伊甸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然而就算搞不清楚意义何在,成本毕竟是零,因此绝大多数的君王都将储存的GP换成机兵投入战局。尽管使用性差,靠著索玛引擎驱动的铁块在以单发发射的卡斯柯特枪及铁甲骑兵、用马拖拉的野战炮为主力的战场上,确实是领先了好几世代的尖端兵器。使得机兵逐渐成为只要运用得宜,就能决定战局情势的兵种。就算这种兵器有著双脚步行这个形同故意创造出的缺陷,仍比起如今恩宠大地上所使用的兵器好上太多。以上就是君王们对于机兵的评价。
总结来说,现在卢卡眼前看到的是交杂了步兵、骑兵、炮兵加上伊甸人的「幼稚玩具」这些新旧兵种所呈现的异形战场。
——唉,既然是伊甸人要那么做,那也没办法了呢。
卢卡与地上所有人类相同,都怀有一种近似放弃的观念,因此决定不再多加思考。就算去认真思考住在被称为「伊甸峭壁」,高达三千公尺的高耸峭壁上的伊甸人脑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只会害自己的脑袋陷入异常。还是来想点开心的事吧,今天立了大战功,肯定能噱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吧。
——好,究竟能拿到多少呢?
等到这场战役结束,拿到充足的酬劳后,看要去哪个城镇找书店吧。还有好多想看的书,例如哈米尔卡的战记、葛斯塔夫•阿道夫森的国民军论、数学、弹道学、地政学等等参考书……想著从书页中涌出的知识洪水,卢卡陶醉地从狭窄观察窗望向被切成四方形的蓝天。赶快结束这种战争,拿到钱去买整麻袋的书,继续自己的旅程。
没错,我还得找到Vivi Lane才行。
如今之所以在此做这种事,也是为了赚取旅程所需的费用。虽然因为脸上的刺青无法做正常工作,到了军队中就不罕见。我要靠军队赚钱巡回世界,完成与希尔菲的约定……
别说报酬了,感觉还可能被关进惩戒房呢。
卢卡正稍息站得直挺挺的,双手放至后腰际,视线微微往斜上看著司令部所在的一栋农庄会客室的天花板栋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在今日会战中拿下压倒性胜利而兴奋庆祝的亲卫军团士兵们飮酒作乐的喧噪声都传到这里来了。
卢卡眼前是公主亲卫军团的队长,伊西德罗伯爵一脸严肃地将上半身靠在沙发背上。他戴著一顶卷毛假发,身穿蓝色加门帝亚王国军军服配上一颗红星肩章,胸前则能看见绣金边的史提法诺十字勋章。这名从臃肿脸庞、鲔鱼肚甚至呼吸中都散发出讨人厌壮年贵族气息的伯爵,一脸麻烦地接著说:
「刚才慈善同盟军派来使者呀,说我军严重违反了条约,可是气得脸红脖子粗呢。原来听说是我军有位勇者俘虏了机兵后,竟然直接冲进对方阵中耀武扬威啊。」
「我俘虏机兵时敌方已展开突——」
「别打断老夫的话。听说那位勇者真是聪明狡狯,佯装成同盟军悠悠哉哉绕到他们后方,更无耻地冷不防挥起戟来呀。老夫实在不敢相信我军中会有如此败类,难不成你就是那个败类呀?」
依然抬头看著梁柱的卢卡开口回答:
「当时我已换上我军的军团旗,是没有注意到机兵遭俘虏的敌方失误。」
「就算军团旗是蓝色,只要机身涂装仍是红色就无法辨识出敌我。老夫一想到若遭敌军以同样手段对待就不寒而栗吶。战场上也得讲究所谓的骑士道,就算穿上敌军军服从后方出奇不意偷袭取胜,又怎能称得上是名誉的胜利呢。」
伊西德罗伯爵加重语气,眼神深处充满愤怒。
去你的——本想咋舌的卢卡硬是忍了下来。听你在说什么蠢话,要是为了王的名誉而遵守啥鬼骑士道,我们这支军队的所有士兵早就没命啦。
错全怪失误遭俘的敌军,以及没有注意到机兵被俘虏的敌将。
愚蠢之人终将丧命,弱小的、上当受骗的家伙也难逃一死。
只有努力维持强大、聪明,不被其他人超越、总是留心警戒的家伙才得以存活。这就是贫民街,我生活至今的世界的规则。
「我的目的只是想拯救我军。」
卢卡只回了这句话。
「你这样只会害加门帝亚王的品格遭人怀疑啊,前科犯。这把年纪就犯下杀人罪真了不得啊,看样子天生就是个败类呢。」
用看著秽物的眼神批评卢卡的刺青后,伊西德罗伯爵点燃雪茄。
「那台海沃尔会还给慈善同盟。等到签订停战协议后,由慈善同盟方决定你的处置,以上。退下吧。」
喂喂喂,不是吧。
这岂不是判我死刑吗?
「阁下,我自认对今日的胜利有所贡献。因为我俘虏了海沃尔,左翼才能获胜,进而发现敌军主力,促使我军成功从旁打击。若我没做这些事,想必左翼早已坏灭,我军司令部也将从旁遭受敌袭。」
卢卡拼命为自己辩护,但伯爵并不理会。
「若你遵循骑士道,的确是值得骄傲的成果呢,不过你却明显违反了协约。很可惜,老夫无法救你,至少死要死得堂堂正正,别让国王丢脸啦。」
你这蠢货,别说得一脸得意可以吗?
「蠢……阁下!我为了我军死命奋战!要是我当时夺下机兵就退到后方,我军的死伤肯定更为惨重!别说是左翼部队,或许连亲卫军团都无法平安无事,导致数千人伤亡!明明我拼命拯救了大量我军,您却要将我送去处刑吗!」
「没错,因为你违反了协约啊。以上。」
卢卡哑口无言,无法继续回话。压抑怒气,掩盖肚中怒火,绞尽全力冷静下来且再三思考后,才尽可能地以平静的口吻开口问:
「阁下,请问您懂战争和运动之间的差别吗?」
本来心想自己说话已经够客气了,结果还是不禁说出相当不敬的话。然而他再也压抑不住已出口的思绪。
「违反与对方的协约?这是击剑比赛吗?明明是在战争,为何得遵守什么规定?」
这次换成伊西德罗伯爵愣愣张嘴,而卢卡仍没有停下来:
「如果对方指责我们违反规则,那不是该打到对方再也站不起来,再将对我方有利的规则强塞进对方口中就没问题了吗?既然都花了大笔钱财战争,就该把对方痛扁到无法抗议,等战争结束后再来抹消对我方不利的事实啊。」
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会遭一名步兵,而且还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指点政治吧,只见伯爵的嘴越张越大,丝毫没有合拢的迹象。
卢卡皱起眉头,以活像教导脑袋不灵光的小孩的口吻请求:
「阁下,拜托您认真、全心全力地动用一切手段来战争好吗。」
这时伯爵的嘴终于像是即将要挑战大块肥肉般大大张开。
「总觉得听阁下您说话,跟在听击剑比赛似的,毫无紧张感啊。就算把话说得再怎么好听,这仍然是场厮杀,当然不该去管什么规则,放手去干才对啊。把对手打到踹到吭不出声,要是逃跑就派骑兵堵住退路,把他们逼到无路可逃的地方包围起来,一个不留地送去那个世界。最后等到再也没人搬出那啥协约后,再来装成大善人宣扬骑士道不就好了?至于国王的名誉,往后想叫传记作家怎么捏造都不成问题啊。」
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后,发现会客室内充斥著一股又长又强烈,令人喘不过气、难以言喻的沉默,卢卡才感到后悔。
搞砸了。
这下不妙啊。
原本脸色铁青的伯爵脸上恢复血色,看来话已听进耳中了。
「……这是对将领的侮辱罪,给老夫把这家伙抓起来。」
在房间外待命的两名卫兵进入会客室,架住卢卡的双臂。
「这家伙是恶魔的使者。想法根本不正常。将海沃尔和这家伙交给慈善同盟,展现我方的诚意。」
从原本看秽物的眼神转变为面对可憎之物的眼神,伊西德罗伯爵接著说:
「……该死的恶魔,是从犹大环混进来的吗?竟然想包围敌人赶尽杀绝……我等是文明人,不像你们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别把你们骯脏龌龊的观念带进这里。」
唉,对伟大的伯爵大人说这种话,情况果然会变成这样呢。
然后我成了恶魔是吗。或许你说得对吧,不过——
「战争不就是恶魔做的事吗?不管是指挥官、士兵还是国王陛下,参与战争的所有人都是杀人犯啦,还
装什么文明人啊?就是你们这种挑起战争还自以为好人的人最恶劣啦。」
看来自己和这个伯爵彻底合不来,每句话都忍不住反驳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乾脆把想说的话说一说再死吧。
「还谈什么骑士道啊。与其装成圣人让战争一直拖下去,还不如出现个魔王破坏一切来终结战争好上太多。就是因为连这点事都不懂,你们这些贵族才活该一辈子当伊甸的奴隶啦。」
抱歉啊希尔菲,我虽然已经很努力了,没想到竟然会搞成这种结局。
真的很没用耶我。
只见伊西德罗伯爵的太阳穴浮现青筋,整张脸越涨越红,最后活像怪鸟般张开血盆大口。
「你的主张值得一闻。」
一股如银铃般的声音传进卢卡耳中。
「把这家伙的手脚斩下来!!」
紧接著伊西德罗伯爵的怒吼声响遍会客室内。
不知何时,一名少女走到伯爵与卢卡之间。
说时迟那时快——
伯爵「咿!?」发出短短惨叫后抬头挺胸,连架住卢卡手臂的卫兵们也放开手,原地摆出立正姿势。
「法妮雅公主殿下!!」
听到伊西德罗这句近似惨叫声的话,卢卡瞬间绷紧神经。
——这家伙就是法妮雅……!!
