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月亮高挂天空,一朵云也没有。接近正圆形的月亮溢出白光,形成一道薄膜罩满剩余的天空,也因为如此,看不见一颗星星。
向前行进的川田停下脚步,而秋也保持搀扶着典子的姿势,也停了下来。
“典子,你不要紧吧?”
听见秋也说话,典子回答:“不要紧。”然后微微点头。可是,秋也手臂传来的触感,仍感觉到她身体的软弱无力。
秋也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不过他们也已经脱离了成为禁区的G=9区。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选择什么样的地方落脚呢?
暂且循着先前的来时路,沿北方山地的山麓移动到目前的所在地,周围一路上生长着稀疏的林木。再向前走一些,就可以到达南佳织丧命的地点附近。左手边不远处,可以看见由岛东岸的村落延续到这里的狭窄平地。平地上的农田间点缀着几户民家。愈向西去,愈显狭窄,如同一个收敛的扇形一般。而在那相当于扇轴的位置上,有一条横贯这座岛的道路通过,应该可以直通到西岸为止才对。
川田回头问道:“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挂在肩头的背包上面,有一条卷成捆状的毛毯,是为了典子而准备的。
“能不能再找一间房子落脚呢?”
“住家吗?”川田把视线自秋也移开,眯着眼睛。“基本上这么做并不是很妥当。能够活动的区域愈来愈狭小,能进去的房子也跟着变少。大家如果需要食物或其他什么东西,又都会往屋子里找。”
“那个……”典子说道:“我不要紧的。就算是在野外,我也没关系。”
川田轻轻笑了,不发一语眺望着平地。或许心里正思考着杉村弘树留在地图上的笔记也说不定。
弘树在地图上除了标记出自己看见过的尸体之外,还将死法也详细记录下来。新井田和志的尸体距离千草贵子陈尸处不远。他除了眼睛被戳破(?)之外,喉咙还被什么东西刺了进去。江藤惠则是在已经成为禁区的村落里面,喉咙被利刃割开(前不久典子才告诉过自己:“她喜欢秋也同学哦。”不禁让秋也心里有些感触)。再往东边一些,由岛东岸村落朝向南方山地的途中,则是仓元洋二和矢作好美。洋二头部有刺伤,好美则是被枪杀。接着是岛的最南端,金井泉、黑长博、笹川龙平、沼井充死在一起。沼井充身上中了四、五枪;其他三人的喉咙都被利刃割开。桐山身边的党羽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姑且不论还有一个误入禁区而死的月冈彰。
“川田。”
秋也出声一唤,川田将视线拉回。
“你认为北野和日下是相马下的手吗?”
秋也虽然开口提出疑问,但心里还是不禁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虽然杉村弘树所言之事没道理不去相信,但另一方面,秋也心里却有种女孩子绝对不会做坏事,这股近似一厢情愿的奇特信念。
“不。”川田摇头。“我不认为是她干的。日下和北野死的时候,除了机枪的声响,后来还有两声单发的枪响吧?那是为了要给两人致命一击。可是千草中枪之后,还一直撑到见了杉村之后才死去吧。这样的手法就略欠缜密。嗯,也可能是对方认为她反正马上就会死亡,所以才放着不管。可是不管就时间也好,场所也罢,我都认为相马和拿机枪的那家伙是两个不同的人。”
秋也想起早上九点前听见的机枪声。那家伙想必还在这座岛上四处游荡。隔没多久,远远地听见另一个枪声。这次换成是相马光子开的枪吗?
“那家伙是……”
川田将嘴唇扭曲成笑容形状,摇摇头。
“恐怕,总有一天会遇上他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秋也想起另一件挂心的事情,问道:
“杉村的那台机器让我想到一件事,坂持他一定也知道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吧?而且连我们身处的位置也一清二楚。”
川田一边眺望着平地,一边答道:“没错。”
秋也动了动肩膀,调整典子身体的位置重新扶好。
“那么,这不会成为我们逃走的障碍吗?”
川田仍旧背对着秋也,轻轻笑了。“不会。完全不会有问题。哎,一切包在我身上。”
川田接着又继续望向平地的方向,说道:“还是回去原来的地方吧。”
“打算要投入这场游戏的人,大多会采取听见哪里有骚动就往哪里去的做法。如果没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限问题,倒也没有必要勉强行事,不过他们会尽可能趁机解决掉对手。再加上,他们四处猎杀对手,应该是独自一人行动,也没有时间睡觉,势必会希望速战速决。如果人在附近的话,那就会赶赴现场;若是战斗已经开始,那就会在一旁观察,然后杀掉存活下来的那一方。所以我们尽可能待在不会遇上任何人的地方为妙。万一遇上神智错乱的人,起了冲突,接下来就会引来重量级的对手。我们原先待的地方,会遇上其他人的可能性很小。毕竟一开始躲藏在那里的大木和元渊已经不在了。再加上,那附近也几乎没有人家。”
“可是,清水她朝我们原来的方向逃走了呢。”
“不,她不会移动那么远的距离。因为没这个必要。”
川田说后,用拇指比了比平地的方向。
“不过,为了避开这块她有可能藏身的山地区域,我们要走另一条路。”
秋也挑挑眉。“在平地上移动不要紧吗?”
川田微笑着摇头。“不管月光有多明亮,总是无法和白天相比。倒不如说,比起竹林密布的山地要安全多了。”
秋也点头。川田率先走下平缓的斜坡,秋也右手用力握紧SIG SAUER手枪,搀扶着典子在后面追了下去。
身边的林木消失不见,脚底下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草地。接下来踏上的田地,似乎栽种了南瓜之类的作物。穿过这块田地后,进到一片小麦田。以这座小岛的规模来看,也许不是贩卖用的作物。基本上,大东亚共和国政府不断颁布提升粮食自给率的政策命令,因此就连这么小的田地也必须落实政府的政策。走到田地边缘时,感觉岛上的住民至少离开二、三天以上的时间了。运动鞋鞋底传来土地的触感,稍微有些干燥。即使如此,小麦健康的气味飘扬在近似夏天的夜气里,舒服地刺激着秋也的鼻子。
味道真好。在闻惯血腥味之后,特别有此感受。
行进方向的左手边,弃置有一辆拖拉机。再过去一些,有一户民家。
那是一栋普普通通、但还算新的两层楼建筑。大概是BANAN HOME或是SEKITUI HOUSE之类建商大量生产的平价房屋吧。虽然位处田地正中央,不过还是很仔细地在周遭围上水泥墙。
秋也将目光放回在行进在前方的川田背后。
心里突然感到不对劲。
回头一看。紧靠在自己左肩行走的典子的头部上空,有一个东西吸引住了目光。一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物体。而且,那东西朝着秋也一行三人,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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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棒联盟时代,秋也之所以成为知名球星,正是因为他优秀的动态视力,能够看清移动中物体的能力。秋也在微弱光线当中,也看得出朝向自己飞来的东西,是一个罐状物体。当然,在这个平静的濑户内海地区,既没有发生龙卷风,怎么可能会有空罐平白无故从天而降?总之,那不可能只是个空罐。
难不成……
一瞬间,秋也抽离支撑在典子右腋下的左肩。连向川田说明状况的时间都没有,不发一语,但川田察觉到异常的气氛,立刻掉过头来。典子失去秋也的扶持,身上稍微摇晃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秋也向前冲上三、四布,高高跃起。跳跃力十分惊人。就像过去在少棒联盟的县大会准决赛,十一局下半,一记应该可以成为再见安打的打击,却让秋也在游击手的位置,以一个漂亮的Fine-Play把对方给接杀了一样。
秋也用左手在空中将那飞来的球——不,罐子接住。换到右手,在身子开始落下的时候,扭转身体使出全力将那东西朝远方扔去。
秋也着地之前,磅的一声,白光充满夜空。
空气好像整个膨胀起来,爆炸声响狂乱地冲撞着鼓膜。秋也的脚边还没来得及落地,整个人就被爆风吹翻,在地上滚了几圈。当然,如果,等手榴弹落地才做反应的话,秋也、典子、川田三人势必得成为绞肉三人组啦。坂持等人虑及手榴弹被用来攻击分校的可能性,减少了些火药装填量,但要伤害人,还是绰绰有余。
秋也立刻抬起头来。发现完全听不见声音,耳朵的状况不太正常。在这无音状态中,秋也看见典子倒在左手边地上。正打算要回过头去看川田时,抬起头来,又看见一个罐子飞过来。
再来一次!我得再来一次!可是,怎么样也不可能来得及。
失去机能的耳朵听见了碰的一声,心里正想着虽然有些小声,但显然是声枪响的时候,几乎在同一时间,空中再次发生爆炸。那声音听起来也小了
些。总而言之,这次稍微有点距离,秋也没有被震离原地。紧靠在自己身旁的川田,以高跪姿持着霰弹枪,如同飞靶射击一般,将手榴弹给打了下来,至少也是在爆炸之前将它给轰离开。
秋也快速跑到典子身边,将她抱起。典子的嘴角扭曲着,看起来好像痛苦呻吟着,但是听不见声音。
“七原!趴下!”
