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幕

柯尔的穿着非常寒酸。

上身穿着满是补丁、边脚破烂的外套,下身穿着连脚踝都能完全看到的不合尺寸的裤子,脚上套着比小气的商人切的肉还薄的鞋子。

再加上身体单薄,看起来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似的。

不过,他看起来和缺钱的人、或者恪守教会清贫之规的人完全不一样。

爱尔萨也显得非常疲倦,她的面色有些憔悴,穿着也并不奢华,然而,她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凛然的气质和压迫感,这大概是由于她具有坚强的精神和气质吧。

罗伦斯让坐在地上的爱尔萨坐到椅子上,并给她端来了用生姜和牛奶煮的加了蜂蜜的滋补饮品,以此代酒。

爱尔萨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但这决不表示她忘了感谢。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

看到爱尔萨抿了一口,并发出放心的叹息之后,罗伦斯也叹了口气。

“你想问我离开村子的原因是什么吗?”

爱尔萨并不是个会被食物笼络的人,不过,从她的语气看,紧张的情绪明显缓解了。

“嗯,说实在话,我想不出原因。”

也就是说,完全是出于好奇心吧,罗伦斯端着木制酒杯,接着这样说道。

“我是来找人的。”

爱尔萨的这个回答完全出乎罗伦斯的预料。

“你说……找人?”

“倒也不是某个具体的人。”

爱尔萨把杯子端到嘴边平静地喝了一口,随后闭上眼睛,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叹息。

对看惯了赫萝和柯尔吃相的罗伦斯而言,她的这种举止简直如贵妇般优雅。

“我是来寻找愿意在教会担任圣职的人。”

“可是……”

罗伦斯刚开口,爱尔萨就睁开眼睛笑了。

“多亏了您,特列欧村已经点燃了信仰之火。另外,你们以令人佩服的实力粉碎了埃宾鲁库镇的阴谋。现在那边已经有人愿意专程来这里买糕点了。”

在说出令人佩服的实力这句话的时候,爱尔萨的目光望着赫萝。

尽管赫萝以满不在乎的表情望着窗外并大嚼着肉干,但她也明白,爱尔萨的目光中包含着感激之意。

虽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赫萝的狼耳朵还是动了动,表示回答。

爱尔萨知道赫萝的真正身份,所以赫萝没必要用那寒酸的斗篷来隐藏自己。

“因为埃宾鲁库那边对村里的事了解不多。当知道教会里只有我一人的时候,吓了一跳。当然了,我是不会把详细情况说给被强行带来的埃宾鲁库的司祭大人的,谁知道他能老实多久。”

教会是彻底的男性社会,虽说有名的修道院的院长不一定是女性,但那是修道院的情况,并非教会。

说完,爱尔萨滋滋地吸吮着杯中的饮品,仿佛把那些麻烦的问题也一起饮下一般,随后,她发出了吞咽的声音,大概是把生姜也吃掉了吧。

“咳……抱歉了。所以呢,我是来寻找能在村里担任圣职的品行端正的人。因为那个教会可不是随便向人发送信函的。”

“就是说,不是您慧眼相中的人就不行?”

罗伦斯以略带讥讽的语气这样一说,爱尔萨立刻笑了起来。

看起来,爱尔萨似乎还暗自得意呢。

“那当然。我可是身负父亲弗郎兹司祭交托的任务,找来的人自然是必须有相应身份的人。”

养育爱尔萨的弗郎兹司祭曾经在特列欧村收集与异教的神相关的书籍。由于这个原因,屡屡被怀疑有异端的嫌疑,但他却依然得意洋洋,不仅如此,还利用自己与各方面有势力人士的关系,在特列欧村建起了只属于自己的圣域,算得上是个厉害人物。

被授命做这个弗郎兹司祭的继任,也许是件倒霉的事吧。

爱尔萨的话语中也包含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这大概是因为她非常理解自己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吧。

“只是,要说这是最大的原因,也有点……”

说着,爱尔萨朝赫萝望去。

赫萝疑惑地转过头,并露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温柔笑容。

“我知道自己不大懂得人情世故,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见见世面。”

“哦。”

赫萝用鼻子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想法不错嘛。

赫萝在麦田里待了数百年,看惯世事变迁。

正是由于阅历比别人多,她难免有些前辈的架子。

罗伦斯一面笑着,一面把目光转回爱尔萨身上,这样说道。

“可是,那是个艰难的决定吧?”

行商的时候,他经常能够听到住在狭隘的世界里的人对外界的看法。

其中甚至有人认为,世界已经毁灭了,只剩下村子和城镇。这并不是夸张。就算坚信有神明的守护,一个弱女子想要闯世界也并非易事。

罗伦斯这样一问,爱尔萨立刻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胸口挂着和罗伦斯上次到特列欧村时看到的不同的手工雕刻的教会纹章。

是谁雕刻的呢,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罗伦斯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爱尔萨身边有一个看起来不太可靠、却非常勇敢的磨面的少年。

tt当然,我也无数次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我相信有神明的守护,所以……”

尽管对数百年来被当作神明来供奉的事感到很生气,但听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把别的东西称为神,赫萝还是显得很感兴趣。

她斜着漂亮的三角形狼耳朵,兴致勃勃地听着。

“你是指那位书商吗?”

罗伦斯说完,爱尔萨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

“你又认识了奇怪的家伙啊。”

说完,罗伦斯自觉失言,慌忙想掩饰,爱尔萨却笑了起来。

爱尔萨捂着嘴说了句“很失礼哦。”,随后又接着说道:“不过,你那样想也是难免的。”

“我也只见过一次而已,不过,我知道他是父亲弗郎兹司祭的旧交,而且,在父亲的信里提过,万一发生什么事,可以依靠那个人。既然是父亲信赖的人,我当然也应该信任,即使他的外表看起来肤浅又贪婪。”

没想到爱尔萨这么信赖那个一副奸商嘴脸的家伙。虽然爱尔萨的判断不能说有什么不对,但罗伦斯总感觉那样等于绕着弯子责备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一样。

罗伦斯挠了挠头,爱尔萨缓缓吸了口气,如说教般开口说道。

“要说我没感到什么不安,那是假话,不过,那个人确实是个真诚的人。再说,贪婪也不是什么错误,那个人的真诚,正是来自于他的贪婪。"

罗伦斯擅长观察别人。

也因此看出了那个书商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就是说,他的目的,是弗郎兹司祭的藏书,对吗?”

