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途中。我从楼宇的峡谷之间仰望天空。
上课期间的天空明明是碧蓝无垠,现在却白云有增无减。
太阳藏在云后,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从短袖T恤中伸出的手腕。
感觉凉飕飕的,是要下雨吗?
垂下视线。发现了人行道上有一条裂缝,格外在意。
咚——我用鞋尖踢了过去。
……好痛。
很正常的痛感。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吐露出的话语在被某人听到之前就被风带到了远方。
从车站前的闹市区回家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承受着考试结果的打击。
今天所有带着评分的考卷都发下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包含着整个年级的平均分、自己的偏差值等等信息的成绩表也发了下来。
下降了。
不管是排位还是平均分。
比2年级的时候还要低,我的眼前发黑。害怕得不敢看浅村君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为什么……」
虽然嘴上在呢喃,但是已经知道原因了。
虽然我不想说那件事就是原因,但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继续逃避了。
原因就是浅村君。那个叫做浅村悠太的人科人族的哺乳动物的存在。
更准确地说,在意他的存在——这件事已经束缚住了我,成了我的弱点。
义兄的存在妨碍了我在学习中注意力的集中。是的,和浅村悠太的义妹生活,这可以说是全部原因……冷静点!沙季。
等等,别着急。
绝对不能破坏妈妈她们现在的生活。
双方都带着明年就要高考的孩子,再怎么说,父母都不会不顾及孩子的感受就住在一起。妈妈也和我建议过,要是不行的话,直到我毕业前她们都可以分居,也可以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而我原本打算明年毕业后就开始独自一个人生活,所以只是辛苦一年半而已。于是固执地坚持着,降低了她们两个人结婚的门槛。
我希望妈妈能够幸福。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延迟或是取消婚约。于是明知有风险,我还是陪着她来到了浅村家。
正因为如此,我才对浅村君强硬地说出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我希望和他保持距离。
明明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的思想不能遵照自己的心意呢?
「怎么办?」
我不想带着这种心情回家。罕见地穿过了一家快餐店的自动门。穿着制服一个人来这种店,搞不好是人生的第一遭。我点了一杯热咖啡,抱着咖啡坐了下来。手肘撑在桌面上,小口啜饮着茶色的液体,一边思考。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整理一下现状,做个检讨吧。
如今的状况————尽管身为应考生,但是成绩却出现了下滑。
我的脑内开始裁决。
原告:我。
被告:我。
旁听人:我。
法官当然也是我。
罪名:学习能力下降。
首先由原告方检察官进行公诉。
——原因是浅村悠太的存在!理应抹去他的存在!
——我反对!
被告方律师高声呼道。
法官锤响了法槌。肃静!法官让现场安静下来,催促检察官做出详细控诉。
就连一旁的旁听席也安静下来。全体人员表情认真。只是全体人员都是我。
检察官做出发言。
——很明显,绫濑沙季在学习上的注意力下降了。
没有人有异议。全员通过。
——原因是浅村悠太。他的身影总在脑海中晃来晃去,导致眼前教科书上的文字都在跳舞,笔尖停止工作,海马体进行了消极罢工!
检察官口若悬河地不停说道。海马体是什么?旁听席上7岁的(那时候亲生父亲还很温柔)我歪了歪头,而一旁13岁的(那时候亲生父亲对待妈妈已经极其残酷)我瞪着扭曲的双瞳说道「鬼知道呢?」,耸了耸肩。17岁的我解释说「所谓海马体就是大脑的一部分,由他来判定东西我们是不是应该记住。」
总之,检察官只是将“你就是在背诵上偷懒了”这件事情说得很复杂而已。大人物使用的语言很复杂,他们喜欢。
另外,这次没有人有异议。全体绫濑沙季似乎都同意这一点。
——综上所述,被告在学习上显然欠缺集中注意力,这事的原因也很明显。就是被告要比学习更在意浅村悠太的存在。
如是说完之后,检察官死死地瞪着被告席。
律师也死死地回瞪着检察官。
法官扭脸转向了律师。
——你认同检方的控诉吗?
律师回答道:
——我认可。
诶?!我的心中高声哀嚎着。就承认了?!这个……啊,嗯。会很在意吧。因为他……他是我喜欢的人。
——可是,法官大人!
律师开始辩护。好的!
——被告自己已经认识到,这是对浅村悠太的恋心所致。
恋、恋、恋心?我的心里再次哀嚎着。怎么选择如此难为情的词眼啊!脑海中的法庭里,我在旁听席上用力呼扇着双手,太羞耻了。
法官的法槌响了起来。肃静!绫濑沙季!被法官怒斥了!
什么嘛,我自己挨了我自己一顿训?……
——继续。恋心,本质上是恋慕之心,不对,是恋慕之情!绫濑沙季发现自己的恋慕之情是在升上三年级之前,是很久远之前。要是将原因归结为她心有所系的那个男生身上的话,那成绩下滑应该从很远之前就该开始了!
律师条理清晰地一口气说出了观点。这个律师很聪明!只有我才行。
然后,到这个地步我自己也发现了。
成绩下滑是升上三年级之后……这是为什么呢?
检察官高声叫道「我反对!」
——我没说过原因是恋慕之情。
太惊人了。
尽管只是我自己脑海中的思考,但我还是屏住了呼吸,等待检察官的下文。
——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我想是显而易见的。事态恶化是在被告升上高中三年级之后,也就是说被告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啊,嗯。确实。
——在我看来,被告绫濑沙季和浅村悠太在2年级后半学期的时候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从那时候缔结了恋人契约。
恋、恋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法官的法槌又响了。
好吧,我闭嘴。
——然后在巴拉望海滩的吊桥上相拥、接吻,甚至两人抱在一起同床共枕。所以,我要问一下被告。
怎么流弹向我这边飞来了。
——在相拥而睡的第二天,你的状况如何?
我开始梳理记忆。和浅村君一起睡着的第二天……没错,虽然是在上课中,但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在上课的时候睡着了。一不留神。还是学习能力低下啊。
——不是,没有在问你学习的事情,是你的状态如何?