川田大幅度挥动左手,同时以右手单手击发霰弹枪。哒哒哒哒哒哒哒。秋也听见另一种枪声,接着面前的麦穗立刻四散飞舞。川田再次开火,这次是连开两枪。秋也仍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将典子拉到区分田地的田埂阴暗处。趴了下来。接着,川田边开枪边滑进秋也身边。又开枪了。听见哒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眼前田埂的土块被击飞起来,好几颗沙粒还飞进了秋也眼里。
秋也将SIG SAUER抽了出来,自田埂的阴暗处探出头。朝向川田所指的方向,胡乱地扣下扳机。
接着秋也看见了,在对面不到三十公尺处那户民家的水泥围墙裂缝,梳着独特包头发型的头部快速缩了进去。
是桐山和雄(男子六号)。秋也虽然听觉还没有恢复正常,但是那哒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却好像在哪里听见过。那是日下友美子和北野雪子在北方山地的山顶遇害时,远远听见的枪声。当然,不见得只有一个人拥有机枪,不过,近在眼前的桐山,一点警告都没有就企图杀害我们不是吗?而且用的还是手榴弹!
杀害友美子和雪子的是桐山,秋也确信无误。两人遇害的景象再次浮现,秋也的愤怒爆发出来。
“搞什么!那家伙,到底想怎样!”
“不要光是叫,快开枪!”川田把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手枪递给秋也。接着便动手装填霰弹枪的子弹。
秋也两手各持一把手枪,朝那面水泥围墙交替扣下扳机(双枪侠耶!真像个笨蛋!)先是史密斯威森点三八,接着连SIG SAUER也耗尽弹药。必须得重新装填子弹不可!
桐山趁着这个空档,快速挺起上半身。手上哒哒哒哒哒哒地喷出火花。当秋也把头缩回来时,桐山自水泥围墙后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接着换成川田的霰弹枪发出咆哮。桐山的身影,又快速消失。霰弹枪的圆形小弹丸将围墙打出一个缺角来。
秋也自SIG SAUER取下弹匣,由口袋里拿出已装填完毕的弹匣插回握把。接着打开史密斯威森点三八的弹筒,按下弹筒中央的退壳杆,将击发后直径膨胀的弹壳排出。其中一个弹壳碰触到握着枪的右手拇指指腹几乎要被灼伤似的。不过管不了那么多,急忙将川田扔到身旁的点三八口径子弹装填进去,再将枪对准桐山所在的住家方向。
川田又开了一枪。把围墙再打出一个缺角。秋也也用SIG SAUER开了两、三枪。
“典子!不要紧吗?”
秋也大声喊道,身旁的典子回答:“不要紧。”听得见那个声音,秋也心想,代表耳朵已经回复正常了。不过同一时间,眼角扫到典子正伏在地上,将秋也丢下的SIG SAUER空弹匣重新装填九厘米子弹。自游戏开始以来,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情,都不如眼前这光景叫人感到头晕目眩。像典子这样的女孩子,居然也得要支援战斗行为……
水泥围墙那端突然伸出一只手,手上还握着机枪。再次发出哒哒哒哒的怒吼声。秋也和川田两人都将头缩了回来。
间不容发之际,桐山起身了。一边继续开枪,一边以优雅的动作往前进,快速跑进牵引机的阴暗处。彼此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川田又开了一枪。侧面朝向这里的牵引机的仪表面板消失了。
“川田!”连续开了两枪后,秋也喊道。
“干吗?”川田一边装填霰弹枪子弹,一边回答。
“一百公尺,你跑几秒?”
川田再开了一枪之后(牵引机的方向灯当场碎成一地)答道:“很慢,十三秒。不过背筋力我就有自信了。问这个做什么?”
