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狼与蜜渍桃子

虽然从规模来看只能算是个中小城市,但根据是否是商业要地,

停留的乐趣也大不相同。

这里依山傍水,土壤肥沃,泉水叮咚,生产各种农作物。

农作物长得好,卖的价钱就高;卖得高价钱,就能过上好日子;过的日子好,就能种出更好的农作物。

在这座好事循环不断的城市里,就算正值冬季,也不乏形形色色的商品。来大量进货的商人、旅途中前来补给的旅客、瞄准这些而来的旅行艺人和说教师等络绎不绝。

位于市中心的市场在这些人的活跃下显得非常热闹,而市郊则充满了支撑全市生活的人们所带来的喧嚣。

鞋匠和裁缝,马车工房和货币兑换商,甚至打造旅行必需品的刀剑锻造师都是生意兴隆。

左看,右看,到处都是人、人、人。

再加上随风飘来的小麦面包与烤鱼的香气,自会引得人人停车驻足。更不用提连续几天都冒着凛冽寒风赶路,只靠干面包和酒维生,不分昼夜地生活在马车上的主角一行了。

赫萝索性放弃了每路过一个摊子都要纠缠一番的战略,从刚才起就坐在车夫台一侧,一直抓着罗伦斯的衣服袖口不放。

"兔子……馀鱼·…烤栗子…·灌肠…"

赫萝活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一个不漏地叙述着飘入眼帘的食物。

城里的小摊备货如此齐全,要是给赫萝一枚金币,恐怕不出三天就会被她用光吧。

因为路况繁忙而心无旁贷的罗伦斯,也因为赫萝的描述而大体了解了城市里有什么东西。可能因为离海比较远,所以水果类比较少,但肉的种类却着实丰富。罗伦斯感到袖口一紧,原来是路过的店头正在大烤全猪。

所谓烤全猪,是把整猪从嘴到虹门用铁串串起来,支在篝火上面一边翻一边抹泊的烹饪方法。虽然费事,但却着实美味。一个貌似店长的男人一边转着铁串一边涂着油,虽然这大冬天的赤裸着上半身,却还是大汗淋漓。

周围围拢着一群含着手指的孩子,和驻足围观美食的旅客。

"……哪怕一次也好,咱也想尝尝那种东西…见罗伦斯也看向了这边,赫萝马上可怜巴巴地自言自语道。但是,罗伦斯马上转过身子坐正,咳嗽一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曾给你进贡过一只小小的烤全猪来着。"

赫萝吃得满手满嘴、甚至头发上都是油,都没分给别人。她该不会忘了吧。

罗伦斯这样想着,只见赫萝徐徐坐回到车夫台上,这样说道:

"那种东西只能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罢了。"

…就算如此,那玩意也没法全吃掉吧?"

搞不好,那头猪比赫萝还沉。赫萝该不会为了吃它而特意现出真身吧。罗伦斯正感叹对方本末倒置时,却发现赫萝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咱可没这么说过。"

"那你想说什么?"

罗伦斯不知赫萝到底想说什么,只好反问道。

"不知道吗?所谓商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把握对方的需求吗?"赫萝脸上写满了惊讶,叹了口气后甚至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比起被对方笨蛋白痴的乱叫,这样更会伤到一个商人的自尊。"等、等等。"

被说到这个地步,罗伦斯也不能就此作罢。猪。猪肉料理。一只小猪没法让她满足。

从刚才的说法看来,肉的分量不是问题。

"啊!"

"嗯?"

但是。

见对方终于发觉到了,赫萝笑着侧过了头。"你是想吃猪皮吧?"

"……唔,嗯?"

"小猪确实少了点呢。可是,火候绝佳的猪皮嘛……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食物啊。酥酥脆脆的,和肉一起咬下来,油脂会缓缓在口中蔓延开来,多撒点盐调味就更好了……喂!"

"哇!"

赫萝听得入了神,赶忙转过身去擦嘴角。在终日与干瘪的面包、嘎吱嘎吱的腊肉、圆葱和酸白菜为伍的生活过后,这一席话真是罪孽深重啊。

但是,从赫萝那几次三番的咳嗽和拼命擦着嘴角污点的动作看来,罗伦斯没能猜中。

而且,遮在风帽下面的小脸上写满了不满。

"怎么,不对吗?"

"完全不对。但是……"

赫萝又擦了擦嘴角,正色道:

"听起来也不错…

"

"如果想吃的话就得点一个烤乳猪,但我们两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肉,太浪费了。据说那些贵族们都是只吃皮,把肉扔掉的。"

"哦?"

一提到食物,赫萝总是一本正经的。罗伦斯不禁笑了出来,接话道:

"然后呢,到底是什么?小猪不是没法满足你吗?"

"嗯?"

"不是猪皮吧?是灌肠?还是煮肝脏?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但肝脏还是很常见的。"

罗伦斯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她该不会是想要生吃吧。虽然对于一头狼来说没什么稀奇的,但自己要是跟店主要生肝脏的话,可能会被当作异教徒向教会检举。

"笨蛋!"

赫萝抢先说出了这句话,将先前的想法全盘否定了。

"汝真是个笨蛋。"

"我可不想被一个谈到食物就流口水的家伙这样说话音未落,大腿就被掐了。

被罗伦斯用食物的话题钓上钩以后,赫萝露出了些许后悔的表情。

罗伦斯正反省自己玩笑是不是开太大了,只见赫萝嘟着嘴盯着前面,赌气说道:

"就算是咱,胃口也没有这么大。一头小猪足够了。"

那么说来,到底是什么呢?要是真这样问了,就算被赫萝抓花脸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赫萝既然出题了,罗伦斯就必须奉陪。

见赫萝闹别扭地把脸扭向了前面,罗伦斯仿佛投降一般静静地笑了。

"一个人吃不完的大餐,由我们两个一起吃?"

赫萝瞟了这边一眼,顿时笑逐颜开。

看了她那掩饰害羞的笑容,谁人不想把她抱入怀中呢?

狼,是很怕寂寞的。

"所以说,呐?"

今晚要吃一个人也吃不完的大餐?

赫萝一笑,嘴里的虎牙若隐若现。罗伦斯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赶忙把头转向了前面。他不想抹去赫萝的笑容,提议本身也很有魅力。

但是,这份贪婪是商人的大敌。吃饭高兴付账难。虽然想着偶尔大方一次也不错,但一旦养成习惯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自己很坏吗?不,作为商人这是应该的。

罗伦斯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手把马缰攥得几乎要嘎吱作响。

然后,他突然发觉到。

坐在旁边的赫萝,正弯下腰拼命忍着笑。

“……”

尾巴"啪沙啪沙"痛苦的摇动着。

罗伦斯赌气地将头转向了前方,赫萝终于喽哧一声笑了出来。在闹市正中,谁都不会注意一个在车夫台上独自笑出来的小姑娘。

所以我也不在意。我根本不在意。

罗伦斯这样告诫着自己,选择了彻底元视对方。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举动本身才是逗乐赫萝的根本原因。尽情嘲笑过懊恼的罗伦斯之后,赫萝擦了擦眼角,这样说道:"多谢款待。"

"不客气。"

罗伦斯一本正经地答道。

"哎,没有空房?"

一楼是提供快餐的食堂,在临近傍晚的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了。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旅馆老板还是拿着厚厚的帐本,很是抱歉的挠着头。

"这几天人来人往很是频繁,抱歉啊……"

"这么说来,其他旅馆也一样?"

"别家恐怕也一样吧。这种时候本该放宽商会的规矩……"对于旅馆来说,虽然越往里塞人越是赚钱,但大都有人数限制。真有往房间里塞得太多而导致建筑倒塌或疾病蔓延的先例。并且这样会给犯罪者和占卡师之类的不逞之徒以可乘之机,所以这方面的规定特别严格。

而且,商会成员反抗商会,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老板合上了厚厚的账本,像是作为补偿一样说道:

"留下吃饭还是可以的。"

"我下次再来。"

对方之所以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是因为这种对话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吧。既然再闹也不会有空房,罗伦斯只得回到了马车上,对赫萝沉默地摇了摇头。

已经习惯旅途生活的赫萝点了点头以示理解。

但是,风帽下的表情有点僵硬。

正因为熟悉了旅途生活,订不到旅馆、出城在外过夜的可能性才会涌上心头。

为了避免这一点,只能寻找既能停靠马车,又能借到被褥的地方了。马舍、商会、教会,只有这几个选择。

但是,要是大城市还好,这种规模的小镇能够期待吗?