诶?嗯。没错,那天一天我都是萎靡不振的。打工中也净犯错误。回家之后,戴着耳机也睡着了。不管怎么说,困意还是难挡,于是只好上床睡觉了。
——被告有意在遗忘事情。绫濑沙季当时的状态是严重睡眠不足。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上了三年级后,我没办法集中精力,考试复习也没有进展,为此复习时间只能不断增加。伏案学习到很晚,但毫无结束的意思。
啊……
——这样一来,上课中睡着的情况什么时候发生都不奇怪了。但我还是坚持到了那一天。话说,为什么就一定要在那一天睡着呢?
啊,不行。我正在朝着自己不想知道的结论方向进行推论。不行,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被告在前一天和浅村悠太的拥抱中得到了安宁!
啊。
啊,啊。
——嗯,通俗地说,就是得到了喘息,放松了精神!
检察官蔑视地盯着被告席,伸出手指指向了我。
不要伸手指指别人!要不要咬那根伸出来手指一口呢?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瞪着检察官。无论哪一边都是我。
这样一来,就连律师也耸了耸肩。
——啊,好吧。我同意。
别同意啊!
——我是大意了。当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于是连积累许久的疲劳一起都涌了上来。所以才渐渐地变得萎靡不振。
稍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被检察官和律师双方集体吊起来逼问呀?
法官扶了扶眼镜。
——咳咳。于是,能得到什么结论呢?
检察官和律师同时开始讲话。在大脑内的法庭里,左右两侧能听到完全相同的言语。
——结论,清晰明了、
——对于被告
来说,浅村悠太就是安慰毯!只有被他裹住才能安然入睡,没有的话就会因为不安睡不着。被告与浅村悠太在升上三年级后成为同班同学,可以说,彼此的距离要更近了。尽管如此,两个人交流却要比2年级时候减少了许多。欠缺安眠枕·浅村悠太的状态一直在持续,从而引发了她的睡眠不足,再而引起了学习中注意力异常。被告是浅村悠太严重不足!
啥?浅村悠太不足?!
面对检察官和律师的发言,诶?!我都惊呆了!原来如此吗?!一旁在旁听席上的7岁绫濑沙季和13岁绫濑沙季,以及未和他相遇之前的17岁绫濑沙季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没有人提出异议。完全都是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
这是骗人的吧?!
……可是,或许真的就是如此吗?
我的注意力不集中是严重的浅村悠太不足吗?更直接地说,拥抱、亲吻、陪睡等都不够吗?!如果能充分摄取的话,就能恢复2年级时候的状态吗?
然而检察官接下来给出了出人意料的话语:
——建议从绫濑沙季身边将『安慰毯』拿走。
——与浅村悠太诀别!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
啪。
我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哎呀。现在,我,没有真的叫出声吧?睁大双眼,我在店内东张西望。不禁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回头看向我这边。看来只是在大脑里大喊大叫。心脏怦怦直跳,我喝了一口攥在手里的剩下的咖啡。
我被自己脑内得出的可怕结论吓得瑟瑟发抖。
如果没有浅村君的话——
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吗……?
叮咚!
短信提示音吓了我一大跳。
手机上来信息了。我回过神来检查了一下。是真绫在LINE上发过一条信息来。
【沙季,好久不见啦~♪怎么样?偶尔找我聊一次也好嘛~♪旺旺♪】
真绫呀……
微小的狗狗表情和信息一并发送过来,一下子就让我平静下来。她到底感受到了什么?时机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商量一下。因为我可以毫无隔阂聊天的同性闺蜜只有真绫一个人。
但是她和我一样,也是应考生。我不想给她增加负担。
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报考月之宫女子大学。有没有一个既可以商量,还不会让我感到心痛的合适人选呢?
没有吧……这么合适的人。现实中,不会有像是在故事那样——在困难的时候出现的魔法使,这么合适的帮手是不大可能存在的。
就在这时,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
该不会……我开始翻包。在书包的最深处,有一张对折的便签条。上面还寥寥草草地写着一个邮箱地址。还没有弄丢。
一提到月之宫女子大学,我就想起来了。之前校园开放日的时候工藤副教授对我说过『要是有烦恼的话就联系我。』
索性咬牙发一条信息试一下。随后嘛,今天先回家再说。我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手机就响了起来。
短信的提示音。
不会吧!我满怀疑惑地看了一眼,难以置信,真的是工藤副教授发过来的信息。
「才过了5分钟吧……」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了信息。
『我在之前的房间里等着你。』
哈?……
诶?这是啥?难道……这是说要我去吗?
我抱紧了头,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要不……哎,你和浅村君一起来也没关系』
「假的吧……」
我急忙再次检查自己发送到信息。可我读了很多遍,只是写了想和她商量一下,除此之外浅村君的名字一点都没提及,一点都没写啊。
这是怎么知道的啊?!