突然间,桐山的手臂又从牵引机的阴暗处伸出来,哒哒哒哒地喷出火花。一瞬间可以看见桐山的头部。秋也和川田同时开枪射击,他马上又缩了回去。
“我们只能先退回山上了吧?”秋也连珠炮般地说道:“我可以跑十一秒多。你带典子先走。我来牵制桐山。”
川田瞄了秋也一眼。就这么一个动作,表示川田明白了。
“原来那个地方,七原。我们讨论摇滚乐的地方。”
只留下这么短短一句话,川田将霰弹枪塞给秋也,匍匐向后退了下去,绕到秋也左侧的典子身边。
秋也深吸了一口气,用霰弹枪连续朝牵引机开了三枪。这就是信号,川田和典子站起身来,朝来时的方向跑去。秋也和典子,一瞬间四目交会了一下。
桐山迅速自牵引机的阴暗处现出上半身,秋也又接着用霰弹枪开枪。原本正要瞄准川田和典子的桐山,因此而将头缩了回去。秋也发现霰弹枪的弹药用尽了,于是换持史密斯威森点三八,继续开枪。五发子弹马上就耗尽了。再换成SIG SAUER,继续开枪。没多久滑套就卡在后面,连忙将典子重新装填子弹的预备弹匣上进枪里,接着开枪。不停射击是很重要的。
眼见川田和典子消失在山里面。
SIG SAUER的滑套再一次卡在后面,已经没有预备弹匣,除了重新装填子弹之外别无他法……
就在那一瞬间,桐山在牵引机装有翻土用耙具的前方伸出手臂。哒哒哒哒哒哒哒,INGRAM M10冲锋枪发出怒吼。和刚才一样,桐山又跑了过来。
秋也不再恋战。只握着滑套卡在后面的SIG SAUER(口袋里还有七颗零散的九厘米子弹),翻过身子,拔腿就跑。只要到了由掩蔽物的山里,桐山应该也不容易追得上来。只不过,秋也立刻改变主意,向东跑去。典子和川田要回原来的地方,应该是一路向西走。希望能将桐山尽量引离那两个人。
冲刺力就是生死的关键。至于要问为什么——秋也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可能远离桐山。一提到机枪,可以说等同于弹如雨下,是一种近距离绝对打得中的枪械。能和他拉开多少距离,这就是生死的关键。
秋也跑着。B班里脚程最快的他(应该是如此,比三村信史还快个零点一秒,没错,如果桐山他在测体力的时候,没有偷懒放水的话),只有两腿可以依靠了。
再五公尺就能躲进树荫里,秋也心里这么想的瞬间,背后响起哒哒哒哒的枪声。秋也的左侧腹,传来一股遭人狠力痛殴的冲击。
秋也发出呻吟失去了平衡,但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跑。进入成列的高耸林木之间,沿着和缓的斜坡向上跑。又传来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这次换成左手臂不由自主地向上弹了起来。看来是手肘上面一点中弹了。
即使如此,秋也还是向前跑。就这么一直朝着东边跑去——喂喂,小哥,那里可是禁区哦——于是转向北方。背后又传来哒哒哒哒的枪声。邻近秋也右侧的细树碰一声裂开,好几块如火柴棒大小的木头碎片向上飞溅起来。
又传来哒哒哒哒哒哒的枪声。这次没有打中。不,打中了也说不定,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追上来了,秋也心里只有这个念头。OK,这样至少帮典子和川田争取到了时间。
穿过林木与树丛之间;爬上坡,又跑下坡;秋也不断跑着。已经没有余力去顾虑是否有其他人屏息躲藏在黑暗之中、说不定还会向他攻击的可能性。不知道跑了多久。连朝着哪个方向跑,也不太清楚。总觉得好像有时会听见哒哒哒哒的枪声,但又好像没有听见。没有办法判别。是那爆炸声的后遗症所造成的耳鸣也说不定。总之,还不能够安心。得离他远一点,不跑得远一点不行。
突然间,秋也的脚滑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跑在丘陵地上,而前面正是一道陡峭的下坡。和大木立道格斗时完全一样,秋也沿着急陡的斜坡滚了下去。
身体在到达坡底的时候咚的弹起来。发现SIG SAUER已经不在手上。秋也接着打算要站起身来……
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是因为失血,意识模糊不清吗?秋也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是……头被打到了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这种程度的伤怎么会站不起来?不可能,我还得要回去与典子和川田会合——我必须要保护典子,因为我和典子约好了,所以我……
身子才撑起一半,秋也摇晃了一下向前倒去。
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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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信史在照进微弱月光的窗边,将手上拿的东西再一次落向地面。那东西撞击到地面时,因为用厚实毛毯折叠铺设在地板上的关系,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不过却有喀嚓一声,小小的,像是有什么弹开了的声音。同时间,嗡嗡的细微声音开始响起。
信史马上把那东西捡起,将掉落在毛毯旁的小塑胶片插进那东西的一端。声音便停了下来。
“信史,动作快一
点啦。”
在旁观看的阿丰说道,信史以手势制止他,重复再作了一次测试。
喀嚓、嗡嗡的声音再次传来。信史捡起来后,声音又停止了。
这下子没问题了吧。不过,如果这东西功能故障的话,那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成泡影。再试个一次吧……
“动作不快一点的话……”
阿丰又催促了一次。信史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他努力克制不满的情绪,即使心里有些不踏实,还是说“我知道了”然后结束测试。拆除连结电池和测试用小型马达的电线,撕下将马达本体和电池固定在一起的胶带。
信史与阿丰回到“高松北部农会冲木岛办事处”。
那里与分校、港口的渔会同属于岛上的大型建筑物之一,甚至几乎可说是最大的建筑。这个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亮光、沉陷在黑暗中的空间,大约可以容纳一整个篮球场。四处闲置着牵引机、收割机等农机具。还有一辆用千斤顶举起,拆下轮胎,看似修理中的轻型卡车。其中一个角落堆放了各种大量袋装肥料(基本上,硝酸铵肥料属于危险物品,保管在更里面、而且还上了锁的大型柜子里。锁被信史给破坏了)。板材墙壁高度足足有五公尺,在北侧的室内壁面上设置了一个像是贴在墙上的楼中楼,上面也放了肥料、农药之类的琐碎杂物。信史等人目前所在位置的对面,也就是沿着东侧的壁面,有一个铁制的阶梯倾斜向上延伸,可以通到楼中楼。阶梯的旁边,则是进出用的大型拉门。阶梯的对面,隔着那道拉门,东南侧的一隅用墙壁隔出一个类似办公室的空间,办公室敞开的门的另一侧,可以隐约看见办公桌和传真机之类的轮廓。
要将风筝线自上空越过分校所在的G=7区,耗费了相当大的工夫。首先是在那块岩石后面的高耸树木顶梢绑住线的一头;再来就是拿着线的另一端在林木之间穿梭千斤;上空的风势似乎相当强劲,垃圾袋做成的气球并没有顺利跟在身后。事实上,信史大概不下十次,必须爬到树上解开被勾住的风筝线。再加上身处黑暗中,不知敌人藏身何处;又得注意阿丰的状况。执行这样的作业,让信史非常疲惫。
总之,整整花了三个小时,好不容易将整条线架设完成。正想松口气的时候,却在非常近的地方传来激烈的枪战声。时间是十一点过后。好像还听见爆炸的声音。然而信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那件事,便一路急忙赶回农会。到达农会之前,枪声就停息了下来。
信史接下来总算才开始要制作雷管的导电装置,这也比预期更花时间。毕竟一方面没有充足的工具,另一方面这又是非常讲究微妙平衡感的装置。必须要能反应冲撞分校时的冲击力,导通电流;可是又不能在“缆车”途中——例如滑车在通过绳索的结绳处时,产生震动而启动开关。过于灵敏的话,也很伤脑筋。
不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找到解决之道:先用马达(自电须刀上拆下来的)代替雷管进行连接测试,而测试开始后不久,也就是刚才,便听见了午夜零点的广播。死者只有信史在游戏开始后不久遇见的清水比吕乃(女子十号)一人,信史心想不知道这和十一点过后那场激烈的枪战有无关系,但是坂持宣布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事,至少对信史和阿丰两人来说是如此。那就是,信史两人用来俯瞰分校的那块岩石所在的F=7区,自凌晨一点起开始列入禁区范围。
也难怪阿丰会如此着急。一旦无法进入那个区域,先前计画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完完全全,出局。就好像一步一步慎重地行棋,差一步就可以把对手将军时,棋盘上下一步要走的地方竟然突然出现地雷。这种蠢到家的事情无论如何得要避免。
信史很快打开附在小刀上的小圆筒,取出电雷管。在黑暗中,将这两个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零件组合起来;剥开自终端部延伸出来的电线塑胶外皮。接着,先将用来当做导电装置开关的发条式小塑胶片以胶带固定住,再把雷管电线的一端,与导电装置延伸出来的一根电线捻在一起。一胶带缠绕几圈,确保绝对不会松脱。下一步,取下照相机闪光灯中一部分可供利用的电容器回路基板,固定在电池盒旁边的既定位置。为了确实引爆雷管,必须要有高压大容量的电流。这个也把电线仔细连接起来。最后只留下一根雷管导线,等到了山上再行连接,以免误爆。只先把外层塑胶剥除,将前端用胶带贴在电池侧面。
“好了。”
信史说完后站起身来,将完成的引爆装置收进口袋。
“动作快,去准备。”
阿丰点头。信史为求慎重起见,将尖嘴钳和预备用的电线也一并放进背包,把分成几堆的大批绳索扛上肩头。脚边放着汽油与硝酸铵肥料混合后,装满一整桶的汽油桶。为了补充氧气,促进反应,还将封入空气的气泡纸折叠起来塞在里头。注入口暂时先以盖子封住,另外准备了一个用来固定雷管的橡胶封盖,以塑胶绳悬挂在把手上。
接着,看看手表。零点九分。时间还很充裕。
OK。由于就要迎接即将来临的重要时刻,他充满斗志,身体微微发抖。信史心想:虽然一路走来发生了许多事,现在材料总算全都备齐了。他把准备好的绳索全接起来;一端固定于H=7区的树干上,那是还在对面那座山上时,心里就已选定的目标。接着将风筝线绑在绳索的另一端,目前他用石头压在风筝线上,不让它乱动。然后他把绳索解开放在原地,迂回绕过分校,再到靠近山侧的F=7区去。拿起绑在树梢上的风筝线,一口气将线收回来。绳索会从对面跟着线一起拉过来,然后将装了引爆装置的汽油桶当成吊篮吊上滑车,穿过绳索。这时将绳索一鼓作气拉紧,让它横越分校上空,再固定在树干上。这么一来,就剩下Let’s Party啦。Have Fun!Yeah,We Gonna Make it!