罗伦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爱尔薛笑了。

“因为村里没有那样的人啊。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不过我最终想通了,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和忠实于神明的教诲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总是想通过各种手段从我口中套出弗郎兹司祭的藏书地点哦。不过,没用什么过激手段。”

为了知道赫萝的故乡的位置,罗伦斯他们也用了各种手段想看弗郎兹司祭的藏书。顺便说一句,罗伦斯的手段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是利用爱尔萨对神明的忠诚,在教会的圣堂里玩文字游戏。

想到那时候的事,罗伦斯不禁有些脸红。

爱尔萨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她一直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目光游移不定,显出了行商人天生具有的胆怯,而共犯赫萝却依然满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事情就是这样,当我说明自己想来这个镇子的时候,他很高兴地答应了。虽然旅途艰难……但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许会说出藏书的地点。”

初次的旅途上,到处充满未知事物。

这个时候如果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人们都会如同刚出壳的雏鸡把自己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当做父母一般,对那个人无条件的信赖。

不过,露·罗瓦也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吧。

真正老练的商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伟大的圣人总会离开自己住惯的故乡,到远离人迹的森林和沙漠等地方隐居,我现在总算明白原因了。出来旅行,才知道人的弱小。”

不愧是圣职者的感想,罗伦斯一面微笑着,一面点头。

对爱尔萨说的话有着比罗伦斯更深刻理解的柯尔也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所以,在你们离开之后,我抱有的疑问也解开了。”

听到这句话不光是罗伦斯,赫萝也产生了兴趣。

她立刻把头从窗外转过来,看着爱尔萨。

“疑问?”

“是的,为什么有那么特别的力量,却乘坐着如此朴素的马车。”

罗伦斯自己也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要借助赫萝的力量,罗伦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一个拥有惊人财富的有钱

人。而且,成为有钱人的方法有许多。

可是,自己却没那样做,他所考虑的,是就算生命受到威胁、也不用借助赫萝的力量自己独立解决问题的方法。而这,也是让赫萝非常生气的地方。

当然,其中也有想在赫萝面前炫耀自己那小小的虚荣心的原因。

不过,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非常明白自己的弱小,明白就算借助旅伴的力量、也改变不了自己弱小的这个事实。所以,我想尽量以自己的力量,或者说……”

说到这,罗伦斯朝赫萝望去,脸上带着难为情的神色。

“只借助与自己力量相符的旅伴的力量。有多大碗盛多少饭,这是商人的铁则。”

说完,罗伦斯又补充了一句:“违背这个铁则的时候,就会吃苦头。”

赫萝笑了起来。

“世界看起来更加广阔了,这句话是真的啊。”

说完,爱尔萨把目光落到手中的杯子上,并平静地闭起了眼睛。本来让人感觉像出鞘的剑般锐利的爱尔萨,这时看起来锋芒收敛了许多。

人不可能总保持刚相逢时那样,赫萝在这个镇上哭着说过这样的话。

的确,人是会变的。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不过,变化并不都是朝着悲伤的方向。

罗伦斯与赫萝走向的道路,是乐观的。

赫萝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的耳朵形成了掩饰难为情的时候的形状。

过一会儿,她说不定会生气吧。

“感谢神明让我们再次相遇。”

听到爱尔萨这句纯真而直接的话,罗伦斯用力点了点头。

旅途总是伴随着各种邂逅以及许多新发现。

这既是由于世界的广大,也是由于自身的渺小。

不过,其中既有动人心魄的美景,也有使人心痛的悲伤战场遗迹。

或者说,这是异文化的气息所带来的冲击。

这也许就像爱尔萨看到怎么看都是肉食的料理,却起个鱼尾料理这种冠冕堂皇的名字时的反应一样。

圣职者不应食肉。这种话语,和不想死的人不该在水里呼吸这种话一样,是正确却毫无意义的。没想到这种戒律里有那么明显的空子可钻。

她的表情,惹得坐在罗伦斯身边的赫萝直笑。

“客人,不相信的话,要不要看一看历代司祭大人的许可证?”

热情地在店里招呼客人的少女一面给其他客人送啤酒,一面这样说道。

一般的酒场里只要来了一看就是真正的圣职者的人,气氛就会变得尴尬而沉默,可是,这里是特别的。没人在意爱尔萨,所有人都喧闹着,在这里缓解一天的疲劳。

“不……不,世界真是广大啊。"

爱尔萨看着料理这样说道,随后,笨拙地拿起了刀叉。

接着,如同把不顺心的现实也一起吃下肚里一般,开始豪爽地大嚼大咽。

这让赫萝吃了一惊,柯尔就更惊讶了,只有店里的女招待咯咯地笑着。

“好吃……好吃……”

把食物咽下去之后,爱尔萨紧闭着眼睛,用手在桌上摸索着杯子。柯尔机灵地把杯子递给了她,她随口道了一声谢,开始咕嘟咕嘟地喝果汁。

仿佛把不净之物也全部吞进肚中一样。

这太夸张了吧,罗伦斯这样想着。爱尔萨把空杯放到桌上,表情痛苦地这样说道:

“好、好辣……”

尽管没有喝酒,她的脸却变得通红,眼角也变红了,对过惯禁欲生活的爱尔萨而言,这种非常适合下酒的重口味料理是一种烈性药吧。

“哈哈,那是下酒的菜啊。尝尝这个怎么样?”