加门帝亚王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
才貌兼具、智勇双全,被视为若现任国王驾崩,将成为加门帝亚王朝首位女王的十七岁少女。首次以总司令身份参加本次「第七次堤拉诺勒战役」,藉此对国内外宣扬下一世代的加门帝亚王朝将由自己承担。
尽管已听说过传闻,但一这样近距离直视,才体会她的美貌并非徒有其表,而确实含带威严。
宛如将银莲花的花朵放流入溪后,随著光芒强弱在白银与浅紫色间变换色彩的长发,以及和头发同样蕴含不思议色泽的双眸。服贴著身体曲线的蓝色军服上有著象徵全军总司令的金色三星肩章、金胸扣、金边繍及最高级别的勋章,白鹰大十字勋章。双手戴著白丝手套,腰际佩带军刀,白丝袜恰好包覆一双修长美腿,再往下则是一对小巧的红色皮靴。尽管是一身英姿焕发的女骑士风范,最引人注目的果然还是她的面容。
这名形同以气质为槌,智慧为刨刀,将水晶雕为人型,由内而外同时散发出高贵气焰与清澈光辉的次任女王,用她彷佛凝聚千万星座于中的眼神直直看向卢卡。
「你晓得吉贝尔伯爵的著作吗?」
确认法妮雅的眼珠内映照著自己后,卢卡不禁倒抽口气,接著才明白她这一问的用意何在。这个公主绝不只是用来装饰的美丽花瓶。
「我读过《战术概论》。」
卢卡一抬头挺胸回答,法妮雅的眼神稍转柔和。
「你刚才的意见,是否正是吉贝尔伯爵提倡的骑兵运用理论呢。」
光是这句话就让卢卡完全理解,接下来与法妮雅对谈时不需像刚才对伊西德罗那般,为了让外行人听懂而故意拆解得很细微的说法。
「正完全是伯爵的考察。运用骑兵追赶溃败的敌军,将其包围一举歼灭。作战目标不应放眼占领敌国首都,而求将敌野战部队彻底歼灭。我等必须承认如今仍为文明过渡时期,因此新时代的战争将如伯爵所预见的,是种胜者彻底践踏败者的斗争。」
「那么在新时代残酷的战争中,又是否该舍弃骑士道精神呢?」
接下来的这句质问让卢卡确信,这位公主大人在测试自己是不是真正理解吉贝尔军事学。
「万万不能舍弃,其乃培育出愿意拼命奋战的士兵所需的精神。然而在面对其他国家时,便无需遵守骑士道。只要佯装成有遵守,战胜后再改写真相,事情就是如此单纯。」
能听见伊西德罗伯爵低声沉吟,大概是不爽区区小兵竟超越了他,直接和公主对谈吧。不能怪他,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般来说,平民若想见到公主,必须缴交一定程度的奉献金给有权者,并一次又一次参加无益的派对讨好贵族,获得介绍状后去见更上流的大贵族博得一面之缘,又得开始接二连三参加无益的舞会、晚宴及与某些圣人同名的贵族子弟举办的愚蠢生日派对来让大贵族充分记住脸,接著当大贵族判断「这个人应该够资格参见王侯」,平民才终于得以来到王侯的宝座前五体投地跪拜。不能交谈,只准在地上跪拜,运气好一点或许有机会上前亲吻鞋尖。
因此像现在这样突然间跳过所有过程,与公主殿下身处同一空间,视线高度相同的平民本来连存在都不可能,更别提直接对谈起军事学,机率简直比流星撞上行星还低。
然而,媲美天文奇迹般的事件确实正在此地上演。
法妮雅默默注视了卢卡数秒。彷佛能看透灵魂深处般清澈透明的视线刺进了自己的内在。她绝对会问我刺青的事,过去任何人都是如此。然后我这个杀人犯将会受厌恶,并遭恶言相向。
「你的名字是?」
「王国军摩甘军团,掷弹步兵第六连,卢卡•巴路克二兵。」
法妮雅公主微微露出讶异神情。
「二兵吗?真让我惊讶。明明拥有此等学识,为何会是这个阶级呢?」
就算你问为何——
「因为我是出身于麦格洛当的贫民。」
若非获得勋章表扬,没有身分地位的平民在加门帝亚军中能爬到的最高阶级顶多到排长,也就是少尉。连长,也就是中尉以上,非得是贵族不可。像伊西德罗这种连像样知识都没有的外行人能担任将领掌管全军中的一翼,也不过是因为他有生以来的高身分地位。
「麦格洛当……拉兰帝亚的贫民窟呢。你的学识是如何而来?」
「都是自学而来的。我喜欢读书。」
法妮雅微微低下头,再度陷入沉思。
「自学……而且到这般地步吗……原来如此……」
喃喃自语完,重新以群星之眸望向卢卡的法妮雅,毅然决然地开口道:
「卢卡•巴路克二兵,命你明日起转调至公主亲卫军团第一机兵队。」
此话一出,伊西德罗双脚一软瘫坐,两名卫兵互看一眼,卢卡也瞬间瞠目结舌。
「殿下!?」
伊西德罗这声无法直接化为话语的疑问表现出他有多震惊。公主竟要让这个连出身背景都不晓得,脸上更刺有杀人犯刺青的二兵,加入士兵的最高阶级,公主亲卫军团吗?
「我要换下锡布里昂。他徒有身分,满口华言巧语,能力上却有问题。卢卡•巴路克,以后由你来操纵我搭乘的贝葛型机兵的双臂部位,交给你了喔。」
「遵命!!」
把胸膛挺到都快仰望天花板,大声喊出受命的回应。
这个人是怎样啊,天使来著吗?
「可是殿下,这样一来等同双臂与双脚部位都给平民驾驶呀!」
「我对同机驾驶员要求的是智慧、勇气以及上进心,身分并不重要。明明是位靠著自学就能理解吉贝尔军事学的人才,却因为他是贫民出身而以二兵相待,只能说是陋习使然。我以我的名义发布人事命令,伊西德罗伯爵,麻烦你明天转达摩甘侯爵。」
「可是殿下!!慈善同盟军要求我方交出这个人呀!!」
「我方正在调查此事之真伪——你就如此回答他们。直到战局底定前,我方不需要做任何讨好对方之行为。」
「但是……这样一来会让特意派使者前来抗议的对方颜面尽失啊!!」
对于伊西德罗最后的抗议,法妮雅只轻轻一皱眉头。
光这样就使得伊西德罗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望著法妮雅离去的背影。
门关上后,只剩下时间依然冻结的会客室。
这公主真不是盖的耶。
卢卡内心著实受到震慑。难怪这位公主的名声如此响亮,因为身处特权阶级最顶端的她,竟能斩钉截铁地说阶级制度是陋习。
再加上——
——她对我的刺青什么都没问……
本来瞧自己被她盯著看那么久,肯定会被问关于前科的事。结果法妮雅一句话都没问外貌,反倒是问了卢卡的学识,甚至因此特例大幅提拔他。光是如此就让卢卡信赖,尊敬法妮雅。
——糟糕,都想替她效忠卖命啦。
没想到自己竟有效忠王侯的一天。不过若是法妮雅,或许真有那个价值也不一定。卢卡回想著公主那美若天仙的美貌、近距离飘来有如春天花朵般的芬芳,在美好余韵中沉浸了好一会。
隔天早上——
卢卡一直很在意昨日伊西德罗伯爵大喊的「双臂与双脚部位都由平民驾驶」。
能够负责三人搭乘的公主大人专用机兵的双脚部位,无疑是全加门帝亚王国最优秀的驾驶员。
平民出身,又是操纵机兵方面的天才——那么或许会是那个各方面来说都很麻烦的家伙。
卢卡一大早就来到公主亲卫军团第一机兵队的扎营地,在老兵们狐疑的
视线中打完新人入队招呼后,穿上了配给的亲卫兵军服。肩章是上兵,看样子自己多亏了公主,破例升了两阶呢。感谢公主的同时离开营帐,前往机兵的停置场。
早晨爽朗的阳光照得山丘上的植被闪闪发亮。周遭能见到不知要往何方进行连络的轻骑兵,装载粮秣、乾草及弹药箱的货台马车,戴著专用器具来拖拉货车、野战炮的下级以下的量产机兵等来来往往。
在由三把卡斯柯特枪架成三角锥状的「枪架」旁,亲卫兵们边吃著早餐边谈论著今后的战况。卢卡假装在附近绑鞋带偷听,得知敌方堤拉诺勒军已趁夜从达司•佛罗列斯平原撤退,现在恐怕正在渡过亚克隆河。加门帝亚军司令部虽派出使者协议停战,敌军却打算抗争到底。
大概上午就会展开行军吧。卢卡边打呵欠边慢吞吞地走,不一会才总算爬上山丘,发现隐藏在山丘另一侧,单膝跪地待命的三台亲卫机兵。
外装为深蓝色的三台机兵,其中左右两台是下级三队『权天使(Principalities)级』的伊洛尔型。体长三点五公尺,四千马力。虽然比昨天抢来的海沃尔型来得小,马力却较强。至于位于中央那台体积庞大的是——
「哦,贝葛型。」
中级三队「能天使(Powers)级」。三人座,体长六点五公尺,五千五百马力。左手拿著如门一般的巨大盾牌,腰际佩有近三公尺的长剑。圆筒型的头部为了确保视野良好,采取全罩式防弹玻璃来保护。脚部小腿附近则能看见用来让外界连络机舱内的传声管。此时机兵右膝跪地、右拳触地,简直像在对王侯敬礼。不过同时,这种姿势也是为了方便进入位于胸口的驾驶舱。
这台就是公主专用机吧?往后将由公主担任机长,卢卡负责双臂,平民天才则负责操纵双脚来驾驶贝葛型机兵行动。