只要能够破坏分校电脑的电源系统或是配线的一部分,让他们怀疑系统出了问题;不,以这个火药量来看,就连电脑本身……不对,恐怕威力不止如此,分校有一半都会被炸毁。在目睹这一切发生之后,就可以拿出轮胎内胎做成的游泳圈逃走——那早在事前便藏在F=7区的岩石后方,并依预定计画从岛的西侧逃到海上,再利用无线电发出假造的求救信号来搅乱政府。如果一切顺利,不到三十分就可以到达临近的丰岛,接下来就改乘船(如果是小型游艇的话,我倒是有过驾驶经验。真该感谢叔叔的遗德)。然后,应该是,朝冈山方向逃走,只要找一个不显眼的海湾将船靠岸,之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不管是跳上乡间的货物列车,或是强征路过的车辆……毕竟我们手上可是有枪的。劫车大盗。太帅了!
信史想到这里,低头看了一下插在裤带前的贝瑞塔M92F型手枪。改造无线电的误导作战应该会奏效。不过,考虑到万一还是在海上被搜寻到的情形,为了以防万一,信史将几瓶装入特制的硝酸铵和汽油的可乐瓶,旋紧盖子放进背包。只不过没有引爆装置,基本上这也只是“容易燃烧的火焰瓶”罢了。如果情况不妙,可能会被对方发现时,为求制敌先机,即便是在水底也好,先想办法靠近敌船,由我们这方主动攀上船战斗,才是最上策。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弄到些武器,迫使船只听命行事,这么一来就能顺利逃走。只是,要想这么做,精确的射击技术几乎是必要的条件。
不由得有些在意。带着这把贝瑞塔手枪在岛上东奔西跑了一整天,现在想想连一枪都还没有开过。再说,就算是叔叔,也没有枪械,自然无从教我怎么射击。
然而,信史摇摇头。“第三之男”三村信史。没问题啦。当年手里第一次拿到沉重的篮球,站在罚球线上投篮的时候,球不也漂亮地穿过篮框得分了吗?
“信史。”
听见阿丰喊自己,信史把头抬了起来。
“准备好了吗?”
“那个……”
阿丰语带为难,接着,拿出小本子慌张地写着。
信史在窗边明亮的月光下看他写的内容:「滑车不见了。」
猛地看向阿丰。信史脸上的表情大概很可怕吧,阿丰的身体向后缩了一下。
有一半分量的绳索和滑车,应该是要由阿丰搬运。基本上,在水井上取下滑车之后,一直都是由阿丰负责保管。一定是拿到这里之后不知道放在何处了。
信史再次放下肩膀上的绳索和背包。膝盖跪在地上,仔细看着四周找了起来。阿丰也跟着这么做。
两人在牵引机四周、工作台底下的暗处摸索寻找,但没有找着。信史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过了零点十分,就快要到十五分了。
于是,信史自背包里拿出政府配发的手电筒。用手围着灯泡,打开开关。
即使已经尽量小心不让光线外泄,但这个号称是农会的仓库,还是啪一下子盈满了昏黄的光亮。阿丰狼狈的表情就在眼前。然后,信史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马上就找到了滑车。就放在桌子的另一边、附近什么都没有的靠墙角地上。正好在窗外的月光无法照射到阴
暗处。距离阿丰放背包的地方,甚至还不到一公尺远。
信史向阿丰使了个眼色,旋即把手电筒关上。阿丰急忙将滑车捡起来。
“对不起,信史。”
阿丰很抱歉地说道。信史苦笑了一下。
“喂!拜托你啦,阿丰。”
接下来,再将背包和绳索扛上肩,拿起汽油桶。信史虽然对体力有自信,但这两样东西还是有些沉重。绳索在半途就会逐渐减轻重量,但是这足足二十公尺的汽油桶,必须得一路搬上山才行。而且还得快。
阿丰也扛起绳索(由于数量惊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背着甲壳的乌龟似的。关于这点,信史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朝向建筑物东侧的拉门走去。拉门开了一道十公分左右的细缝,苍白的月光由该处射进一条细长的带状光线。
“对不起,信史。”
阿丰又说了一次。
“没关系,别在意。不过,接下来你可得好好加油。”
信史把汽油桶换到左手,右手在铁制沉重的拉门上一拉,打开门。苍白月光的带状光线一下子扩大了起来。
建筑物外头是一个宽敞、未铺整的停车场。入口在右手边,这个农会面朝一条小路,在停车场入口处附近,停了一台小货车。横贯整座岛的东西向道路停车场的另一头,还要稍微往南走一点。
拉门的正面,也就是停车场的东侧紧临着一片田地,其中还点缀着几户人家。再过去就进到了村落,虽然夜间的视线不佳,但还是可以看得出那里有住宅聚集。
朝向左边看去,农会建地的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仓库;再过去,地势稍高处,可以看见那所被山丘包围住的分校。眼前一栋两层楼建筑旁边长了几棵树,其中一棵特别高耸的,就是预定用来绑住绳索的树木。信史和阿丰由山上拉下来的风筝线,就固定在那棵树左侧的田地灌溉水道旁。也就是说:风筝线穿过分校的旁边,一直线连结到山腰处的岩石那里。实际上,总长度超过三百公尺以上。
我还真佩服自己想得出这个办法。那条风筝线,是不是真的能平安无事将绳索拉上山去呢?