要是在市场关闭、太阳落山之前还找不到停车入睡的地方,就只能像赫萝预料的,暂时离开小镇了。要是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但赫萝也在的话,会有点麻烦。

看样子打算在外过夜的旅客也不在少数,他们的酒宴多半已经开始了。过着禁欲的旅途生活,又喝得酷町大醉的人聚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要是被他们碰上赫萝这种女孩子,结果可想而知。只有在有精神的时候,赶热闹才显得有趣。为了驱除旅途的劳顿,还是喝点小酒吃顿热饭,美美的睡上一觉最好。

罗伦斯怀着一丝希望,在旅馆麟次柿比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第二家,第三家都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至于第四家,前面正好有客人被拒。

回到马车停留处,赫萝似乎已经放弃了,开始在车上宽衣解带准备人睡。

就算去问第五家,估计结果也一样。

这样的话,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快点去找停马车的地方吧。区区屋顶的有无,会成为很大的区别。罗伦斯拽着马缰改变了行进方向,在暮色渐浓的天空下,穿梭于为一天最后的工作而奔走的人流之间。这种时候,他必定会嫉妒有家可回的他们,并为没有栖身之地的自己感到可怜。

赫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把身子偎了过来。

虽然对方的身体瘫软着,但赫萝确实就在身边。罗伦斯隔着风帽抚摸着赫萝的头,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旅途中毫不起眼的一瞬,事情发生了。

"下周左右就能吃了吧。"

突然,路人经过马车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道路拥挤不堪,步行和马车也没什么分别。就算不想听,他们的谈话自然也会传人耳中。从脸和胳膊上的白色粉末看来,他们多半是休息中的面包师。

看来,他们谈论的是路边的某家店。

"啊,奥姆商会的少当家说的那个吗?可是,老板怎么会接下那家伙的工作呢?在我们烤的面包上放上那种玩意儿,不是开玩笑吗?"

"别这么说嘛。不仅工钱给得足,要买的也是最高级的小麦面包。你偶尔也想体验一下用纯正的小麦揉面包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

其中一人似乎相当讨厌离会的少当家下的订单。在手艺人中自恃甚高的面包师看来,对方的订单肯定有违他们的职业道德吧。

为了独当一面,必须经过辛苦的学徒期,通过面包师的考试。不仅是称量面粉用量的技巧,卷面包等高级技巧也必须纯熟掌握。因此,他们才对自己的工作有着崇高的自豪感吧。

话说回来,对方到底要他们用什么盖顶呢?就连靠在罗伦斯身上一动不动自赫萝,耳朵也在密切关注两人的对话。

罗伦斯定睛看着两人的视线前方,街上麟次柿比的建筑。蜡烛店、油铺、针店、纽扣店连在一起。其中卖食物的就只有油铺了,但对方应该不会要求在面包上放油块。

这样想着,那个突然映入了眼帘。

药店。

那群人中貌似面包师的一个,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们的面包就这样吃最好了。放那种东西上去绝对有问题。

再说了,价格也太离谱了吧。要是浸到蜂蜜里,还能变成金子不成?怪事!"

"唔,你什么意思,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不、不是的。什么蜜渍桃子,我才没有兴趣呢!"罗伦斯的视线突然转回了前方,因为赫萝的耳朵像被针扎到一样啪地竖了起来。看那个气势,罗伦斯甚至害怕风帽会被她戳出个洞。

赫萝一动不动。

但是,与其说是自制力强,不如说是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动弹不得。

在斗篷之下,她的尾巴正像着了火的稻草一般痛苦的扭动着。面子、理性和欲望想必正在她内心激烈地冲突着,上演紧张的拔河大战吧。

面包师们此后也继续聊着面包的话题,从马车前方消失了。罗伦斯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后,偷偷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赫萝。

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虽然罗伦斯也这样考虑过,但赫萝只是静静坐着,并没有来纠缠他。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恐怖。

而这,才是真正懂得如何讨价还价的表现。

要是对方发话了,还可以选择一口否定或者岔开话题。

但是,要是对方不采取行动,这边也无计可施。

"今、今晚恐怕会很冷呢。"

罗伦斯勉强挑起了话头,但赫萝却完全没有反应。她是认真的。

刚刚聊过猪皮的话题。好容易进了城,一想到又要在寒冷的夜空下裹着毛毯啃苦面包喝劣酒过夜,元论换作谁都会不乐意吧。只要能一饱口福。

虽然罗伦斯也这样想过,但蜜渍桃子的价格实在是一个蜜渍挑子要十枚托莱尼银币?二十枚?

虽然作为一个桃子,这个价格确实离谱,但说实在的,也不是买不起。

罗伦斯摸了摸钱包,又想象了一下赫萝幸福的笑容。赫萝的沉默不同于平时的玩笑和恶作剧。

罗伦斯最后,选择了赫萝。

"……没办法。去药店买点暖和身子的东西吧。"

赫萝仍旧一动不动。

虽然身子没动,但耳朵和尾巴却像小狗一样欣喜地摇摆着。

虽然药店主营各种药品,但实际上摆有形形色色的商品。城里的鞋店只卖鞋,服装店只卖衣服,基本上商会成员都只经营属于自己领域的业务。所以,服装店不能兼管剪裁,鞋店也不能抢鞋匠的生意。油铺不能卖面包,水产店也不能卖肉。

照这个理论来讲,药店也应该只能卖药。但店里的商品种类越丰富,来挑选的客人也就越多,这是从商的常识。

因此,他们绞尽脑汁,编制了很多歪道理,把形形色色的商品都划入了自己的经营范围。

其中最容易引起争论的,无疑正是香辛料。据药店的说法,香辛料有发汗退烧等很多效果,应该属于药物。

推而广之,出于对健康有利的东西都属于药的理论,蜂蜜也成了他们的主营商品。

此外还能卖蜂蜜的,只有卖蜜蜡的蜡烛店了。

对于只要能卖钱就来者不拒的行商来说,这种地盘争夺战有些难以理解。但正因如此,药店里才得以摆满了各种蜜渍。

桃子、梨、木莓、芜菁、萝卡、猪、牛、羊、鲤鱼、梭子鱼,随便想想就有这么多。

要长期保存食物,就只能选择盐渍、醋渍、冰渍和蜜渍中的一种。在漫漫寒冬仍不见尽头的现在,正是这种储备食品的价格最贵的时候。在草草写着标签的瓶子里,每个都装着价格不菲的商品。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商品间,有一个更是大放异彩。

在店铺的最深处,放在店主正后方,镇坐在胡椒、藏红花和冰糖壶旁边的,是一个糖浆色的瓶子。

一跨入店门,赫萝的视线就牢牢盯在了那上面。

"欢迎光临。"

胡子店主的视线从罗伦斯转到了赫萝身上。既然一眼就能看出赫萝被什么吸引了,接下来要打量的就是对方的打扮了。

店主的宽眉毛之所以微微上挑,可能是因为姑娘的打扮还好,而男的打扮却有点寒酸吧。

就算要买东西,也买不起什么高价货。店长做出如此判断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两位要点什么?"

"能暖身子的东西。比如生姜……"

"生姜在那边的架子上。"

生姜之后的"或者"这个词被罗伦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对方主想让自己快点买,然后赶紧走人吧。罗伦斯按照对方的提示找到丁生姜,最后选了蜜渍生姜。虽然很便宜,但在无所事事的长夜里,主着毛毯品味起来还不错。但是,赫萝的视线还是不时地投过来。

那眼神像是在说:听了对方的话专程赶来,该不会让我的希望落空吧?

