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果法兰兹祭司就是罗伦斯两人所寻找的修道院院长——路易士·拉纳·修汀希尔顿,那么记载着异教众神传说的书籍文件,都极有可能仍收藏在特列欧的教会里.
当然了,如果艾莉莎与特列欧村所面临的状况与罗伦斯的臆测相同,那艾莉莎就有可能是因为不愿冒任何风险,而对修道院的地点三缄其口。
然而,对于越重要的事情,人们就越想记录在纸张上。若这些记录还是某人呕心沥血的着作,人们就更无法轻易地将其烧成灰烬。
所以,教会里应该仍保留着记述异教众神内容的书本。
问题在于要如何挖出这些书籍。
「请问有人在吗?」
罗伦斯两人与昨天一样,从正面玄关拜访教会。
不过,两人今日当然不像昨天那般莽撞无谋。
「……有何贵事?」
因为只隔了一天又前来拜访,罗伦斯不知道艾莉莎愿不愿意开门。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暂时没了这层顾虑。
昨天的艾莉莎散发出仿佛会让人被电得全身发麻的焦躁情绪,而今天的她则露出像是蒙着厚厚一层乌云似的不悦表情。
能够被艾莉莎讨厌到如此地步,反倒使得罗伦斯对她产生了好感。
罗伦斯露出自然的笑容回答:
「昨天真是冒昧打扰了。我听艾凡先生说,您好像正面临一个很棘手的状况。」
艾莉莎听到艾凡的名字时,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她从稍微打开的门缝里先看看罗伦斯与赫萝,再看看已备齐旅行装备,在两人后方待命的马车,最后把视线拉回罗伦斯身上。
罗伦斯看出艾莉莎的不悦表情因此和缓了一些。
「……那么,您又是来询问修道院地点的吗?」
「不不。我向村长询问过修道院的地点,村长也说不知道。说不定是我在卡梅尔森时被人骗了,毕竟告诉我这个线索的人有点奇怪。」
「原来如此。」
虽然艾莉莎以为自己隐藏得不错,但还是躲不过商人的锐利目光。
「所以,虽然比原先预定的时间早了些,不过我们决定出发到下一个城镇。因此,希望您可以让我们在这所教会里祈祷旅途平安.」
「如果是这么回事……」
虽然艾莉莎露出带着怀疑的表情,但是她缓缓打开大门,说了句:「请进。」邀请罗伦斯两人人内。
赫萝也跟在罗伦斯后头走进教会后,大门「啪咚」一声紧紧关上。两人一身旅行装扮,罗伦斯的肩上还背着行囊。
从教会正面进入后,可看见往左右延伸的走廊,走廊尽头还各有一扇门。因为不管到了哪里,教会的构造都一样,所以正对面这扇门的背后应该是礼拜堂,左侧是圣务室或笔耕室,而右侧是卧室吧。
艾莉莎一边稍微拉高祭司服,一边绕过两人,跟着打开礼拜堂的大门说:
「请往这边走。」
一走进礼拜堂,罗伦斯发现里头的装潢可说十分气派。
礼拜堂的正前方有祭坛及圣母雕像,光线从设计在二楼位置的窗户投射进来。
挑高设计的天花板,再加上没有任何椅子的摆设,使得礼拜堂看起来相当宽敞。
石造地板上的石块紧密排列着。看石块排列得如此紧密,想必再贪得无厌的商人也无法撬开石块拿去变卖吧。
从大门到祭坛之间的石造地板,因为人们的脚步践踏而受到磨损,所以稍微变了色。
罗伦斯跟在艾莉莎背后缓缓往里头走去,他发现祭坛前方的地板略呈凹陷。
「法兰兹祭司……」
「咦?」
「他的信仰相当虔诚呢。」
艾莉莎显得有些吃惊,随即察觉到罗伦斯的视线。
从艾莉莎站立的位置再往后方移动一些,肯定就是祭司跪拜祈祷的位置。
「啊……是的,没错。只是……在听到您这么说之前,我从来没发现过。」
艾莉莎第一次在罗伦斯面前展露的笑容,虽然只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很像教会女孩特有的温柔笑容。
或许是因为昨天第一次见面时,看到艾莉莎那副凶巴巴的模样,所以她现在的笑容才会让罗伦斯更觉温柔吧。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让这笑容消失,罗伦斯就不禁感到一阵落寞。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生起的火被吹熄了似的。
「那么,开始祈祷吧。准备好了吗?」
「啊,在那之前。」
说着,罗伦斯卸下行囊,也脱下外套,然后走近艾莉莎说:
「能否让我先忏悔?」
或许是对罗伦斯的要求感到意外,艾莉莎顿了一下后,才回答一声:「好。」
「那么,请到忏悔室……」
「不,就在这里。方便的话,我想在神的面前忏悔。」
尽管罗伦斯走近时显得气势逼人,艾莉莎却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她点点头说了句:「我明白了。」之后再次庄严地点头的模样,相当符合她圣职者的身分。
想必艾莉莎会坚持要继承法兰兹的职位,并非只是为了村子着想吧。
看着赫萝安静地退到后方后,艾莉莎双手合十,低头轻声吟唱起祈祷文。
当她拾起头时,已化身为忠诚的神之侍者。
「向神告白你的罪行吧,神永远宽大对待诚实之士。」
罗伦斯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虽然对罗伦斯来说,不管是向神明祈祷,还是贬责神明都是家常便饭,但是一旦要在礼拜堂正中央告白罪行,他仍会感受到与其气氛相呼应的紧张感。
罗伦斯花了与吸入空气时一样长的时间呼出空气后,跪在地上说:
「我说了谎。」
「什么谎?」
「我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了对方。」
「你已经在神的面前告白了这个罪行。那么,你有勇气说出事实吗?」
罗伦斯抬起头,回答说:
「有。」
「虽然神知道一切,但是神希望由你的口中再次说出罪行。无须感到害怕。对于怀抱正确信仰的人,神永远是宽大的。」
罗伦斯闭上眼睛说:
「我今天说了谎。」
「什么谎?」
「我为了欺骗对方,说出了假目的。」
艾莉莎顿了一下后,接续说:
「为何要这么做?」
「有一件事情我说什么也想知道,为了请对方告诉我这件事,我说了谎好接近对方。」
「……那对方……是哪位?」
罗伦斯拾起头回答:
「是你,艾莉莎小姐。」
艾莉莎明显表现出慌张的模样。
「我在神的面前告白了我说谎的罪行,并且说出了事实。」
罗伦斯站起身子,朝着矮了他一个头的艾莉莎毫不客气地说:
「我在寻找帝恩多兰修道院,我是前来询问你修道院的地点。」
虽然艾莉莎咬着嘴唇,以充满憎恨的眼神瞪视罗伦斯,但是她身上已经不再散发出如昨日那般「不管面对任何要求,都会予以驳回」的强悍气势。
罗伦斯刻意选在这里告白,是其理由的。
他是为了在神明面前设下陷阱,好让信仰虔诚的艾莉莎往里面跳。
「不,我又说谎了,我不是前来询问地点的。」
困惑仿佛油脂滴落水中似的,在艾莉莎的脸上蔓延开来。
「我是前来询问你,这里是不是帝恩多兰修道院?」
「……」
艾莉莎往后退了几步。她被地板上因为法兰兹祭司长年不断向神明祷告,而形成的凹陷绊件了脚步,有点失去平衡。
这位置就在神的面前。
在这里不允许说谎。
「艾莉莎小姐,这里是帝恩多兰修道院,而法兰兹祭司是路易士.拉纳。修汀希尔顿院长,没错吧?」
艾莉莎仿佛被「只要没摇头,就不算说谎」这孩子般的主张支撑着。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从罗伦斯身上别开视线。
然而,艾莉莎的反应分明是在肯定这个事实。
「艾莉莎小姐,我们想知道法兰兹祭司所收集的异教众神传说内容。这不是为了做生意,更不可能是为了恩贝尔。」
艾莉莎倒抽了口气,她慌张地捣住嘴巴不让倒抽的空气呼出来。
「你之所以会担心被人发现这里是帝恩多兰修道院,是因为这里还留有法兰兹祭司所收集的传说记录,对吧?」
汗水从艾莉莎的太阳穴慢慢渗透出来。
她的反应就跟承认了事实没两样。
罗伦斯很自然地握住拳头,向赫萝发出暗号。
「艾莉莎小姐是担心会被恩贝尔发现法兰兹祭司的所作所为,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只是说什么也想知道那些记录内容而已。哪怕是采取像现在这样不温和的手段,也要知道记录内容。」
艾莉莎像在咳嗽似的开口说:
「你、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罗伦斯没有回答,他直直注视着艾莉莎。
打算以瘦弱身躯背负这间教会的艾莉莎,用不安的眼神迎向罗伦斯。
然后——
「咱们是什么人?关于这个问题,恐怕很难说出一个让汝满意的答案。」
赫萝从旁插嘴说道。艾莉莎像是终于发现赫萝站在那里似的,不自觉将视线投向了她。
「咱们……不,咱这么无理地提出要求,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
回话的艾莉莎就像个哽咽的爱哭鬼。赫萝缓缓点头说:
「就是这样的原因。」
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恩贝尔的教会派来的爪牙,就跟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恶魔一样地困难。
但是,若能够露出天使的羽毛,至少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恶魔。依循此理,也至少可以证明自己不是恩贝尔教会派来的爪牙。
也就是——露出赫萝的耳朵和尾巴。
「啊……啊……」
「这不是假的,要不要摸摸看?」
罗伦斯以为艾莉莎轻轻点了点头,结果发现她是垂着头紧握胸前的双手。
「呼……」
艾莉莎保持这样的姿势发出有如鼾声般的呻吟声,跟着当场晕厥了过去。
让艾莉莎躺在朴素的床铺上后,罗伦斯轻轻叹了口气。
罗伦斯本以为带点恐吓意味地追问艾莉莎会比较有效果,但似乎做得有些过头了。
不过,艾莉莎只是晕厥过去而已,不用多久应该就会醒过来吧。
罗伦斯环视了房间一圈后,发现整问房间朴素极了。