将空了的咖啡杯端了起来,我这次终于站了起来。
下了电车,穿过检票口。
缠绕在身体上的微风已经携带着潮湿的气息。
明明距离梅雨季还早,但色彩凝重的云层中似乎马上就要滴下银色的水滴。就这样吧,在我到达之前不要下雨就好。
我抬头仰望深灰色的天空,双瞳就像输给了低垂的云层压力一般,再次沉了下去。
对我这份飘忽不定的心情来说,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坚硬的柏油路。我垂下了视线,孜孜不懈地迈动着脚步。
来到了只进去过一次的大学门前。
但今天是普通的工作日。
和校园参观日不一样,并不是欢迎外部人员光临的模式。也没有任何宣传牌,像我一样穿着高中生制服的女孩子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盲道从红砖色大门入口处一直延伸到校园里面。稍稍进去一点的位置上站着保安,他正用敏锐的目光盯着进出校园的人们。
真的进得去吗?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拿出来一看,也不知道该第几次震惊了,我看到了工藤副教授发来的信息。“要是门卫问你的话,你给他看这条信息就可以通行了”信息里是这么写的。
我不禁左右上下来回四处张望。难道被监视了吗?虽然事不至此,但是我的行动已经被猜得如此准确,已经不由得我不这么想了。感到脊背上阵阵发凉。
在我下定决心,准备进去的时候,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有一伙大学生正走出大门。
为了防止撞个满怀,我急忙躲到了一旁。
她们道别后,出门一左一右分成了两拨。呼~我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你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情吗?」
吓死了呀。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回头一看,有些眼熟……是刚才那一伙大姐姐们中的几个人,个子很高的女生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女孩子。她们站到了我面前,直勾勾地盯着我。
「啊,那个……」
「这身制服,我好像见过。」
声音稍稍有点嘶哑,个子很高的那个女生说道。
「水、星吗。」
旁边的那个小个子女生说道。
「嗯?我没说这是笔啦。」
「不是,不是。别傻啦!静酱。我又没说是油性笔还是水性笔的事情。你看嘛,水星高中。在东京那一边,都是些聪明孩子上的学校。」
那一边……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车站方向。很遗憾,水星高中的方向和你指的那个方向完全相反。
眼前小个子女生浑身散发着柔弱而无助的气息,恰好和她身边那位身高超过170的女生形成一对。
高个子女生点了点头,GET到了她的意思。
「那你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事情吗?今年我记得还没有举办校园开放日吧?」
「啊,那个,不是。那个……那个,是工藤老师,她叫我来的。」
就在我战战兢兢地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眼前的两个人神情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
「啊——」
「好可怜。」
诶?诶?诶?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带你过去。」
「诶?啊,我没问题的。那个……地点我知道。」
「OMG!这是已经付了定金了吗?」
「静酱!说什么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左右两侧夹住了我。诶?等一下——
「不过嘛无需多虑。和我们一起走也能进去的更容易一些吧?」
「是啊是啊。不要多虑,好啦,好啦。」
「工藤老师的小白鼠……啊,不,客人,我们一定要好好带过去。」
「嗯,嗯。」
啊,刚才,你说了小白鼠?!
「等,等一下,别拉着我的手呀。」
左右两边的人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将我带进学校。
走过的道路基本上和上次带我来的时候一样。
工藤副教授的房间也和上次造访的地方一样。将我带到门前之后,那两个人和我道别离开了。一路上我听她们说,她们两个人都是副教授所属研究会的学生。虽然说了很多话,但是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人难为我,多亏了她们的带路,很感谢。而且她们两个人专程从大门外走了这么一趟。
不过她们还说了一些让人不安的话语。
什么“一旦有事赶紧就跑”啦,什么“为了确保逃跑路线,一定不要让工藤副教授站在自己和大门之间”啦……
工藤老师是刺客还是什么吗?
我站在门前,不停地深呼吸。已经走到这里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敲了三下门。
没有回复。
咦?
试着轻轻转动把手。
门开了。
只是不在座位上吗?我稍稍打开了一个缝,窥视着屋内。
「那个……有人在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从缝隙中没有发现有任何人的身影。不,
等一下。沙发的另一端,书桌和椅子之间,是看到了某人的脚?裸足。躺在靠近窗户的地板上。可以看得到白色长褂的下摆。
有人倒下了?
我急忙打开门走了进去。跑了过去,绕开桌子。虽然还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但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工藤教授。
「您没问题吧!」
「嗯……?」
她左侧卧着,睡觉ing~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呼啊~伸了一个大懒腰——懒腰?
「那,那个……」
「沙季君。你错过一趟电车了吧?」
「诶?」
工藤副教授慢慢地坐起身来,伸出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她的手里拿着手机。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她随手拍了拍白色长褂的表面,随后向着天花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嗯——」
「您睡着了吗?」
「哦,你是希望我说早上好吗?早上好。」
果然,你就是睡了一觉。
没想到是个扭曲的人呐,这个人。
「哈。早上好。」
「嗯,坐吧。」
她用视线催促我坐在沙发上。那个沙发,校园开放日那天我似乎也坐过。
「我来冲杯咖啡。醒醒脑。」
「我可没什么问题。另外,我刚喝过一杯咖啡。」
「呐,就和上次一样的红茶吧?不,还有更好的。玉露茶吧?」
说着,她拉开了身后一个看起来像是清扫用具柜的柜门。架子上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文件。只有一个架子上没有摆放文件,放着茶具和茶叶。
真是散漫呐……
「玉露茶很贵的吧?」
「装在茶包里的。」
「……会很便宜吗?」
「用茶包装一下还算贵的吧。你喝过玉露吗?」
「也算喝过吧。不过那么高级的茶叶,却要装成茶包,这也太可惜了吧……」
「嗜好品是包含氛围在内的可玩味的东西,从这一点上来看是有些遗憾。但是成分又没有改变。因为用起来很方便,我倒是很喜欢用。」
工藤副教授一边说着,一边在房间里忙碌地走来走去。用电水壶烧开水,烫了烫红茶用的茶杯后,装入玉露茶包,泡茶。
将两人份的茶水放到了沙发之间的茶几上,然后又去架子上摸索了半天,取了些东西出来。看起来像是零食袋子。刺啦一声,撕开袋子,摊到了茶几上。是薯片,咸味的。
「请用茶。」
「啊……好.非常感谢。」
突然,我发现自己在盯着眼前工藤副教授翘起的脚在看。
「您怎么光脚穿凉鞋?」
「因为热啊。」
她的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那也是因为热所以才在这里睡着的吗?」
「不,那是另外的理由。纯纯的好奇心所致。」
「好奇心?」
「就是呀。你看,情侣之间睡觉的时候不都是面对面的吗?」
「是这样的吗?」
「要不怎么接吻啊?」
接,接吻!突然间说了些什么。
「那也就是说,一方要左侧身体在下,另一方要右侧身体在下。会变成那样吧?我就想了,或许这和男女寿命和健康的发展方向有关。」
「哈,哈哈……」
这都哪跟哪啊?我深表怀疑。工藤副教授大概发现了我的表情,无奈之下只好开始向我解释。
据工藤副教授所说——睡觉时的姿势对人的身体状况有不小的影响,心脏所在的左半身朝下的话自然会压迫心脏,增加心脏的负担。而如果右半身朝下的话,压迫肠胃附近,导致消化功能失调。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被她骗了?