罗伦斯当然也没有这个打算。

要用这个讨赫萝的欢心未免太廉价了,而且赫萝自己也不太喜欢这个。

但是,蜜渍桃子则另当别论。

虽然之前提到过好多次,但最后还是没买成。虽然价格太高也是原因之一,但更多情况下是根本没得卖。

正因如此,感觉现在的赫萝正食指大动。

就在罗伦斯穿过赫萝的身侧,让店主把生姜蜜渍分成几小份准备付钱的时候。

罗伦斯打算开始讨价还价了。

但是。

"好。十琉特。多谢惠顾。"

罗伦斯付了钱,默默地接过了商品。单凭气息也能感觉到身后的赫萝有多么失落。他的眼睛盯在了店主身后的糖浆色瓶子上的价码上。

一个一琉米奥尼。大约折合托莱尼银币三十五枚左右。

赫萝使劲揉了揉眼,但上面确实这样写着。虽然常说那是黄金桃,但也太离谱了。店主好好确认了罗伦斯的眼睛盯在那里之后,故意这样说道:

"哎呀,客人真有眼光。今年的桃子不仅甜美,桃肉也很是密实。蜂蜜也是专程从琉汀希鲁德伯爵所有的森林里取的一级品。一个一琉米奥尼。已经有好几个买家了,现在只剩三个。来一个如何?"

反正你也买不起,这一想法都写在店主的脸上了。在与大商会和富裕的都市贵族元缘的小城里,居然给

蜜渍桃子标这么高的价格,真是太疯狂了。作为服务业主的他会对顾客表现的如此盛气凌人,也是自信的表现。

但是,罗伦斯也是在大城市见过世面的人。见对方把他当作没钱的年轻行商打发,他一气之下就把手伸向了钱包。

突然他的动作夏然而止,之所以这样,不是出于不想为这点面子花大钱的想法。只是,那里面有几枚货币,他比神更清楚。

要是在这里花掉一琉米奥尼,此后的旅途恐怕很难规划。再笨的商人也不会把财产全部放在钱包里。罗伦斯也一样,实际带在身上的钱寥寥无几。

赫萝的笑颜就在眼前,却被冰冷的现实堵住了道路。他缓了缓神,左右摇了摇头。

"哈哈。我可买不起。"

"是吗?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欢迎再来。"罗伦斯转过身子出了店,赫萝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她居然一句都不抱怨,这一点更恐怖。

简直像在漆黑的森林里,顺着自己的足音尾随而来的狼。

让她那样期待,结果却没买。比起在车夫台上装作不知,这个玩笑开得更加恶质。要是自己主动道歉,造成的伤口可能还小一点。想到这里,罗伦斯下定决心转过了身子。

他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赫萝正暴跳如雷。恰恰相反。

"……嗯?怎么了?"

话里没有霸气,眼睛里也没什么生气。

如果脸色也不太好的话,甚至会让人以为她病了。

"不,没什么…

"这样啊。那就快点上车吧。你的座位在里面吧?"

"啊、啊啊·…"

罗伦斯依言坐上了车夫台,赫萝也马上坐了上来,挤在了罗伦斯旁边。

若说发怒时她那娇弱的身体看起来有平时的几倍大,意气消沉时则恰恰相反。看来,她是真的很想~很想吃蜜渍桃子吧。

连续几天都在寒风里啃干面包喝劣酒,任谁都没法嘲笑赫萝的贪吃。在迷路的王面前端上的-碗热汤,不正抵过无数金银财宝吗?赫萝肯定发自内心地期待着蜜渍桃子的美味。

而且,她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完全没有责备罗伦斯的意思。赫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看到了蜜渍挑子的价格,也知道罗伦斯囊中羞涩。

罗伦斯环视了一下周围,赫萝也随着马车上下颠簸。看她那茫然若失的样子,缓缓抱住她估计也不会察觉吧。

咯噎,咯噎,马车前进着。

今晚恐怕要在外过夜了。旅途中之所以能在坚硬的马车上过夜,是因为满心期待着进城后就能睡在软软的床上,钻进几层毛毯下美美的睡一觉吧。

罗伦斯以几乎揉的胡须生疼的力量抚摸着下巳,闭上了眼睛。

自己应该掉头回去,把钱包整个倒给药店主人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罗伦斯握着马缰的手却不听使唤。一个一琉米奥尼,不管怎么说也太贵了。买了之后旅途的生机会难以维持,而且商品都有适合自己的价格E面对着这样一个两难的选择,罗伦斯额间渗出了汗珠。看着娇小的赫萝垂头丧气的样子,恐怕没法忍受在寒风中过夜吧。而能让赫萝恢复笑容和精神的,就只有高兴地品尝蜜渍桃子瞬间了。

还是,买吧。

罗伦斯下定决心,拉紧了马缰。

"?"

赫萝察觉到了,抬起头看着罗伦斯。

一个一琉米奥尼。

虽然贵,但和赫萝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而且,对方说只剩三个了。要是不快点,恐怕就要卖完了。商会的少当家都要拿来烤面包,小镇的富足可见一斑。转眼间就卖光,不是没有可能的。

马一声嘶鸣,正要在人流中改变方向的这一瞬间。

"富足?"

罗伦斯突然感觉有点在意。

市场兴盛,旅客纷至,这座城里的各种买卖看起来都很顺利,城市的富足程度必定和规模成正比。

罗伦斯捋着胡子继续思索着,咔叽、咔叽,有什么地方渐渐咬咬合了。

当它完全成型的瞬间,罗伦斯再次拉紧马缰,把正要改变方向的马车调回了原路。

一个貌似路人的男子怒吼着,罗伦斯只是用商人的笑容赔礼道歉着。

这一切事出突然,赫萝不禁往这边看了过来。

罗伦斯短短地说道:"我去一趟商会。"

‘…嗯。哎?"

刚要咽下去的疑问符从赫萝口中飞了出来。

但是,罗伦斯没有回答,只是驾着马车继续前进。要买蜜渍桃子,就要有钱。要是没钱,当然要去挣。目的地是商会。而且,是那些面包师所说的奥姆商会。

没有钱,东西就卖不出去。

这样说来,东西卖得好的地方必定有资金流人。罗伦斯基于这一单纯的想法来到了商会,却发现这里十分平淡无奇,规模也和镇子相当。

但是,这里正因某种理由而财源广进,这一点来到店前马上就会明白。

虽然暮色渐浓,手工艺人们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但只有这里仍然热闹非凡。

本应疲惫不堪的人们四下奔走着,双眼熠熠生辉,手持账本忙得团团转的商会成员喊得嗓子都哑了。在那里交易的既不是麦子、肉、鱼,也不是毛皮或者宝石。术、或者铁。

由这些材料制成的某种部件,以及加工它们所用的工具。这些东西在商会的卸货场里堆积如山。

"……这是什么?"

赫萝喃喃道。

虽然活力洋溢的商会并不罕见,但整座城里只有这里与众不同,这就另当别论了。其他商会都在准备关门的时候,只有这里仿佛才刚要开始。

"既然有资材,就是在建什么东西吧。瞭望台?不,那是……"虽然单从形形色色的原材料中完全摸不到头绪,但深处的某件特征鲜明的东西却让罗伦斯一下想了起来。

之后,商会生意兴隆的原因也一目了然,罗伦斯会心的笑了。

商会都是在商品的倒买倒卖间谋取利益的场所,在调集某个大工程的物资时,才是它最挣钱的时候。对工匠下单,调集资材,并,上转手交货以谋取最大的利益。

少当家之所以要面包师把蜜渍桃子放在最高级的小麦面包上;一起烤,也不是元法理解。现在的他,想必感觉自己挖到了永不枯枯竭的黄金泉吧。

醒过神来的赫萝正惊讶地看着这边。虽然这家商会生意格外|好,但和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伦斯走下马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奥姆商会。

因为众人都在忙,所以没人注意罗伦斯进来了。这种时候,表现自然点是最好的。

而且,见到负责人时,一定要慢条斯理地这样打招呼。

"您好。听说贵商会人手不足,我就驾着马车前来了。"那个商人明显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只有眼睛还有点精神他手里拿着羽毛笔和被热气熏得皱皱巴巴的账本,右眼半睁。罗伦斯一直微笑着等待对方说话。商会的男人周遭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之后他突然醒过神来,这才说道:

"啊,啊啊。让我好等啊。马上搬货去。马车是哪辆7"虽然他那嘶哑的嗓音很难听懂,但罗伦斯没有反问,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马车。

"怎么,那个?"