信史叹了口气,思考一会儿过后,开口说话。就算被窃听也无所谓吧。
“阿丰。”
位在左手边的阿丰,抬头看着信史。“什么事?”
“我们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你心里做好准备了吗?”
阿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马上回答:
“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OK。”
信史重新握好汽油桶的握把,笑了。
不过,当他的视线一角掠过某样东西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冰冻了起来。
停车场的东侧,地势低了一截的田地里,冒出了一颗人头。
“阿丰!”
信史话才出口,便拉着阿丰的手臂,朝向刚走出来的农会拉门跑去。阿丰因为抱着沉重的绳索,身子晃了一下,不过还是由后跟上。在拉门的阴暗处压低姿势藏身的同时,信史已经把枪拔出来瞄准那道人影。
那人影喊道:“别、别开枪!三村!不要对我开枪!是我!饭岛!”
于是信史才发现那人影原来是饭岛敬太(男子二号)。饭岛敬太在班上算是和信史与阿丰交情比较好的同学(哎,谁叫我们打一年级起就一直编在同一个班级呢),但此时占据信史内心的情绪,却不是同伴增加的安心感,反倒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信史发现,事到如今,自己实在不乐见有其他人加入成为同伴。可恶,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饭岛,信史。是饭岛耶!”
听见阿丰在后面兴奋地大声嚷嚷,信史觉得他真是有点状况外。
敬太轻轻起身,爬上农会周边的建地。左手提着背包,而右手握着一把像是菜刀的东西。战战兢兢地说道:“我看到有光……”
信史咬了咬牙,那应该是为了寻找滑车,点亮手电筒后马上关掉时所发出的亮光。信史很后悔,只因一时心急,居然制造出亮光,一点也不像自己的作风。
敬太接着说了:“然后,我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是你们。你们在做什么?肩膀上扛的是什么东西?是绳索吗?也让我加入你们吧。”
有人正在窃听呢,阿丰皱起眉头看着信史。他的眼睛,似乎稍微瞪大了些。因为他发现,信史并没有将枪口放下。
“信史……信史,你怎么了?”
信史用空着的右手做了个手势,制止阿丰到前面来。“阿丰,不要动。”
“喂。”敬太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为什么要用那玩意儿对着我?三村?”
信史吸了口气,对敬太说:“不许动。”同时感觉到身旁的阿丰正个人紧张起来。
饭岛敬太向前踏了一步,脸上哭丧着的表情,即使在月光下也看得相当清楚。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忘记我的脸了吗?三村?让我也加入你们嘛。”
信史喀嚓一声,扳起贝瑞塔手枪的击锤。饭岛敬太停下脚步。距离足足还有七、八公尺。
“别过来。”信史缓缓再重复了一次。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阿丰在一旁发出悲痛的声音。“为什么?信史。饭岛他可以信任的呀!”
信史默默地摇头。然后心里想着:对了,你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哪。阿丰。
并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如说,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是发生在二年级接近尾声的那三个月。信史和饭岛敬太,一起到高松市去看电影(城岩町没有电影院)。原本阿丰也要一起来,但因为感冒卧病在床。
信史从盖有屋顶的长长大路弯进巷里的时候,遇上三个高中生,只见他们一脸凶神恶煞,靠了过来。这时候他和敬太两人刚看完电影,也逛过书店和唱片行(信史在古书店买了进口的电脑相关书籍。算是捡到宝了,因为即使是技术书刊,政府对进口书籍的审查依然十分严格,很难弄到手),正要往车站走时,敬太说他有本漫画忘了买,便一个人回到书店去。
“喂,身上有没有钱啊?”其中一个高中生问道。沈高一百七十二公分,比起在篮球队里个子算小的信史,足足高了十公分。
信史耸耸肩。
“应该有两千五百七十日圆吧。”
开口问信史的那家伙,对其他两人做出“这小子穷毙了”的表情。然后将脸挨近信史的耳旁。这让信史感到不快。不知道是强力胶、还是磕了太多最近流行的怪药,那张牙龈萎缩、齿缝变大的高中生的嘴里,传来令人嫌恶的气味。刷刷牙吧,欧吉桑。
那家伙说话了:“全部拿出来。喝!搞什么鬼?动作快!”
信史故意装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说道:“哦哦,原来你们几个是流浪汉呀。”
“那就赏给你们二十日圆吧。如果你们跪在地上求我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再多给一点哦。”
牙齿透风男又堆出一个哎呀呀的表情,看了看同伙另两人。那两人也露出笑容。
“你是中学生吧?对年纪比你大的人,这样的说话口气不对哦。”
话一说完,就抓住信史的肩膀,用膝盖攻击他的腹部。信史腹肌使力,顶住这个攻击。实际上,冲击力轻微地不需要防卫也不要紧。这记膝击的用意只是在吓唬信史。这几个家伙一定没有胆子去找同年纪的人打架。
信史态若自然地将那高中生的身体推开,说了:
“刚才这算什么?俄罗斯式拥抱吗?”
这几个家伙一定连拥抱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是听到信史说话的语气,牙齿透风男松弛的长脸整个扭曲起来。
“你瞧不起人啊?”
一拳打在信史脸上。虽然这拳也是不痛不痒,不过信史嘴里破了个伤口。
信史用手指伸进口中确认伤口。隐隐作痛。手指伸出时上头沾了血,伤势倒还好。
“喂!快拿出来。钱包整个给我。”
信史低着头,笑了。接着抬起头。与牙齿透风男四目交接时,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吓了一跳。
信史轻松说道:“出手打人的,是?你?吧?”
话才说完,便用手上拿着的硬皮精装进口书籍,以下勾拳的要领,迎面朝牙齿透风男的臭嘴就是一击。手里传来牙齿断裂的手感,牙齿透风男整个人向后仰。
不过十秒钟的时间,信史就把三人都收拾掉了。毫无保留教导一切知识给信史的叔叔,打架的方法当然也是授课项目之一。这种程度的对手,根本不成问题。
倒不如说问题发生在另一件事上头。
将蹲在地上的高中生和远处围观的路人们甩在身后,信史到书店去找敬太,看见他人在漫画专区。他想找到那本书,已经放在书店专用的提袋里拿在手上了。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等到信史开口喊他,才说道:“不好意思,我临时还看到其他想买的书……”接着,眼睛睁大,惊讶道:“你的嘴怎么了吗?”
信史耸耸肩,只说:“我们回去吧。”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信史被那三人围住的时候,一
瞬间在街角瞥见敬太的脸孔,但他立刻又缩了回去。原本还以为他是要去叫警察来帮忙(哎,反正警察也是取缔民众比取缔犯罪行为来得热心多了,根本不值得期待),原来如此,你还有其他想买的书呀?是这样啊?