在教会里,只要不是滥饮,通常不会对喝酒这种行为多说什么,正因为如此,以酒豪闻名的司教和圣职者多得不计其数,而且,有了酒就得配上下酒菜,结果,许多圣职者都越变越胖,有圣天使博士这种诨名、精通古代知识的教会博士甚至胖得一坐到桌子前,腹部的肥肉就都被桌边抵得凹进去。

“这是……”

“这是用黄油炒的牡蛎。是从河流下游的港村直接运来的,非常新鲜,生吃都可以哦。”

除了极寒之地和异教之地,其它地方很少有生吃的习惯。雷诺斯镇多少有这种习惯,是因为和有许多外洋船只进出的坎尔贝交流频繁,深受其影响吧。

当然,听到那句玩笑话,爱尔萨露出了和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相符的吃惊表情。

赫萝看了看她,随后神情开心地想对女招待说点什么,罗伦斯严肃地把她的注意力转回了桌上。

“如果觉得鱼尾料理味道重的话,用面包一点一点蘸着吃也许正好。这里的料理味道完美,但惟独面包却一贯地……”

罗伦斯正说着,新的菜又上来了。

罗伦斯发现女招待正笑着看向他。

“……惟独面包,有些贵。”

罗伦斯慌忙改口,女招待轻轻点了点头,快步朝厨房走去了。赫萝一面笑着,一面把煮好的豆子放到面包上。

“出门在外才发现,连食物的种类都那么丰富啊。”

桌上放着肉、野菜、牡蛎,有烤有蒸有煮,味道的浓淡也各自不同,就连面包都和爱尔萨平时看到的不一样,是切成薄片,很容易把别的食物放上去一起吃。

不光是小小的特列欧村,就连离那里稍微远一点的埃宾鲁库也是这样,尽管贸易不算繁荣,食物对爱尔萨来说也是陌生的。

罗伦斯正是利用这种陌生感拯救了特列欧。

“不过,感到好多东西都让人惊奇只是一开始的时候。我刚离开自己成长的村子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都觉得眼花缭乱,但过了一个月,也和其他的旅人一样了。”

当然,虽然罗伦斯这样想着,但他也正是在单调的生活中碰到了赫萝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世事也是不可预料的呢。

即使这样,爱尔萨还是以微笑感谢罗伦斯的安慰。

可是,看到赫萝大口地嚼着面包的样子,她的笑容僵住了。

“唔,好吃……好吃……”

赫萝用拇指擦去粘在嘴角的豆子,大口把面包送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酒,又准备吃第二块面包。

在吃喝和睡觉的时候,赫萝简直太疏于防备了。

在张开大口的时候,赫萝终于意识到了爱尔萨的视线,虽然她稍微迟疑了一下,但立刻接着大吃特吃。

罗伦斯突然感到自己有编借口的必要,他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小声说着什么。看到他这样,爱尔萨也拿起了一块面包,她刚打算一点一点撕着送到嘴里,但突然想起了罗伦斯说过的话,于是用另一只手按住垂下的袖口,准备把面包放到鱼尾料理的盘子里。

但她立刻停止了动作,这并不是因为回想起了刚才的辣味。

而是因为看到柯尔动作麻利地把面包块撕下,放进鱼尾料理里蘸了之后,满不在乎地把汁水不断滴着的面包送到口中。

和旁若无人的赫萝不同,柯尔很注意别人的目光。

看到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爱尔萨,柯尔感到非常疑惑,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不过,他那塞满了面包的嘴依然不慌不忙地活动着。

赫萝曾经取笑说柯尔吃东西的样子会让人联想起花栗鼠。赫萝经常把食物分给柯尔,说不定就是为了享受给花栗鼠喂食一样的乐趣呢。

实际上,柯尔的吃相虽然根本谈不上优雅,却显得非常可爱。

罗伦斯也笑了笑。

“很不雅观哦。”

爱尔萨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她这样说道。

这时,柯尔正准备咽下第二口。

听到爱尔萨这么一说,他马上闭上了嘴,把面包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朝她望去。

赫萝一面微笑地看着柯尔的的举动,一面继续旁若无人地吃着。

“你也一样。”

赫萝毕竟是赫萝。

尽管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犹豫了片刻,但随后又以高傲的态度看着爱尔萨,继续把面包塞进嘴中。

爱尔萨只好叹了口气,转而对罗伦斯说道。

“在我住的村子里这样做的话,总会有人提醒说你又不是贼。”

你又不是贼,所以吃东西用不着这么慌慌张张,生怕别人看到似的。她的话大概是这样的意思吧。

罗伦斯点了点头,赫萝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对旅人而言,这有什么奇怪的。”

听到这句话,爱尔萨无法反驳。因为她明白,离开村子之后,旅程

中充满了自己不知道的事,与自己的常识相悖的事。

其实,不管是旅人还是什么人,都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

赫萝的话,是利用爱尔萨的无知和正直进行的狡辩。因为是旅人,所以举止粗鲁没关系,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赫萝满脸坏笑地望着无力反驳的爱尔萨,罗伦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对爱尔萨说了一句:“抱歉。”

“只是因为习惯了那种吃法。”

“啊,

没什么。”

从窘迫中恢复过来的爱尔萨挺直了腰回答道,随后,如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朝天花板望去。

罗伦斯也好奇得抬起了头,爱尔萨却把视线转了回来,并闭上了眼睛。

随后,她轻咳一声,这样说道。

“用如此美妙的食物招待我,不胜感激。我总想有所回报,但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刚离开贫穷村子的旅行者,因此,这样如何?”