虽说教会本来就是个赞颂清贫的地方,但是看见房间里家徒四壁、一无所有的样子,罗伦斯不禁怀疑起艾莉莎是否真的住在这里。
从入口处进到教会,再往右转就可以来到设有暖炉的客厅。客厅后方有沿着礼拜堂建盖的走廊,以及通往二楼的阶梯。
因为床铺就在二楼,所以罗伦斯将艾莉莎带到二楼让她躺下。说到这问有床铺的房间,里头就只有一组书桌椅、摊开来的圣经、注解书,以及几封信件。说得上是装饰品的,就只有挂在墙上的一个环型麦草编织物。
二楼一共有两问房间,另一问房问被当成储藏室使用。
虽然罗伦斯也不是刻意想物色些什么,但是他一眼就看出储藏室里应该没有法兰兹祭司留下的记录。
储藏室里放了遵照教会年历举办仪式或祭典时,会使用到的特殊刺绣图样布料、烛台,以及剑、盾等物。这些物品蒙着一层尘埃,似乎很久没被使用过的样子。
当罗伦斯关上储藏室的房门时,耳边便响起了拾级而上的轻快脚步声,他随即发现是赫萝走了上来。
想必赫萝是沿着围绕礼拜堂而建盖的走廊绕了一圈,顺便看一看整所教会的构造吧。
赫萝露出了不快的表情。这应该是因为她没找着法兰兹祭司留下的东西,而不是在担心被她吓晕的艾莉莎。
「还是用问的比较快呐。如果被藏了起来,根本找不着。」
「没办法靠味道找到吗?」
随口回应的罗伦斯,一看见赫萝无声地露出一抹微笑,连忙慌张地补上了句:「抱歉。」
「话说女娃还没醒来吗?胆子比想像中还小呐。」
「是胆子小吗……她的处境或许比我想像的更辛苦。」
虽然知道不应该偷看他人的信件,但罗伦斯还是忍不住看了放在桌上的信件内容。看完后他清楚知道艾莉莎为了预防恩贝尔出手千涉,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
艾莉莎向其他教会提出特列欧与恩贝尔同样是正教徒的王张,并向某地区的领主请求庇护,以作为防止恩贝尔进攻的后盾。
然而,从那位领主的回覆内容当中,可看出领主似乎是为了报答已故法兰兹祭司的情义,而非艾莉莎独力取得领主的信赖。
除此之外,也有信件从连罗伦斯都听过的大型主教区教会寄来。
大致说来,艾莉莎所采取的行动就如罗伦斯的猜测一般。
依艾莉莎摆在书桌上的文件日期来看,罗伦斯在村长家时所送达的文件,应该就是取得领主庇护的文件。
只要想像起艾莉莎每天引颈期盼文件送达的那段日子,即使身为外人,也能体会当时她那焦虑不安的心情。
不过,罗伦斯心想,让艾莉莎最戚辛苦的或许是其他事情。
比方说置于隔壁房间,蒙着一层尘埃的种种圣具所代表的意义。
虽然艾莉莎是在获得村长的协助下与恩贝尔对抗,但是提到村民对于艾莉莎的努力是否抱以感谢之情,想必会是个问号吧。
从在酒吧与村民的互动之中,罗伦斯得知村民们对于村落所面临的问题有所认知。但对于这个问题,村民们似乎并不喜欢让艾莉莎主导一切。
因为教会不受到村民尊敬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嗯……」
就在罗伦斯思索着这些事情时,从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呻吟声。
艾莉莎似乎醒来了。
罗伦斯用手制止像只狼听见兔子的脚步声,差点要扑向前去的赫萝,然后轻轻咳了一下。
「你没事吧?」
罗伦斯对若没有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只是缓缓睁开眼睛的艾莉莎如此问道。艾莉莎的脸上需出不知道应该感到惊讶、害怕,还是生气的复杂表情,最后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她轻轻点点头,叹了口气说:
「不用把我绑起来吗?」
尽管显得虚弱,从艾莉莎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相当强悍。
「我当然也想过你有可能会大声喊叫,所以我在行囊里也准备了麻绳。」
「如果我现在大声喊叫呢?」
艾莉莎蓦地从罗伦斯身上栘开视线,她的视线栘向了急得恨不得马上问出异教众神传说藏太何处的赫萝。
「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吧。」
艾莉莎把视线拉回罗伦斯身上,跟着忽然闭上眼睛,垂下长长的睫毛。
尽管艾莉莎看似刚强,但毕竟还是个年轻女孩。
「我看到的……」
因为看见艾莉莎一边说话,一边想要坐起身子,于是罗伦斯准备伸手扶起她,这时艾莉莎却说了句:「我自己来。」以手势制止罗伦斯。
艾莉莎用不带敌意,也没有恐惧感,像址看着雨滴终于从乌云落下的眼神直直注视着赫萝,然后继续说:
「我看到的不是梦境吧。」
「咱们当然希望汝可以把这当成梦境。」
「据说恶魔就是靠着制造梦境来欺骗人类。」
虽然罗伦斯听得出来赫萝的语气就像平常一样轻佻,但他听不出艾莉莎是不是认真的。
罗伦斯看向赫萝,发现赫萝的表情显得不悦。他心想,赫萝有一半是认真的吧。
这对峙气氛或许并非因为一个是正教徒,一个是丰收之神,纯粹只是两人性情不合所造成。
「只要能够让我们达成目的,我们会像梦境一样什么都不做地离开这里。我再一次请求你,可否让我们看看法兰兹祭司的记录?」
在僵持不下的两人之间,试图缓和气氛的罗伦斯开口说道。
「到现在……我还无法确定两位不是恩贝尔派来的人。但是,如果两位真不是恩贝尔派来的人……那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罗伦斯无法决定是否该由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将视线转向赫萝。而赫萝则是缓缓点了点头。
「咱想回到故乡。」
然后,她简短地说道。
「故乡?」
「可是呐,咱离开故乡已经事过好几百年。咱忘了怎么回去,也不知道故乡的同伴们是否平安。不仅如此,咱甚至不确定故乡是否还存在着。」
赫萝语气平淡地说道:
「如果这时咱得知有人或许知道故乡的消息,汝觉得咱会怎么想?」
就算是一辈子从未离开过生长的小村落的村民,也会想知道其他城镇或村落的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村落。
如果换成是离开故乡的人,想必会更想知道故乡的消息吧。
虽然艾莉莎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但是赫萝也没有催促她。
从艾莉莎垂着视线的模样,明显看得出她正陷入沉思之中。
虽说艾莉莎还很年轻,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一般女孩那样,每天采采花、唱唱歌,过着悠哉的生活。
当罗伦斯表示想要忏悔时,艾莉莎的应对,透露出她有着真正圣职者应有的修为。
虽说看见赫萝非人类的模样时,艾莉莎当场就昏了过去。但罗伦斯相信,她一定能够掌握状况,并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时,艾莉莎忽然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轻声吟唱起祈祷文。不久后她拾起了头。
「我是神的仆人。」
艾莉莎简短地说道,并在赫萝与罗伦斯插嘴之前,继续说:
「但是,我同时也是法兰兹祭司的继承者。」
艾莉莎走下床,抚平祭司服上的皱摺后,轻轻咳了一下说:
「我不觉得你是恶魔附身者,因为法兰兹祭司总是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恶魔附身者』这句话挂在嘴边。」
艾莉莎的发言让罗伦斯感到相当讶异,然而赫萝却是一副「只要能够看到记录,什么都好」的样子。
赫萝似乎看出艾莉莎有意思让步.虽然她脸上装得一本正经,但她的尾巴前端却不镇静地甩来甩去。
「这跟我来,我带两位去看记录。」
罗伦斯霎时怀疑艾莉莎是为了逃跑才么说。但看见赫萝安静地跟在艾莉莎后头走去,也就觉得应该没有这层顾虑。
来到一楼的客厅后,艾莉莎用手轻轻触摸暖炉旁边的砖墙。
接下来,她用指尖抓住其中一块砖块,慢慢往外拉出。
像抽屉般拉开出的砖块,一经艾莉莎反转,便有一根细长的金色钥匙落在她手上。
进行这些动作的艾莉莎背影,怎么看也不像个柔弱少女。
艾莉莎点燃蜡烛,把蜡烛放上烛台,然后看向罗伦斯两人。
「走吧。」
她轻声说道,跟着朝延伸到最深处的走廊走去。
教会的构造比想像中更深。
或许是平常勤于祈祷,所以礼拜堂打扫得很干净,但走廊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走廊墙上的烛台布满了蜘蛛丝,从墙上剥落的石壁碎片也掉落一地。每走一步,脚边就会传来沙沙声响。
「在这里。」
艾莉莎停下脚步,一边回头一边说道。她指的位置应该是礼拜堂的正后方。
那儿有一尊安置在底座上、约莫幼童高的大型圣母像。圣母面向教会入口处的方向,双手合十祈祷着。
对于教会而言,礼拜堂后方是最神圣的场所。
礼拜堂后方一般多会用来保管如圣人遗物、遗骨等等的「圣遗物」,也就是一些对教会极为重要的物品。
就这点来说,礼拜堂后方可说是摆放重要物品的固定场所。在这个地方保管异数徒产物——异教众神传说的记录,想必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愿神宽恕我们。」
就算是艾莉莎,也不禁如此喃喃说道。她拿起握在手中的黄铜钥匙,插进圣母雕像脚边的一个小孔。
这般微小的洞孔,在微暗的地方不易被发现。艾莉莎使劲把钥匙一转,雕像下方随即传来某种东西脱落的声响。
「照法兰兹祭司的遗言所说,这样雕像应该就会脱离底座才是……因为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打开过这里。」
「我明白了。」
罗伦斯点点头说道.一看见他走近雕像,艾莉莎便面带忧色地退了几步。
接着罗伦斯抱住圣母雕像,用力往上拾起,雕像出乎意料地很容易就抬起来。
似乎是空心构造。.