因此,回到城岩町的电车上,气氛显得不太愉快。
敬太他心里认为如果是信史的话,应该有办法对付那三个高中生吧?这点倒是没有猜错。敬太也不希望因卷入纷争而受伤吧?原来如此。说不定,就连去叫警察来处理,都害怕被高中生记住长相事后报复。这样啊?而且他对自己所作所为,也不觉得对信史有任何歉意吧?毕竟在这个社会要想平安无事过下去,说说谎也是必要的呢。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正如叔叔经常告诫自己,胆小怕事、行为卑怯,都不是那个人的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是那个人的责任。
只不过,信史买来的专业书籍封面破了一角。再加上边缘还沾上了牙齿透风男的齿痕和唾液。这点让信史极为不满。以后每当拿出这本书要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张令人不快的脸孔。更何况,虽然自己也认为自己有些神经质,不过信史对书本产生破损或是脏污非常感冒。即使是阅读的时候,也一定会将封面取下免得弄脏。
叔叔还说了:不过,万一因此而产生我们所不乐见的结果,那我们当然得惩罚造成那个结果的罪魁祸首来出出气啦,信史。
于是信史从此之后便将饭岛敬太视为泛泛之交,在心里对他做出这样的惩罚。怎么?这个惩罚还算轻吧?饭岛。要说就此绝交,未免太过孩子气了。这么处理,对我们彼此来说,不是都很好吗?
然而,就算是芝麻小事,如果不放在心里,在这场游戏里说不定就会因此而丧命。我现在这么做可不是出气哦,叔叔。就是你常说的那种现实的人。我和这家伙非绝交不可。
“就是说啊。”
听见阿丰帮他说话,饭岛敬太敞开双手。右手上的日式菜刀闪耀反射着月光。
“我们……不是朋友吗?”
信史依然没有放下枪。
敬太看到信史对待自己的态度,哭丧着脸,终于将日式菜刀丢在地上。然后说道:“你看,我没有敌意。这样你明白了吗?”
信史摇头。“不行。你快走吧。”
敬太的表情此刻转变为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我?”
“信史……”
“你闭嘴,阿丰。”
这个时候,敬太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紧张。一阵沉默……接着以颤抖的声音说了。
“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事情吗?三村?没错吧?你怪我逃走了?所以你才不愿意相信我吗?”
信史枪指着敬太,一句话也没说。
“三村……”敬太语带哀求,几乎就要哭了出来,“我向你道歉,三村。原谅我吧,三村……”
信史抿紧嘴唇。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敬太的真心话,抑或是演技。不过,他很快就下定决心。现在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可不能连累阿丰遭受危险。记得有个国家的国防总部的原则是这样的——除了对方的意志,更要留心对方的能力。而且,现在正一刻刻逼近凌晨一点的时限。
“信史,到底是……”
信史伸出右手制止阿丰。
敬太向前踏出一步。“求求你。我一个人好害怕。让我加入你们吧!”
“别过来!”信史喝道。
饭岛敬太哭丧着脸摇头,又向前踏一步。慢慢地,朝信史和阿丰靠近。
信史将枪口朝下,第一次扣下扳机。碰,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空弹壳自贝瑞塔手枪在月光下向外抛出一道苍白的轨迹,敬太脚边扬起了一阵尘土。敬太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观看一场难得的化学实验一般。
可是,接着他又向前走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
“让我加入你们吧。求求你。”
敬太就像是个生来注定只能向前进的笨拙发条式人偶,又向前走了一步。右。左。右。
信史用力咬紧牙关。如果敬太除了菜刀,还可能拿出其他武器的话,就打他的右手。
瞄得准吗?这次可不是鸣枪警告啰。真的打得准吗?
当然没问题。
心里不再犹豫。信史再一次扣下扳机。
感觉到扣在扳机上的指尖,好像滑了一下。
碰一声发出枪响的前一瞬间,信史明白了。是汗水。自己紧张得冒出汗来。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饭岛敬太右上半身像是被揍了一拳,身体倾斜下去。两臂张开,看起来很像铅球选手铅球就要离手时的姿势。下一瞬间,膝盖颓然后弯,整个人仰躺在地上。右胸上的洞穴,才像是想起来似的向上喷出一小道喷泉。即使夜晚视线不清,也可以看得出来。不过那也只出现了一下子罢了。
“信史!你做什么?”
阿丰喊道,朝敬太跑去。在他身旁屈膝跪下,手放在张着大口的敬太身上,稍微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把手移到他的脖子。眼看着阿丰脸上的表情沉了下来。“他死了……”
信史依旧是持枪的原来姿势,久久无法动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在思考,事实上却非如此。“这下可糗了”这个声音,在脑袋里响着。虽然无关紧要,不过就像是在浴室里自言自语时,折回来的回音一样。
这下可糗了。我这个“第三之男”三村信史,从来没有射不准的篮不是吗?我可是城岩中学的天才后卫,三村信史哪!
信史站起来,向前走出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突然变成半人半机器的生化人,身体好沉重。三村信史有一天早上起床,发现自己变成了魔鬼终结者,GREAT!
慢慢地走向饭岛敬太的尸体。
阿丰猛地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信史。
“为什么,信史?为什么要杀了他?”
信史呆立在原地答道:“我想说饭岛除了菜刀之外,万一还有其他武器的话就不太妙了。我瞄准的是手臂,没有打算要杀了他。”
阿丰听了之后,立刻翻找起饭岛敬太的尸体。像是要做给信史看似的,连背包里面也找过一遍。
“什么都没有!你太过分了,信史!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
信史急速感到一股无力感。可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必要的。叔叔,我没有做错吧?是吧?
信史不发一语,低头看着仰望自己的阿丰。可是,对了!我们得快点行动。现在不是拘泥在一个失误上的场合……
就在信史正要对阿丰说这句话之前,看见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他的嘴唇不住颤抖,说道:“难道说……信史,难道说你……”
信史听不懂他的意思,问了:“怎么?”
阿丰倏地向后跳开,与信史保持距离。
阿丰他那颤抖的双唇,又吐出下面的话语。“信史,难道你是……故意的?其实你……”
信史紧闭着嘴。用力握紧拿在左手的贝瑞塔手枪。
“你是说,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才故意开枪打死饭岛的吗?我说过那是……”
可是,阿丰不停摇头。一步、两步,一边向后拖着脚步退去,一边说道:“不对、不对……其实你……其实你……”
信史皱起眉头,注视着向后退的阿丰。阿丰,搞什么?你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你……其实你……说什么可以逃走……其实你……”
虽然阿丰没有把话说清楚,不过信史脑袋里的CPU速度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光靠这几句话,就已经猜到阿丰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么可能……
不过,也只想到这个答案。
简单地说,就是阿丰认为信史其实已经“投入”这场游戏,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所以才会射杀敬太……
信史的脸部因为惊愕而扭曲。说不定可能还张着口。
不过,他马上大喊出声。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干嘛和你在一起!”
阿丰连连摇头。“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阿丰欲言又止,信史却也猜到他的意思。他想说的是:比方说睡觉的时候帮忙戒备之类。总之,信史为了自己存活下去,只是在利用阿丰罢了。不过,你再仔细想想呀,为了要和坂持对抗,我甚至把电脑都拿出来用;即使当场失败了,我不是又准备了手边这些东西吗?难道你以为,既然头脑聪明如我,这所有一切:不管是电脑骇客也好、手机的特殊机能也罢,只是装装样子用来取信于你;包括收集汽油和肥料,一切也只是为了要保护自己,为了要在这场游戏里获胜,心里暗自算计好的吗?因为手里的武器只有一把手枪,特制炸药是可以让我存活到最后的有效武器?爆破学校的计画在执行的前一刻,我会说“果然还是不行”吗?就和进行电脑骇客行动时说“失败了”的时候一样吗?不过,你再仔细想想呀,那为什么我要用风筝线拉出一条跨越分校的线呢?难道说,我是要在目前电话线路中断的这座岛上,开一家纸杯电话公司来海捞
一票吗?还是说,这也只是个巧妙的障眼法吗?不,对你而言,这说不定是出人意料之外,只有我才想得出来的利用人的方法?