爱尔萨睁开眼睛,开心地这样说道。

“在用餐礼仪方面,我也许能够帮点忙。”

听到这话,坐在爱尔萨身边的柯尔不安地望着她,坐在对面的罗伦斯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从出生到现在,大概没人说过罗伦斯的举止不雅观吧。

当然了,考虑到柯尔,在某种程度上学一点礼仪举止也并不是坏事,毕竟,就算说得保守点,他的吃相也是“和动物差不多”。

也许是从罗伦斯的表情里读出了他的想法,爱尔萨望着身边的柯尔,温柔地笑道。

“别担心,我住的村子里也有记性很差的人,不过,只要有心想学习,什么都能牢牢地记住。”

柯尔嘴边的面包屑不断地掉下来,这让罗伦斯想到了被爱尔萨斥责过的伊凡,赫萝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她咯咯地笑着,而爱尔萨则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你也一样哦。”

“什……汝把咱当什么人了——”

“什么人都一样。再说了,你只要有心,一定能学会优雅的举止吧。像现在这样可不行。”

领悟力很强,这是赫萝的优点,同时,也是她让罗伦斯头疼的地方。爱尔萨看出了她的这一点,而赫萝却把脸扭朝一边。

“难得如此美妙的料理,优雅地吃的话,会更加美味的哦。”

爱尔萨的笑容带着身穿修道服的圣职者所特有的温柔。

当她板着脸用严肃的口吻说话时,和那个芙兰非常像,不过,现在的她却完全不一样。

芙兰在血光飞溅的沙场,只能依靠圣经和同伴间的羁绊活下来。‘而爱尔萨至少有能与自己共度难关的人陪伴在身边,虽然那个人看起来不太可靠。

同样是花,土地和条件不同,绽放的花朵的颜色也不一样。

“啊……那个……”.柯尔看着罗伦斯说道。

本来就住在约伊兹森林里的贤狼赫萝暂且不说,柯尔可和她不一样,更何况,柯尔正学习着教会法学,以成为高级圣职者为目标,这样的话,言行举止就相当重要。

罗伦斯点了点头,柯尔立刻露出了没赶上马车的迟到乘客般的表情。

是因此而一筹莫展,还是就算步行也要到达目的地,这两种不同的做法,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一个人的人生价值。

柯尔属于后者。

尽管露出不安的神情,他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那就拜托了。”

“嗯,好的。”

爱尔萨开心地笑着,赫萝并不理会她,只是大口地喝着酒。

爱尔萨教的东西,并不难做到。

不要吃得太急;不要把嘴里塞满食物;不要把残渣撤在地上;不要发出声响;不要把嘴凑到食物上、而要把食物送到嘴边,等等等等。

不过,这些忠告柯尔还是第一次听到。

本来,不要吃得太急、能吃多少就放多少在口中、不要撤出来、不要发出声响等充满关怀的话语,就从没人对柯尔说过,他甚至习惯于饭前饭后不洗手也不擦手。

在遇到罗伦斯他们之后,也就是最近,他才能够不慌不忙地吃饭。

在诸多提醒中吃完饭后,柯尔站起来严肃地向罗伦斯问道。

“吃得那么慢,热腾腾的饭菜不就冷掉了吗……”

这并不是出于小孩子特有的强词夺理,或者说逆反心理,这些话出

自很少能吃到热饭菜的流浪学生柯尔之口,反而让罗伦斯对他感到同情。

罗伦斯把手放到他瘦小的背上,温柔地对他说道。

“不过,不是有人和你一起分享吗?这样的话,就算饭菜稍微变冷掉,也一样美味。”

忙着赶路的时候,罗伦斯是决不可能说出这些话的,而现在的他却能把这句话脱口而出,这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同时也有些小小的自豪。

毕竟,自从与赫萝一起踏上旅途之后,吃饭就不再仅仅是为了补充营养,而是成了一种娱乐。就算是冰冷而难吃的食物,只要有人陪伴着自己一面吃一面抱怨,就别有一番风味。

柯尔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如同听到了真理的教诲一般,用力点了点头。

“多学点东西没坏处,抱着这样的想法就可以了,再说,人家又不收你钱。”

“是。”

罗伦斯笑着说完后,柯尔也大声地回答了他,随后,跑到了先离开店的爱尔萨身边。

柯尔对学习有很高的热情,现在大概是去确认刚学到的东西吧。而赫萝却对那些没什么兴趣,在罗伦斯付帐的时候,她一直无聊地坐着。

“你来教他该多好。”

找给罗伦斯的铜币上刻着兔子的纹样,也许是因为那是什么人工作的微薄酬劳,马上就能花在一顿便饭上,所以故意刻的吧。

罗伦斯在扔着铜币玩,赫萝一把将它接过来,说道。

“咱可是野兽哦。”

又开这种玩笑,罗伦斯刚想这样说,突然看到赫萝那藏在斗篷下的脸格外的严肃,于是闭上了嘴。

“只要开心就好,咱是这么认为的。”

赫萝如果是什么事都大包大揽的性格,就不会在自己掌管丰收长达数百年的村里被人们遗忘,甚至遭到排斥。轻松自由的生活比什么都好。

尽管一眼看去很强,似乎什么都在她的计算之中,但她的本性其实是逍遥闲散。罗伦斯不禁开始想象她在麦田里某处躺着,日复一日悠闲地望着麦穗摇动的样子。

那样的日子才适合赫萝,悠闲、宁静而美好。

不过,世事可不总是那样。

“柯尔也到了求知欲旺盛的年纪了,学习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

罗伦斯本以为自己这句话说得漂亮,但赫萝却好像听到了过分的话一般,显得非常不满,她撅着嘴,在罗伦斯肩上轻轻捶了一下。

两人刚走出店,早已等待着他们的柯尔和爱尔萨也一起朝前走。

两人刚才似乎谈得非常开心,从背后都能看出他们高兴的神情。

“你的表情好像玩具被没收了一样啊。”

罗伦斯故意用嘲讽般的语气说道,赫萝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她如此坦率,罗伦斯苦笑着继续说道。

“连柯尔被人抢走你都这样,我要是被抢走的话就更不得了了吧?”