「可是也有说法,人一晚上总会翻几次身的」
「是啊。一个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觉的话,完全就是你说的那样。然而,要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呢?会怎么样?」
「怎么样?……大概会撞到吧?」
「对吧?」
「嘛……」
原来如此,是有限制翻身的可能性呢。
「知道吗?在被限制环境下睡觉,和一个人睡在床上肆意打滚的状态下睡觉,这对人体的影响或许是不太一样的。」
「您的意思我明白。」
「举例来说,盖同一床被子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究竟会睡在哪一边呢?我进行了大量取样调查,发现也不是完全随机,而是带有一定倾向性。」
「那可真是,关于男性会睡在床的某一侧偏高的概率……是有类似的统计数据吧?」
概率是五五开,所以或许和能不能自由翻身有关系,但是和男女差别应该没关系吧?
「我发现,男性大多数时候会睡在床的左侧。」
「依据呢?」
「那种情况下,面对面睡觉的话,作为惯用手的右手就自由了!你不觉得这对于男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是吗?
考虑一下之后,我想起来了,和浅村君一起睡着的时候,以及醒来的时候,我都是在他的怀抱中。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没办法翻身。
——我是哪一边朝下睡着的来着?
——额,我在想什么呢?!
哪,那边都无所谓吧?
工藤副教授似乎对我的内心动摇一无所知,继续开心地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具体联系。但如果有这样的倾向的话,迄今为止的被公认的男女差异导致身体不良的原因是不是就是错误的呢?而其实是伴随着夫妻生活而造成的偏差。会不会有这样的发现呢?」
一般人会这么想吗……
「您说的道理我明白了……可是缺乏依据……」
「嘛,现在就是个想法。我会去试着查各种论文的。」
「查找论文?」
你这是热衷研究,还是很闲?我有点苦恼了。
「就算退一百步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有必要睡在地板上吗?」
「趴在地板上想事情,地板凉凉的很舒服。」
「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也就是失去意识五分钟吧。」
这借口很草率。
「因为沙季君迟到了呀。电车错过一趟,从校门口走到这里用了五分钟以上。」
「你怎么知道我错过一趟电车的?」
「从水星高中的位置,再加上发信息的时间,大概就能推测出来你在什么地方,然后就能想出来你会怎么过来。该到的时间没有来,所以我就推断出,你是错过一趟车或是在大门口被门卫抓住了。」
「于是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是啊」
接下来等我来这里的五分钟之内,您就睡着了吗?
「嘛……也无所谓啦。那个,关于给您发的信息……」
工藤副教授露出灿烂的笑容。「好了,无需多虑」,她高高在上地挺起了胸膛,换了一条腿翘起。
「说说吧。让我来听听绫濑沙季的烦恼。」
我开始讲述。
和浅村君的关系,以及由这份关系引起的注意力不集中和成绩下降。
明明知道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相互商量磨合,但却做不到。只能放任这种看不清的郁结导致压力堆积,自身的效率一落千丈……
工藤副教授听了之后,希望我能进一步讲一讲自己的生长情况,做一下深入探讨。
虽然我不是很想说出来,但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生父和母亲的关系以及自己关于他们的一些念头。
将无关紧要的部分舍弃掉,即便如此还是用了不少时间。也许是我不太习惯如此开诚布公地讲述吧。
工藤副教授听我全部说完之后,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纹丝不动地思考着。
就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这让我不得不用她时而眨一下睫毛来确认她是否还活着,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石化了。
「唔……」
「那,那个。」
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顺势望向了天花板,嘴里叽叽咕咕地嘀咕着什么。
到底说什么呢?我听不清楚。
「这就是你现在的烦恼吗?绫濑沙季。」
「是的。」
我在沙发上端正了坐姿。
工藤副教授直勾勾地看着我,那个视线感觉像是X光一样。有一种被扒得一丝不挂的感觉。
「沙季君」
「我在」
「我未来的梦想,是在RPG游戏里做一名村里的长老。」
「哈?」
你这是在说啥?
「用落语里的比喻来说,就是隐居在一个长屋之中。熊五郎啦,八五郎啦或是与太郎来找我商量的时候,说些有用的话,或是说些没用的话,扮作一副不懂装懂的模样,说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就是那个。」
译注:熊五郎,八五郎详见落语《粗忽长屋》。
「不是只会说一些有益处的话语吗?」
我找这个人商量没问题吧
?
「当然的吧?长老嘛,赋闲在家的人。活得长,稍稍知道一点旧事,有这么一点优点就可以担任了。」
「这样真的可以吗?」
「仅仅是想祈求长寿给自己孩子起几个名字就去敲一敲研究古文专家的门,或是研究历史专家的门,那样会给专家添麻烦吧?又不像过去,身边就有寺庙里的和尚。这种时候,长老的职责就是告诉他们寿限无,寿限无之类的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了解专业知识的话还是拜托专家更好一些。而将萝卜的切片比喻成鱼糕,将腌萝卜比作玉子烧,这就是老年人的智慧。」
译注:寿限无也是落语。
说什么呢?
那个,嗯,萝卜切片当做鱼糕?不过嘛,有点像。可是口感完全不一样。将腌萝卜比作玉子烧,也差太远了吧?就黄色算是共通点。玉子烧那种酥软的口感,腌萝卜根本就没有啊。
「原来如此,沙季君不擅长国语。」
「额,算是……」
「有个落语叫做『长屋的花见』,你可以找来听听。我很喜欢那个故事。嗯,也无所谓啦。总之呢,我喜欢打听年轻人的事情,却不一定保证说有实际意义的话。」
译注:落语里,有个著名节目叫《长屋的花见》,描述的是住在江户长屋即大杂院的贫民们,在房东的带领下一同去河边“花见”的故事。
「我可以回去吗?」
「等一下嘛。我说过了吧?专业知识需要拜访专家。像现在这样的状况,能解决你烦恼的专家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是要去看心理内科吗?」
「包括你这个决定在内,我都不能做出断言。所以,如果觉得解决不了问题,我还是奉劝你乖乖地找专家去吧。如果你同意我这一点的话,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工藤副教授用极其认真的声音说道。
「有一种状态叫做共依存状态」
「共……依存吗?」
共依存──
在恋爱故事中,它常常被描绘成一种美学,但实际上,那是一种和药物、赌博这些上瘾症状没区别的棘手症状。
「所谓共依存状态,指过分依赖于特定对象的关系的一种状态。」
「过度依赖关系的状态?」
即便是听她说出了这句话,我也没法立即明白。所谓的过度依赖关系是什么?