可是、可是你说要帮金井泉报仇,而我答应要帮你忙的时候,你不是哭了吗?难不成这也是我设下的圈套?
你实在是想太多了,阿丰。哎呀,一旦你开始起了疑心,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觉得可疑。不过,那真的是你想太多了。这实在太荒谬。说真的,简直就像是在搞笑一样。比起你的笑话还要好笑一点哪!你是不是太过疲累,连脑袋也跟着变得奇怪啦?
信史以理性的思维如此想着。如果好好循序对阿丰说明,相信他应该也会明白这些疑虑是多么地可笑。不,也可能阿丰并不是考虑过这所有的一切,才将对信史的怀疑说出口,而只是单纯因为过于疲惫,加上饭岛敬太这个对他来说非常亲近的好友死在眼前的冲击,才不知不觉将潜藏在心里头的一个念头,表露在脸上罢了。可是,正因为阿丰心里确实对信史还存着一丝怀疑,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信史自己反倒是对阿丰一点点怀疑都没有呢。
笼罩在信史身上的无力感,一口气增强了不少。水平对向十二气缸,加上涡轮。这个等级的无力感可是威力惊人哦。现在购买正是时候,这位客人!
信史将贝瑞塔手枪的击锤复位,朝阿丰丢过去。阿丰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把枪捡了起来。
信史全身瞬间失去了力气,颓然将手撑在膝上。
“你如果不信任我的话,现在就开枪打我,阿丰。没有关系,你开枪吧。”
阿丰睁大眼睛看着信史。
信史低着头继续说道:“我是想非得保护你不可,才会开枪打饭岛。可恶!”
阿丰的表情瞬间变得茫然。接着,
“啊——啊——”哭丧着一张脸,一边发出声音,一边朝信史跑去。
“对不起!对不起,信史!我看见饭岛死掉,心里吓了一跳,才会……”
阿丰把手枪搭在信史肩上,哇哇大哭起来。信史双手仍旧撑在膝上,盯着地面看。不知何时起,自己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
内心某处,潜意识领域的自己对着信史说道:喂喂,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信史?两人这样彼此对峙,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破绽不是吗?该不会忘了现在还有许多敌人环伺一旁吧?你看看手表。已经没有时间了——那声音听起来很像叔叔的声音。
然而,那声音却因为心神耗尽、疲惫,以及遭受阿丰怀疑的震撼所阻挡,没能传递到意识的领域。
只是一味哭着。阿丰,我这么努力地要保护你;你却怀疑我,太过分了。亏我一直相信你。啊啊,可是说不定饭岛敬太也是同样的心情:自己相信的人却不愿意相信自己。我,做了件过分的事情。
在这个悲伤中掺杂着无力感与后悔的情绪当中,信史听见哒哒哒哒哒哒哒,像是老旧打字机所发出来的声音。
一瞬间迟疑了一下,身体到处传来如同遭受炽热火钳刺击的感觉。
这几乎已经是足以致命的创伤,不过正因为这痛处,也让信史觉醒过来。手搭在信史肩上的阿丰,整个人滑落至地面。在阿丰身后,看见一个身着学生服的身影,出现在农会停车场最深处。手里拿着一把比手枪还要大的枪,看起来简直像是蜂蜜蛋糕盒的枪。此时信史才明白,打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当然是子弹啦!可恶,是贯穿过阿丰的身体之后才击中的。
全身发热,感觉动作有些僵硬(才刚被人用铅弹帮自己进行外科手术,这也是难免的吧?),信史本能地向左边一倾,捡起阿丰掉在地上的贝瑞塔手枪。在地上一个翻滚后站起身来,瞄准人影——桐山和雄(男子六号)的腹部,连续开枪。
桐山和雄在对方动作之前,便快速向右方移动。伴随着哒哒哒哒哒哒哒的声响,桐山手里发出了季节未到、过早施放的烟火般的火光。
较先前强过一倍的冲击打在右侧腹、左肩头,还有左胸一带,贝瑞塔手枪自信史手里掉了下来。
不过,此时信史已经开始朝农会建筑物跑去。踉跄了一下,不过还是压低身子,快速奔跑,一口气整个人劈头朝拉门里扑了进去。机枪的弹着点排成一列在后头追着信史,正当信史心想“躲过了!”的时候,右脚前端,穿着篮球鞋的脚尖整个被轰掉。信史的脑袋里,这次可感受到了何谓真正的疼痛。
不过,信史没有时间休息。拿起放置在拉门后面的汽油桶,在牵引机和收割机排列的幽暗空间里,几乎只靠着左手和左脚向后爬着退去。汽油桶则用右手拖着。
信史发现自己嘴里溢出血来。身上大概中了十发以上的子弹,再加上无力伸展着的右脚脚尖。先不管哪里传来的疼痛最为剧烈。信史看了一眼那已经什么都没有的篮球鞋前端——我再也无法打篮球了。绝对不可能了。就算可以再打球,也不可能再成为明星球员。天才后卫的传说就此画下终止符。
然而,信史更在乎阿丰的状况。阿丰他……还活着吗?
桐山——鲜血汩汩自嘴角流下,信史用力咬紧牙——有你的,看来你是已经投入这场游戏了。那你就过来追我吧。阿丰不能动了,可我还能动;要给阿丰最后一击,先等打到我了再说,快来追我。拜托你,快过来,追我!
就像是在应和信史的心思一般,透过牵引机下方空隙,看得到从拉门那边延伸过来的苍白逆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下一瞬间,又传来哒哒哒哒的枪声,伴随着如同闪光灯连续闪烁似的亮光,子弹在室内四处乱射。某处的农机具一部分被击飞,对面的窗户也被打得粉碎。
枪声停止。弹药用尽了。不过,桐山当然会立刻补上新弹匣吧。
信史抓起身边一个像是螺丝起子的东西,朝左手边扔去。打中了某个物体,发出当的一声,接着滚落到水泥地面。
原本心想他应该会开枪射击那里,但倒不如说桐山是以该处为中心,画一个扇形将子弹扫射过去。信史伏下身子,一心祈祷不要被这波扫射击中。枪声停下。信史抬起头。
此时,感觉得到桐山已经进入这栋建筑物。
是啊,信史歪了歪沾满鲜血的嘴唇笑着。我在这里。到这儿来吧……
信史用右手拿起汽油桶,放在自己的腹上。就这样,极力小心不发出声响,再次靠着左手和左脚向后退去。背后碰到一个像是箱子之类的硬物,于是便迂回绕过它继续后退。当然,桐山不可能没有听见那个声响。想必已经知道自己藏身在这个方向的暗处。再加上,拖在身下的这道血迹,也让自己无所遁形。
看见桐山压低身体,察看着农机具和修理中的轻型卡车底部。一个个确认,同时逐渐朝自己靠近。
信史看看周围。勉强可以看见对面楼中楼,以及门口附近通往该处的铁梯轮廓。如果身体状况良好,或许可以由那里朝向进到屋内的桐山扑去。只不过,这当然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东边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台车。那是用来搬运货物、有四个小轮子的手推车。而再过去就是建筑物角落、充当做办公室使用的隔间。紧临一旁,有一个通向外头的侧门。拉门的设计是,全开时,可供车辆通行;而这个侧门就只能让人员进出使用。门板是关上的。
那道门——记得没错的话——被我锁上了。是和其他所有窗户一起锁上的。那道门,旋开那道门锁,需要多少时间呢?