这样的玩笑,赫萝想反击的话可以找到无数种说辞。

但她却抬起头,轻轻地笑道。

“咱可是贤狼,开什么玩笑。”

平时若也像这样就更可爱了,罗伦斯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牵起赫萝那比平时更温暖的手。

次日,听到关门声的罗伦斯睁开了眼睛。

由于在这之前已经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所以当他坐起来的时候看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觉得奇怪。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今天赫萝他们是要去教会做晨拜。

罗伦斯伸着懒腰,认真地考虑着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尽管旅程比较轻松,但从坎尔贝到雷诺斯的路上还是要露宿,另外,这个旅馆非常舒适,可不是雪花纷飞的温菲尔王国或者几乎被埋到雪里的山间小屋能比的。

爱尔萨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的。她立刻决定住宿,并用稻草铺了一个简易的床。这对她而言大概是非常奢侈的事吧。

她甚至苦笑着说,连村长都没睡过这么舒适的床。从赫萝一躺下就进入甜蜜的梦乡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罗伦斯自己也是一睡下就立刻鼾声大作,让赫萝都吃惊得立刻坐了起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尽管对自己和别人都很严格,爱尔萨却保留着许多常人的天性,只要不是站在利害关系的对立面,她可以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待柯尔的时候,她和把柯尔当成小狗一样宠爱的赫萝完全不同,也不是芙兰

那样容易把不得了的危险人物引来的人。

所以,赫萝跟着她去做晨拜,也是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吧。尽管嘴上说着柯尔被谁抢走了她都不会介意,但她脸上的僵硬表情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

她越表现出贤狼的样子,就越让人感到滑稽。

这么一想的话,赫萝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表现出坦率的一面,这让罗伦斯感到十分高兴,同时也非常自豪。这种想法若是被赫萝察觉到,他一定会被捉弄得无地自容,不过万幸的是,现在房里只有他自己一人。罗伦斯打着哈欠笑着,松了松筋骨,从床上站了起来。

虽说必要的物资已经大部分在坎尔贝从尤格那里得到了,但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得去马厩看看老伙伴,还要在出发前买好食物和

燃料。

如果随时都能买到,那倒没什么问题,但万一运气不好,顾客来了许多的话,就有可能要等上好几天才能买到了。

考虑到旅馆满员的情况,那种可能性是非常高的。行商人随身物品不多倒是一个优点。稍做准备之后,罗伦斯对旅馆主人说明自己要外出,然后离开了镇子。

罗伦斯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独自一人早上离开镇子外出采购了。也许是由于早晨的空气清新,他感到浑身轻松,内心愉悦。

不过,他也明白有日出就有日落。

只有在不是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想到独自一人的好处。

朝阳照射着镇子,往来的人们呼着白气,罗伦斯也和他们一样,兴致高昂地在街上走着。

罗伦斯到了市场,还没进去就发现里面人山人海。

已经长出了白色棕毛、却依然精神地驮着小山似的新鲜蔬菜的骡马;搬运着散发出令人眩晕的刺鼻气味的醋桶的人们;由护卫护送、插着某处的贵族旗帜的运送岩盐的马车。尽管不知道他们是要在这里制盐还是要把盐运到什么地方,但纠缠不休的小孩子尽管被护卫驱赶,却依然跟着马车的情景煞是有趣。

那些小孩子一定是想趁机捡撒落在地上的盐,以此换点小钱吧。把需要如此森严戒备的物资伪装成石像走私出去的话,确实能赚很大一笔钱。

罗伦斯想起了离开这个镇子、如今也许在南国经商的艾普,不禁笑出了声音。

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在这个混杂着许多气味的市场里挨家挨户地逛着商店。

物资如此丰富,买东西并不是难事。

桶里的鲤鱼在水中游着,不时把水花溅到罗伦斯的身上,但他继续前进着,走到一家摆放着奶酪的店里。奶酪容易储藏,而且抗饿,另外,以前到被称为平静大地的世界尽头时,罗伦斯曾学到过一种吃法。

那就是,把奶酪加热、放到热水里煮溶之后,把面包什么的放进去一起吃。

这本来是南国的吃法,但在寒冷的地方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光是想象着柯尔和赫萝心急火燎的吃相,罗伦斯就忍不住想笑。

正想着,罗伦斯突然发现正准备把一大块切成方形的奶酪搬到天平上的店主正好奇地看着他。

罗伦斯慌忙擦了擦脸,恢复严肃的表情说道。

“我想买一块奶酪,多少钱?”

也许是由于异国的旅人非常多,店里并没有标明价格的标签。听到罗伦斯这样一问,这个看起来不像奶酪商反倒更像牧羊人的瘦小店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比如说,这块。”

罗伦斯指着店主正准备搬到天平上称重量的那一块奶酪问道。

那块奶酪,现在正由一个等着店主下命令的小伙计胀红了脸吃力地抱着。

“啊……您是昨天、今天才到镇上的吧?”

店主仿佛一个听力不好的老人一样小声说道。

随后,他给那个小孩子使了个眼色,叫他把奶酪放上天平。

虽然那个天平和面包店用的大小差不多,但秤杆更粗,天平上的链子并不是装饰,而只是为了实用,奶酪一放上去,天平就发出很大的声响。

“我是前天刚来的,接下来要到更北的地……”

看到店主突然转头,并拿起一根铁棒,罗伦斯没有再说下去。铁棒前端有一个小小的板状物,上面刻着文字。罗伦斯踮起脚尖朝店内望去,看到一个装着许多铁棒的铁制容器。

铁棒是放在那个盛了炭的容器里加热,刻烙印用的。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不走运啊。”

随着滋滋的声响,奶酪的焦香味传人了罗伦斯的鼻孔中。

“没有把标签摆出来可不是因为我嫌麻烦哦,而是因为全部都卖掉了。”

“啊!”

罗伦斯吃惊地叫了起来,店主继续说道:“这个,还有那个,都是今天准备送出去的。”

“生意不错是好事,但也忙得够呛,而且,还得狠下心肠面对不走运的可怜旅人们。”

罗伦斯虽然没有用手把脸捂住,但也明白自己这张表情僵硬地苦笑着的脸有多难看。

“生意真兴隆啊。”

就在短短数周之前,这里还因为毛皮问题、北方大远征终止以及重税而萧条不堪呢。

“唔……市场突然就恢复了活力,不过,这也像天气一样,天气晴好的时候,大家都会出来买东西,不是吗?”