对方的声音带有焦躁,但罗伦斯毫不慌张。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我觉得运货工具不嫌多的。"

"嗯,那种老马腿脚太慢了……谁介绍来的……罢了,无所谓了能装多少就装多少,现在马上出发。"

忙碌会麻痹人的所有感觉。

北方大地有这样一个传说。某个村子的男人们能将大地彼岸一览元余,一箭射落云端的飞鸟。那个村子的女人不论怎样寒冷也不会忘记微笑,就算睡着了,手也能继续纺线。

一天,某个陌生的旅人造访了这座村子。为了报答村民的一宿一饭,他传给了对方读写的知识。村民之前不知道文字,村子的历史和大事都是靠口头相传的。为此,传承者因为事故或急病倒下时,失传的东西也很多。

他们很感激旅人。

然后,旅人再次踏上旅途后,他们才发觉到。男人已经没法再看到天空彼岸,女人也变得容易疲惫了。只有不会读写的小孩子,还像先前一样。

之所以想到这个传说,是因为可怜的年轻商人虽然马上就要睡过去了,但还在和桌上的那些文字顽强地战斗着。

要打个比方的话,他就像被套上了文字的制锁和项圈。但是,就算地狱的恶魔也不会如此无情吧。

此情此景,让罗伦斯不禁如此想道。

"打扰了。"

但是,这和挣钱是两码事。

罗伦斯搭话后,年轻商人像熊一样缓缓转过身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谁要来帮忙干什么,都没人知道也没人管。

这一点罗伦斯最熟悉不过了。

所以,他厚着脸皮这样问道:

"那个,这份差事派的太突然了,我该找谁领工钱呢?要去哪里呢?"

那个男人打了个大哈欠,仿

佛要把跳进嘴的青蛙也一并咽下去一般,咕嘟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恐怕是骂人或惊讶的话吧。但总不能放跑好容易找来的帮手,这就是他那已经不转的脑袋得出的答案。他指了指在卸货场一角与放在桌上的羊皮纸战斗的男人,扔下一句话:

"问那个男人吧。"

罗伦斯看了看那边,摆出一副蠢蠢的样子,挠挠头表示感谢。

"知道了。"

男人仿佛已经忘记了罗伦斯的事情,又开始向卸货的人们发号施令了。

罗伦斯大摇大摆地走向桌子一侧,来领自己的工作。

"……嗯?"

"那边的负责人让我来这边请教货物的目的地和工钱的支付方法。罗伦斯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没有说出一切。年轻商人先是看了看罗伦斯指的方向,又打量了一下罗伦斯,暂时没有吱声。

他手头的笔并没有停下。

简直像是特技。

"啊、啊啊……好、好的。那个……

在说话过程中,桌上的纸和羊皮纸也是越叠越高。看来像是这个商会经受的资材目录,数量很是惊人。

"目的地是……鲁瓦依村北……这样说明白了吗?因为立有路牌指路,应该没问题……那边,把那边的货……搬上去。哪个都行。能运多少就搬多少

可能因为说话而放松了精神,声音一低,眼皮也垂了下去。

"工钱呢?"

罗伦斯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只见他身体猛地一震醒了过来。

"工钱?啊,这个嘛……那个……货物上贴有标签……把它带回来。基本上,一枚标签……交换一枚……托莱尼银币……"他就这样嘴里嘟囔着什么,睡了过去。

虽然不干活肯定会出事,但罗伦斯实在不忍叫醒他,就此离开了。

他刚走出三步,突然转过身来拼命摇着俯身呼呼大睡的年轻人的肩膀。他忘记来这个商会的另一个目的了。

"等等,快起来。等下再睡。"

"好、好咩……"

"工作来的急,我没能找到住处。能借商会的房间给我吗?"这种地方应该会有一两个休息用的房间。

被罗伦斯这样一问,也不知对方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还是根本没睡醒,只是指了指商会深处这样回答道:

"里面……有老板娘在……你跟她说一声……多半还有吃的……"

"多谢了。"

罗伦斯掩饰道,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离开了。虽然作为谢礼特意叫醒了他,但他再睡过去也就没办法了。罗伦斯跑回赫萝孤零零地呆着的马车旁,这样说道:

"找到住处了。"

风帽下的琉王白色的瞠孔中,流露出对罗伦斯如此乱来的赞赏和惊讶。

随后,对方马上移开视线,再次投以元言的质问。

她仿佛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去做点工作。"

"工作?啊,汝吗?"

赫萝皱着眉头马上得出了答案,但罗伦斯比她更着急。他催促着赫萝马上下车。

"估计整晚都是这么吵,你就忍一下吧。"罗伦斯左手拽着缰绳,把马车驶进了卸货场。

外面这么嘈杂,不管拜托谁都不会带路。但只要进去了,卸货场的人们自然会负责。不出所料,一见有空马车,装货的一齐涌了过来,装货工作在转眼间就完成了。

赫萝睁圆了眼睛盯着这副情景,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见她只是盯着这边,沉默着一动不动。

"我去挣点零花钱。也顺便确保住处了……"

至于手段,罗伦斯已经披露过了。

这样下去元疑要在野外露宿,至少让显出疲态的赫萝在屋檐下睡一晚也好。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想。今天就先……啊,喂!"在说明的途中,赫萝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商会深处。她的胆量和嘴上功夫都远胜罗伦斯,套到一个房间自然不在话下。

"受不了。"

罗伦斯叹了一口气,见正在和老板娘交谈的赫萝往这边瞅了一眼。

只见她动了动嘴想要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多半是要骂自己吧。

笨蛋。

就算是同一句话,依状况和对方的表情看来,个中意味自然也大不相同。

赫萝在老板娘的带领下,消失在了商会深处。虽然一直嘲笑赫萝死要面子,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仅是赫萝,罗伦斯也累得也够呛。但为了买蜜渍桃子,他还是决定再加把劲。

虽然罗伦斯道个歉赫萝就会轻易放弃,但他还是决定要买到它罗伦斯回到了车夫台,开出了装满货物的马车。感觉像是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连罗伦斯自己都觉得好笑。

不,罗伦斯是在从卸货场驶上大道时才产生这个念头的。抬头看往商会三楼时,正好看见打开木窗的赫萝。赫萝马上叼起嘴里的蜜渍生姜,在窗台前用于托起了下巴。真是个笨蛋雄性,她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句话。罗伦斯险些抬起手来打招呼,但还是紧了紧缰绳向前驶去。

商会的人曾说过,鲁瓦伊村很容易找。出了村子之后,罗伦斯-上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在临时立起来的术牌上,草草写着"鲁瓦伊"三个字。

而且,为了方便在夜间运货,在沿路各处要所都设置了篝火。

估计一半是用来作为路标,另一半是为了防止不逞之徒把货物搬到别处倒卖吧。

天空不觉间已经鲜红一片,估计不久就要化为青色了。擦身而过的行人都是疲态尽显,驾着空马车的人们中甚至有几个在车夫台上打起了盹。

回头看去,能隐约看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的人们。背上背着货物的人,搭在马上的人,载在马车里的人。服装和装备都各不一样,仿佛在强调这份工作是临时插进来的。在奥姆商会的卸货场见到的种种资材,十有八九是用来建水车的。

这座城镇的周围似乎土地十分肥沃,为了配合谷物产量,需要有磨面用的水车,而水车的作用又不仅限于磨面。富足的土地会招来住民,人多起来就会需要很多东西。锻冶、染色、纺织工程也需要大量借助水车的力量。