「原本这种症状是在酒精上瘾者的家人关系中发现的。假设你有一个全身心无条件支持饮酒的亲人。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支持一个无法停止喝酒的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鼓励他戒酒吧?」
「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这时用『我来准备你喝酒的钱』这种方式来支持他,会怎么样呢?」
我试着在脑海中推演了一下她所说的事情。
没钱就无法买酒。但是要是给他钱,就能买到酒了。导致无法戒酒。
「这样我觉得很难说是支持。而且……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直依赖的行径呢?」
「我们按顺序来看一下。你知道酒精上瘾的人对酒精的依赖吗?」
「嗯,算是知道吧。」
「难以理解的是接下来的内容。那个酒精成瘾的人为了摄入酒精,就会极度依赖家人给他的买酒钱。假设,丈夫是酗酒成瘾的人,而妻子作为酒鬼丈夫的支持者————无论谁帮谁吧……我们假设有这样的情况。」
「好吧……」
「支援者为了筹措酒钱,哪怕是生活遭到了破坏,穷困潦倒,他还是会选择一直支持酗酒成瘾那一方去喝酒。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的哦。这是因为,只要一直提供支持,对方就会一直依赖自己。」
「一直依赖自己……为这个?」
「让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实感。这么说也行。」
「啊,这一说的话,我有点明白了。」
我知道被人依赖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虽然本质上来说我不喜欢被依赖,但是帮浅村考虑穿着搭配很开心,也确实感受到了自己对浅村君来说是必要的人。
「只要适当提供支援都不是问题。弟弟依赖哥哥,后辈依赖前辈,怎么都行吧。去照顾这种依赖自己的人,一般来说并不是坏事。被人依赖也会很开心。」
「有能倾听我烦恼的老师也算是吗?」
「慢着。嗯……要是仅仅是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识渊博就可以获得尊敬的话,那我可以说快乐无比了。」
您是特意采用这种听起来稍微有点自我贬讽的说话方式吧?证明自己比实际要坏吗?
「我们说回来吧。要是支援超过了限度,那种状况就是问题了。尽管自己的生活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但为了获得对方依赖自己的快感不停地提供酒资,可以说已经完全沉迷于这种畸形的关系之中了。」
「这样的事情实际发生了吗?」
「似乎是。我读的书上是这么写的。之前我也说过了,我的专业是伦理学,所以我可以将我理解的内容说得简单易懂一些。」
「详情请询问专家,是吧?」
「没错。是不是依存的状态,包括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出判断。不过嘛,理论上我大致也懂。为了一直被依赖——即便是破坏自己的生活状态也没办法戒掉。这和依赖酒精的酗酒者本质上没区别吧?可以说是依赖着这种关系罢了。」
「对维持关系的依存……依赖对象虽然不一样,但无论哪边都是依存状态,同时,彼此都无法停止这种状态,这就是所谓的共依存。」
「就是这样。因为这样对双方都有利。酒鬼越想喝酒,对方就越会给你钱,所以就会不停地要钱。而另一方,则是给得钱越多对方越离不开酒,也就会愈发依赖自己——其结果就是,两个人持续着这种关系,变得越来越牢固。」
听着听着,我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番让人脊背发凉的话语。就好像彼此都被蜘蛛网囚禁住了,捆住手脚无法挣脱。
「可是,这个问题是对于过度维持关系而产生的。可以说是依赖在不合适的一个程度上。丈夫依赖妻子,妻子依赖丈夫。那种事本身就是不应该被指责的。」
我记得妈妈曾对我说过,因为有太一继父,所以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可以当即休息。虽然这样也是两个人的彼此依赖,却没什么不好。
「万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这也就是说,做得太多了和做得不足同样是不好的。问题是做事过度的那种情况。饮酒要适量。」
「您所说的我明白了。」
「随着共依存这个词被世人所知,最近似乎在恋爱小说里也反复能看到。不过嘛,大部分都是『那算什么共依存』状态。」
「那算什么……吗?」
「我被书腰所吸引,试着看了几本——」
「您读了呀」
你这是热衷研究,还是很闲?我有点苦恼了。不,或许她意外地爱好恋爱物语?
「我试着读了几本。要么依赖其周围的人帮忙提醒就解决了,要么就那样完蛋了……我读的都是这些玩意。」
「不符合您的心意吗?」
「挺有意思的呀。特别是有一本书,我很喜欢那里面的女主角。性格那叫一个坏,很有感觉——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里面没有一个人去心理诊所看医生,没有一个人接受心理治疗,仅仅是得到了一句提醒就解决问题了,没有看医生就完蛋了——看到这个我真的头很痛。」
「如果是依存,那就去找专家。」
「是啊。我说了吧?这种事,轮不到村里的长老出场呀。一句忠告就能解决的话就不会成为社会问题了吧?不过嘛,这个单词也就是青年向的恋爱故事中使用的调味品罢了。」
「哈?」
「要是算不了什么极端的话,忠告就可以了。要是更进一步,那就该专家登场了吧?这就是我的意见。说回来,你们的状况——」
我吃了一惊。
是的,我在和她聊浅村君的话题。
「没有得到亲情的照顾,对爱情充满渴望的人在发展为恋人关系时,会过度索求对方的爱情。你不觉得就是如此吗?」
我试着仔细琢磨工藤副教授的话语。
过度索求爱情……
所谓过度,就是超出一般太多的意思。
「可是,从哪里到哪里是一般,而从哪里开始就是过度了呢?」
「这事外行哪可能懂呢?因人而异吧。酒量的适度,也是因人而异的吧?」
「这个……是这样。」
太伤脑筋了。
工藤老师曾经说过,感到亲生父亲对自己爱不足的我,为了弥补这份爱,会想要身边的男人。如果从心底就感到不足的话,不就会变成那样吗?