走到贝葛型面前,抬头仰望其尊容。
装甲表面的装饰展现出无意义的奢华,不过卢卡并不觉得厌恶。毕竟在形同地狱的战场上,有台看上去高大又华丽的机兵毅然伫立,鼓舞我军的模样,不只会直接影响到士兵的士气,在重要局面中甚至能决定局势走向。
就在卢卡沉思时,后方突然有股声音喊了他。
「你是卢卡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明白自己果然猜中的卢卡苦笑著回过头。
「果然是你啊,弭兹奇……」
从十二岁起认识的儿时玩伴,过去曾以见习修理工的身分去卢卡住的仓库找他的弭兹奇一张总是沾满泥土的脸上充满喜悦,双眼更兴奋地发亮。
「喂喂,该不会你就是新的双臂吧!?我本来还想说要给新人来个下马威!没想到竟然是要和你搭档喔!」
「这就是所谓的孽缘,放弃吧你。」
「哇!耶!!真的假的!?真的是和你搭档喔?呜哇!太棒啦!公主大人果然厉害耶,超有看人的眼光啦!」
弭兹奇握住卢卡双手,娇小身驱兴奋跳个不停,更张开双臂抱住了卢卡。
「我太高兴了!直到昨天都是个没什么用的贵族负责双臂,满口空话却一点用都没有耶!我有好几次都想用齿轮夹爆他的头了。果然公主大人也看得很仔细呢~原来换卢卡你了吗~不过,你操纵技术有那么好吗?」
「普普通通啦,别拿我跟你比行吗。」
「也是喔!可是你既会耍小聪明,什么卑鄙的事都做得脸不红气不喘,逃跑起来又快得要命啊!呜哇~我真的好高兴!往后一定会变得更有趣呢!」
弭兹奇丝毫不掩饰喜悦,将脸埋进卢卡胸口不停磨蹭。
以防尘风镜撩起一头红发,锐利眼角下是一对毫无杂色的深蓝色眼眸。身高矮小,动作及长相都像猫一般惹人怜爱。要是撇开他这张灰头土脸、男性口吻及粗鲁态度,看上去就跟可爱女孩没两样。不过要是忍不住把他当女孩子对待,他会大发雷霆而意图用机兵内部的齿轮零件夹人。虽然是个不错的家伙,但常为了一些芝麻小事动怒,实在难应付。
距离在与希尔菲生活的废料仓库头一次见到弭兹奇已是五年前。
在那之后卢卡独自展开旅程,以佣兵身分巡回世界各地。和弭兹奇再会则是距今两年前,浪迹天涯的卢卡回到加门帝亚王国,为了赚钱加入摩甘军团时,由于军团参加了第六次堤拉诺勒战役,积极采纳佣兵为即席战力。当卢卡以第六连机兵随伴步兵进入兵营的那一天,与同僚大打出手的正是弭兹奇。
他以娇小身躯扑向高大壮硕的对手,靠著灵敏动作打得难分难解,不断施展戳眼、头锤、勾脖撂倒和踢胯下等危险招数,受到围观群众拍手叫好。直到中士赶来制止前,弭兹奇嘴里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我是男人!!别再把我当女的啦!!』
在那之后争吵平息,夜深人静,兵营内的众人都进入梦乡。为了小解走到外头的卢卡没来由地想看起星星,开始在附近闲逛起来时,看见一道走进杂木林内的小小人影,于是好奇地跟了上去。
弭兹奇在夜晚的杂木林内哭得泪流满面。边「可恶!」「该死!」不断叫骂,边用双手捞起地上腐土往自己脸上抹去。卢卡默默离开现场,回到床上就寝。
隔天,一名脸上有著明显抓伤痕迹的士兵提议:
『既然你那么说,那就拿出男人的证据让我瞧瞧啊。』
脸上沾满泥土的弭兹奇气得满脸通红,怒喝「开什么玩笑,我凭什么要让你看啊!」,不过士兵丝毫不打算罢休。周遭逐渐聚集看热闹的人潮,跟著瞎起哄。
『弭兹奇,你就秀给他看嘛,这样那家伙才会接受啊。』『快脱啦喂!让大伙看看你身为男人的证据吧!』
没品的士兵们发出低俗笑声催促。弭兹奇气得不停发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看不下去的卢卡这时搔了搔头,开口道:
『啊~其实我看过这家伙的那个啦。』
士兵们的视线顿时集中到卢卡身上。卢卡一脸淫秽地笑说:
『实在是小得可怜,大概跟柊树果实没差多少吧?有点没办法拿出来见人呢,是不是啊弭兹奇?』
弭兹奇愣愣张嘴抬头看向卢卡,接著连忙点点头:
『就、就是说啊!不、不对,要你管喔!!对啦,我的就是很小啦!』
笑得一脸龌龊的卢卡搂住弭兹奇的肩,面向所有人。
『所以说啦,麻烦各位放过他吧。这家伙是我儿时的玩伴,从小常因为太小受欺负,才会为了被当成女人对待发飙啦。』
喂喂听到没,柊树果实耶,岂不是比我小指头还小吗?那的确不能见人吶——士兵们纷纷、淫笑,没多久中士吹响集合哨声,这场骚动到此落幕。不过弭兹奇仍眼中泛泪地仰望著卢卡,轻轻说了句「谢谢」。
自从那之后,弭兹奇变得相当黏卢卡,总是跟著卢卡屁股走,黏到甚至有点烦人。
烦归烦,弭兹奇在驾驶机兵这方面无疑是个天才。
极为惊人的是,弭兹奇驾驶的机兵在跑步时竟有办法同时甩臂。
若靠伊甸的电子处理装置,连「步行」时所需要的庞大且迅速的情报处理都应付不来,九成九的机兵跑不出五步必定跌倒。然而弭兹奇靠著他天才般的状况判断能力,能根据地面软硬起伏来踩踏步伐,竟有办法连续跑五百公尺都不会跌倒。
若机兵发挥出有如骑兵般的机动性会如何?弭兹奇已在第六次堤拉诺勒战役中亲自证实了。
独自冲进号称不用炮弹就无法攻破,如铜墙铁壁般的卡斯柯特火枪兵方阵中,动脚一踹就破了阵。也曾经伴随骑兵高速奔驰,突然现身于敌军部队后方,使对方陷入大混乱。攻城战中则以双手握著巨大铁锤冲向城门,顺势一击将其破坏。以个人立下的战功来说实在太过惊人。到后来队内再也没有任何人视弭兹奇为女人,而是人人以最敬礼来赞扬这位军团内的大英雄。
风声一传十十传百,在与卢卡再会四个月后,弭兹奇遭上流贵族召集前去,再也没有回到摩甘军团上。虽然听说他被采用为亲卫军团的机兵驾驶员,却也没人有办法确认消息是真是假。
如今身穿亲卫兵军服的弭兹奇笑咪咪地站在卢卡身旁,一脸陶醉地看著自己的搭档,公主专用机。
「贵族召集我后把我带到王宫,见了公主大人喔。她说听到关于我的风声,希望务必将自己机兵的双脚部位交由我操纵,真吓了我一大跳呢。那时我也问了,只是平民的我,和公主大人一起待在狭窄的机体里真的没关系吗?」
「是啊,我也吓到了,毕竟从二兵突然就升格进入亲卫军团啊。」
「公主大人很棒对不对?只要有能力的话,即使不看身分也愿意重用我,我真的很喜欢她喔。现在我就用这家伙追赶骑兵呢。」
看样子,若交由弭兹奇来操纵,就算是如此庞大的机兵也能让它跑动。卢卡实在无法想像跑起来的模样。体长六点五公尺,搭载著三名驾驶员的巨大铁块发出索玛引擎咆啸声,拿著大剑和盾牌,跑得比骑兵还快的话……是自己的话,碰上了一定会逃,毫不犹豫拔腿就逃。
「要搭看看吗?不过看样子马上得出发了,我就边行军边教你怎么操纵吧。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你的话马上能够习惯啦。」
弭兹奇微笑著带卢卡从胸部的舱门进入贝葛型的驾驶座。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好窄!?」
机体是很大没错,但驾驶座却窄得让人不禁认为是在整人。闻著熟悉的润滑油与索玛味,卢卡观察起内部。
由上而下排列著没有椅背,就只是用来坐下的三个驾驶座。最下面有负责双脚部位的弭兹奇搭的主驾驶座。除了放双脚的左右踏板,侧边墙面上还有加压栓及大量按钮,正面则是两个仪表板及操纵杆。为了精准操纵机兵双脚的六轴,弭兹奇必须动用双手双脚。
「膝盖的油压、抬脚的角度和左右脚的缓急能用双手来操纵喔。虽然平常步行交给电子装置也没问题,但这样就不能跑了,我果然还是喜欢手动。只要自行调整那些细微部分,除了能边跑边爬坡,也能急冲下去。」
听弭兹奇说得一派轻松,但卢卡可真没听说过除了他以外能让机兵奔跑的驾驶员。毕竟这得发挥电子演算装置之上的速度,当场判断一切外在因子,每动一步都得持续靠直觉将正确答案传达给操纵杆及脚踏板。如此神技,若非天才中的天才,根本办不到,卢卡当然是哑口无言。
「你要操纵这家伙爬坡喔?太厉害了吧。下坡时要是一跌倒,三个人都会没命耶。」
「的确会没命,所以不会在公主大人搭的时候那样做啦。公主大人很少搭这个,平时她都骑马,只有在战况最后的关键时刻才会搭这家伙来鼓舞全军喔。」
「原来如此。」卢卡低语后,坐到自己位于三个驾驶座正中央的位置上。
这种庞大机兵的内部构造定是十分复杂,因此光要空出三个人能坐的空间,设计者肯定费了一番苦功吧。虽然清楚这点,卢卡果然还是认为太勉强了。因为弭兹奇的头部,如今竟然就在自己的胯下。呈现一旦他转过头来,便会直视到卢卡重要部位的姿势。