「嘿……咻。」
罗伦斯一边留意着不让雕像倾倒,一边靠着墙边放下雕像,接着回过头再次看向底座。
望着没了雕像的底座的艾莉莎显得有些踌躇,但是在赫萝如针刺般的视线催促下,她还是慢慢走近底座。
然后,艾莉莎把方才插入雕像脚边的钥匙反过来拿,这会儿换成插入离底座有些远,位于地板上的小孔,并顺时钟转了两圈。
「这样应该可以连同底座抬起这块地板……吧。」
艾莉莎没有拔出钥匙,她保持蹲下的姿势说道。赫萝听了,把视线移向罗伦斯。
这时如果反抗,说不定赫萝真的会发怒,所以罗伦斯叹了口气,准备照着赫萝的意思去做。就在那一瞬间,他瞥见赫萝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
赫萝曾经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却又态度一变地说:「汝喜欢这样的咱,是呗?」来捉弄过罗伦斯,所以罗伦斯不确定赫萝现在是不是故技重施。然而,尽管罗伦斯自觉没出息,但光是看到这样的表情,就足以让他提起干劲。
「可以使力的部位……好像只有底座的样子,那应该是这么做吧。」
因为罗伦斯不知道如何打开地板,所以他观察了一下状况后,站稳脚步用手抓住底座。从铺盖在地板上的石块接缝看来,这样应该可以抬起靠近教会入口那一边的地板。
「呃……嘿咻。」
罗伦斯做好判断后,抓住底座一用力,随即传来像是沙子混在石臼里似的诡异声音,同时地板也连同底座被抬高些许。
罗伦斯一边让地板保持在被抬起的位置,一边用手抓紧,然后使出全身力气用力抬高。
随着石块摩擦的喀吱声和生锈金属的摩擦音响起,地板被掀开了,黑暗的洞穴也随之出现在眼前。
洞穴看起来并不深,在以石块堆成的阶梯前方,有一个看似书柜的物体。
「可以进去吗?」
「……我先。」
艾莉莎的脑子里,似乎没有先让罗伦斯两人进入洞穴,然后盖上地板的想法。
而且,事情都到了这地步,艾莉莎也没必要多做挣扎了吧。
「我明白了。里面的空气可能有些浑浊,请小心点。」
艾莉莎点点头后,一手拿着烛台,一阶一阶地走下陡斜的石阶。
等到艾莉莎整个身子完全没入地板底下,她又走下两、三阶,把烛台放在墙上设置的凹槽里,然后慢慢地往洞穴里走去。
罗伦斯原本怀疑艾莉莎会放火烧了洞穴里的东西,不过显然是可以梢微放心了。
「汝的疑心病比咱还重呐。」
或许是看出罗伦斯这样的心声,二芳的赫萝露出淡淡笑容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后,艾莉莎走了回来。
她手上拿着一封经过封缄的信件,以及几张看似羊皮纸的纸张捆成一束的文件。
艾莉莎以几乎是趴在石阶上的姿势攀爬上来,罗伦斯在最后伸手拉起她。
「……谢谢,久等了。」
「不会。那是?」
听到罗伦斯如此问道,艾莉莎简短地回答了句:「信件。」
「洞穴里的书本想必就是两位在寻找的东西。」
「可以带出去阅读吗?」
「麻烦请在教会里阅读。」
很合理的回答。
「那咱就不客气了。」
说着,赫萝便迅速溜进洞穴里,她的身影转眼问就不见了。
罗伦斯没有跟在赫萝后头进入洞穴。不过,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监视艾莉莎。他对呆楞地望着已看不见的赫萝身影,视线落在地下室入口的艾莉莎说:
「现在说这话或许嫌太晚了,但还是谢谢你答应我们无理的要求,同时也向你致歉。」
「是啊,确实很无理。」
罗伦斯被艾莉莎瞪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可是,法兰兹祭司应该会很高兴吧。」
「咦?」
「因为法兰兹祭司的口头禅是『我收集的传说不是捏造的故事』……」
艾莉莎加重了手中握住信件的力道。
她手中的信件或许是已故法兰兹祭司的遗物。
「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进到这间地下室,我没想到数量会这么多。如果两位打算看完所有书本,我想应该重新安排旅馆比较好吧?」
听到艾莉莎这么建议,罗伦斯记起两人为了欺骗艾莉莎,刻意做了一身旅行装扮。
当然了,罗伦斯早已付清旅馆的费用。
「可是,在这期间你有可能会找人来。」
罗伦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艾莉莎听了,一副很无趣的表情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我是掌理这所教会的人。我自认秉持直(实的信仰过日子,我不会做出那种设下陷阱害人的行为。」
艾莉莎像在搔头似地抚摸束紧的头发,按若朝罗伦斯投来比初次见面时更加严厉的眼神。
「就算
方才在礼拜堂的时候,我也没有说谎。」
艾莉莎当时保持着沉默,所以她没有说谎。
不过,尽管艾莉莎表现得倔强且凶悍,她却会说出如此像小孩子般的主张,罗伦斯不禁觉得这点和某人有些相似。
所以,罗伦斯决定乖乖地点点头,爽快地认罪说:
「毕竟是我设下陷阱害你的。可是,我想如果没那么做,你就不会相信我的主张。」
「我会牢牢记住不可对商人掉以轻心。」
就在艾莉莎夹杂着叹息声丢出这句话时,赫萝抱着厚重的书本,歪歪斜斜地爬上石阶。
「汝……汝啊……」
看见赫萝一副无法承受重量,仿佛就快要再次落入黑暗之中的模样,罗伦斯急忙伸手拿住书本,并抓住赫萝的手臂。
那是一本使用了动物皮革,并以铁片补强四边书角的大型书本。
「呼。这东西根本没办法带着到处乱跑,咱可以在这里看吗?」
「无所谓。不过,请记得熄掉蜡烛。因为我们教会没那么富裕。」
「这倒也是。」
赫萝看向罗伦斯说道。
既然这里不受到村民尊敬,想必没有举行礼拜,也不会有捐赠金的收入吧。
这让人不难想像,艾莉莎的发言不是讽刺亦非道人长短,而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罗伦斯解开绑住钱包口的绳子,并拿出给艾莉莎增添麻烦的补偿,以及方才艾莉莎算是聆听他忏悔的谢礼。
「听说商人如果想上天堂,就得减轻背负的钱包重量。」
「……」
罗伦斯拿出了三枚白花花的银币。
这三枚银币应该足以买来堆满整问房间的蜡烛。
「愿神庇佑你们。」
艾莉莎收下银币后,立刻转过身子踏步离去。
罗伦斯心想,既然艾莉莎愿意收下银币,应该就可以解读成她不认为那些银币是肮脏钱吧。
「那,如何?你可以自己看书吗?」
「嗯。这点算是幸运呗,多亏咱平时懂得行善助人呐。」
在教会开这种玩笑,真是妙极了。
「这世上有那种只要懂得行善助人,就会授予好运的神吗?」
「汝想知道是哪个神吗?那就拿些贡品祭拜咱呗.」
罗伦斯心想,如果这时回头看向倚在墙上的圣母雕像,圣母的脸上一定会浮现苦笑吧。
回到旅馆,在被老板对于才刚退房却又再度投宿一事一阵挪揄后,罗伦斯一边放下行李,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行动才好。
已经成功让艾莉莎说出秘密,并找出法兰兹祭司留下的书本了。状况到目前为止还算不错。
虽说赫萝露出了耳朵和尾巴,但只要特列欧仍在恩贝尔的监视下,艾莉莎就不能说出赫萝不是人类的事实。
但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艾莉莎或许会在村民面前公开这事实,并告诉村民赫萝是会让村里带来灾难的恶魔爪牙,好展开攻击。
可是,说到这么做能够让艾莉莎有什么好处,答案可想而知。
而且,艾莉莎虽然因为看到赫萝而一度晕厥了过去,但是她醒来后,就没再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也没有散发出憎恨的感觉。
严格说来,艾莉莎比较讨厌的说不定是自己。
这么一来,接下来有可能面临的问题是艾莉莎周遭的人们,也就是村长塞姆以及艾凡。如果被他们知道赫萝的真实身分,很难预料事态会怎么演变下去。
此外,地下室里似乎有相当数量的书本。如果要看完所有书本,想必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情况允许之下,能让赫萝查个尽兴当然是最好。而在这段期间内,自己当然也得负责确保安全。
虽然被赫萝批评疑心病重,但总觉得光是这般程度的猜疑仍然不够。
只是,如果主动采取些什么行动,也有可能因此打草惊蛇。
还是先想好藉口,以防万一好了。罗伦斯思索到这里时,再次回到了教会。
艾莉莎看起来不像已经暗中向村民通报,并做好万全准备等着罗伦斯上门的样子。她在与二楼寝室同样朴素的客厅里,坐在与她纤细的身躯相比,显得过大的书桌前看信。
因为敲了教会的大门也没得到任何回应,所以罗伦斯擅自走进了教会。然而,就算来到了客厅,他也同样得不到什么回应。
艾莉莎只是瞥了罗伦斯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罗伦斯心想,再怎么无礼,也不能毫无己i惮地穿过客厅往里面走去。于是他用带点开玩笑的口吻搭腔说:
「你不用监视吗?书本有可能被偷走喔。」
「如果两位想偷书,没理由不把我绑起来。」
啪!艾莉莎说出的正确答案让罗伦斯感觉仿佛挨了一巴掌。
除了赫萝之外,世上似乎还有其他难应付的女孩。
「而且,如果你是恩贝尔派来的人,现在早就骑着快马在回到恩贝尔的路上了吧。」
「那可不一定,因为艾莉莎小姐说不定会放火烧了地下室。如果在往返恩贝尔的这段时间里,书本被烧成灰烬,证据就没了。」
这样的互动像是在亘开玩笑,也像在互相讽刺。
艾莉莎叹了口气后,看向罗伦斯说:
「只要两位没有企图把灾难带到村里来,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大肆揭发两位的所作所为。你的同伴确实是不得出现在教会里的存在,可是……」
艾莉莎说到这里沉默下来,仿佛不想看到没有解答的问题似地闭上眼睛。
「我们真的只是想要调查北方地区的线索而已,我想你理所当然会感到怀疑。」
「不。」
出乎意料地,艾莉莎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而,当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还没想好接下来的台词。