严重浅村悠太不足————脑海内绫濑沙季法官宣判的结果划过我的脑海。
是吗?真的不足吗?需要考虑一下。
明明已经足够了,却因为饥饿,感到更加强烈的不足——有这种可能性。
「你觉得绫濑沙季会过度追求
和浅村悠太的肌肤之亲吗?」
「这……您是说作为高中生吗?」
「当然不是了。『高中生』这种概念你还是赶紧忘了吧。那不过是统计上的大致分类而已。体格不同,用药的适量严格来说也会不同。用药说明那一栏会写着孩子该吃几粒,15岁上该吃几粒吧?但是要是过了15岁,体格或是体质会和孩子有多大变化呢?身体内影响化学反应的只有物理或是化学上的定律、定理,不是人的年龄。」
「那对我来说,也会有合适的量吗?」
「是的。精神方面也是一样的。即使大多数人的精神发展状况大致相同,但这并不适用于每个人。即使在制定社会规则时,只能将其视为统计误差罢了。人长大后要是精神未发育到成人的话,相关部分就应该按照孩子看待。」
工藤副教授想说什么我大体上明白。如果是大人的肝脏就可以分解酒精,而对孩子来说就会是一个很大的负担。这么一考虑的话——
果然,对我来说浅村悠太肌肤接触就是过度摄取吗?
摄取过量的结果就是,我对浅村悠太产生了依存,一旦无法摄取就会心情不舒畅、不安、失眠、注意力下降……是这样?
不是,等一下——
也有相反的可能性吧?
这个现象发生在三年级之后。而且,脑海内的法官也指出来了,升上高三之后,肌肤接触反而减少了,如果这是原因的话,也有可能不是摄取过量,而是单纯的不足。
「我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绫濑沙季陷入了混乱。
「所以我才会说,要是真的为难就去拜托专家。不过在那之前,必须首先对现状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另外,要是共依存的话,仅凭你自己思考也是没用的。」
我吃了一惊。是的,浅村君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浅村君也有可能是共依存状态吗?可,可是,他并不像我这样……感觉没有追求……因为,因为他是个有节制的人。」
我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眼望着眼前的女人。
工藤副教授轻轻倾斜手中的杯子,优雅地将茶叶含在口中。
她翘着修长的腿,将白色外褂穿得像是一件披风一样,潇洒地坐在沙发上,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简直就像西方王公贵族的模样。鼻梁端正,五官端正,睫毛很长。我这才真实地感受到,要是没有看到她那一头因为睡在地板上翘起的头发,这位副教授真的算是美人一枚。
她用茶碗喝着玉露……
将喝干了的杯子放到了茶托上,发出了干脆的声响。
「这一点确实很可疑。」
「啥?」
「你想想看。为什么一个男高中生被你这样的美女追求索爱,还能保持如此节制的行为举止呢?」
我被问了一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大惑不解。美、美女是说我吗?
「标准的高中男生!和发情期的猴子没有区别。猴子!」
猴、猴子?
「怎么回事呢?」
「因为沙季君你逼近他,所以他不需要逼近就能实现了。就这么回事吧?这么一想的话,那个浅村悠太君并不是那种会主动接触陌生人的人。」
我试着回想浅村君的情况。
「可是他接待客人很擅长啊。」
「这个做不了反驳的论据。而且就算是被讨厌了也不过是客人而已。」
完全出乎意料。
「擅长接待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即便失败了也会享受和他人接触这件事的人。而另外一种人——即便是关系构筑失败,但因为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也会果断地付诸言行。」
「也就是说浅村君属于后者范畴吗?」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的人。可能是因为朋友很少吧?」
「唔……」
这,这倒也是。除了经常出现在他话题中的丸之外,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好朋友。而且,也没有想要增加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是这样的,所以没有太多加以关注。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对那个美女读卖前辈,我也没见过他去主动搭话。从来都是前辈在戏弄他。对我来说挺好的,于是我也没有深入地去思考。
「喜欢上对方的话,就想要接近。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过,自己主动去接近的话,对他来说是不是就成为一种压力了呢?」
「因为我的接近而产生压力……」
「对于不想破坏关系的人,他不会主动采取行动。这就是浅村悠太。所以,我不想让你改掉渐渐逼近的的关系。哪怕因此会导致沙季君你会浅村悠太摄取过量。如果他采取主动的话,他就会产生责任感。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有控制欲产生。要是交给你来控制的话,他就会随着你。但是现状对于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很舒适,这难道不是一种很棒的共依存吗?」
嗯……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可以说是出乎意料。
可是,绝对想不到,追求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坚强的自己会陷入共依存这种状态中。但我觉得,追求爱情这事情没有错,我确信和浅村之间产生的羁绊是幸福的。但谁曾想,渴望被满足的时候,前方会有陷阱……人际关系怎会如此不可端倪呢?
「怎么办才好呢?」
「我说过很多次了,真的难办的话就去找专家吧。在此基础上再说吧。」
工藤副教授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顺势绕过了桌子————采用刺客一样的手法,抓住了我的后背。然后她的手肘撑在了沙发靠背上。我感觉着身后的气息。工藤副教授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手,递到了我的面前。像是拿着什么。
是一面手镜。
不仅是穿着伦理学根本不需要的白色大褂,口袋里还揣着手机和手镜走来走去的吗?