「太难看了吧,简直像你从我胯下长出来耶。」
「会习惯的啦。顺带一提要是公主大人坐到她的位置上,会换成你从她的胯下长出来喔。因为你脑袋正后方那个就是公主大人的座位啊。」
转过头一看,可以看到法妮雅的座位就在距离后脑勺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如果照这样坐下去,公主确实必须张开双脚跨过卢卡的头部。
「要是随便转头,我岂不是会被送上断头台吗!」
「我不是说了吗,公主大人很少搭啊,因为这不是她搭来战斗,而是用来演说的机兵喔。由于体型巨大引人耳目,所以只有在想透过演说激励我军时,才会从头部舱门露出上半身。不会坐到座位上的,你不必担心啦。」
卢卡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从胯下露出小兵头部的公主实在不像样啊。
「公主大人还没有在实战中发表演说过喔。不过我看过好几次她的练习,真的超帅的啦。因为她有锻炼发声器官,就算在战场上也能传得很远吧。好想早点在实战里看到喔~不如说,想和她一起搭乘这台战斗呢。虽然应该没这种机会就是了。」
边听著弭兹奇说话,卢卡边确认自己眼前的两支操纵杆及升降栓,各种油压控制装置以及气阀。
两支操纵杆都是以十字方向活动,能控制双臂水平方向的动作,举拳挥拳则靠升降栓。至于气阀开关能够调整威力,操纵杆上方附的扳机用来控制握拳和开掌。
一般而论,单人驾驶的机兵无法如此细微控制双手。正因为是三人共乘,才有办法做到弭兹奇负责双脚,卢卡负责双臂,各自专注岗位来施展复杂的格斗技巧。至于机长法妮雅的使命则是从视野良好的头部观察战况,对该往哪移动、朝哪个部队发出何种攻势的全体状况做出判断。
「我要发动引擎啦~」「OK。」
弭兹奇将总是戴在额头的防尘风镜戴到双眼上,转动引擎钥匙。
内燃机发出「咚噜噜」低沉响声,仪表板随之亮起蓝光。
暖机一阵子后,驾驶座的微微震动让卢卡感受到中级机兵的马力。确认仪表板是弭兹奇的工作,只见他拉开气阀,将引擎提升至一千六百转速,确认吸入压力、排气温度、油温、燃压与筒温没有异状,接著是方向仪、前后倾斜计、左右倾斜计、脚部油压缓冲装置、驱动膝盖及手肘的油压,一切正常。
经过燃烧发出香甜气味的索玛充斥整个机舱内。引擎已充分暖机。
「连接!!」
轴与引擎轴心连接,齿轮开始转动,索玛引擎的马力传达至机兵全身。
感觉五脏六腑突然变轻,原本单膝跪地的贝葛型缓缓起身。
弭兹奇在增压抵达正压前不断催动引擎,再拨开火星塞的碳棒。
索玛弓擎宛如野兽般高声咆啸,踏出沉重的一步。简直跟大象步行时一样,每走一步都会有「咚唰!咚唰!」的沉闷响声直达胃中。
由于机身较昨日的海沃尔型来得高,上下起伏也更为剧烈。弭兹奇只走四步便爬上山丘斜面,走到平地上后停下步伐。这里的话能用来练习。
「OK,你动动手试试吧。」
听到弭兹奇催促后,卢卡将右方操纵杆拉到眼前。齿轮「叽!!」发出咬合声,接著右方传来某种震动。
卢卡戴上配给品的防尘风镜,从眼前的观察窗看向外头。从长四十公分、宽十五公分左右的狭窄视野,他勉强才看见拿著剑往前刺出的右手。
「虽然一些普通动作会有电子装置自动帮忙平衡,但例如在和机兵搏斗时的复杂动作,你不配合我的话就会跌倒,所以拜托你照我的指示动作。」
「OK,那我们来练习一下吧,毕竟这种大块头跌倒可不是闹著玩的。」
机兵之间的搏斗通常都是先让对手跌倒的一方就赢。一旦机兵在战场上跌倒,在意图重新爬起的期间不是遭敌方步兵以铁锁封住关节,就是直接破坏机舱。
原地确认双臂的动作好一会后,接著练习起配合下半身来殴打敌人的动作。照著弭兹奇的指示操纵的话,确实有几分样子。
「不错喔,很好很好,比锡布里昂好太多啦。」
弭兹奇拿先前负责双臂的贵族之名来鼓励卢卡。卢卡并不讨厌驾驶机兵,或者该说,没有男孩会讨厌驾驶巨大载具。在他与弭兹奇边斗嘴边确认各种细部动作一阵子后,变得至少能够配合双脚动作,用单手挥舞长约三公尺的剑。
「天啊!超有趣的啦!」
卢卡面露笑容。要是拿这把大剑横扫敌军步兵阵或机兵,肯定十分痛快吧。虽然昨天默默在心中骂伊甸人做出如此愚蠢的直立步行兵器,但驾驶起来确实有趣。看样子伊甸人净是些闲到发慌又缺乏紧张的和平分子,设计兵器时比起实用性更重视帅气程度吧?
「很好~那么接下来练习边走边帅气举剑的动作吧。」
边踩著沉重步伐走动,边照著弭兹奇的指示操作,便传来「叽!!」一股齿轮摩擦声,感觉似乎举起手来。由于视野只有狭窄的观察窗,因此他无从得知自身的机体正摆出什么动作。不过看到司令部周遭的亲卫队员都抬头望著这里拍手叫好,大概是个帅气的姿势吧。
「唷,帅喔~」「很帅喔!」
或许只是错觉,不过总觉得能听见这种声援传进耳中。结果这时有群骑著马的士官从前方奔来,到贝葛面前挥手示意他们停下。一名军官走近系在脚部的传声管边,连络两人:
『插上亲卫军团旗往司令部移动,并追随公主殿下行动。没多久就要出发了。』
军官的声音透过传声管在驾驶座内回响。弭兹奇也拿起传声管回应:
「收到,原地待命。」
不一会,一名士兵拿著绣有金线装饰的华丽亲卫军团旗靠近,在机身上架起梯子,爬到背上插进旗筒内。只要由高大机兵拿著旗帜,会战时便能一眼辨识出司令部的位置。当两人移动到昨天头一次见到法妮雅的农庄前,刚才停驻于山丘斜面的两台伊洛尔型已经在此待命。
前院附近有一群身著华丽服装的人。戴著浮夸羽毛装饰的三角帽与毛帽,反射阳光的金边绣,金色肩章,闪亮刺眼的勋章,一眼就能看出是加门帝亚王国军总司令部的高官贵人。其中一名留著白胡,头戴引人注目的黄金头盔的老将,便是此次实际指挥全军的布鲁塞参谋长。法妮雅只是以总司令官身分坐镇,实际上仍由名将布鲁塞元帅负责在战场上指挥。
公主法妮雅威风凛凛地戴著蓝羽装饰的双角帽,身著与昨晚相同一套军服,抬头挺胸骑在白马上。就算只是从狭窄的观察窗眺望其背影,依然如同从内散发出光芒般显眼。
好厉害啊。要是她进到这里面来,或许亮得都能读书了呢。就在卢卡心中这么想时,法妮雅站到最前端,身后跟了近二十名的高级军官、文官、附近的地主及名士等长长人龙,开始尾随她移动。
「好,我们走吧!」
弭兹奇也发动引擎,慢慢从司令部后方跟了过去。虽然他没告诉
卢卡要往哪去,但从太阳的位置判断,肯定是西方不会错。大概是要像早上那些亲卫兵们在谈论的,追逐逃跑的堤拉诺勒军,横渡亚克隆河吧……
边在广大无边的达司•佛罗列斯平原行军,卢卡边拜托弭兹奇教他身为亲卫兵该知道的事。教完后两人开始闲话家常,聊著聊著累了,于是默默专注在驾驶上。
遥望著远方的地平线,卢卡不禁想起自己目前待的地方,以及希尔菲最后的心愿。
距希尔菲过世后已过了五年。
关于Vivi Lane至今仍毫无线索。十二岁那年起当了佣兵后,可说将整片恩宠大地都踏遍了,但无论问谁、读什么书,却连Vivi的一点影子都没找著。
希尔菲说了「找到Vivi Lane的话就能改变世界」。既然如此,Vivi会不会是个具有高身分地位,并掌有不小权力的人呢。若是王侯贵族的话,或许知道这个名字的下落也不一定……
——早知道就该多去暸解希尔菲的事了。
事到如今才感到后悔。
然而,卢卡并不想将自己有个不检点的母亲、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过去曾被粗鲁的旅行艺人们当成奴隶般使唤等等经历告诉希尔菲。由于希尔菲未曾过问关于卢卡以前的事,因此卢卡也没问希尔菲的出身故乡以及家人,只求待在一起的时光幸福便满足了。卢卡十分害怕要是知道了希尔菲的来历,希尔菲可能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线索只有头一次相遇时那幅夜晚沙漠的景色。
正运送某种东西的伊甸飞行运输船,为了阻止而攻击的翼龙。即使到了今日,卢卡依然没听说过翼龙会袭击飞行船。然而那个夜晚的天空中,确实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遭受攻击的两艘运输船,一艘严重受损的掉头往南,另一艘则是船身在火焰包覆下消失在北方。
让翼龙动怒的那两艘船究竟载著什么东西,又打算往何方去呢?
而那个时候救出的希尔菲曾这么呻吟。
『……Vivi……等等啊……』
难道Vivi Lane当时就在船上吗?