贩卖能够长期保存的奶酪的商人们的时间,也许和奶酪一样流动得缓慢而悠长吧。

不过能从中多少感到有些霉臭的气息,也许是因为罗伦斯自己还年轻的关系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顺便问一句,明天和后天的也全部被预订了吗?”

听到罗伦斯这么一问,店主用力点了点头。看来,订了奶酪的人不少。

这可不好办了,罗伦斯用手捂住额头,这时,店主又说道。

“我家的奶酪很适合下酒,酒场里大概有不少存货吧。”

“啊!”

罗伦斯有些惊讶地朝店主望去,但店主并不理会他,而是开始向那个小伙计下命令。

店主虽然没把话说明,但罗伦斯知道,他的意思是只要去酒场的话,说不定对方能让出一些给自己。

在镇上,奶酪商只卖奶酪,酒场只卖酒和饭菜,职责分得非常明确,奶酪商不会去经营酒场,酒场也不会零售奶酪。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和通融。

这个店主的性格看起来意外地好说话。

“谢谢你,我今晚就去问问。”

“嗯,去吧。啊,对了。”

罗伦斯正准备离开,店主突然叫住了他。

“想买别的东西也是一样的。与其看店头,不如看看仓库是否有存货。”

听到这句话,罗伦斯惊呆了。店里人来人往,不一会儿工夫,罗伦斯就被人潮挤了出去,根本看不到店主了。

看看仓库是否存货就行了,这句话,是不能对人明说的。

店主说的没错,罗伦斯要买的其它东西也是这样,要么数量不够,要么完全没有,或者只有摆在店头给客人看的。

因此,商品上标的价格都并不十分高。罗伦斯的大脑中所想的,是把他自己也牵连进去的那次雷诺斯镇的毛皮骚动。

罗伦斯走出这个一片繁荣的市场,来到人少的路上。

他要前往的,是正派的商人在这个时候不会去的,兽与鱼的尾巴亭。

兽与鱼的尾巴亭后门停着马车,车上装载着木箱和酒桶等物品。

正摆出一副嫌麻烦的脸孑L计算着数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女。

少女尽管语气生硬,但每次叫住那些搬运的伙计问这问那的时候,他们都会显得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做出回答或者道歉。

真是一个魅力非凡的魔女啊。.

这就是罗伦斯的心声。

看到对方的工作告一段落,罗伦斯走了过去,少女转过头,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啊,您可真快啊。”

她的态度冷淡,仿佛前天的交谈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或者,罗伦斯需要换一种应对方式。一扇门,如果推不开的话,可以尝试拉拉看。

“是啊,好事当然得尽快做啊。”

姑娘把木板上涂的蜡刮开,然后在上面写字,并以数喝醉的人付的钱时的目光看着罗伦斯。

随后,她叹了口气问道。

“这次又想出什么赚钱的点子了吗?”

她的表情显得很不耐烦,仿佛在说你妨碍我工作了,但罗伦斯依然笑容可掬地回答道。

“不,这次是想在你们这里进点货。”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惊讶表情的范本,那就一定是指这位少女现在的表情了。

她疑惑地翘起了半边眉毛。

“酒场什么都卖的话,镇子的秩序可就乱套了。您去市场看看吧,我还忙着呢。”

货物检查完毕之后,少女抱着木板,把头探进后门大声地叫喊着。她是在叫店主吧,毕竟,那么多东西不可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全部搬进去。

“也是,你确实很忙,毕竟,要把这么多东西都做成料理。”

由于她只是把头探进门里,所以她那曲线优美的臀部正对着街道。如果她的臀部长了尾巴,哪怕只是兔子尾巴,也一定会摇晃个不停吧。

姑娘转过身子,望着罗伦斯,没好气地说道。

“这些是应急的储藏品。”

“我想也是。”

罗伦斯笑着答道。少女把目光转朝旁边,并挠着头,满脸犹豫之色。

“我付现金购买。要金币呢?”

罗伦斯给出了不同于普通商业谈判的选择。

“还是说,要零钱?”

随后,少女叹着气回答道:“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真是的,一想到就马上跑来我们这里,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啊?”

少女仿佛丢失了钱包一般抬头望天,把双手插在腰间,闭起眼睛。

这些如同演戏

般的动作看起来很有趣。

就算酒场倒闭了,她也能去当舞娘吧。

“看来,货币的价值提升了呢!”

听到罗伦斯的话,少女点了点头。

随后,她这样说道。

“不过,我们这里的毕竟是储藏品。”

这时,店主正好从店里出来,罗伦斯朝店主打了个招呼,说道:“我想也是。”

不久之前,镇上曾发生大骚乱。

就算镇里的人对此习以为常,骚乱的影响也毫无疑问是残留着的。

对商业的影响就更不用说了。

罗伦斯和赫萝来到这个镇子,与那个没落贵族兼才华绝代的商人艾普为了毛皮交易的事而四处奔走。这些事仿佛昨天才发生过一般,现在罗伦斯还清楚地记得。

那个时候,镇上做出的决定是允许外地商人做毛皮生意,但只能用现金交易。

毛皮这种生意,进了货之后转手卖掉,显然不如加工成服装后卖掉得到的利润高。因此,在这里从事毛皮加工的人,都不愿意把毛皮卖给外地商人。

可是,对于镇子来说,要做出不卖毛皮给外地商人这个决定是非常艰难的,因为,弄不好的话,愤怒的外地商人说不定会采取报复手段。

因此,教会出面,允许了现金交易,由于没人会从老远的地方背着大量现金过来,所以,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主意。没有明确地说不卖,也没有给买的人施加附加条件。

本以为那样就将事情完美解决了,可是,做出那种决定的教会又想出了一个主意,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了。

教会由于有募捐这项收入,所以拥有巨额现金。

此外,教会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力基础,不断在外地寻求资金提供者。

因此,教会将大量现金借给了外地商人。

毛皮被外地商人买走,愤怒的工匠们发动了武装骚乱。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发生了那样的骚乱,就必然残留着影响。

而这里残留的影响就是,由于所有人都悄悄进行毛皮贸易,镇上的货币流动偏向了一处。

任何事只要出现偏向,就必然会产生不稳定。

于是,货币的行情突然高涨。

“那场骚乱之后,金钱突然从镇上消失了,到哪里都看不到货币,仿佛烟雾一般消失了。虽然大部分的交易都是赊帐,但零钱变得越来越重要,真让人头疼。”

她指的,就是酒场的地下储藏库的事。

在市场上买不到的许多东西,在储藏库里却大量存放着。

“缺乏的东西价格会变高,是这样吧?”