艾莉莎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
等到深深叹了口气,一并呼出哽在喉咙里的话语后,艾莉莎才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不对……如果要问我会不会感到怀疑……那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可以,我很想找个人商量看看。可是……我的疑问在更大的层次上……」
「比方说,我的同伴是不是真的神?」
艾莉莎的表情,像是不小心吞下针头似的僵住了。
「旭也是其中一个……」
艾莉莎垂下了视线。现在的她,恐怕只有挺直的背脊能够散发出一丝倔强女孩的感觉。
艾莉莎似乎难以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罗伦斯发问:
「其他疑问呢?」
然而,艾莉莎没有回答。
罗伦斯是以与人交涉为生计的商人。
当对手收手时,罗伦斯当然有办法立刻判断出应该展开追击,亦或等候对手再度出手。
无庸置疑地,现在的状况当然是前者。
「我虽然不懂怎么听人忏悔,但多多少少能够给些意见。不过……」
艾莉莎的眼神仿佛从石窟深处向外窥探似地,望向罗伦斯。
「唯独生意之外的事情,才能够听到我真挚的回答。」
罗伦斯笑着说道,他感觉到艾莉莎也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不,的确,关于我心中的疑问,或许询问像你这样的生意人是最好的办法吧。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拜托他人时,能不显得卑微,并且在保持高贵气质的同时,还能够不显得耀武扬威的样子,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然而艾莉莎却做到了。
这是圣职者应有的表现。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艾莉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像在确认内容似的一字一字地慢慢说:
「倘若……倘若那个地下室里收集的传说都不是虚构……」
「不是虚构?」
「我们所相信的神就会是虚构的吗?」
「唔……」
这是一个极其困难,同时又让人觉得很简单的问题。
教会的神是全知全能、独一无二的神。
与其他异教众神是互不相容的存在。
「家父……不,法兰兹祭司收集了很多北方异教之神的传说,听说不只一次遭人怀疑是异端。尽管如此,他却是一位每日不忘祈祷、十足称职的圣职者。可是,如果你的同伴真是异教之神,我们的神就会变成是虚假的了。而且,尽管是这样,祭司本人仍是直到死去前,都不曾怀疑过我们的神。」
如果真是如此,也就不难理解艾莉莎会这有些悲壮的烦恼。
想必艾莉莎敬爱的养父并没有对她多说明些什么吧。
那或许是法兰兹祭司觉得这些事情与艾莉莎无关,也或许是想要让艾莉莎自己去思索。
只是,对没有商量对象的艾莉莎来说,这个疑问无疑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不管行李再怎么沉重,只要稳固地放在背上,就都能将之扛起。然而,只要这沉重的行李有一小部位崩解,所有行李就会一齐从背上滚落。
艾莉莎一开口,就像被自己的话语催促似的变得滔滔不绝:
「是因为我的信仰心不足吗?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拿着圣水和圣经责备两位的勇气,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不,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件事——」
「我的伙伴……」
罗伦斯在艾莉莎被自己的话语赶进死胡同之前,打断她的话说道:
「虽然她的真实模样是只巨大的狼,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尊称为神、受人崇拜。」
艾莉莎就像正在寻求救助的迷失者一样,她安静下来聆听罗伦斯说话。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卑贱的旅行商人,我不懂得神的教诲。所以,我无法判断出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的。」
尽管罗伦斯想到赫萝绝对会偷听他们的对话,仍继续说:
「不过,我觉得法兰兹祭司没有错。」
「旭是……这是为什么呢?」
罗伦斯轻轻点点头,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组织好脑海里的话语。
罗伦斯当然有可能完全猜错,或许应该说他猜错的可能性比较高。
但是,罗伦斯莫名地深信自己能够理解法兰兹祭司的心境。
然后,就在罗伦斯打算说出他的想法时,敲响教会大门的声音打断了他。
「……是塞姆村长,村长应该是来询问两位的事情。」
或许是为了能够立刻分辨出是否是恩贝尔派来的人,艾莉莎靠敲门方式,似乎就能够判断来者何人。
艾莉莎一边擦拭渗出眼角的泪水,一边说道。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时,先朝教会最里面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你无法相信我,可以从走廊边有炉灶的地方走出教会。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知道能否相信塞姆。」
艾莉莎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说了句:「那么,请你待在最里面。」
「我会说,我正在向两位请教其他国家或城镇的教会状况。这不算是说谎……」
「好的,我明白了。如果只是我的经验谈也行,我愿意分享给你听。」
罗伦斯以笑脸回应说道。当他打算照指示退到最里面时,眼前的女孩已经变回那个倔强的艾莉莎。
这时罗伦斯在心中再次自问:「艾莉莎有可能背叛吗?」结果,他的答案是不会。
虽然信不过神,但相信神的人们是值得信任的。
罗伦斯一边这么想,一边朝着微暗的走廊走去。走着走着,他看见朦胧的烛光从转角处流泻出来。
赫萝不可能没偷听罗伦斯与艾莉莎的对话。想着赫萝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的罗伦斯,让自己梢梢做好心理准备后,弯进了转角。
一踏进转角,罗伦斯看见盘腿而坐的赫萝把书本搁在腿上翻阅。她面带有些不悦的表情,抬起头说道:
「汝认为咱是那么坏心眼的人吗?」
「……你这是在找碴吧。」
罗伦斯耸耸肩回答道。赫萝听了,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
「汝那充满戒心的脚步声早就穿帮了,大笨驴。」
罗伦斯听了,没有心头一惊,反倒因此暗自佩服赫萝。
「毕竟商人虽然会听人们的心声,但不会听脚步声。」
「无聊。」
罗伦斯的玩笑话就这么被赫萝一刀斩断了。
「话说,汝表现得还真是诚恳呐?」
罗伦斯像是早预料到,也像是没预料到赫萝会这么切入话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赫萝的尾巴,一边在赫萝左边坐下来,然后拿起一本放在眼前的厚重书本。
「不管什么时候,对于交易对象提出的商量,商人都得诚恳地应对啊。这不重要,你听得到艾莉莎和村长在说什么吗?」
罗伦斯心想,商量是信赖与信任的交易。
然而,赫萝却是明显露出被人硬岔开话题的不悦表情,把视线拉回手中的书本。
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时,到底是谁说过「有话想说时,就明白说出来」的啊!
虽然罗伦斯很想这么指责赫萝,但是他心想如果这么做,不晓得赫萝又会怎么乱发脾气。
尽管拥有这般个性,但赫萝并非是个彻头彻尾任性难搞的女孩。
在还没到下不了台的地步前,赫萝先让步了。
「那女娃大致照其所言的在应对。那个叫什么塞姆的人应该只是来看看状况而已呗……现在正好要回去。」
「只要村长能够理解,那问题就简单多了……」
「汝说服不了吗?」
罗伦斯霎时以为赫萝在调侃他。而目光犀利的赫萝察觉到他的想法,便瞪着他不放。
「你太高占我了。」
「汝不是希望咱依赖汝吗?」
看见赫萝表情认真地说道,罗伦斯只能回以苦笑。
「可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时间永远都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再拖拖拉拉下去,有可能会下起雪来。」
「那有什么好困扰的吗?」
因为赫萝表现得像是认真在发问的样子,于是罗伦斯也认真地回答:
「被大雪困住时,是留在小村落,还是大城镇比较好?」
「原来如此呐。可是,毕竟这里真的有堆积如山的书本,咱不知道看不看得完。」
「只要找到与你有关的传说就可以了吧?如果只是大致过目一下,两个人一起来,就应该看得完吧。」
赫萝「嗯」的一声点点头,像是心情终于好转似地笑了笑。
「怎么了?」
然而,当罗伦斯这么询问的瞬间,赫萝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这时候不该这么问呗?」
说着,赫萝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该说汝是少根筋,还是……算了。」
看见赫萝像在赶人似的边说边挥手,不明所以的罗伦斯,赶紧试着回想自己的发言与赫萝的言行。
该不会是……
赫萝是不是因为听到「两个人一起」而觉得开心呢?