若是那样,要想找到Vivi,寻找那两艘运输船的下落才是捷径。毕竟按照当时的损伤程度,至少能确定回不了伊甸,而可能在这片恩宠大地的某处坠落……
再来就是,希尔菲最后说的话。
『找到Vivi的话,就能改变世界喔。』
『弱小、贫穷、身分低微的人不再遭受践踏的世界,得靠哥哥你来改变喔。』
以一名衰弱得濒临死亡的孤儿的遗言来看,实在是规模过度巨大的内容。
卢卡拿起自己胸前的吊坠。上头刻有正教十字希尔菲口中所谓「炽天使的纹章」的蓝石在黑暗中静静发光。
——所谓的炽天使是……
在圣史提法诺创世神话中有两位炽天使登场,以净化之焰焚烧乐园(伊甸)的描述。
——米迦勒。
——路西法……
在创世神话中,米迦勒和路西法各自是守护地上(恩宠大地)及炼狱(犹大环)的存在。
然后据说,Vivi Lane的右手背上也刻有「炽天使的纹章」。
那么或许调查有关米迦勒与路西法的情报,就能在其中发现Vivi Lane的名字也说不定……
——就算毫无线索,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再说要是找到Vivi Lane,或许也可以明白希尔菲到底是何许人也。希尔菲从何而来,为何会搭那艘运输船,又为何被我捡到后不抗拒,愿意一起生活呢?现在回过头来一想觉得不可思议的这些事,或许都能获得解答。
当卢卡沉浸于深思中,弭兹奇突然看向窗外咋舌。
「呿!出现啦。真的越看越不爽耶,那些无聊的伊甸人。」
回过神来的卢卡也从观察窗往外看。长长延伸至地平线另一头的我军队列中,人们纷纷一脸苦涩地仰望天空。虽然似乎是有什么在天上飞,不过透过观察窗看出去的视角,并无法仰望到天空。
「啊,可以打开头部舱门吗?我想看看天空。」
「没差,应该不会被骂啦。好,你就尽管嘲笑那些家伙吧。」
虽然头部座位是公主的特等席,现在她不在场,应该没问题才对。卢卡松开安全带,沿著椅子爬上比自己高一阶的头部驾驶座,打开位于贝葛型头顶的外弹式舱门,将自己的脸探出外面。从外面看过来的话,形成一幅机兵头部又突出一颗人头的有趣景象。
卢卡接著乾脆把整个上半身探出贝葛型的头部。和观察窗截然不同,从六公尺半的高度一望毫无遮蔽物,视野可说棒透了。恐怕刚出监狱的犯人就是这种感觉吧?除了能看见达司•佛罗列斯平原上延伸到视野尽头的清爽绿地,连直直朝亚克隆河前进,远在三公里外的长蛇队列最前端都看得见。接著抬头看向清澄蓝天、四月的阳光——以及伊甸飞行舰队排出的圆球阵。
卢卡见状也「呿!」的咋舌一声。
令人超不爽的无聊人都滚出来了。
「该死,我们不是让你们看的表演啊!」
恐怕卢卡是将目前在地面行军的所有士兵抱持的情绪说出口了。
在高度约五百公尺,明明没有任何敌人却摆出圆球阵,十八艘伊甸引以为傲的「航空军舰」正和加门帝亚王国军往相同方向飞去。
卢卡偷偷拿起公主专用的望远镜放到单眼前,观察起坐镇于圆形阵中心一艘全长超过两百公尺的飞行战舰。
若将航海的军舰上下颠倒翻转再浮到空中,大概就很接近卢卡目前所见的飞行战舰外貌。举凡舰桥与炮门这些平常位于甲板的构造若换到飞行舰艇上,便呈现由船体下腹部往地上突出的造型。位于船身上半部的构造只有一种,就是排放索玛引擎燃烧烟的烟囱。
——完全是用来攻击地上的兵器嘛。
由于没有比自己位于更高处的敌人,飞行艇的炮火通通设计为朝向下方。战斗时大概会将榴弹——内部装有火药的炸弹——自下腹部挖开的约十五处圆孔往地上丢吧。像这样单方面从天上不停「送礼物」,却不接受地上的「回礼」。要是天地间真的开战,就会看到如此不合理的景象真实上演,最终地上成为一片焦土。
船身最末端能看到索玛引擎喷射出的苍蓝火焰,下腹部最后面则能看到约三十公尺高的舰桥朝地上突出。在舰桥前方能看到由全罩式防弹玻璃罩住的半球型展望台,以及数十名穿得奢华,把地上当表演看的伊甸人们。
在望远镜中,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绅士淑女们同样单手拿著双眼望远镜,边笑著俯视地上,边吵闹地把酒言欢。
——对那些家伙们而言,地上发生的会战是种娱乐(Show)。
卢卡如此确信。
真要说起来,GP这种荒谬的奖励制度,目的不正是为了让会战打起来更华丽,好让那些人看得开心吗?或许每当地上发生会战时,伊甸都会展开大规模赌盘,靠著其获利的收入来经营GP制度也不一定。若不是这样,实在想不透伊甸愿意无偿将高价位的高科技尖端兵器「赏」给地上的目的。
——伊甸肯定有种将地上的会战(Show)转换为钱潮的产业……
然后很令人懊恼的,如今的地上若没了伊甸尖端兵器根本无法战争。要是不靠Ark来战斗就会输。为了能在地上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生存下去,除了极力讨好伊甸人,获得比对手更多Ark外别无它法……
摆出圆球阵的另外十七艘航空舰,也在比战舰小一号的船体下腹部突出一颗半球型展望台,载满观众悠哉飞过战场上空。尽管卢卡很想赏他们一记野战炮,但根本不会有能飞到五百公尺高空的炮弹,因此只能愤愤咬著牙继续被当成马戏团看待。
——对那些家伙而言,我们只是动物园的猴子。
猴子山(恩宠大地)中争大王的场景被观众(伊甸人)们拿来观赏,猴群间更为了不时扔进来的食物(Ark)而你争我夺……
——这种世界最好毁灭啦。
卢卡气得满肚子火。
——要是我有足够的力量,肯定会把地上和伊甸通通破坏殆尽。
当卢卡做著如此梦想,希尔菲最后的话突然间掠过脑海。
『找到Vivi的话,就能改变世界喔。』
尽管觉得蠢毙了,卢卡内心深处仍怀有些许期盼。若是能找到Vivi Lane,而他或她真有那种力量的话,自己不就能够改变这个腐败不堪的世界吗?岂不是能逃脱伊甸的枷锁,构筑新的社会体系,替地上永无止尽的纷争划下休止符吗……
想到这里,卢卡重新回过神来,露出苦笑。
——又不是小孩子了。
再度否定这个过于不切实际的梦想,视线也从惹人厌的飞行舰队上移开,把意识集中到地上发生的事。
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被人当表演看。就算看在那些家伙眼中只是猴子争山大王之位,我们可是攸关生死啊。尽管遭家伙们指指点点、冷嘲热
讽,仍然得持续进行低水平的惨烈争斗……至少现在是。
†††
孰不知当后世在恩宠大地上被称为「灾厄魔王」的卢卡•巴路克及「悲剧公主」法妮雅•加门帝亚相遇,开始共同往亚克隆河进军的同日,上空的伊甸飞行舰队也即将碰巧迎来历史性的瞬间。
位于圆球阵中心的飞行战舰,巴巴罗萨。
就在卢卡以望远镜观察,并在心中咒骂的同一时刻,在战舰内隔离区域中的「她」正要苏醒。
在五名身穿白衣的生技博士见证下,一名以黑色长袍覆住全身的女性走到被钉在正教十字上的「她」面前。
由于身著长袍的女性被黑色帽兜遮住上半脸,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如今,这名外貌看起来活像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魔女右手掌上,有团发出蓝光的飘浮物不停晃动著。
魔女安娜塔希亚对著看似蝴蝶妖精的蓝色飘浮物说话:
「我已将大部分的记忆消除,只留下任务所需的部分。毕竟要是连身为人类的常识都忘光,变得如同婴儿的话,便听不懂我们下达给她的命令吶。」
安娜塔希亚的下半脸看不到一丝皱纹,肌肤看似二十出头的女性,声音却完全是个老太婆。
「去吧,这次可别失败了呀。」
女性用相当宝贝的口吻对蓝色飘浮物这么说。只见飘浮物发出淡淡光芒,奋力拍动背部小小羽翼逐渐往上飞去。
接著看似妖精的飘浮物贴到被钉住的少女额头上,理所当然地缓缓陷进去。
不一会——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少女睁开她翡翠色的双眸。
「哦哦!」生技博士们发出惊叹。
「早呀,雅思缇•艾尔哈特。」
经安娜塔希亚这么一喊,被称为雅思缇的这名金发少女讶异地望著眼前景象。
「…………?」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想动手脚却动弹不得。低头看了自己的模样,才明白手脚被金属环固定在十字架上。
「这、这是怎样啊!?」
焦急地想理解状况,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记得自己只是晚上上床睡觉,醒来却被钉在十字架上,眼前还有打扮得像魔女的女人和一排白衣博士……大概是这种感觉。
为何会变成这样?试著翻找记忆仍不知所以然。看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件毫无伸缩性可言,紧贴肌肤勾勒出身体曲线的白色套装。从胸口、肩膀、腰、臀部、大腿到脚踝,若未精密测量过身体各部位的尺寸再特别订制,应该无法像这样完全服贴一切曲线。胸口和鼠蹊部更绣有金银色的线来特别强调出形状。
感到害羞的同时,雅思缇以强势语气质问一伙人: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做了什么坏事吗?」
听到质问后,博士们互望一眼,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竖耳仔细听的话,能隐约听见「出乎预料之外呢」、「犹大环的魔法与伊甸的科学竟能相容得如此完美啊」之类的话传来。
完全搞不懂什么跟什么,怒火逐渐升上来。
「欸!回答我的问题啦!不对,先放我下来啦!你们这些变态,敢对我乱来我可不放过你们!」
死命挥动无法动弹的手脚,奋力挣扎想挣脱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处境。结果一副魔女模样的女性开口问了:
「晓得我是谁吗?」
听到老太婆的沙哑声音,雅思缇皱起眉头,因为她根本一头雾水。
「……不晓得。」
一老实回答,老太婆竟高兴地笑了。
「成功啦,可以放下来啦。」
白衣男子走近十字架的基底拉下拉杆,束缚住雅思缇四肢的金属环便随著「啪喀!」一声打开了。
重获自由的雅思缇降到地板上。动作感觉不出有哪里不正常。
不,应该说好轻……真不敢相信,身体竟充满源源不绝的力量。
环顾周遭一圈后,她开口要求:
「你们可以从头解释给我听吗?包含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又是谁、我为何会在这里、还有接下来要做什么,通通都要。」
「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魔法师,安娜塔希亚。是我造出汝身,接下来要让汝身驾驶炽天使级机兵『米迦勒』。」
安娜塔希亚一股作气说完,盯著雅思缇的双眼低声道:
「汝身乃是人造人雅思缇•艾尔哈特。」
被告知这句话的瞬间,雅思缇点了头。
「嗯,这样一说好像是耶。」
听了以后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会忘了呢?