但是,设置维护这一设备需要大量资金,设有水车的河川也基本是贵族所有。虽说有需要,但在各方的利益冲突之下,往往很难如意。

从商会的繁盛程度看来,恐怕围绕水车的设置各方对立了很久,

拖了又拖,终于决定要设置了。

之所以着急,是因为开春之后山上的冰雪就会融化,作业会变得十分困难。

他们肯定打算趁水量小的时候完成护堤,充分利用春天的融雪驱动水车吧。

虽然不知道这一想法能不能成功,但谁都能看出这一工程进度很赶。

但也多亏如此,自己才能若无其事地混了进来,真是谢天谢地。

而且,驾驶着没有赫萝在的马车,虽然不至于神清气爽,但也有

种久违的轻松和新鲜感。

从前自己驾车时明明会感受到元奈和孤独,人真是种善变的生物。

夕阳西落,很久没为远方的狼曝而颤抖了。罗伦斯忍着哈欠小心注意车轮不被路上的凸凹和水洼绊到终于来到了火光映月的鲁瓦伊村。

村子北面有个大斜坡通向森林,里面有小河流淌着。

平时太阳西沉后河流就会沉入森林的暮色中,但现在河岸两侧有无数篝火照明,仿佛一条火龙悬在空中。

各处都有人在打盹,河两岸可以看到辛勤劳动的工匠们的身影。

这是个超乎想象的大工程,可能要同时设置许多台水车。

搞不好能大赚一笔。

交货拿到换工钱用的木牌,罗伦斯赶忙再次乘上了马车。

虽然不会说人话,但马还是转过头来用紫色的双睦诉说着。

饶了我吧。

但是,罗伦斯还是拉紧马缰转换了方向,狠抽一鞭催促马前进这是门往返趟数越多就越挣钱的单纯生意。在分秒必争的赶路过程中,罗伦斯忆起了遥远的往昔。

虽然马想必很不情愿,但罗伦斯还是笑了笑,围上毛毯俯在了马背上。

那么,为了买蜜渍桃子还需要往返多少趟呢?

罗伦斯一边想着,一边在月光下赶路。

通往鲁瓦伊村的道路乱成一团。因为奥姆商会贴出了高价征集临时工的告示,求职者真所谓山人海。

正因如此,比起平时就在运货的商人,还是前来挣临时外快民比较多。从农夫和牧羊人,到卖艺的与旅途中的修道士,甚至有抗围裙的手艺人,说全城出动也不为过。很多人背着货物,努力做着时不习惯的体力活。

但是,就算通往鲁瓦伊村的道路不是很险峻,也还是存在诸多问题。沿途的森林间,不知是被来往的人群吸引了,还是被运货途中所吃的粮食味道钓上了,能够频频听到狼和野狗的叫声,在小桥上甚至因为争渡引发了口角。

村里正忙于整理货物和应付前来询问水车工程的外地工匠。为了滋润来村里做工的人们的喉咙,妇需们正匆匆忙忙地从河边取水。从村子

的广场通往河边的一路,都因为洒出来的水而变得像沼地一样。

在村子里,还散布着腰间佩剑胸前带甲的士兵。恐怕是拥有水车的贵族来视察工作了吧。

午后大家还有体力,工钱给的也足,所以问题还不大。

但是,日头开始西沉,人们开始因为疲惫而屈膝蹲坐的时候,势头开始不对了。

就算回到奥姆商会,因为上货速度跟不上,所以搬运作业迟迟没有进展。最后,从大汗淋漓的赶回来的人口中,甚至听说路边出现了野狗。

罗伦斯也用马车运了七趟货了。倦意渐深。

虽然路途并不艰险,但躲避行人也会消耗精力。大致确认了一下钱包,今天挣了七枚托莱尼银币。

工资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丰厚。这样看来,再花三四天就能买上蜜渍桃子了。要是能快点装货就能赚更多钱了。罗伦斯元法抑制心头的急躁。

但是,人的作业量终究有其极限。

罗伦斯做了个深呼吸,在马车上思考着。所谓欲速则不达,现在就休息一下,等晚上人少了以后再运货的话,效率应该会更高。

他驾着马车离开了队列,把马车寄存在因为全部借出而空空如也的马棚里,回到了商会分配的房间。

不知赫萝是怎么说服老板娘的,既没有被赶出去,也没有和别人合住。屋里只有赫萝一个人,一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边照着夕阳的余晖一丝不苟地梳着膨大的尾巴。

筋疲力竭的罗伦斯把短剑和钱包放在了桌子上,但对方一眼都不瞧。虽然想讽刺一下她的风雅,但毕竟是罗伦斯自己让她待在屋里的,所以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虽然如此,对方总该有点表示吧罗伦斯这样想着,把疲惫至极的身子往床上一按,就在这一瞬间。

"好像还剩两个。"

罗伦斯不知所以地看向赫萝,但她却一眼都不看这边。

"一个被卖了,还有一个也很快就要出手了。"

很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蜜渍桃子。

在身心俱疲之下,虽然不指望对方慰劳自己,但起码说点高兴话题吧。

但是,握了一晚上的缰绳,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这句催促。

罗伦斯有点火大,但还是尽量平静的问道:

"你专程去确认过了?"

虽然专程这个词上体现出了焦躁,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罗伦斯在床上坐起身来,开始解鞋带。

"没问题吧?"

赫萝追加的这句话让罗伦斯的手停住了。隔了一小段时间,他又开始动手脱鞋。

"一个一琉米奥尼。这价格不是随便就能买得起的,我也不认为有很多人要买。"

"是吗.那咱就放心了。"

虽然可以照字面理解这句话,但这不加掩饰的说法剌激了疲惫的神经。虽然很想对她详细说明一琉米奥尼是多大一笔钱,但还是冷静下来再说吧。

赫萝没有理由剌激自己,恐怕是因为疲惫让自己产生了错觉吧。

罗伦斯这样想着,解开了衣扣准备小睡片刻。

发现赫萝不觉间已经把视线投向了这边,直盯盯地注视着自己时,罗伦斯已经放下心来准备躺下了。

"汝想必大挣了一笔吧?"

听到这明显不怀好意的说法,罗伦斯反而很是吃惊。

"明天吗?还是今晚就要收手了?已经送了七趟货了,想必挣了很大一笔吧。"

虽然蚂蚁咬人是很烦,但一针刺下去的蜜蜂还是很吓人。面对几乎要露出猿牙的赫萝,罗伦斯先前的烦躁一扫而空,几乎是反射性的辩解道:

"不、不,那个,赚了有七枚银币·…"

"七枚?哦。然后呢,明明忙的都不可开交了,你还要花多久才能挣够一琉米奥尼啊?"

回屋时还以为尾巴是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很蓬松,现在才发觉另有原因。

但是,罗伦斯的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赫萝为什么发脾气。因为蜜渍桃子就要卖完了?还是已经等不及了?罗伦斯呆呆地哑口无言,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想不起来,而是实在想不出赫萝在为什么发脾气。

赫萝的眼睛在夕阳照耀下,和兔眼一般血红。她那充满愤怒的眼睛笔直地盯着这里,要是一个搞不好甚至会丢掉性命。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之后,罗伦斯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赫萝刚才说什么?赫萝说自己运了七趟,她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就连商会的人,恐怕都没法清楚掌握每人运货的准确次数。感觉仿佛赫萝在夜里也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一样。

罗伦斯想到这里,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赫萝耳朵一竖,尾巴从膝盖上砰地膨了起来。

但是,她那充满愤怒的眼睛已经不再看向这边,也没说什么风凉话。相对的,赫萝只是眯起眼睛别过了头。仿佛惟愿夕阳能将一切都染成鲜红一般。

"……你·…"

罗伦斯正要开口,却见赫萝露出獠牙转向了这边。"不,没什么。"

罗伦斯赶忙改口,只见赫萝瞪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看的不是罗伦斯,而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虽然其中有对罗伦斯的担心,但更主要的是被孤零零地扔在宿舍里所带来的寂寞。

赫萝曾说孤独是种致命的病,还曾为罗伦斯险些搭上性命,这一点罗伦斯当然没有忘记。

为了赫萝而勉强疲惫的身体也是为此,但思绪不通过语言是无法传达的。就像赫萝透过那扇窗户注视着罗伦斯一样。

就算工作再单调,就算自己再疲惫,赫萝也希望罗伦斯能来叫上她。至少,比起被扔在这里要好得多。

罗伦斯用咳嗽来争取着时间。

对方是赫萝,要是直接邀请,恐怕只会招来一顿训斥,甚至可能会害对方以为被同情了,让自尊受损。

所以,必须找个正当的理由。

罗伦斯比商谈时更加努力地转动脑筋,终于想到了邀约的理由。那就是前往鲁瓦伊村的途中,穿过森林的道路。

罗伦斯又咳嗽一声,终于开口道:

"前往村子的途中有野狗出没。日落以后恐怕会有危险。如果可以的话…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以确认赫萝的反应。

赫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但从她的样子里已经看不出寂寞了。

"还请你一定来帮我一把。"

罗伦斯使劲力气说出"一定"这个词的瞬间,赫萝的耳朵无疑动了一下。

但是,她之所以在罗伦斯说完之后也没有马上搭话,多半是因卖身为贤狼的尊严使然吧。虽然对方说出了自己想听的,但马上摇着尾巴答应会有损自己的身价。

赫萝卖了个关子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尾巴伸到手边大大一摸。

转向这边,微微上瞄的一瞥,活像一个闹别扭的公主。

"无论如何都要吗?"