这人果然是个怪人。
小小的手镜中仅仅映照出我的眼睛。
「仔细看一看」
我看着镜中的绫濑沙季。
「黑眼圈好严重哦。」
哇……
眼睛下面的淡妆已经无法掩盖住黑眼圈了。
这么一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个……每天睡得很晚,一直准备考试……
「睡一觉吧。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
「好……吧。」
工藤刺客再次绕过桌子,变回了工藤副教授。她盯着已经变空了的杯子,一脸哀伤,随后拿起了薯片。咔嚓一声,咬碎。
「嗯……还是要比开封的时候软了很多呐。」
说完这句天马行空的话语之后,她仿佛像是补充薯片感想一样,补充说道:
「起来之后呢,和浅村悠太聊一聊。重新审视一下彼此关系之间的适当距离。有必要的话也和双亲聊一下。如果这样还解决不了的话——」
「那就去拜托专家了。对吧?」
「没错。不过嘛,一切都是睡醒再说。」
至此,她中断了话语。最后连一句“加油”都不补上,真是这位老师的风格。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望向窗外,天气似乎更加阴沉了。
「要下雨吗?……」
「以防万一,这伞借你了。」
「这多不好意思。马上回家就赶不上下雨了,要是借伞还您太困难了。」
「你给读卖君就好了。你们在一个地方打工吧?你要是在这里感冒了的话,那不是让事态变得更糟糕了吗?」
「唔……那我先借一下吧。」
走出大学的时候,妈妈在line上给我发了一条通知。
太一继父有紧急会议,所以想把准备晚饭的工作交给我。
我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于是在回家的路上增加了超市作为途经点。
雨并没有下起来。
到达公寓的时候,天色已晚,回到房间后,我草草换了衣服就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浅村已经从打工的地方回来了。
我急忙跑进了厨房。
也许是因为睡得很香甜的缘故吧,感觉我脑海中的雾霾稍稍放晴了一些。
「已经快要……一年了吧?」
吃着晚饭,我这么说道,打开了话匣子。
浅村君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我和妈妈一起到这个家的时间。
我们两个人开始感怀相遇的时候。
这样一来,他率先说明了实情。上了三年级之后,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成绩也因此下降。这让我十分后悔,这些共通的事情没有和他好好交流。
「我也和你一样呢」
听他说完之后,我如实说道。
对磨合感到恐惧的事情,我也和你一样。
随后,我和他坦白,今天下学后,下定决心去了月之宫女子大学一趟,和工藤副教授聊了聊自己最近不对劲的状态。
「希望浅村君也听一听我所听到的事情,然后我们一起思考一下。」
这么说完之后,我将和工藤副教授的聊天内容告诉了他
。
虽然我说了很长,很长的事情,但是浅村君一直耐心地听着我的讲述。
等我说完之后,两个人一起闭住了嘴。
彼此都思考一会儿……浅村君率先开口说道:
「扎耳朵啊……」
「诶?」
「对于不想破坏关系的人,他不会主动采取行动。这就是浅村悠太。」
「啊,对,对不起。」
工藤副教授说的话我直接原话就说出来了,仔细想一下,这话很失礼。
「不,不用道歉的。这话说得没错。」
「是、吗?」
「对方是不是一直喜欢自己这件事,我一直没什么自信。」
浅村君一边垂下脑袋一边这么说着。
「那是因为……你妈妈的事?」
「大概是吧。我一直隐隐约约地记着,那个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和老爸关系很好。但不知不觉间,她渐渐地就变得对老爸的每一个,每一个动作都有了抱怨。」
原来是这样……
「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发现老爸中途改变了态度。要是这样的话,老爸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这么一思考,对于不想破坏关系的人,我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他们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建立很深的关系,那样更轻松。」
「这……但,也太可惜了吧。因为,你和丸君关系很好吧。难道说总有一天会变坏吗?」
「或许吧。」
听到他勉力挤出来的话语,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这种事……」
「我觉得害怕。被讨厌了吗?要是会崩溃的话,恋人、朋友都不需要吧?大概这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尽可能地去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不采取积极的行动。但如果是和绫濑关系变差的话……我该如何是好呢?」
「冷静点!浅村君。」
我从餐桌上伸出手去,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面。接着,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背。
「倒不如说,应该道歉的是我。」
「绫濑?」
「我和你一样。只是行动上相反。因为不确信和对方之间的羁绊,所以我才会想要黏着浅村君。」
「原来是这样。」
「我过于强硬了,而浅村君太被动接受了。但是,这样的一种相反的表现,不也说明了我们疏忽了和对方的磨合了吗?」
「适当的距离感……我总觉得咱们和去新加坡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
我摇了摇头。
没有那回事。不是的,我想要否定。
「现在回想起来,在2年级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算稳定。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告白这件事情。」
「我也如此。」
他说了让我开心不已的事情,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所以我们在2月底去新加坡旅行的时候就做出了决定,要保持自然。」
浅村君点了点头。
「可是上了三年级之后,我们变成了同班同学。虽然很开心,但是在开学典礼的那一天,我说了在学校里要在同学范畴内交往。」
没错,我觉得那就是一切的开始。
「这是我提出来的。」
我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没有深入思考就说了OK的我也是一样的。呐,原本就不是单纯的同学的我们,却要做出符合同学的举止——这就不是自然的事情吧?」
「是啊……嗯。或许是不自然的。」
但是,那该怎么办呢?这样的话就很难了。
像这样慢慢地重新审视一遍,就会明白这一点。
原本我也好,浅村君也好,都没有磨合过「同学之间的自然交往会是怎么样的呢?」
而从结果上来看,我们在学校里的举止实际上显得奇怪至极。
不敢对上视线。
连话都不能说。
不,这已经是彼此讨厌的学生之间的行动了吧?不是吗?
太不自然了。
「我们甚至连早安或是再见这种打个招呼,都已经两个月没有做过了。」
「不消你说。这种不自然就算是我也感受到了。」
「而且,明知道家里妈妈和太一继父都在,但我们还是接吻、拥抱,甚至相拥而眠……这样自然吗?」
浅村君终于趴到了桌子上。我明白他的心情。因为我现在也想马上像他一样,将脸埋在枕头里手脚乱蹬。
浅村君猛地一下抬起头来。
我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身子。
可是,浅村君应该不是故意要吓到我的。
「没辙啊……」
他嘀咕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做了相当怪异的举动呢?」
「我觉得是。不过我没注意到。」
「是啊。我也没有注意到。但是我们该怎么办呢?为了修正我们的关系。」
「我有一个主意。」
回顾这半年之内的事情,以及聊一聊这半年之内的事情的时候,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你『哥哥』时候的事情?」
听我这么一说,浅村君微微垂下了目光。看到那副表情,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小刺扎了一下,阵阵痛楚。
「嗯。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吧?」
他说话时候看起来很痛苦。
「对……是去泳池之后的那个夏天」
为了封印我对他的恋心,想要强烈地让自己意识到他是自己的哥哥,所以才那样称呼他的。
那样的结果是——
「最终适得其反,反而让我更加意识到了你。」
「原来如此。对绫濑来说,我就是手机呀。」
「诶?」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浅村君就告诉了我关于使用手机的实验。
那个实验表明,手机越是在容易摸得到的距离,意识越是容易被拽走。而为了不去看它,人脑为了这个意识会消耗很多能量。
刻意将眼前这个喜欢的人从恋人的范畴之内剔除,这和意识反馈有关系。是这样的吧?