我是雅思缇•艾尔哈特,人造人,零岁,最强机兵「炽天使级」米迦勒的主驾驶,为了驾驶米迦勒而诞生的存在,寿命为七年。
雅思缇抬头挺胸。
「我想起来了。这么一说我的确是人造人耶。拥有许多人类没有的能力,就是所谓的天选者呢。」
安娜塔希亚扭曲下半唇露出微笑。
「汝身懂右手背上的数字意义为何吗?」
雅思缇看了自己的右手背。
上头浮现出「2557」的蓝色数字。
于是她笑咪咪地回答:
「这代表我的寿命。每天都会减少,直到七年后的今天,也就是史提法诺历一七九六年四月三日下午五点整,我的身体便会化为灰烬消失。」
「唔嗯,完美啦。虽然汝身还残留一点人类的常识,但琐碎的专门事项得靠自己去记吶。距离汝身出场还有数日时间,在那之前得好好对这个世界和那副身体好好学习喔。」
「我讨厌读书耶~」
「等到汝身成功驾驭米迦勒,爱怎么玩都没问题吶。汝身只为了驾驶米迦勒而生,失败的话就等著从世上消失呀,毕竟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呢。」
「太沉重了吧~」
「汝身正是为了肩负使命诞生的,沉重是理所当然吶。懂了就快跟上来呗。」
雅思缇跟著黑衣的安娜塔希亚走出隔离区域。通过飞行战舰内的狭窄通道,下了阶梯,来到位于舰身下腹部往地上突出的最底层舰桥,一进入作战司令室后,不禁叫出声来。
「哇!」
瞬间以为自己踩空了。
脚下是一片辽阔绿色平原。
「哇呀~好棒喔~」
由铁网围出半球状,再镶上厚重防弹玻璃,像个透明碗黏附在舰桥底部,透过玻璃能三百六十度看尽下方绿意盎然的平原直到地平线的另一头。
迎接雅思缇和安娜塔希亚的是三名幕僚军官与舰长,以及一名佩带舰队司令官肩章的人物。
舰队司令官是名年纪看似三十出头,留有引人注目的银色长发与一对红眼的俊美青年。这时其中一名幕僚瞥了仍然以长袍帽遮住上半脸的安娜塔希亚一眼。
「快取下帽兜。」
「年纪大啦,什么都刺眼得很吶。」
「你这……!」
幕僚激动往前一踏,却遭司令官制止。
「伊甸文明的光芒对犹大环人确实刺眼难耐,别计较啦。」
用听似礼貌的话语侮辱完安娜塔希亚后,看向雅思缇。
「然后这个就是犹大环的怪物吗?做得真不错呢。」
雅思缇不理解他为何这么说,但仍感到不悦而出言回呛:
「白毛仔,你说谁是怪物啊?」
青年以见到未曾见过的昆虫的视线盯著雅思缇好一会,才转头问幕僚:
「白毛仔是什么意思?是犹大环的赞辞吗?」
舰长顿时脸色铁青,出言缓颊道:
「格列高公爵大人,这两个家伙归评议会管辖。尤其这名为雅思缇•艾尔哈特的少女由于刚苏醒而不知礼节,还请您饶过她……」
伊甸舰队指挥官格列高•欧纳席斯中将一听,以冰冷视线重新看向雅思缇,开口问她:
「难不成你说的白毛仔是在侮辱我吗?」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啊?」
「你竟然把我这头美丽银发视为白发?这样子啊,去死吧。」
幕僚连忙制止拔出腰际手枪的格列高,对安娜塔希亚说:
「麻烦你们移动至对外开放的参观甲板。公爵大人由我们安抚……」
安娜塔希亚只用嘴角扬起笑容,喊了雅思缇便走出作战司令室。边走过狭窄通道,她边称赞雅思缇。
「汝身做得很好,真有趣呢。」
「那个装模作样的混蛋看起来很嚣张耶。」
「伊甸的大贵族大致上都是那副德性吶。无论地上(恩宠大地)或炼狱(犹大环)看在这群人眼中只和动物圜或水族馆没两样,根本不认为是人类居住的世界呀。」
接著两人进入身著华美服饰,手持玻璃酒杯的绅士淑女们聚集的参观甲板。
构造与作战司令室同样是逆半球状的铁网镶入防弹玻璃。不过面积比司令室来得宽广许多,足以供五十名以上的人悠闲坐在沙发和椅子上边享受派对,边欣赏脚
下的地上风景。
「哇,好有趣喔~怎么好像有很多人耶?」
雅思缇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五百公尺下方有群穿著深蓝军服的军队像条长蛇般进行移动。雅思缇高兴地俯视自己脚下排成队列的步兵、骑兵与炮兵,机兵拖拉的野战炮和货车,还有军官搭的马车都如蚂蚁般来来往往的模样。
「像玩具一样好可爱喔。我只要干掉那些人就好了吗?」
「这次似乎是这样呢。」
「为什么要干掉他们啊?」
「今天凌晨,堤拉诺勒慈善同盟决定消耗所有GP来召唤米迦勒呀。于是我们决定以特别的GP价码借给他们米迦勒,顺便进行启动实验。」
「呃~我听不太懂耶。」
「帮红衣服的人解决蓝衣服的人,如此而已吶。」
「蓝衣服的人好可怜喔~」
「无需在意,即使汝身不加入,双方依然会展开厮杀,问题只在汝身能否驾驭米迦勒而已。倘若汝身失败,不用七年我就会让汝身从世上消失,切记认真做呀。」
「我知道。没问题啦,这次我一定会驾驭成功……」
雅思缇回答完,发现自己说的话不太对劲,讶异眨了眨眼。
「我是不是说了『这次』啊?之前有做过吗?」
「唔,汝身刚诞生,还有些不稳定呢。没有之前,没有之前吶~关于这部分的事,便是往后汝身要学的喔。要是想成功驾驭米迦勒,接下来几天可得赶紧学习才行。为了顺利烧尽那群野蛮人,汝身要加油吶。」
「好吧~」
叹了口气表示放弃的雅思缇,就这样俯视著从参观甲板便能尽收眼底的狭窄天空与辽阔大地,以及绵延至地平线尽头的大军好一阵子。
在脚下蠢动的人类们完全是群嵝犠。雅思缇只需一脚踏下,那些队列肯定被踩得连点灰烬都不会剩下。
之后我就要驾驶米迦勒去干掉那些人了啊~
是喔~这样子喔~
虽然不是很有兴趣,但毕竟自己为此而生,不得不做呢。若是失败会被消灭,即使成功也只能活七年,不过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命运。没错没错,没办法啊。
「那快点让我看看那个叫米迦勒的啦。」
「米迦勒还不在这艘飞行战舰,等到前方的莱奥卡迪奥系留塔才会载上船。」
「哦,原来在地上啊?」
「以前在伊甸试著进行启动实验过,结果它竟想破坏整个伊甸吶……当时是驾驶牺牲自我才阻止了米迦勒,不过考虑到过于危险,才将其隔离于地上呀。本次是第二次的实验,可别搞砸了吶。」
「哦~」随口回应一声,雅思缇俯视地上蠢动的队列。虽然听不太懂,但似乎不是安全的实验呢……
†††
十二岁加入佣兵队,起初两年都在后方做些调度粮食、搬运货物、维修机兵等杂务。
头一次上前线是在十四岁时。
在佣兵队长一声令下被迫往敌阵突击,演变成一场敌我交杂的大混战,自己只顾著全心全意用军刀刺穿眼前敌人的腹部。敌人的惨叫声、喷出的鲜血以及从伤口溢出的东西一直深深烙印在脑中,在那之后的三天连一觉都不得安眠。因为每当想睡,杀死的敌人惨叫声便在耳边响起。
从那时起,这双手杀死了一人又一人。
战场上杀敌是天经地义。
在军中没有人会天真到把杀害敌人的感伤显露于外。
杀最多敌人的士兵将会受到称赞,被视为英雄,因为杀害敌兵的数量等同拯救了大量我军的证明。连一名敌人都不敢杀的士兵,不过是为了保护自身脆弱的心灵而陷同袍于险境的卑鄙小人。要是和那种不认真的家伙待在同一队,会显得奋勇战斗的士兵跟傻瓜一样。这就是与社会中截然不同,名为军队的世界中的道德良知。
所以卢卡也会在有必要如此展现时,公开炫耀自己在今天的战斗中杀死多少敌人。我很强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而不是只会在战场上吓得半死甚至装死的垃圾。倘若不持续像这样展现自我,是很难在军队这个号称聚集众多与社会脱节的恶党之中好好生存下去的。
可是,那些杀死的敌军偶尔会在梦中出现。
就像现在这样。
卢卡边逃边往后看,大量弯曲、凹陷甚至粉碎的背影正倒退著不停追赶过来。
卢卡知道那些人是谁。就是前几天自己驾驶抢来的海沃尔型机兵从后方横扫的敌兵背影。他们误以为涂装仍是红色的海沃尔型是同伴,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从后方痛殴击飞。那一扫少说死了五、六人才对。
卢卡只能逃跑。
他越逃,追赶过来的死者人数也越多。其中包含了他第一次杀死的敌兵,总数超过二十人以上。
别追了,我又不是想杀你们,只是因为不这样就会被杀,我才下手的啊。要是我默默在一旁看,我的伙伴都会被杀,当然只能杀了你们啊,所以——
「拜托饶了我吧!!」
猛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惨叫著弹起身子。
「……………………」
调整好呼吸心跳,确认自己刚才所见只是场梦,接著有好一阵子一声不吭,环顾四周,以掌握目前身处何处。
史提法诺历一七八九年,四月八日,圣都卡罗维瓦利近郊——
东方天际一角逐渐泛紫,平原上的蜿蜒浮现出浅浅黑影。
头顶上仍有星光闪烁,照出了直接躺在平坦草地上呼呼大睡的士兵。
一旁能见到摆出活像婴儿姿势的弭兹奇睡得正沉。顺著平稳鼻息声的方向看去,一台直直站立的贝葛型机兵映出的巨大黑影将夜空一分为二。
「……是要做这种梦到什么时候啦。」
自我讽刺后,卢卡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懒腰。
「都几岁了啊,无聊透顶,又不是哭著求饶别人就会放过我。」
硬是说些逞强的话激励自己。在战场上只有一种行为称得上良心,就是为同伴打倒敌人。若因替敌人著想而犹豫不决无法下手,反倒会害惨我方。这已经不能用善人或滥好人来形容,而是不谙世事的蠢货和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卑鄙小人才会做的事。