然后,是这句话。

看来她想营造成罗伦斯强求自己的形式。

不然,就是让罗伦斯威严扫地的报复行为吧。一直把自己扔在宿舍里,这是罗伦斯的不对。

罪过,必须要偿还。

"嗯。能拜托你吗?"

罗伦斯说的更可怜了,转过身子的赫萝耳朵动了两下。赫萝之所以把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想必是为了忍住笑吧。"真拿你没办法。"

赫萝叹息道,把视线转向了这边。手艺人只有能独立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才能算是独当一面。罗伦斯掩盖着害羞和元聊的心情,以满面笑容这样答道:

"多谢了。"

终于,赫萝轻笑了出来。

"嗯。"

对方害羞地缩起了头,这正是心情好的象征。

不管怎么说,终于渡过了生气的赫萝所设下的难关。罗伦斯舒了一口气,最后脱下外套松了腰带。虽然应该把外套挂在椅子背上,但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现在的他,一心只想赶快睡觉。

距离梦乡只有一步之遥。罗伦斯的魂魄已经从嘴里冒出半边的瞬间,赫萝站起身来说道:"汝干什么呢?"

不知是眼前→片漆黑,还是眼皮已经闭上了。

"哎?"

"喂,既然决定了,休息也到此结束。没有时间给你磨蹭。"罗伦斯揉了揉眼,拼命睁开眼睛看着赫萝,见她正麻利地穿着带风帽的外套。

真的假的,开玩笑的吧?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讶。罗伦斯只是呆呆看着准备中的赫萝。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是如此残酷,高兴地摇晃起来的尾巴看起来是那么的恐怖。赫萝准备好之后,带着笑颜走了过来。

开玩笑,这一定是个玩笑。

罗伦斯在心中祈祷着,但赫萝的脚步没有停歇。

"喂,走了。"

然后,对方拉起了罗伦斯的手,企图让坐在床上的他站起来。就算是罗伦斯,也是有极限的。他下意识的甩开了对方的手,这样说道:

"饶了我吧,我又不是拉车的马。"

话已出口,他发觉自己失

言了,马上仰视着赫萝。

但是,被甩开手的赫萝只是看着这边,坏心地笑了:

"嗯,也是。"

虽然罗伦斯怀疑她生气了,但赫萝只是嘿琳一声,开心地坐在了罗伦斯身边。

"呵呵,怎么,以为咱生气了?"

她那高兴的神情,表示她只是想惹罗伦斯生气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被耍了。

"汝是想着现在先睡觉,等晚上人少了再更有效率地赚钱,没错吧?"

长时间盯着窗外的话,很容易发觉这一点。

罗伦斯点点头,那就让我睡吧。眼神里甚至带有恳求的神色。

"所以说汝是笨蛋啊。"

赫萝轻轻抓住了罗伦斯下巴上的胡子,左右摇晃着。因为困乏与疲倦,被这样一折腾,反而很舒服。

"你搬了一晚上货,在车夫台上休息,不和咱吃早饭就出发,一直劳动到现在,一共才挣了七枚银币吧。"

‘……嗯。"

"咱记得,一琉米奥尼换算成银币是三十五枚左右。这样一来,咱要买蜜渍桃子还要多久啊?"

小孩子都会的算术题。罗伦斯回答道:

"四天。"

"嗯,太久了。而且…

见罗伦斯想插嘴,赫萝抢先继续道:

"卸货场忙成一团。你没办法才休息,想着晚上再来,肯定只有自己这样想,但真是这样吗?"

赫萝得意洋洋的摇晃着风帽下面的耳朵。从这个距离,凭赫萝的耳朵能把卸货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在这样想吗

"嗯。晚上恐怕还是一样混乱。而且装货的人们也必须休息。你困乏疲惫、长吁短叹、七荤八素的熬过了五天,对方最多也就撑个七八天吧。"

感觉她的计算没错。

罗伦斯呆呆的点了点头,赫萝突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凭这副疲惫至极的身体,对这种突然行为实在无计可施。罗伦斯啪嗒一下仰面倒在床上,勉强把视线对准了赫萝。

"我该怎么办?"

"办法之一,祈祷蜜渍桃子不要卖光。"

罗伦斯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地说道:

"另一个办法呢?"

"找点别的生意。"

‘……别的?"

只是运运货就能得到这么多工钱,只有傻瓜才会另找工作呢。罗伦斯暗中这样想道,在他的意识完全消失之前,赫萝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回响着:

"咱在这里听说了。反正要咱去驱逐野狗,有更好的挣钱方法。

那就是

罗伦斯一边睡觉,一边算计着挣钱的事。

从马厩借来了二轮马车。

虽然货台小,车夫台也小,但比较适合高速移动。然后是麻绳、毛毯、筐子,还有板子和大量零钱。罗伦斯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把马车驶到了一座建筑前面。只见店主像是久候多时一样从里面飞跑出来:

"哎呀,让我好等啊。借到了吗?"

"嗯,您那边呢?"

"一切就绪。大清早的来敲门,我还以为又是旅客呢。没想到居

然是这种工作找上门来了。"

旅馆店主笑得很灿烂。

但是,他的围裙被油和面包渣弄得很脏。

"听说你昨晚也去找那群面包师了?害手艺人比教会的人起得还早,大家正抱怨呢。"

店主说罢一阵大笑,转向旅馆里招了招手。

走出来的,是两个摇摇晃晃地捧着大锅的小鬼。

"合起来大约有五十人份。小鬼去肉店的时候,那边还担心我家客人超员了呢。"

"这件工作来得急,真是多谢了。"

"哪里哪里。因为商会的规矩,旅馆挣钱有个限度。能赚到外快,我还求之不得呢。"

两人合力把锅搬上了货台,用麻绳包起来保温。里面盛满了圆葱煮羊肉,油脂还在咕嘟冒泡。

接下来运来了一个大筐,里面盛着切好的面包。没隔多久又装上了两个大桶,里面是不好也不坏的葡萄酒。二轮马车已经被装得满满的,,罗伦斯请店主帮忙,用麻绳牢牢地固定住了。马之所以向后转,恐怕不是偶然。

要搬这个吗?马要是会说话,肯定会这样问。

"虽说我也是收人钱财替人做事·…"

店主数完料理的工钱,缓缓说道。

可能有外快时都是这样,两个小鬼各得到了几枚磨损的货币,高高兴兴地回旅馆里面去了。

"真的没问题吗?通往鲁瓦伊村的道路不是要穿过森林吗?"

"你是说森林里…会有狼和野狗出没吗?"

"没错。那是奥姆商会为了往鲁瓦伊村搬运资材而临时开辟的道路。周围全是镇上养不了的野狗。因此它们不怕人,很难对付。虽然可能有人和你想的一样,但都因为过路太危险而放弃了吧。"

赫萝在那个屋里听到的谈话。

要是没有野狗,就能做上饭,运到连吃水都成问题的鲁瓦伊村卖了。

"哈哈。没关系。"

罗伦斯笑着回答,把视线技向了二轮马车的货台。绑好的货物上,有人在放板子。

那是个娇小、纤细的小姑娘,在卷起的裙子下面不时会露出像腰带一样的毛皮。固定好板子之后,小姑娘一下坐在上面满足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察觉到罗伦斯的视线,对店主微微一笑。

"为了对抗海里的恶魔和灾难,船头上不是都有女神镇守吗?我

有这个小姑娘在呢。"

"呵呵……不,可是,靠她驱逐野狗吗?"