“现金过于集中在做毛皮生意的人手上了。而且,哪个镇子都因货币不足而发愁,所以零钱的输入不是立刻就能办到的。因此,小小的一枚零钱也闪现出重要的价值。”

在进行现金交易的人中,不乏目光犀利者,他们知道货币行情迟早会恢复原样,所以会趁货币价值高的时候大肆买进各种物品。

市场状况的异常,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

“如果是酒场的话,就可以避免为了投机而囤积货物这种非难了,确实了不起。”

说着,罗伦斯把写着价格和数量的木板递给少女,她皱了皱鼻尖,把所有的数字都改了。

“太贵了啊。”

“那就请您到市场去吧。”

平时就一直和醉鬼们打交道的少女,比老练的商人更加圆滑。

就算卖不掉,酒场方面也不会着急,这就是他们的强大之处。

“我明白了,不过,质量方面要保证哦。”

“呵呵,这个倒可以让步。”

从她得意地看着木板的表情可以判断,酒场一定是以相当便宜的价格买进这些货物。没有人是具有远见、资金和胆识的人的对手。

“不过,我有些感到意外。”

“啊?”

说着,少女把门关好,并上了锁,罗伦斯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

“您居然一个人来。”

“我一个人来的次数不是比较多吗?”

少女用食指摸着下巴,小声说道:“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呢。”

“我的旅伴对我说过,别指望宝石会独自放出光辉。”

听到这句话之后,少女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简直可以用灿烂的宝石来形容。

“那么,让我们准备几天好吗?”

“好的,拜托了。”

‘‘交付在早上比较好,但太早的话也不行,因为我们这里是酒场。”

这位少女是日出就立刻开始工作的人,但罗伦斯觉得,她内心纠结地赖在床上不起来的样子也另有一种魅力。

“我明白了,既不过早,也不太迟。”

“任何事都是时机比较重要。”

这是最近才听到的话,罗伦斯这样想着,随后,他又想到一件必须问的事。

“信还没到吗?”

“没有,似乎还不是时候。您那么着急的话,等到了我送去旅馆好了。”

“有劳了。”

说完,罗伦斯和少女道别。

临别之际,少女并没有故意装出依依惜别的样子,甚至没有看罗伦斯一眼,只是挥了挥木板。

行商人的生活中尽管也有许多邂逅与离别,但根本无法与在酒场工作的人相比。

世界非常广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接下来……”

罗伦斯小声说道。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多。是不是该去马厩了呢,罗伦斯产生了犹豫,但他的大脑中立刻出现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的赫萝生气的样子。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罗伦斯最终决定跑着返回旅馆。

他选择了人少的小道开始赶路。

途中为了给头上顶着装满物品的篮子的妇女们让路,他多次被逼得身体贴到墙壁上。

而妇女们也以笑容对他表示感谢。

也许,兽与鱼的尾巴亭的女招待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魔女,雷诺斯的传统女性都像她那样。

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在狭窄的小道上前进,突然,他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条过道。

罗伦斯停下了脚步,这并不是因为面前有马车驶过。

而是因为在即将走出胡同的前方有一栋熟悉的建筑。

那是罗伦斯他们上次来雷诺斯时住过的阿罗德的旅馆,现在,这个旅馆的店主已经向着遥远的南方圣地出发了。

据说这里以前曾是制作皮带的工房,有许多工匠,非常热闹,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而停业,改成了旅馆。往日热闹的工房变成了堆放物品的地方,而学徒们居住的房间则变成了供旅人住宿的客房。

开设旅馆的特权,已经转让给了曾经抵押赫萝为人质的戴林克商会,但罗伦斯不认为他们会开设旅馆,而是认为在特权转让之后,这栋建筑会变成商品。

这个曾经能看到许多人的建筑如今重新回归寂静,如空壳一般,什么表情都没有。

早就知道是这样。

罗伦斯联想到建筑物的情景,独自苦笑起来。

罗伦斯所想象的,是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店的自己。就算不能成为弗伦那样的杂货商,只要能利用自己在旅途中学到的经验,和旅人们打交道就可以了。

而把那个小店经营得越来越红火的,是自己,以及另一个人。

“……真是荒唐的想象啊。”

罗伦斯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后发出无奈的叹息。在旅途即将结束之际,只有自己一个人感伤,这种想法,并不是正确的,赫萝也一定考虑着许多问题,只是她不说出来,也不把问题写在脸上。

可是,自己如此茫然失神的话,一定会惹赫萝生气。

而且,赫萝的鼻子比任何猎犬都灵敏,所以,臭的东西必须掩盖好。罗伦斯如同要把自己的软弱之处踢开一般,正准备离开旅馆。

但他突然又停住了脚步,因为,本应空无一人的旅馆中走出了一个人。

“哦。”

从旅馆中走出来的人看到罗伦斯之后,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过,那多半只是罗伦斯的心理作用,实际上,对方只是露出有些,凉讶的神色,并轻轻动了动嘴角而已。

罗伦斯也同样感到惊讶,因为,从旅馆中走出的,是曾经以赫萝做抵押的商会、戴林克商会的四名主人之一。

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叫露滋·艾林金。

“这些可以了吧?”