「汝就是现在才说,也只会惹得咱生气而已。」
听到赫萝的叮咛,罗伦斯在快要脱口而出的前一秒钟噤住嘴。
赫萝在那之后翻了几页书后,轻声叹了口气。
跟着,她缓缓把身子倚在罗伦斯的身上。
「咱不是说过咱厌倦孤单一人呐。」
赫萝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但是,罗伦斯听了,却感到心头一阵刺痒。
「是我不对啦。」
「哼。」
赫萝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用手槌了槌左肩。
看见赫萝这样的举动,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
因为赫萝对着罗伦斯投来仿佛在说「不会帮忙吗?」似的视线,于是他顺从地伸手帮忙槌打肩膀。
赫萝感到心满意足的叹息声,以及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响起。
在半年前,罗伦斯根本想像不到自己会像现在这样为某人槌肩膀,度过如此平静的时光。
已经厌倦孤单一人过日子了。
罗伦斯打从心底赞同这个意见。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着的下一秒钟——
传来了脚踩砂石的沙沙声响,罗伦斯慌张地想要从赫萝肩上收回手的瞬间,被赫萝不知从哪儿来的惊人力气抓住了手。
「村长暂时先回去了。那个,刚刚的……」
当艾莉莎出现在转角时,罗伦斯虽然好不容易从赫萝肩上收回了手,并且在脸上挂起平时做生意时的表情,但赫萝仍然保持倚在他身上的姿势。
不仅如此,或许是赫萝强忍着笑意的缘故,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乍看之下,赫萝的样子就像是把脸枕在罗伦斯肩上睡觉。
艾莉莎看见这景象后,闭上半开的双唇。跟着露出「我明白了」的表情轻轻点点头。
「那么,稍后见。」
虽然艾莉莎依旧带着一副冷漠无情的表情,但是从她特意压低声量说话这点,可以看出她的贴心。
踩着从墙上剥落的碎石,发出沙沙声响的轻盈
脚步声消失在转角的尽头后,赫萝坐起身子没出声地大笑。
「我说你啊。」
尽管罗伦斯以责备的口吻说道,却被赫萝当成了耳边风。
赫萝纵情大笑后,轻轻擦了擦眼角并深呼吸几次,然后露出极其坏心眼的笑容开口:
「被撞见抱住咱的肩膀,教汝这么难为情吗?」
罗伦斯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回答,都会跳入赫萝设下的陷阱。
在罗伦斯轻率地伸手为赫萝槌肩的那个当下,他就输了。
「可是呐.」
赫萝似乎决定不再趁胜追击,她的坏心眼笑容化成了一副有所感触的表情,再次倚在罗伦斯肩上说:
「咱确实是故意想炫耀。」
罗伦斯勉强抑制住想要往退后的念头,让赫萝倚在他的肩上。
「毕竟汝如果被人抢走了,教咱怎受得了呐。」
身为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语不可能不觉得开心。
但是,做出这般发言的可是自称贤狼的赫萝。
罗伦斯夹杂着叹息声,开口说:
「那是因为你受不了玩具被人抢走,对吧?」
赫萝听了,突然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么回答:
「如果汝这么认为,那就陪咱玩,好呗?」
罗伦斯只能以叹息做出回应。
到了烛台上的蜡烛已变了形,看过的书本堆到正好可以把身子靠在上面的高度时,教会似乎又有访客到来。
赫萝忽然抬起头,并竖起了耳朵。
「是谁?」
「呵呵呵。」
赫萝没好好回答,只是开心地笑着。罗伦斯心想八成是艾凡吧。
至于赫萝为什么会笑,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川事。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啊……不知不觉中天色整个都变暗了。」
罗伦斯一挺直背脊、举高双臂,背脊随即发出舒服的喀喀声响。
虽说是为了赫萝才翻阅书本,但是书本里出乎意料地有很多有趣的故事,使得罗伦斯不禁认真地阅读起来。
「肚子也饿了。」
「是啊,先休息一下好了。」
罗伦斯一边放松变得僵硬的身体,一边伸手拿取烛台。
「暂时还是不要让艾凡看见你的真实模样,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嗯。不过,谁知道那女娃会不会说出来。」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罗伦斯不认为艾莉莎是会轻率地说出秘密的女孩。虽然根据艾凡所说,艾莉莎连一天打了几次喷嚏都会告诉艾凡,但事实上,听说罗伦斯两人第一次到访教会后,艾莉莎也没把这事情告诉艾凡。
然而,赫萝却反驳了句:「是吗?」
「那女娃不是为了一些奇怪的事在烦恼吗?依其思考出来的结论不同,谁知道女娃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关于神的事情啊。的确,你这么说也有可能。」
结果在那之后,罗伦斯不禁埋首于阅读书本,而没找到机会去告诉艾莉莎他的答案。
不过,现在想起来,罗伦斯觉得没说出答案或许是好的。
「说到这个,汝原本打算回答什么?」
「我想的有可能是完全猜错方向的答案。」
「咱本来就没期待汝会说出正确答案。」
虽然赫萝说得狠毒,但是听到她这么斩钉截铁地表示,反倒让罗伦斯觉得容易开口多了。
「我在猜法兰兹祭司应该是为了确信神真的存在,所以才收集异教众神的传说。」
「喔?」
「倘若天天不忘祈祷,却仍不见神在眼前现身,任谁都会难免怀疑起神是否直(的存在吧?」
赫萝似乎想起自己是站在遭人怀疑的立场,她显得有些不悦地点点头。
「不过,这时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世界,却发现有一大把教会之外的神明受人信仰。『那地方信仰的神明真的存在吗?』『这地方信仰的神明又如何呢?』法兰兹祭司会这么联想是很自然的事情,不是吗?然后,他会想,只要能够证实这些受人崇拜的神明确实存在,就表示自己崇拜的神也一定存在。」
不过,这样的想法当然违反了教会的教诲。
在与罗伦斯相遇不久时,赫萝之所以能够在前往避雨的教会里与信徒们亲密交谈,想必是因为她对于教会有某程度的了解吧。这样的她当然会察觉到这事实。
「教会之神不是极其优秀的存在吗?人们不是会说世上不存在其他神明,这世界是教会之神所创造,人类只是借地而居罢了。」
「是啊。所以我想,其实这里应该是修道院吧。」
赫萝的表情显得越来越不悦,想必是她无法顺利地在脑海里,把罗伦斯说的一番话串联起来的缘故吧。
「你知道修道院和教会的差别在哪吗?」
赫萝的度量没有小到会故意不懂装懂。
她立刻摇了摇头。
「修道院是向神明祈祷的地方,而教会是发扬神明教诲的地方。两者存在的目的截然不同。修道院之所以会盖在穷乡僻壤上,是因为修道院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指引人们正确的教诲。而修道上会在修道院终其一生,也是因为没必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去。」
「嗯。」
「既然这样,修道士在修道院里忽然对神的存在感到怀疑时,你觉得他首先会怎么做呢?」
赫萝让视线稍微在空中游走。
想必这时,她脑海里的鱼儿一定能够在智慧与知识的大海中,比平时更悠游自在地游泳吧。
「首先会确认崇拜的对象是否真的存在呗。原来如此,越来越觉得咱们的处境会因为女娃的想法偏向哪一方而改变。」
「幸好我白天没有把这想法告诉艾莉莎。因为艾莉莎不是修女,她是圣职者。」
赫萝轻轻点点头后,瞥了一眼堆得高高的书本。
地下室里的书本连一半都还没看完。
虽然没必要过目所有书本,但是到目前为止,仍末找到赫萝想寻找的故事。
如果这些书本有整理出某处有某神明传说的目录,那事情当然好办得多。但事实上,必须一页页地翻阅,才能够知道有没有想寻找的故事。