店主满面惊讶,但见罗伦斯充满自信地点了点头,就什么都没说。

旅馆主当久了,自然会见识很多祈福方法。

只要不拜蛇拜青蛙,就谢天谢地了。

不管怎么说,已经从罗伦斯这里收了外快,店主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愿神保佑你。"

最后留下这句话,离开马车两步远。

"谢谢你了。啊,对了对了!"

"嗯?"

罗伦斯跳上马车,从车夫台上招呼道。

虽然二轮马车并不少见,但货物上面坐着个高兴的少女就不一样了。过往的行人纷纷惊奇地看过来,路上的孩子像祭典一样天真地对赫萝招手。

"说不定,我晚上还会来拜托您的。"

店主嘴一张,然后咧嘴笑了。

"我家旅馆都住满了,人手有的是。商会法可没有规定不许房客帮忙。"

说罢,他大笑了起来。

"再见。"

"嗯,一路顺风。"

马车咯吱一声动了起来,缓缓前进。

清晨在嘈杂的市区前进时,需要时不时的勒马变换方向。因为这辆马车只有两个轮,所以坐在货台上很是受罪。

赫萝每次都在罗伦斯身后大骂笨蛋,并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出了城。这里是二轮马车发挥本领的外面世界。

"那么,心里有所准备了吗?"罗伦斯说道。坐在板上的赫萝上身前倾,用双手抱住罗伦斯的脖子点了点头。

"咱跑得快着呢。马这点速度不算什么。"

"可是,那是自己赶路的时候吧。"平时都是罗伦斯紧抱着赫萝。

同样是做生意,用别人的钱和用自己的钱时紧张感完全不同。赫萝双臂一紧,把下巴放到了罗伦斯的肩上。

"那就得抓紧点了。像平时的汝那样,拼命地忍住哭。"

"我没哭过吧…"

"呵呵呵!"

赫萝坏笑的气息吹得脖颈痒痒的。罗伦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然后,这样说道:

"但是,就算哭我也不会停车的。"

"那怎么一一"

赫萝接下来的话,被响亮的马缰声盖了过去。马跑了起来,两个车轮飞速旋转。关于赫萝哭没哭的问题,恐怕会成为之后争吵的伏笔。

沿途只能用爽快一词形容。

二轮马车装的货很少,比四轮的震得更厉害。

相对的,它的速度实在美妙。

虽然罗伦斯也不常用,但在运送热腾腾的料理时再合适不过了。

在摇摇晃晃的车夫台上握着马缰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操控了流动的景色。

赫萝起初害怕地紧紧抱住了罗伦斯,但很快也习惯了。在到达那片森林时,她只把手搭在罗伦斯肩上,站在货物上衣襟当风开怀大笑。

因为这片森林里有野狗出没,赶路的人们大都俯着身子,甚至有人亮出了刀剑。见到站在二轮马车的货台上兴高采烈的小姑娘,他们恐怕会为害怕区区野狗的自己感到惭愧吧。

每经过一个人,对方都会眼前一亮,使劲向这边招手。赫萝也一一挥手示意,为此好几次险些从货台上掉下来。

虽然赫萝每次都抱得罗伦斯脖子生疼,但见她那么高兴,实在令人不想提醒她。

这么有精神的狼,被扔在屋里当然会生气。

途中

,从森林里远远传来了曝叫声,路人一齐看着森林停住了脚步。

这一瞬间,赫萝马上应以长曝,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然后,他们发觉到了自己的胆小。配合着在货台上高兴长曝的赫萝,来往的行人也都兴奋地吼了起来。

经历了自己乘车时绝对没法体验的乐趣后,两人到达了鲁瓦伊村。

看惯了运资材的马车,见眼前来了辆载着大桶、用毛毯包裹的大锅和少女的马车,村里的人们都面面相觑。罗伦斯在众目睽睽下悠然的停下了马车,把啪啪摇着尾巴、一副兴高采烈模样的赫萝从货台上抱了下来。让赫萝准备生意的同时,罗伦斯找到村子的负责人一番交涉,最后往对方手里塞了几枚银币,获得了在村里贩卖食物的许可。毕竟,村里原本忙得连打水都来不及。

罗伦斯刚和赫萝开始卖肉夹面包,不仅是因为害怕林间小道而没带食物的商人们,就连村民都一齐涌了过来。

"喂,那边的!不要挤!好好排队!"

把切得薄薄的肉一分为二,夹在面包里卖。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却忙得不可开交。而原因就在于觉得高价也能卖出去的葡萄酒。把商品分成两类的话,费的功夫可不只是翻倍。虽然之前也发生过一两次类似的事情,但被两人完全忘了。

在总算卖出一半的时候,后面突然走来一个外地来的男工匠。

"同伴们也在空着肚子做工……"

本来是寄宿在麦子里的狼,所以对饭的话题特别敏感。赫萝看了看罗伦斯,对方也无言地表示应该把饭搬过去。肉还剩下一整锅。眼见满载货物的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进村,就算不换地方也很快都能卖完。

罗伦斯是商人,只要能卖出去就万事大吉。虽然没必要特意换地方·…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来往于村子和商会之间的人中,自己在卖食物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开了。这样的话,为了拓展销路,给工匠们也卖点比较好。罗伦斯思考时,被赫萝轻轻踩了一下脚,才醒过神来。

"看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因为我是商人嘛。好了。"罗伦斯把手头的面包里夹上肉递给了客人,盖上锅盖转向工匠一侧。

"只有二十人份左右,可以吗?"

在河边劳动的工匠们,和饿狼没什么两样。虽说承包下工程的奥姆商会不惜重金聚集了很多工匠,但没能一并确保他们的食物和休息场所,在好心村民的帮助下好歹确保了一顿晚饭。

而且,工钱是按时间算的,大家都不舍得专程去村里吃饭。虽然听说了罗伦斯一行的存在,但他们也只有眼馋的份儿。在水车小屋里负责做轴和内装修的人们甚至连脸都没有露。

挑着酒桶的罗伦斯,和拉着载有锅与筐子的小车的赫萝面面相觑。

结果,只有边走边卖了。

"怎么,只有这点吗!完全不够啊!"

买面包的人都这样抱怨道,但脸上都带着笑意。且不论在屋檐下干活收钱的城里工匠们,只要是在外行走的工匠,谁都可以自豪地讲出在更恶劣的条件下工作的经历。

所以,虽然谁都没能吃饱,但没有一个人吵嚷着让多拿肉和面包过来。

比起这个,他们更希望能尽量让更多的人吃上东西。一个人是造不出巨大的水车,不管谁倒下都会很麻烦。赫萝也看过很多人在麦田里共同合作的景象,所以对工匠们的话很有同感。

那绝非待客的商业笑容,和工匠们的闲聊让赫萝发自内心的高兴。虽然每勺葡萄酒都要算钱的,但赫萝多少会多盛一点,这些都被罗伦斯看在眼里。

但是,他当然没有责备什么。

"来两个面包可以吗!"

从已经装上水车的小屋里,传出一个响亮的声音。明明没有磨麦子,但对方却浑身粉尘,说明他们正在削木头。赫萝打了好几个喷嚷,结果只能在小屋外面等。可能因为嗅觉比人类好,所以也格外敏感吧。

罗伦斯做了两人份的面包,爬上了又陡又窄的楼梯。

咯吱,咯吱,随着令人不安的声音,在天花板下面的些微空隙间,

有两个工匠不顾浑身的木屑,正为了调整齿轮的咬合程度拿着铿与锯奋斗着。

"我拿来了!"