没有多余的时间细想。信史拖着身体朝手推车移动,到了手推车旁,便将汽油轻轻放在上面。打开注入口的盖子。塞进原先用塑胶绳吊挂在一旁,正中央开了个孔的橡胶块。
取出先前收进口袋的引爆装置,或许因为受了伤的关系,手指无法灵活动作,好不容易才把贴在电池旁的胶带撕下。自雷管延伸出来的一根电线,整根垂了下来。信史将那根电线和接在电容器回路上的电线前端捻在一起。抽开电池盒上的绝缘软片,电容器便开始快速充电,可以听见细微但确实,如耳鸣般的高音。迅速撕掉导电装置开关上的胶带,将电管深插入汽油桶的橡胶盖里。然后把导电装置和电池盒等一整组回路放在汽车油桶上,不过没有时间去可以妥善固定它了。脱壳机的右侧,已经可以看得见桐山的脚。
没错。这是我们的最后一线希望。可是阿丰和我都受了伤,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爬到山上。所以……
送你一个特别礼物,桐山。
信史用左脚狠狠地右后方踹了台车一脚,也没有时间确认台车是否能穿过各式杂物的间隙,顺利滑到桐山那里,整个人朝侧门的门把努力奔去。
只花了零点二秒便转开门锁。信史就连没有脚尖的右脚也派上用场,在地板上一蹬,整个人几乎像是撞在门板上似的,扑到建筑物外头。
信史身后的农会,一瞬间板材墙壁整个向外膨胀,接着,爆出一声巨响,覆盖在岛上的夜晚空气为之撼动。与桐山扔向秋也,造成他耳朵暂时麻痹失去功能的手榴弹声响相较,这巨响要厉害上好几倍。信史心想:啊,我的鼓膜看来是完蛋了。
信史趴在地上的身
体被爆风炸离原地,与地面摩擦了一段距离。额头上受到擦伤,四周都是不知是什么的破片或是碎屑之类的东西四处飞散,不过当信史回头一看,原本应该是建筑物墙壁的地方,那辆修理中的轻型卡车,竟然头下脚上整个浮在空中。恐怕是因为用千斤顶举起车身的关系,车底下受到爆风强大的力量而整个被掀起来了吧。而布满玻璃、板材或是水泥之类,各种不同碎片(可以感觉到身上已经被好几块碎片击中,不过那不是水平方向飞来,而是被炸到空中,再落下来的碎片)的空间中,那辆车一边缓缓地旋转,一边画出一道夸张的抛物线,以车身侧面碰的一声落在停车场中央。再翻转九十度,又一次变成头下脚上倒立的状况,然后停止。后半部的载货平台像条拧过的抹布,除了被扭转之外,还被稍微扯离车身,没有轮胎的轮框,不知为何骨碌碌地转着。
空中窸窸窣窣不停落下的碎片积在地上,高松北部农会办事处在烟尘弥漫之中,只剩下骨架还存在。只有楼中楼所在的北侧还留着一点点壁面,不过,透过烟尘可以将楼中楼的内部陈设一览无遗。南侧则连屋顶也被炸飞,里头的农机具和其他物品四处横倒。即使夜晚视线不清的状况下,也可以看出所有东西都已经被烧得焦黑。有两、三处明亮的火焰,不知道在燃烧着什么东西。信史跳离出来的侧门,只剩下下方的铰链还连结在墙壁的残骸上,看起来像是行礼似的,朝这里倾斜着。办公室隔间也已不见踪影,原地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原因,或许是被爆风压抑所致,办公桌像是顶在收割机尾端一般,紧贴在幸免被破坏的墙壁上,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可能有什么东西被炸得老高,最后落到地面上。显然脱离时间非常久,才终于在烟尘中铿的一声发出高鸣的金属音。只是,信史几乎听不见这个声音。
信史回过神来,自覆盖在身上的墙壁或是什么的破片堆里,撑起上半身,注视着建筑物的残骸,发出“哈!”的一声。
是啊,我的土制汽油桶炸弹,效果还真是不错。以这样的破坏力,一定可以将那所分校整个消灭掉,错不了的。
不过,这一切都为时过晚。总而言之,现在终于打倒了眼前的敌人。话说回来……
“阿丰……”
信史嘴里一边嘟哝,一边好不容易挺起身子,在瓦砾堆上右膝跪地。像这样一张开嘴,牙齿间就会泊泊流下鲜血,胸口到腹部一带也传来剧痛。看来自己光是还活着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不过,信史用两手撑起,先用右脚脚后跟着地,接着再伸直左脚,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眼睛看向阿丰倒地的停车场深处……
此时信史看见了:整个翻转过来的轻型卡车,车门或许也受到损坏,发出沉重的嘎拉一声,打了开来(可以稍微听见这个声音,或许是听觉回复过来了吧)。
桐山和雄迅速下到地面。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将蜂蜜蛋糕盒似的机枪,用右手举了起来。
喂——
信史心里想笑。不,实际上染满鲜血的嘴唇,说不定还真堆出了一个笑容。
开玩笑的吧?
此时桐山已经开枪了。信史这次是由正面承受到九厘米帕拉贝伦弹的弹雨洗礼,踉跄地在布满瓦砾的地面上向后退去。有个东西抵在背后。虽然他已经没有必要去确认那是什么,但那似乎是原本便停在停车场的箱型车的挡风玻璃。那辆箱型车被爆风推动,车尾撞上后面的电线杆,木制的电线杆因而稍微倾斜,挡风玻璃被撞机过来的物体破片,打得如同蜘蛛网一般。
桐山和雄静静伫立着,仿佛是镶嵌在建筑物内的火焰所发出的亮光之中。在他身后看见阿丰俯倒在地上,身子有一半被瓦砾埋住。紧临一旁的是仰躺着的饭岛敬太,脸部还朝着信史的方向。
信史心想。桐山,可恶,我最后还是输给你了吗?
信史心想。阿丰,都怪我一时粗心大意。对不起。
信史心想。叔叔,这下子我糗大了。
信史心想。郁美,你要谈场幸福的恋爱哦。哥哥连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恋爱,都没机会了。哥哥我……
桐山和雄的INGRAM冲锋枪又一次喷出火来,信史的思考就此中断。枪弹撕裂了信史的语言中枢。信史头部附近,早已布满裂痕的挡风玻璃整个破裂,大部分都崩塌落进车内,不过还有一些细如雾状的碎片,落井下石般地落在早已积满尘埃的信史身上。
接着,信史摇摇晃晃向前瘫倒。一堆瓦砾哗啦一声,向上弹起。脑部以外的部分失去生命,只花不到三十秒。他所敬爱的叔叔的遗物——原本是叔叔所爱女性的耳环——被左耳里流出来的血液弄脏,映着建筑物内的火焰,闪耀着鲜红色的光辉。
就这样,人称“第三之男”的三村信史,死去了。
[残存人数2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