左右甩了甩头,脖子「喀啦喀啦」发出声响,眺望遥远的西方。逐渐转亮的天空使得本日的攻击目标,圣都卡罗维瓦利即将揭下朝雾这层面纱,展现出全貌。
一座残留中世纪风格,将整个城市围进高墙内的要塞都市。
在过去骑士为战场上主力的时代,的确是座难攻不落的要塞,但到了火炮技术发达的现代,固守在城内形同自杀。徒有高度却不厚实的城墙,在强力野战炮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当分解成细部零件搬运来此地的大炮打开口径三十公分炮门的同时,便决定了卡罗维瓦利的命运。
于六天前达司•佛罗列斯平原的会战中遭受剧烈打击的堤拉诺勒军目前正在卡罗维瓦利郊外,西方二十公里附近的山丘上布阵,同时重新进行军队编制。趁著身受重伤的猛兽疗养伤势的期间,我方能趁虚大乱其巢穴。
圣都的居民到昨天前几乎尽数逃离,那道城墙内只剩下一些守军及居民没能带走的家财。而昨日收到指令,所有士兵有权搜刮一麻袋的财物做为勇敢奋战的正当酬劳。只要能将搜刮来的财物于明早之前上报司令部,即允许占为己有。接下来将展开一场先抢先赢,比谁能把麻袋中装满值钱货的竞争。
卢卡很高兴,因为没有比参加胜仗更有趣的事了。就算军旅生活再如何艰辛困苦,也因为能获得像今天这种「奖赏」而坚持下去。
「看我大赚一笔。」
希望能尽可能抢到多一点值钱货。有钱就能买书,也能换到自由时间,继续踏上寻找Vivi Lane的旅程。因为脸上刺青无法从事正当工作的卢卡,只能把握这种机会大赚一笔。
不一会,太阳终于从地平线后露脸,透明阳光照出高约十五公尺的城墙时,已设于平原上的两门大型攻城炮开始对准城门发射巨大炮弹。王国军士兵简直如同来野餐似地嘲笑或称赞炮兵瞄得准不准,享受著本次的大规模破坏行动。
天空依然能见伊甸飞行舰队的影子。对方一如往常没有出手,只悠然飞过战场上空。尽管看在卢卡眼中很不顺眼,但既然他们不插手介入地上的斗争,我方也不必理会,持续炮击即可。
受到口径三十公分的炮弹毫不间断的洗礼,没多久城门便连周遭城墙一同遭到破坏。接著待命中的步兵军团在炮兵掩护下,开始朝猛烈扬起的土黄色烟尘前进。身穿红色军服的敌方守军似乎放弃守城而没多做抵抗。眨眼间,蓝色军服部队涌入圣都内,从内侧打开了东西南北所有城门。想必绝大部分的士兵已为了寻找值钱物品,争先恐后闯进无人建筑内吧。
「可恶~好羡慕那些家伙喔!我也好想快点进去!」
从贝葛型机兵的头部舱门探出头来的卢卡一脸不悦地观察战况。这种时候,在后方待命的亲卫军团明显不利。
贝葛的引擎已发动
,且经过充分暖机,随时可以行动。
司令部的成员们站在贝葛前方,每人手中都拿著望远镜确认状况。接著当崩塌的城墙上扬起加门帝亚王国旗后,一名幕僚朝军仪队点头示意。
响亮的笛声与战鼓声传遍四月的天空,幕僚军官随后朝这里比出手势。
「机兵前进!」
「遵命!」
弭兹奇凛然回应后拉开气阀,踏出了第一步。另外两台比贝葛型小一号的伊洛尔型机兵从后方跟了上来。尽管无法顺著华丽乐声的节奏……不过机兵仍踏出「咚碰」的轻快步伐声往前走。
卢卡坐到自己的驾驶座上,从狭窄的观察窗看向前方。即便不能转头回看,但司令部的高阶军官们应该都跟在机兵后方才对。
公主亲卫军团堂堂正正从城门进入圣都,走过大道,在没遭受任何阻扰下抵达圣都中心,公家机关座落的广场,于卡罗维瓦利宫殿扬起加门帝亚王旗。
没多久,敌守军宣布投降,以公主法妮雅为首的司令部高阶军官及亲卫军团士官分配至宫殿内的豪华房间,下级士官和士兵则被分配至离宫殿有段距离的二层楼公寓为宿舍,就地解散。接下来是自由时间,也就是「一个麻袋的分为止,想抢啥就去吧」的意思。
走下贝葛型后,卢卡和弭兹奇分头,去街上寻找值钱货。从中央广场呈放射线状的狭窄小弄往市街外缘延伸,途中可以看见大量栉比鳞次的高耸建筑。由于这种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塞都市,通常有众多居民挤在狭窄区域内生活,比起面积更注重容积。而居民逃难时能调度的马车和货车有限,因此肯定仍留有大量像烛台、银制餐具与绘画等无法完全搬走的贵重物。这些东西如今王国军士兵都有权夺取。步兵们根本成了强盗,涌进各处建筑内翻箱倒柜。
卢卡边寻找贵族宅邸,边沿著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弄前进。时间有限,若没赶在明早前将抢来的东西上报给司令部徵收科,将不被承认是属该员拥有。由于过了期限后继续搜刮将受惩处,卢卡希望能找到「中奖」的房屋再进去抢值钱货。
就在卢卡满心期待寻找时,突然有伊甸飞行舰艇的影子掠过他眼前。明明战斗已经结束,对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让他心底涌上一股不安。
——虽然赢了会战,却没能让敌人全军覆没……
——明明要是骑兵再振作点,就能彻底歼灭敌军了啊。
当时我方的部队没能追上败阵而逃的敌人,导致目前敌军仍在圣都郊外重整旗鼓。假如王国军中有经过精密训练的骑兵团,就能靠机动力阻断敌军退路,也能将其包围,一举歼灭。
「作战目标不应放眼占领敌国首都,而求将敌野战部队彻底歼灭。」就吉贝尔军事学中这项主张来看,王国军此时仍称不上胜利。法妮雅一定也懂这点。
不过马上转念一想。
——也罢,这种事轮不到我操心。
察觉这一点的卢卡拋弃不安。这种事交由那些拟订作战计划的军官们去伤脑筋,自己今天该做的只有一件事。
——看我让麻袋里装满宝石……!
赶快成为有钱人离开军队,去实现与希尔菲的约定。只要有了钱,我就不用干这种无意义的杀戮……
这天晚上。
在被分配为宿舍的二层公寓内某一间房,弭兹奇一取出卢卡麻袋中装得满满的内容物,瞬间傻眼。
「书?只有书吗?」
卢卡放眼眺望窗外,背对著弭兹奇回答:
「我在贵族宅邸前看见一座大图书馆……发现没有人进去过,就忍不住……」
弭兹奇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拿起麻袋内装的五本书。每一本都相当老旧,沾满污渍,书页也快从书皮上脱落。接著他动指捻起其中一本特别旧,甚至长了霉菌的书。
「你把这些拿去上报啊?徵收科的人有没有傻眼啊?」
「……他用超怪的表情看著我。虽然在我跟他解释这些是珍本,拿去古书店能卖到不小的金额后,他是懂了啦……」
「我怎么看都像一堆骯脏的垃圾耶……」
「现在你用手指捻著的那本可是全世界只有十本的超级珍本。是据今一百六十年前出版,一名叫蒙特古力的贵族写的兵法书……还有你刚才随手一扔,书页脱离书皮的那本可是放进博物馆收藏都不奇怪的书喔,给我小心点拿啦。」
「这种玩意?我真的搞不懂耶~明明有更好的东西不是吗?难得大赚一票的机会耶……」
「……嗯……可是……实在是很罕见的书啊……」
从公寓二楼往由煤气灯照亮的街道望去,能看见疑似大赚一票的士兵痛快地喝酒喧闹。从艰辛军务中获得解放,又拿到了酬劳,恐怕会有数千名士兵狂欢作乐到早上了。
贵金属和艺术品都已经没剩了吧……卢卡叹了气回到床上,好奇地打开弭兹奇的麻袋。
「……你哪有资格说我啦。」
不知为何,麻袋中竟是大量肥皂。弭兹奇见状羞红了脸。
「怎、怎样啦!你别乱开啦!肥皂又没差,何况根本没其他像样的东西啊!」
卢卡拿起红、蓝、黄等五颜六色的肥皂。看每一个的形状和香气都略为不同,让卢卡心想肯定是弭兹奇拼命选出来的吧。就像我拼命挑选,不舍地放弃了几本也想要的书,才终于选出能收进麻袋内的这五本一样。
「这些你精挑细选了很久对吧?」
「我才没挑哩!只是路上看到捡来的啦!」
装作没听见弭兹奇这句明显的谎话,把刚才被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本人:
「我真的搞不懂耶~明明有更好的东西不是吗?」
「吵死了!!其他什么都没了啊!真的啦!!我、我又不喜欢肥皂!!」
弭兹奇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对卢卡丢枕头,接著宝贝地将装著肥皂的麻袋往肩上扛,边用手臂擦拭眼角边冲出房间。
看著「碰磅!」一声被狠狠甩上的门,卢卡在心中叹气。
——那家伙果然难搞得要命……
虽然是个好人,却总在芝麻蒜皮的小事上很难应付。也罢,现在更重要的,是这个。卢卡一脸陶醉地将战利品捧在手中。
终于等到能独自一人尽情读书的机会,真是太棒了。第一本就从蒙特古力伯爵的兵法书《次世代步兵、骑兵、炮兵之合作》开始看吧。
迫不及待地点亮蜡烛,坐到书桌前,满心期待打开书。这些已泛咖啡色、满是污渍的书页看在卢卡眼中,可说发著灿烂光辉。
对卢卡而言,与其和其他士兵一同鬼混嬉闹,像这样静静读书才是最棒的享受。
为了吸收书上一切的知识,卢卡仔细苦读。伟人及贤者留下的每一段文章,对卢卡都形同宝物。由于能像这样在短时间内从书中学习到这些人知识与人生的结晶,让卢卡深深体会到读书才是最奢侈的娱乐。
当眼睛变得疲劳,就做些伏地挺身、仰卧起坐、膝盖屈伸,或利用窗缘引体上升来锻炼身体。等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得发出哀号,才又坐回书桌前读书。毕竟不只头脑,若不好好锻炼身体,便无法在战场上生存下去。正因为卢卡每天如此锻炼自我,才得以办到攀爬且强夺机兵的夸张行径。