水车的声音格外地大。而且在小屋里还要加上木头的挤压和回

旋的声音。

罗伦斯大声叫着,两个工匠啪的转过头来,以惊人的速度爬了过来。

事后告诉赫萝自己险些从楼梯上掉下来时,对方却咯咯地笑了。

为对方的无情而叹息后,赫萝慢慢拂去脸上的木屑报以一个微笑。

转动,带起,落下,又带起。

在赫萝像水车和样一样的冷热交替间,罗伦斯被轻易地捣得粉碎。

"好,大致转过来了吧。"

"我也这么想。把肉和面包分成半分,总算是转了一圈。"赫萝拉着载有酒桶和锅的小车,胸前摇晃着一个从工匠那里收到的小兔形状的木片。

"真想马上赶回村里订货,明天中午拿来今天两倍的量啊。"

"嗯。但是,到底赚了多少钱呢?"

"那个,稍等一下

掰着指头除去各种经费,得出的数字比想象中要低。

"换算成托莱尼银币最多也就四枚。"

"四枚?明明卖了这么多啊?"

钱包里确实鼓囊囊地装满了零钱,但零钱不管凑多少枚都是零钱。

"要是对方是被欲望迷住了眼睛的商人,就能狠心敲他一笔了。但对方是工匠,也不能赚得太多吧?所以,大概就是这样了。"

提议卖饭给工匠的是赫萝,听了这个她不吱声了。

但是,做了被人感谢的买卖,会得到很多金钱以外的东西。

虽然利润不高,虽然多少有点危险,但之所以没有避开孤立的村子不做买卖,是因为忘不了村民们收到生活必需品时的表情。

罗伦斯把手放在赫萝头上,微微用力抚摸着。

"明天带来两倍的量,收入也就是两倍了。只要事先打好招呼,晚上也能来送饭,这样就再翻一倍。蜜渍桃子什么的马上就能买到了。"

听了罗伦斯的话,赫萝点了点头,肚子也正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手掌下面的赫萝的耳朵在惊讶之余微微一颤,罗伦斯不好意思地挪开了手。因为不能装作没听到,也没法装作没发现,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笑了。

赫萝嘟起小嘴,想要捶打罗伦斯的胳膊。因为一直都在和面包与肉战斗,静下心来终于感到肚子饿了。

罗伦斯和赫萝对视一眼,赫萝先前发怒的表情也化为了笑意。

然后,罗伦斯环顾了一下四周,把手伸向了小车。

"怎么了?"

"嗯,让我看看。"

罗伦斯打开锅盖和筐子,底面粘着一片肉,和一个被压得不成形状的面包。

"我特意留下的,准备回去路上吃。"

过去都是把能卖的全部卖掉,肚子饿了就把眼前一切能吃的都填到口中,借以充饥。特意留下能卖出去的商品,等过后再吃这种事,一次也没有过口

罗伦斯用沾满油脂的刀子切着肉,赫萝扑簸扑簸地摇着尾巴。"可是,汝啊。"

"怎么了?"

"汝总是这样,在关键的地方总是少根弦。"

因为是廉价羊肉,所以筋有点多。切起来费了点功夫,最后终于腾出手来看着赫萝。

"关键的地方?"

"嗯。反正最后要留下点,我想吃更好点的肉。这片肉看起来差

强人意啊。"

本以为赫萝努力到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但看来是有些过于信任她了。

不过,还是瞅准时机悄悄偷肉吃才符合赫萝的本性。罗伦斯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抱歉没注意到。"

把面包一剖两半,在其中夹上肉,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大的一半递给了赫萝。

她的尾巴像小狗一样老实地垂下,嘴也没闲着:

"而且,工匠们的话咱很~是理解。这种东西完全不够吃。"

"别只顾抱怨了。我刚出道的时候,还拿树芽呀吃剩的野果籽充饥呢。"

啊呜,赫萝豪爽地咬了一口面包,之后把视线转了过来,连面包带肉地大嚼着。

罗伦斯收起刀子,盖上锅和筐子,拿起自己的一份面包,再次拉起小车走了起来。

"……哼,你就会像个老头一样说教。"

赫萝终于咽下了面包,这样补充道。居然被数百岁高龄的贤狼大人这样说了。

"想吃更多的好东西,这是自然的道理。就像树越长越高,树叶覆盖的越来越大一样。"

就算是歪理,从赫萝嘴里说出来也有这么几分道理。

但是,第一口明明吞掉了一半,坏心眼的赫萝仿佛不忍再来一口结束战斗一样,一点一点地咬着面包。

见到那像孩子一样的行为,罗伦斯不禁这样问道:

"你真的这么饿吗?"

要是只说这句话,可能会被赫萝狠狠地瞪一眼吧。

她之所以投以怀疑的目光,是因为罗伦斯连面包都一并递了过去。

"神教导过,将你所持的分给众人吧。"

赫萝凝视这边半晌,结果把自己的份儿一下扔进了口中。罗伦斯手里的面包几秒后也不见了。

"汝也……偶尔会做点像个雄性·…的事情嘛。"赫萝可能是想尽快吃上新面包吧,看她边吃边说的样子,连自己都觉得饱了。

罗伦斯响起了从前旅者们说过的关于进食的格言,会心的笑了。

"但是,真的可以吗?"

赫萝双手紧抓面包,姑且这样问道。看她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面包了,但既然被问了,就只能回答。

罗伦斯正要回答的瞬间,脑中的格言和前天赫萝的话联系了起来。

"嗯,可以的。"

"嗯。这样啊,那么一一"

"我已经吃饱了。"

赫萝刚大大地张开口,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把视线投了过来。

"怎么了?"

罗伦斯问道。赫萝仿佛有些犹豫,眼睛左顾右盼了一周,不高兴地瞪着这边。

"什么嘛,汝也吃过了啊。本以为汝终于有点雄性气概了呢……"

赫萝嘟嚷着,罗伦斯这样回答道:

"你说的话,其实应该这时候用吧。"

"……嗯?咱吗?什么啊?"

平时都是赫萝故意出难题,戏弄不知所措的罗伦斯之后再嘲笑一番。

罗伦斯也知道这样很低级趣味,但自己实际一试,也很能理解赫萝乐此不疲的理由。赫萝闭起了正要咬下的嘴,交互看着手里的面包和罗伦斯的脸,头上冒起一个问号。

虽然看着这样的赫萝时品酒最为美味,但醒酒的水里肯定会被人下毒。

罗伦斯掂量了一下时间,讲起了旅人们的古语。

"想吃好东西就要出双倍的金钱。想要更满足就需再加一倍金钱。那么,怎样才能让喜悦再翻一倍呢?"

赫萝看到烤全猪时给罗伦斯出的谜题。

罗伦斯笑着继续道:

"增加一起吃的人就是了。见你吃的津津有味,我的肚子也就饱了。"

罗伦斯笑道,只见赫萝低下了头,可能是自我厌恶使然吧。当然了,罗伦斯并没有责备赫萝的意思,只要赫萝吃得高兴,自己只要看着就好。

所以,罗伦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半恶作剧地抚摸着赫萝的头。

手被推开了,这次是赫萝的手伸了过来。

"被汝这么一说,要咱怎么全部吃下去啊。"

伸过来的手里,拿着撕成两半的面包。

没有平均分成两份,而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撕下一小块递了过来,这一点实在太符合赫萝的作风了。

既然她这么想吃面包,其实全吃了也无妨。

罗伦斯正想这么说,赫萝却半开玩笑地这样说道:

"只有汝在吃好东西,咱不甘心。"

罗伦斯刚才,曾摸着赫萝的头让她放心吃。

这次,赫萝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还是说,汝是个只顾自己的人吗?"

所谓贤狼,真不是浪得虚名。

要是拒绝她,自私之人就变成罗伦斯了。

罗伦斯心怀感激地接过了赫萝怀着肝肠寸断的决心撕下的面包,感谢道:

"谢谢你。"

"嗯。"

赫萝自豪地挺着胸脯点了点头,害羞的笑着啃起了面包。罗伦斯也把收到的面包扔进嘴里,把沾着面包屑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

赫萝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一把抓起了罗伦斯的手。虽然吃了一惊,但罗伦斯没有贸然看向赫萝。只是无言地笑了笑,回握了过去。

宁静的冬日午后,只有咯吱咯吱的拉车声久久回荡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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