「我觉得就是这样。」
「可是,这么说来,称呼的方式似乎也能左右人的意识呢」
听我这么一说,浅村君立即点了点头。
「如果想保持适当的距离,就有必要选择合适的称呼方式。」
「嗯。叫『哥哥』的话,我的大脑里会翻译成『绝对不能喜欢上的人。』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很痛苦。」
「我不觉得是什么好称呼。」
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现在的问题大体上有两点。一是在学校的时候彼此间远得不自然;而另一个是在家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又近得不自然」
「无论哪一个都很麻烦。」
「我觉得,要判断我们是不是共依存的关系,首先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感,然后再做判断也不迟。」
浅村君点了点头。
「那么,恋人之间应该怎么称呼呢彼此呢?」
「这个嘛……根据个人情况吧。不过嘛,我觉得称呼名字的还是比较多一些吧。」
像这样,马上开始揪住理由不放的这一点,实在是很有他的风格。只要像这样说一说理由,浅村君像之前那种迷茫的模样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因为”——
浅村君自己说出了理由。
「称呼名字这件事,这表明将对方当作独立的、有自我的个体来认识。姓氏是在表明自己所属的血缘关系时候用的词汇,而名字则是个体的识别名。恋爱不是针对家族,而是针对个人。」
「是的呢」
至少在现代日本是这样。并不是嫁入家族之门。当然,似乎是理想状态下是这样的。
并且,我同意浅村君的意见。冬天去浅村君老家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受了。嗯,那边的人们都叫「浅村」某某,所以一叫「浅村」,大家就会一起回过头来。是这样吧?
浅村到处都是。
但是,我想要保持适当距离交往的人是浅村悠太。
「那要这样的话,恋人一样自然的话……那就不应该叫『浅村君』,该是『悠……』那个,那个……『悠太君』」
「我这边就叫『沙季同学』吗?」
迄今为止,虽然已经被这么叫过几次了,但是,“沙季”这个名字从他的口中吐露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变得轻盈温暖起来。仅仅是被他称呼名字就——
先前的心情已经不知去向,我的双颊彻底松弛下来。
咳咳咳,我装作咳嗽了一声,说道:
「在学校里必须要缩短距离,我们就以这个为目标不就好了吗?怎么样?」
「是啊。也没什么……学校里也有称呼女生名字的家伙。」
「诶?还有这种人呢?」
「有……吧。不过,你没发现吗?」
听浅村君这么一说,我才再次意识到自己是何等不关注他人的言行。我曾经认为,只要克己自律的话,其他人似乎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样啊
……那,只要创造一个叫名字的好机会就可以了吧?明天要是一下子开始改变称呼方式,怎么着都显得不自然了。」
「这一点我有自己的考虑。」
这次是浅村君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你是指……」
「回顾这次的事情,我要做个反省。明明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却总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应该更多地依赖他人一些。就像绫濑去拜托大学老师一样。」
说着,浅村君流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这一点我也一样吧。要不是在包里留着纸条的话,我也没有自信特意会去做调查的事情。」
「我的话,可能连便条都不会去找。但是,我觉得那又是不行的。这种时候可以拜托的家伙,我心中有数。我去问问他吧,可以自然而然称呼女生名字的办法。」
「我知道了。那拜托你了。另外剩下的事就是在这个家里的举止……要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感。要不然的话,我在这个家里会一直一直想要和浅村君寻求身体接触的。所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哥哥。我希望再一次这样称呼你。」
「这是……为什么?」
「『哥哥』和『妹妹』这种称呼是对于定位的称呼方式吧?我觉得那样可以很容易量化自己所处的位置。可是——」
接下来就是正题。
「要是那样一来的话,我觉得就像是在否定我们这一年一样。这样一考虑,似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精神压力。」
「我也一样。回想起那时自己的心情,真的就是压力山大。可我们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想出了一个比称呼名字远一点,但是要比叫你哥哥更近一点的方法。」
希望浅村君能接受我这个提议。
「我就叫你『悠太哥哥』,怎么样?」
听到我的提议,浅村君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但我该怎么办呢?按照工藤老师的说法,我的问题在于,面对不想破坏关系的对方,不会采取积极的行动,是吧?换句话说,我应该更自主地和你交往……不对,我没有变得不想和你交往。」
「我明白。但是我想,要是我拉开一些距离的话,浅村君——不,悠太哥哥一定会依据自己的判断找到接近我的距离的。所以没问题的。」
「毫无自信啊。」
「试着练习一下吧?悠太哥哥」
哈~浅村君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绫——沙季。」
「呜……」
「诶?」
「没,没什么。」
我原本以为他会叫沙季同学,结果他干脆地直呼我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
我不敢说出口,暧昧地笑了笑,敷衍了过去。
心脏怦怦直跳。
随后,我们重新开始吃晚饭。
聊了聊彼此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虽然对找工作这些尚且还是一种模糊的印象,但首要任务是努力考上大学。这是我们的结论。
为此,我们要从那过于愉悦,过于舒适的肌肤接触中冷静下来,朝着我们原本理想中的关系出发吧。
心情也轻快了几分,心中的阴霾也感觉一扫而空。
从明天开始,我在学校里是你的恋人,在家里是你的妹妹。
新的义妹生活要开始了。
请多关照咯,悠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