「反正,最好是能够尽快看完所有书本,毕竟还要顾虑到恩贝尔的事。」
「嗯。不过……」
赫萝的视线,栘向通往艾莉莎与艾凡所在的客厅走廊。
「先吃饭嗅。」
艾凡前来邀请吃晚餐的脚步声在下一秒传了过来。
「感谢神今天也赐予我们面包。」
说完餐前祷词后,四人开始享用的晚餐看来颇为丰盛。艾莉莎表示,这是用那笔过多的捐赠金准备的。
不过,「教会的丰盛晚餐」指的是有能够让大家饱餐一顿的面包,加上几样配菜,以及少许的葡萄酒。
桌上除了有黑麦面包之外,还有艾凡在河里捕来的鱼以及水煮蛋.根据罗伦斯的经验,以一问不算富裕、规定也不算宽松的教会来说,这样的晚餐算是很丰盛了。
当然了,在没看见肉类料理的当下,想必赫萝心中已是抱怨声连连了吧。不过,幸好赫萝还有其他助兴的配菜。
「你看你,面包屑掉了整张桌子都是。还有,面包要先撕下来再吃。」
那就是不断发出警告的艾莉莎,以及每每被警告就耸肩的艾凡。方才艾莉莎也因为看着艾凡笨拙地剥着蛋壳的痛苦模样,而忍不住出手帮忙。
赫萝看见艾莉莎出手帮忙时,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遗憾。看着那时已经吃完水煮蛋的赫萝,罗伦斯不禁暗自说声「好险」。
「好啦,我知道了啦。这不重要,罗伦斯先生,那后来呢?」
艾凡的反应不像真心觉得艾莉莎啰唆,倒像是不愿意在罗伦斯面前丢脸的样子。
虽然赫萝藉着吃东西巧妙地做了掩饰,但是她的嘴角确实在笑。
现场唯独艾莉莎一人认真地为艾凡的迈遢而叹息。
「我说到哪里了?」
「船只出港,然后经过了海浪底下全是岩石的危险海岬。」
「喔,说到这里啊。总之呢,从那个港口出发,直到出海为止都很惊险。所有搭船的商人都在船舱里不停地祈祷。」
罗伦斯讲述的,是他以前利用船只运送货物来行商的故事,不了解海洋的艾凡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后来,我们听到船只已经平安无事地越过海岬,就从船舱走到甲板上一看,结果发现到处都是船只。」
「明明是在海上?」
「海上有船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看见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艾莉莎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叹了口气。
因为现场只有艾凡一人没看过海,这让他的处境有点尴尬。
不过,罗伦斯当然明白艾凡的意思,于是他告诉艾凡说:
「当时的景象真的很壮观。一堆密密麻麻的船只浮在海面上,而且每艘船都捕获了堆积如山的鱼。」
「鱼……不会被捕光吗?」
就连赫萝也朝罗伦斯投来怀疑的眼神。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就算不是在扯谎,也说得太夸张了吧」。
「只要是在那个季节里看过大海的人,都会说『海中有黑色河川在流动』呢。」
据说只要把前端削得尖细的木棒刺进海里,就一定能够一次刺到三条鱼,由此可见鲱鱼在海中游泳的模样有多么地壮观。
很遗憾,如果想要让对方理解那景象有多壮观,以及相信那是个事实,除了让对方亲眼见识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嗯~~虽然很难想像,不过外面的世界果然有很多新鲜事。」
「不过,在船上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食物。」
「喔?」
对于这个话题,赫萝显得最感兴趣的样子。
「毕竟船上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嘛。比方说,有个叫埃普多的地方有盐湖,从那里来的商人吃的面包啊,都咸得吓死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栘向了放在桌子中央的面包。
「如果是做成甜的,那一般人还能接受。但是那面包咸到简直是在上面洒盐巴,实在有些不合我的口味。」
「盐巴啊……在面包上面洒盐巴,他们还真有钱耶。」
艾凡一副感触极深的模样说道。特列欧村位于内陆地区,这附近一带如果采掘不到岩盐的话,想必盐巴就会是高级品。
「埃普多有盐湖啊。你只要想像成村子正中央有一条盐水流动的河川,而一眼望去的田地全都变成了盐巴就能明白了。听说那里就是因为有太多盐巴,所以才会觉得那样的面包好吃。」
「可是,咸的面包耶,好怪喔。对不对?」
艾凡做出很难吃的表情询问艾莉莎的意见,艾莉莎也轻轻点头。
「另外,还有用平底锅煎成的扁平面包之类的。」
面包的价值就在于其膨胀度。
习惯用面包窒i烧烤面包的人,多会抱持这样的观点。
「哈哈……这怎么可能。」
能听到预料中的反应,身为说话者的罗伦斯也感到愉快无比。
「如果拿燕麦来做面包,不就会做成又扁又平的面包吗?」
「嗯,是没错……」
「你们也不吃无酵面包吗?」
无酵面包指的是不接受面包精灵的恩惠,只把面粉揉和后,就直接拿去烧烤的面包。
艾凡他们应该不可能没吃过无酵面包,只是应该没留下过好吃的印象吧。
「虽然就是说客套话,也实在很难称赞燕麦面包好吃,但是用平底锅煎成的面包就真的很好吃。在那上面还放了熬煮过的豆子。」
「喔~~」
艾凡发出表示赞同的声音,同时露出想像着遥远世界的神情。
在他身旁的艾莉莎,则是拿着撕下一块的黑麦面包,和她想像中的扁平面包做比较。
这两人的模样让罗伦斯觉得有趣极了。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非常广大,而世上有各式芥样的事情。」
罗伦斯会在此时做出结论,是因为他看见身边的赫萝已用完餐,一副静不下心来的模样。
「感谢你们费心准备,让我们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不会,因为你捐赠了很多钱,准备这点晚餐是应该的。」
艾莉莎说这番话时的冷淡态度让罗伦斯不禁心想,要是她能够一边加上亲切笑容,一边说话就好了。
不过,照艾莉莎这态度看来,想必她是真的在不勉强的状况下准备了晚餐吧。这么一想,罗伦斯不禁感到一股安心。
「那么,关于接下来的安排。」
「如果两位晚上也想看书,请自便无妨。既然两位说是要前往北方,若是下起雪来会很伤脑筋吧?」
罗伦斯庆幸着艾莉莎如此好沟通。
「罗伦斯先生,拜托你等下再跟我说点外面世界的故事,好不好?」
「我不是说过,他们两位在赶时间吗?而且,今天是你练习写字的日子。」
艾凡缩起脖子,露出苦涩的表情向罗伦斯求救。
那模样让人看了,立刻就能明白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好吗?那么,我们就在教会多叨扰一会儿时间。」
「好的,请慢来。」
罗伦斯与赫萝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为晚餐道谢后,便离开了客厅。
罗伦斯察觉到艾莉莎若无其事地看了赫萝一眼,但是赫萝却假装没看见的样子。
不过,罗伦斯并没有无视于艾莉莎朝他投来的视线。
「啊,对了。」
离开客厅之际,罗伦斯无意地回头看向艾莉莎说道:
「有关白天的那个问题——」
「我还是自己思考看看。因为法兰兹祭司总会说『发问前,先动脑思考。』啊。」
艾莉莎的脸上,已不是白天被自己的话语逼进死胡同里的脆弱表情,而是打算未来一手撑起教会的刚强表情。
「我明白了。如果你思考不出结论时,请再询问我。我的意见或许能够让你当成一个参考。」
「到时再拜托际了。」
跟不上话题的艾凡原本反覆看着罗伦斯与艾莉莎,但他一听到艾莉莎的呼唤,也就立刻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虽然艾凡嘴里唠叨地埋怨个不停,但是他一边看似享受着与艾莉莎互动的乐趣,一边帮忙收拾起餐桌。
尽管被艾莉莎指东指西地命令或被警告时,艾凡会耸耸肩或露出嫌啰唆的表情,但他仍然会伸手帮忙或与艾莉莎搭腔,两人时而也会一起轻声发笑。
这类的互动,是罗伦斯独自行商时,总会刻意不去注意的互动.