边听著街道上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们发酒疯,卢卡充分享受了这段幸福的读书时间直到深夜。
听到远方响起的引擎声而忽地往窗外夜空一望,看到闪烁著信号灯的伊甸舰队仍然在圣都上空徘徊。明明平时会战一结束就马上回去,这次不知为何缠了六天之久。
尽管有股不吉祥的预感,但就算情况不对,只管逃就是了。如此催眠自己后,卢卡再度回到书中世界。
†††
同一时刻,伊甸飞行舰队旗舰「巴巴罗萨」第一机库——
驶过距离专注读书的卢卡所待的宿舍两百公尺的上空时,雅思缇•艾尔哈特正瞪著自己的「爱机」。
「……………………」
不悦的情绪化为无言的敌意,朝著一台停驻在机库内专用甲板的巨大机兵袭去。上级三队「炽天使级」机兵,米迦勒。
被称为「机兵之王」,在伊甸拥有的所有机兵中为最高阶级。非量产型而是专属机,也就是只有与系统合适的人类才有办法驾驶的,世界独一无二的特别机体。
昨晚,从莱奥卡迪奥系留塔——一座耸立于地表约百公尺高,为了绑住飞行舰艇的塔,一种所谓的机场设施——悄悄装载进巴巴罗萨,目前正在整备。十几名身穿附有系具工作服的作业员靠绳索吊挂在巨大机兵的各部位,进行出击前的最终检查。
全长十八公尺,右手拿剑,左手持盾。包覆了胸口、肩膀与腰部的银白色碳装甲表面刻有藤蔓、花及神兽图案。虽活像将炽天使米迦勒名符其实再现的神圣模样,却在连结装甲的可动关节部位看见一些有如软体生物的诡异黑色蠢动物体。
雅思缇皱起眉头,问了身旁的安娜塔希亚:
「那些黑色的是怎样?蛞蝓?」
安娜
塔希亚轻声笑道:
「是生命金属吶。以魔兽肉体中持有的生物分子能量为生体素材,形成生物有机化学上的液体金属。是种由魔兽的血肉与机器、金属、电子零件等融合出来的古代文明遗产吶。时至今日连伊甸都无法制造,已失传的睿智结晶。倘若汝身成功驾驭米迦勒,就算不握住操纵杆,那些像蛞蝓般的物体也会随汝身所愿让手脚行动。」
「喔~是听不太懂啦,不过好期待呢……所以哩,还没轮到我出场吗?」
「现在堤拉诺勒军还在移动吶,会赶在早晨前于圣都前方布阵呗。大概接近日出前才轮到汝身出场,要不先睡一会也没关系呀。」
「我不累,何况也想先知道即将成为我仆人的机器的事啊。」
「哦?这么认真吶?」
「因为要是失败就会被消灭不是吗。」
虽试著语中带刺,安娜塔希亚听了仍只扬起嘴角,笑著转移话题。
「汝身的伙伴已经坐在上面啦。米迦勒得由两人驾驶,为防主驾驶伤亡,会让一名人类为副驾驶一同搭乘吶。主驾驶透过神经连接,副驾驶则以手动操纵米迦勒。我来介绍——」
位于安娜塔希亚视线前方,一名少年从米迦勒的胸部机舱探出头来。
年纪约十二、三岁,熟稔地指著驾驶座内部,边与修理员们交谈,边不时望向这边。
「瞧瞧他,在意得不得了吶……」
安娜塔希亚轻笑著朝少年招手。不一会,用绳索从机舱降落下来的少年走到雅思缇面前。一头柔顺黑发,一对看似嚣张的深绿眼眸,紧咬的双唇间几乎快发出咬牙声,身上穿著与雅思缇相同的战斗服,也不自我介绍,就只默默瞪过来。
「你那眼神是怎样?你不是副驾驶吗?快对主驾驶打招呼啊。」
眼见雅思缇插起腰质问,少年脸上浮现怒色。
「不过是个垃圾,别嚣张啦。」
「你说什么!?」
「米迦勒最好会听你这种家伙指示啦,能驾驶这家伙的只有我!」
「呸~」少年也没自报姓名,吐完舌就往机库外逃。
「臭小鬼给我站住!这是对待伙伴应有的态度吗!?」
雅思缇的怒骂声响遍整个机库。安娜塔希亚叹了口气的同时,介绍起人已不在此的少年。
「罗洛•罗索。虽然才十二岁,和汝身一样是适合驾驶米迦勒的人类呀。他是我从犹大环带来,以防汝身无法驾驶米迦勒时的保险吶。」
「喔……那孩子是我的替代品啊。」
略带忧愁的眼望著罗洛跑走的方向一会后,雅思缇重新振作起来。
「反正只要我成功驾驭就没问题啦。快点开始吧,越快越好。」
「我们得配合堤拉诺勒军的时机呀。等他们准备好了,会从地上生火作为信号,直到那之前都得待命吶。还有,驾驶米迦勒极度耗损心灵及身体,搭乘完后会有整整一天动弹不得,汝身最好先做足准备。」
雅思缇哼的一声撇过头,走到米迦勒脚边,抬头望起接下来即将驾驶的伙伴。比刚才罗洛待的胸部机舱再往上去,后颈部有个巨大的洞。紧接著把视线移回脚边,形状如茧一般的主驾驶座上,直直开了道漆黑的缝。
往被黑色碳材包覆的密闭式驾驶座内一看,发现里头没有任何操纵杆、仪表板或气阀,只有用来绑住驾驶的皮带及几乎罩住整个头部的头盔。头盔底部有两根约五厘米的细针,到时要把针插入雅思缇的脖子,将神经与米迦勒的「意识」连结。接著再用绳索把这个像茧一样的驾驶座举到米迦勒后颈部的大洞放入,便完成了出击准备。
「你等著瞧吧米迦勒,我马上就让你成为我的仆人。」
仰望散发威严的机体,雅思缇嘴角扬起了不服输的微笑。
†††
同日凌晨四点半,圣都卡罗维瓦利——
当彻夜狂欢的喧嚣大致平息下来,醉醺醺的士兵们随地呈大字形躺在路上的时候,一座位于卡罗维瓦利北部的池塘中能见到弭兹奇的身影。
附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月亮与星光照得池面一片苍蓝。由于士兵们一心只顾搜刮,因此没有来此冲澡且睡死在这的人,弭兹奇也在确认完四下无人后,脱下身上所有军服。
「嘿嘿~好舒服喔~」
先将脚趾泡进池中,接著缓缓往深处走去,直到肩膀都泡在水里。冰凉池水渗遍了整副身体。
「啊~好幸福喔~」
微笑著浮在池面上,让裸体接受月光洗礼。而这副身躯很明显的,是少女的身体。
直到游个尽兴,整头头发湿得彻底后,她才回到岸上打开麻袋,望著今天的战利品呵呵轻笑。
「要挑哪一个呢~哪个比较好呢~」
宝贝地盯著大量肥皂一会,最后下定决心取出一块粉红色肥皂。拿近一闻,闻到了玫瑰香气。好,就用这块吧。
弭兹奇用肥皂涂抹肌肤,没多久就冒出了泡沫包覆她全身,使她自然而然露出柔和微笑。
「好香喔~好舒服喔~」
弭兹奇最喜欢用肥皂洗身体。虽然为了不让自己是女人的事实穿帮,平时会故意把脸弄脏,但她其实非常爱乾净。
「卢卡真过分,竟然随便打开人家的袋子,真的很迟钝耶。」
也忘了是自己先打开卢卡袋子的弭兹奇嘟起嘴来责怪卢卡的模样,十分符合少女形象。然而,她随即垂头丧气起来。
「再过分也没有我过分就是了。」
自己一直对大家撒谎「我是男人」。
全因为女人不被允许搭乘机兵。
从没听说过有女性上战场。法妮雅算是王侯身分下的例外,一般要是有女人出现在前线,同袍们定会同声谴责在宗教上不吉祥之类。如同船员没有女人,军队同样没有女人的容身处。所以若想驾驶机兵,非得是男人不可。
弭兹奇喜欢机兵的程度等同喜欢肥皂。
驾驶时实在有趣得令人无法自拔。弭兹奇不认为自己会在驾驶技术上输给男人,而事实上也从未输过。不仅想驾驶更多机兵,也想在战场上与强悍的机兵单挑取胜,若能因此替我军赢得会战更是棒透了。
然而为了能搭乘机兵,弭兹奇不得不撒谎。尽管早在许久前就已做好持续欺瞒众人下去的觉悟,最近却瞒得越来越辛苦。
——身体逐渐变成女人……
弭兹奇目前十七岁。就算年幼时能靠著弄脏脸和一头蓬乱头发,加上粗鲁的态度及用字遣词来掩饰性别,最近身体的女性特徵却越来越显著。
尤其是脸部。脸颊与额头比起同年纪的少年来得丰润,被视为女性的机会比以前高了不少。
——过没多久就瞒不下去了……
这个谎言会被大家揭穿。
要是知道自己一直受骗,卢卡肯定会生气,会讨厌我。
——我不想被卢卡讨厌……
明明是全身覆著肥皂泡的幸福时光,弭兹奇却又垂头丧气起来。
以前有一次,当被一名没品的士兵要求「让我看看男人的证据」而不知所措时,是卢卡临机应变救了自己。她真的很高兴,在那之后一直黏著卢卡,就算被选进亲卫军团,也因为卢卡不在而寂寞。不过这次竟然能和卢卡重逢,还能驾驶同一台机兵,让她幸福得都想跳起来,实际上也确实扑上去抱住他。
可是。
——明明终于再次相见,要是被知道是我是女的,一定会被他讨厌……
对卢卡撒的许多谎言让自己良心不安。自己真的很过分,摆出一脸朋友的样子,却私底下瞒著卢卡好多好多事……
不禁停下涂抹肥皂的手,抬头看月亮。
月亮大人呀,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弭兹奇无语问苍天之时——
以笼罩金黄色光芒的满月为背景,一架航行于约一百五十公尺高度的飞行战舰的影子映入眼帘。
「……嗯?」
不太对劲。
数条非常长的钢索从战舰下腹部垂下,前端吊著一个手脚晃来晃去的诡异物体。
弭兹奇凝神望去。那个轮廓是……
「机兵?喂……那该不会是……」
月光描绘出蓝色,由曲线及直线交错为几何图形而拼出的人型轮廓。左手持盾,右手拿长剑,一双长脚无力垂下,带著宛如天使般的脸缓缓靠近这边。
弭兹奇看得更仔细。一身银白装甲,如同生物般的关节,最后是那极不吉祥的轮廓。那种机体,世上只有一台。
「米迦勒……!!」
飞行战舰已逼近到水平距离一千两百、高度一百公尺内。要是那样直接切断钢索,似乎可以直接降落在圣都……
「难道他想直接跳下去!?」
一般机兵若那么做,膝部会因惯性重量损坏。然而弭兹奇清楚,拥有柔软生命金属的米迦勒是办得到的。
驱动飞行战舰的索玛引擎发出的巨响逐渐扩大。士兵发现飞行战舰异常逼近发出的惊呼声也随之此起彼落。
事情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