不,或许该说在他内心深处,甚至会瞧不起这样的互动。
在摇来晃去的烛光笼罩下,罗伦斯看着赫萝手持烛台,走在走廊深处的背影。
不久后,赫萝弯进了转角,她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罗伦斯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的他就算走在昏暗的路上,仍会告诫自己不可奢侈地使用蜡烛,每天摸黑捡着掉在路上的金币。
尽管那时罗伦斯甚至会盼望起马儿能化身成谈话对象,他却依旧不愿意从掉落在路上的金币栘开视线:现在回想起来,罗伦斯不禁觉得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匪夷所思。
罗伦斯仰赖着走廊深处发出的光芒,缓缓走在微暗的走廊上。
一弯进转角,便看见翻阅著书本的赫萝。
罗伦斯也坐了下来,跟着翻开方才没过目完的书本。
这时,赫萝忽然搭腔说:
「怎么了吗?」
「嗯?」
「汝的钱包破了一个大洞吗?看汝那什么表情。」
听到赫萝笑着说道,罗伦斯无意地抚摸了脸颊:如果不是在商谈中,罗伦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有露出那样的表情吗?」
「嗯。」
「是吗?不……是这样子啊。」
赫萝笑得肩膀不停颤抖,她放下书本说:
「不会是葡萄酒的后劲太强了呗?」
罗伦斯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变得有些不清晰,他心想或许赫萝说得没错。
不,其实罗伦斯心里很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觉得心情低落到谷底。
只是,他不明白低落的心情代表着什么。
所以,他无意地开口说:
「那两人的感情还真好啊。」
罗伦斯真的只是在无意间这么说出口。
然而,在他说完话的瞬间,赫萝脸上浮现的表情恐怕会让罗伦斯好一阵子都无法忘却。
因为赫萝瞪大的眼睛就像颗圆滚滚的豆子。
「怎、怎么了?」
这会儿换成是罗伦斯讶异得不禁这么询问。
然而,赫萝只是瞪大眼睛,发出几乎不成声音的呻吟。罗伦斯好不容易等到赫萝回过神来,
却看见赫萝露出他不曾见过的困扰表情看向别处。
「……我有说了那么奇怪的话吗?」
赫萝没有回答,她一副静不下心来的模样用手指拨弄书角,书页随之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
看着赫萝的侧脸,罗伦斯无法明确地说出她是感到难以置信或是在生气。那是会让面对她的
人也随之感到困扰的表情。
「那、那个,汝啊。」
过了好一会儿后,赫萝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瞥了罗伦斯一眼。
看见赫萝那感到极度困扰的模样,罗伦斯不敢再次询问说:「到底怎么了?」因为他担心自己一问,赫萝有可能就这么昏厥过去。
不仅如此,赫萝接着说出的话语也让罗伦斯不明白她的意思。
「咱呐……唔……至少都掌握到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
「啊,喔。」
「可是呐……唔……咱自己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有了些岁数后,咱面对大部分的事情
时,都能够一笑置之。当然也有无法一笑置之的时候,这点汝应该也知道呗?」
看见赫萝一副像是被迫必须做出痛苦抉择的模样,罗伦斯一边稍微缩起身子,一边点点头。
赫萝放下书本后,盘起腿并用手抓住纤细的脚踝。她缩起脖子,仿佛因为太刺眼而无法看向
罗伦斯的模样,似乎真的是打从心底感到困扰的样子。
看着赫萝一副仿佛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使得罗伦斯反而成了感到困扰的一方,这时赫萝终于
开口说道:
「那个,汝啊。」
罗伦斯点点头。
「咱希望汝不要说得那么羡慕的样子。」
罗伦斯听了,不禁一脸呆然,他有种仿佛在人群之中打了一声喷嚏后,走在路上的行人全都
消失了的感觉。
「咱也一样……不,咱懂汝的心情。就是因为咱懂……所以咱更不想说出口……咱想,在旁人的眼中看起来,咱们俩也是一副蠢样子。」
「蠢样子」这个字眼的含意在罗伦斯的耳里重重地回荡着。
那感觉就像完成大笔交易的商谈后,发现自己有可能用错了计算货币,而吓到自己一样。
不能不去思考,可是又无法鼓起勇气思考。
赫萝硬是咳了一声,然后用指甲刮起石地板发出声响。
「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难、难为情。不,照理说咱应该要生气才……对,感情还真好……汝竟然那么羡慕的样子这么说……那这样,汝和咱到底是——」
「不。」
强势地打断赫萝说话的罗伦斯,看见赫萝像是为了大人不讲理而闹脾气的小孩似的直瞪着罗伦斯。
「不,我是知道的……应该吧。」
随着罗伦斯的语尾声音变得沙哑,赫萝的不悦程度也就越来越深。
「不,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我一直不愿意说出口而已。」
赫萝露出与其说怀疑,不如说仿佛宣告了「绝不允许背叛」似的眼神瞪着罗伦斯,缓缓弓起一边的脚。
如果罗伦斯回答得太随便,赫萝有可能会朝他扑来。
想要说出平时不想说出口的事情时,赫萝这样的态度可算是一种助力。
「我一定是觉得羡慕。只是,我羡慕的不是两人感情好的地方。」
赫萝紧紧抱住弓起的脚。
「早知道就应该要你放弃寻找这里的。」
然后,露出一脸愕然的表情。
「想必那两个人未来一定也会在这所教会里生活吧。艾莉莎应该能够靠着她的刚强个性与聪明智慧度过危机:至于艾凡,虽然很同情他,但是他肯定当不成商人。可是,我们呢?」
罗伦斯感觉有微弱的声音传来,那或许是赫萝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我在卡梅尔森赚了一笔钱,你得到了寻找故乡的线索。然后,你有可能在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而我也在帮忙你寻找线索。当然……」
因为看见赫萝想要从旁插嘴,于是罗伦斯稍微加强语气做了一下停顿。
「当然我是自愿帮忙的,可是……」
一直以来都不去思考的事情终于浮现在眼前。
如果事到如今,罗伦斯还说无法丛言语形容,那摆明就是在扯谎。
想必这么做比拨开赫萝的手,或是不相信赫萝,都更容易拉开罗伦斯与赫萝之间的距离。
再怎么巧妙地躲过讨债,总有一天还是得偿还债务。
「可是,你回到故乡后,接下来怎么打算?」
赫萝映在墙上的影子之所以变大,或许是因为长袍底下的尾巴膨胀了起来。
然而,在罗伦斯眼前抱着腿的赫萝身影,却像是小了一圈的感觉。
「不知道。」
赫萝连回答的声音也很小声。
罗伦斯提了不愿意提的问题。
因为一旦提了问题,就会想要知道答案。
「你不可能说只要看了故乡一眼,就心满意足吧?」
因为这相隔漫长岁月的归乡之情,是无法以一句「好久不见」就足以道尽的。
关于返乡后怎么打算这个问题,不用多问也知道答案。
罗伦斯感到后悔不已。
如果他不提出这个问题,或许就会与赫萝渐行渐远。
即便如此,罗伦斯依然觉得早知道就不该开口。
如果赫萝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回到故乡后就各走各的路呗。」那或许罗伦斯会觉得好受一些。
看见赫萝如此困扰的模样,罗伦斯也只能感到无能为力。
「不,别说了,是我不好,有些事情就是做了假设也没意义。」
罗伦斯提的问题正符合这句话的状况。
再说,罗伦斯的心情也是各占一半。
尽管与赫萝分开后,罗伦斯可能会陷在痛苦的丧失感之中好一阵子,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立刻死了心。
因为罗伦斯做生意亏损时也是一样,几天前才觉得世界末日已到来,几天后还是学不乖地专
注于赚钱生意之中。
但是,看见自己能够如此冷静地思考,就会觉得悲伤时,又该如何是好?
罗伦斯也不知道答案。
然后,赫萝简短地开了口:
「咱可是贤狼赫萝.」
她一边茫然地注视着摇来晃去的烛光,一边低声说道:
「咱可是约伊兹的贤狼赫萝。」
赫萝先是把下巴倚在弓起的膝盖上,然后缓缓站起身子。
无力的尾巴仿佛纯粹是个装饰品似的垂着。
赫萝把视线栘向摆放在地板上的蜡烛,然后再栘向了罗伦斯。
「咱是约伊兹的贤狼赫萝。」
赫萝像在咏唱咒语似的喃喃说道,她迅速地跨出步伐站到罗伦斯身边,跟着「咚」的一声坐
了下来。
罗伦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赫萝已经躺在他的腿上。
「汝有意见吗?」
无庸置疑地,赫萝平时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神明会有的表现。
但是,她现在的态度虽然同样目中无人,却根本不是神明的表现。
「不,没有。」
两人之间明明充满着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但现在不管是哭泣、是生气、或是发笑,都显得
不适当。
蜡烛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看着赫萝躺在自己的腿上,罗伦斯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咱睡一会儿。帮咱看书,好吗?」
罗伦斯看不见赫萝被头发遮住的侧脸。
不过,他知道搭在赫萝肩上的食指被咬了。
「遵命。」
被赫萝咬住手指的感觉,很像比赛能够把刀锋刺向猫儿眼珠子多么近的试胆游戏。
被咬的手指流出了一些鲜血。
因为担心如果没看书,赫萝会真的发脾气,于是罗伦斯伸手拿起身边的厚重书本。
四周只有翻书的声音响起。
虽然赫萝极其强势地硬是岔开了话题,但不仅是赫萝,就连罗伦斯也因此获救。
赫萝真的是贤狼。
罗伦斯没半点怀疑地这么想着。
如果是在修道院,想必现在是为了感谢神赐予新的一天,而向神祷告的时刻。
当然,距离教会举行晨间礼拜的时间还太早了。
说到四周的声音,就只有翻书声和赫萝沉睡中的呼吸声而已。
赫萝在那样的状况下还能够睡得着,让罗伦斯不禁感到佩服。不过,看到她睡着,也让罗伦斯松了口气。
赫萝强势地、极其强势地岔开了话题,要求罗伦斯别再问她,也别再说下去。
不过,虽然赫萝没有回
答罗伦斯的问题,但罗伦斯觉得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因为光是这样,就足以让罗伦斯明白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的不只是他。
如果说赫萝明明心中早有答案却岔开话题,或许罗伦斯会感到生气。然而,若两人都还没有找到答案,那么对于强势地岔开话题的赫萝,罗伦斯甚至还想夸奖她一番。
至少赫萝这么做,就不需要当场勉强找出答案。
旅行仍未结束,也仍未抵达约伊兹。
即使是借款,也很少有人会在偿还期限前还清。
罗伦斯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放下过目完的书本,并拿起新的一本。
法兰兹祭司似乎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书本内容对于各式各样的神明都做了系统性的整理,只要阅读各章节最前面的标题,就大致掌握得到书里有什么样的内容。如果只是把听来的故事毫无秩序地写上,光是用想像的,就教罗伦斯害怕得直打寒颤。
不过,一本接一本地翻阅书本后,罗伦斯察觉到一件事情。
书本里记载了如蛇神、青蛙神或是鱼神等经常耳闻的神明传说,以及很多关于岩石、湖泊或是树木等神明的传说。也有雷神、雨神、太阳神、月神或星星之神的传说。
但在这些故事当中,很少有关于鸟或野兽的神明传说。
在异教徒城镇卡梅尔森时,狄安娜曾提及有好几则关于毁灭约伊兹的熊怪传说。而且,在教会城市留宾海根附近,罗伦斯也亲身感受到与赫萝相似的狼怪存在。
况且,狄安娜本身就是一只体型大过人类的亘鸟。
既然这样,书本里应该会出现各种野兽的传说才是。然而,罗伦斯却是没看到半则。
难道从地下室取出来的书本,恰巧都没记载到这些野兽的传说吗?
就在这时,夹在手中新翻开书本页首的一张羊皮纸上,记载了吸引罗伦斯目光的文字。
「我不想以特别的眼光,看待收录在这本书里的熊神传说。」
到目前为止,无论哪一本书都只是把听来的故事整理在一起,有着比合约书更加平淡无奇的内容。所以当罗伦斯突然看到仿佛听得见法兰兹祭司在说话的文章时,不禁傻了一下。
「关于其他书本记载的神明,虽然时空与场所不同,但也出现了好几则相信是描述同一神明的故事。然而,我如此清楚地做了系统性整理的,或许只有这位熊神而已。」
罗伦斯犹豫着该不该叫醒赫萝。
即便如此,罗伦斯的目光却无法挪开。在那老旧羊皮纸上,可以看出法兰兹祭司写得整齐,却在字里行间泄漏着兴奋之情的笔迹。
「教皇对这件事是否知情呢?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么我们的神,其实是不战而胜的。倘若这正是我们之神是万能之神的佐证,那教我怎能平静地面对这件事。」
法兰兹祭司强而有力的运笔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他在最后这么下了结论:
「我并不想以特别的眼光看待所有的传说,因为那会模糊我的目光。然而,我忍不住会想:收集在这本书里的猎月熊传说,或许是连北方地区的异教徒们,都未察觉到的重要存在.不,我现在会写出这样的文章,或许已经代表着我以特别的眼光看待这本书。我在整理这本书时,极度强烈地感受到神的存在。如果可能,我希望不是由:Z狭隘之心崇拜我们之神的人,而是由如同喜爱在辽阔草原上迎着舒爽清风般喜爱神明的人来进行判断。因此,我刻意把这本书放在所有书本的正中央。」
然后,罗伦斯一翻开这张羊皮纸,这本书就像其他已阅毕的书本般,开始叙述起故事。
应该让赫萝先看,还是应该假装没看过这本书?
罗伦斯的脑海,瞬间浮现这个事已至此却仍然保有的犹豫念头。但是他心想,隐瞒这本书,就等于是背叛赫萝。
叫醒赫萝吧。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着,并阖上书本的那一刻,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啪、啪、啪啊啪啊的清脆声响隐约传来。
「……下雨了吗?」
罗伦斯才这么猜测,就又觉得如果是雨声,那雨滴也未免太大颗,最后他终于察觉到那是马蹄声。
人们会说深夜里传来的马蹄声,会引来一大群恶魔。
在夜里带着马儿行动时,绝对不能奔跑。
人们不分正、异教徒,都会这么说。
不过,其真正含意是不分正、异教徒都有一个共通认知,那就是深夜里传来的马蹄声绝不可能带来好消息。
「喂,起床。」
罗伦斯放下书本,一边侧耳聆听,一边拍打赫萝的肩膀。
从马蹄声听来,可判断是一匹马。进到广场后,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
「唔……怎么了、吗?」
「有两个消息。」
「听起来好像都不是好消息呐。」
「一个是我找到收集猎月熊传说的书了。」
赫萝霎时瞪大了眼睛,跟着把视线栘向放在罗伦斯身边的书本。
不过,赫萝不是那种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件事情上面的人。
她机灵地动了动狼耳朵后,便转过身子面向后方的墙壁。
「发生什么事了吗?」
「很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没有什么声音比深夜里的马蹄声更教人不想听见了。」
罗伦斯伸手拿起书本递给赫萝。
然而,赫萝就算接下了书本,也没有翻开书本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看完这本书之后会想怎么办。但是,你看完后如果有什么想法,希望你老实告诉我。」
赫萝没有看向罗伦斯,她一边看着抓住书本的手,一边回答说:
「嗯,因为汝也不是不能藏起这本书。了解,咱答应汝。」
罗伦斯点点头后,站起身子丢下一句:「我去看看状况。」随即踏步离去。
教会里当然是一片黑暗与宁静。不过身陷在黑漆漆一片之中,反而能够隐约看见四周。
而且,当罗伦斯来到客厅时,因为月光从木窗缝隙流泻进来,使得他更能够看清周遭。
罗伦斯也因此立刻得知一边发出小小声的嘎吱声响,一边走下阶梯的人是艾莉莎。
「我听见了马蹄声。」
「你想得到有可能是什么事吗?」
罗伦斯心想就是因为想得到,所以艾莉莎才会立刻起床下楼吧。
「我就是不愿意想,也想得到。」
在特列欧般的小村落,深夜里会传来马蹄声,当然不可能是哨兵前来通知遭到佣兵团袭击。
想必是与恩贝尔有关的事情吧。
但是,危机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艾莉莎小跑步地接近木窗,以熟练的动作从木窗缝隙观察广场的状况。
马儿似乎是停在村长住处的前面。
「关于特列欧与恩贝尔之间的关系,虽然我只掌握到猜测出来的内容,但是就你书桌上的文件看来,照理说恩贝尔不能对特列欧采取任何行动,对吧?」
「商人目光之犀利,实在令人佩服。可是……没错,我也是这么以为。即便如此……」
「如果你是想说,要是我背叛了你,事态就会不同,那我应该立刻把你捆绑起来才对。」
艾莉莎以充满戒心的目光瞪着罗伦斯。
不过,她立刻别开了视线。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旅人。万一发生了什么重大问题,我的立场会变得非常危险。商人因为不慎陷入纷争之中,而被剥光财产的故事不胜枚举。」
「只要我还活着,我绝对不允许这种目无法纪的事情发生。可是,总之请你先把地下室关起来。如果是有关恩贝尔的事情,村长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我们深夜留在教会的理由呢?」
艾莉莎有别于赫萝的灵敏反应让罗伦斯有一种亲近戚。
「……带着棉被到礼拜堂。」
「我赞同。我的伙伴是修女,这样没错吧?」
虽然罗伦斯是在为套话的内容做确认,但是艾莉莎并没有回答。
艾莉莎如果回答了,就等于是在说谎。
真是好一个固执的圣职者。
「塞姆村长出来了。」
「我知道了。」
罗伦斯立刻转过身子,回到赫萝的身边。
在这种时候,赫萝的好耳力是珍贵的宝物。
赫萝已经把取出的书本几乎都放回地下室里,也重新穿好了长袍。
「你就带着那本书吧。我看先把它藏在祭坛后面好了。」
赫萝点点头。那些尚未放回地下室的书本,被她一本接一本地递给
走下一半石阶的罗伦斯。
「这是最后一本。」
「那这样,你从和通往客厅相反方向的走廊去吧。弯进转角后,应该会马上看到通往祭坛后面的入口。你带著书先进去。」
赫萝没听完罗伦斯说的话,便跑了出去。
罗伦斯也随即走出地下室,他把底座放回原位,并放上圣母雕像。
虽然罗伦斯因为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钥匙孔而感到焦急,但是他最后总算找到钥匙孔,并用艾莉莎交给他的黄铜钥匙上锁后,抱着棉被追上赫萝。
无论到了哪里,教会都有着相似的构造。
如罗伦斯所料地,弯进转角后就看见了入口,而入口的门敞开着。
罗伦斯一边掩护蜡烛的火焰,一边小跑步地在应是直接通往祭坛的狭窄通道上前进。跑着跑着,眼前的视野立刻开阔了起来。
有几道月光从二楼位置的木窗投射进来,感觉就是没了蜡烛的光线,也足以看清四周。
祭坛正前方的门外传来了小小的说话声。
赫萝以眼神示意要罗伦斯动作快一点。
因为被检查所持物品时,万一钥匙掉了出来会惹来麻烦,于是罗伦斯把钥匙也藏在祭坛背面后,便与赫萝走下祭坛,来到石块铺成的地板上。
两人选择坐下的位置是整片地板唯一呈现凹陷的地方,想必也是法兰兹祭司每天向神祷告的位置。
罗伦斯先吹熄蜡烛,然后与赫萝共用一床棉被包住身体。
罗伦斯许久不曾隔着一扇门,像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行动了。
从前,罗伦斯曾经为了偷看订单,与商人同伴一起潜入港口城镇的商行。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判断什么样的商品会有需求。现在回想起来,罗伦斯不禁为当时的胡乱行为胆颤心惊。但是他心想,和现在的行为比起来,或许那还算小事吧。
因为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样冒险行事,钱包里的钱也绝不可能增加。
「可是,我身为村长……」
门被打开后,传来了塞姆的声音。
罗伦斯先深呼吸一次,跟着一副刚刚醒过来似的表情回过头看。
「很抱歉打扰您在教会的神圣时刻。」
塞姆身后跟随着艾莉莎,以及一名手持棍棒的村民。
「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果您是经历漫长旅行生活的人,我相信一定能够得到您的谅解。这段时间可能会造成不便,请忍耐一下。」
手持棍棒的村民往前迈出了一步,罗伦斯见状,站起身子。
「我是所属于罗恩商业公会的商人。此外,罗恩商业公会在卡梅尔森的洋行也有很多人知道我前来这个村子。」
村民惊讶地回头看向塞姆。
如特列欧般的小村落.若与商业公会引起纠纷,不可能简单了事。
以拥有的现金数量来说,商人组成的集团已称得上是一个国家。
「当然了,如果塞姆村长能够以特列欧村的代表人身分采取适当的行动,身为一个旅人的我,当然愿意服从塞姆村长说的话。」
「……这我明白。不过,我会在您与您的同伴面前出现,绝非出自恶意。」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传来了一阵「嚏嚏嚏」的脚步声,或许是艾凡醒来后跑了过来。
塞姆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缓缓开口说:
「恩贝尔有人吃了我们村子的麦子,结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