从过道另一边传来的这个声音依然如同蛇一般,但这句话并不是对罗伦斯说的。

艾林金转过头,望着陆续从建筑中走出的人们。

“是的,虽然要检查还剩多少货物……”

“前任主人对我说过,处理掉也没关系。”

“不,那可不行,偷运的时候也许还用得着,检查之后再商讨对策吧……”

从交谈的内容看,这些人是镇上的官员吧。

他们大概是在讨论转让权力时的各种事宜。

“您之后是在商会吧?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赏个脸吗?我们准备好了上等的葡萄酒

。”

官员中的一个人发出了邀请。

这些被许多人争相巴结的官员,现在却反过来巴结艾林金。

他们不断地奉承着艾林金,但艾林金却轻轻抬手拒绝了。

“不,我不一定回商会。另外,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最后这句话,是看着罗伦斯说的。

官员们也顺着艾林金的视线朝罗伦斯望去,但他们并没有对罗伦斯表现出什么兴趣,随后纷纷向艾林金道别并离开了。

在官员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拐角之后,艾林金开口道。

“克拉福。罗伦斯先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再见面了啊。”

“哪里,我还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有些感伤呢。”

如果是艾普,再次见面一定是率领着许多部下、威风凛凛地凯旋归来的场景。

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力量,罗伦斯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像她那样的。

“呵呵,并不是所有成功者都是野心家。”

“有那份幸运的话我可就高兴了。”

听到罗伦斯的话,艾林金露出了慈祥的老爷爷般的笑容,并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非常注重与别人的关系。若是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光临我们商会,我会准备上好的葡萄酒招待你。”

刚才那些官员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艾林金把那如同打磨得瓦亮的金钱般的可怕眼睛眯起来,笑着说道“那么,我先告辞了。”,随后离开了。他披着衣襟很长的外套,围着暖和的毛皮围脖,鞋子也是用轻便的毛皮缝制的,全身散发着华贵的气息。

如此有身份的人独自走在路上,没有任何随从,看上去非常古怪,但考虑到他们商会的买卖,也许高贵而孤独的气质更适合这个人吧。

“我大概是无法做到他那样的吧。”

即使是不向任何事物屈服的坚强男儿,也无法忍受孤独,这种例子举不胜举。就算是赫萝也不例外。能够得到孤傲而高贵的地位的,只有打败L切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想,罗伦斯不禁对艾林金远去的背影投以尊敬的目光。“那么,我也该走了。”说着,罗伦斯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回过了头。他感到似乎有人躲在某个地方。罗伦斯放眼朝没什么人经过的过道上望去,但没有发现躲藏的人。也许是心理作用吧,罗伦斯一面想着,一面返回旅馆。回到旅馆之后,他发现赫萝非常不高兴,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心理

作用。

早餐是夹着奶酪的黑麦面包,以及少量炒豆。

尽管吃的是如同朝圣指南中记载的一样的朴素食物,不过,这可不是因为赫萝突然对从前饱食终日的做法产生了悔改之心。

而是因为旅馆主人前来问安的时候,爱尔萨自作主张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些根本就不够吃嘛。”赫萝的怒吼声虽然很幸运地被路过的马车发出的声响遮盖了,不过,她的愤怒却是掩饰不住的。

她那藏在斗篷下的耳朵竖了起来,外套则像贵妇的裙子一样,腰部膨胀起来。

“每次都吃山珍海味也会受不了的。”

罗伦斯刚说完,赫萝立刻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连汝也教训起咱了啊。”

“……好吧,好吧,别发那么大火了。”

赫萝虽然余怒未消,但仅仅“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在那之后,当罗伦斯再次返回房间时,爱尔萨正捧着圣经给柯尔做讲解。

身为从军司祭的芙兰同样是捧着圣经向人们解说神明教义的人,但她的目的不是拯救人,而是劝人奔赴沙场。从军司祭有着假借神之名义的死神这种诨名,他们的说教也完全是为了战争。

而爱尔萨则是纯粹地生活在神明教诲下的人。

对于立志成为教会法学者,却受困于金钱问题的柯尔来说,她的说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尽量趁这个机会多吸收一些知识,是正确的选择,罗伦斯是这样认为的。

赫萝也非常明白这一点。尽管有时候会做出各种努力,极力想在柯尔面前保持贤狼的威严,但就算不那样做,她也不会做出践踏柯尔求知欲的行为。

结果,她所能做的,只有观望,从晨拜结束之后,一直像个随从一般跟着柯尔听爱尔萨的讲解。

在和兽与鱼的尾巴亭里的女招待唇舌交锋的时候,赫萝也会露出锋利的獠牙参战,但以爱尔萨为对手的话,她连站上擂台都很难做到。爱尔萨不会对柯尔怎么样,所以赫萝就算露出獠牙,最终也只能以演独角戏般的形式收场。

对于自称贤狼的她来说,那种情景是非常难受的吧。

到最后,她的怒火自然是朝罗伦斯发泄。

“她总是炫耀自己的丰富知识,无论是去教会,还是回来的时候,都在对小柯尔进行说教。拯救了那个村子的人是谁?是咱啊!”

赫萝不断地发着牢骚。她根本不管自己的话语是否连贯,只是把满腹的郁闷全倒出来而已。

罗伦斯一面附和她,一面观察着镇上的情况。

“没想到她来了之后,就把咱的领地弄得乱七八糟。说起来,都是因为汝答应把房间借给她才会变成这样。汝在听咱说话吗!”

赫萝挺直了身体,瞪着罗伦斯,仿佛要扑过来咬他似的。

罗伦斯慌忙答道:

“我听着呢。”

说完,罗伦斯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他明白,就算自己说的话有道理,最终也只会触怒赫萝而已。

赫萝根本不讲任何道理就生气的场面非常少见,实在是非常少见。

她宠爱的柯尔,竟然去找别的女人学习知识。仔细想想,自从在坎尔贝发生的那件事之后,她尽管烦恼,却不来找自己商量,那也许就是伏笔吧。

昨天早上,柯尔对赫萝说想去教会,不知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柯尔完全消除了烦恼。

赫萝也替他感到高兴。据赫萝本人说,是因为旅途即将结束,所以遇到高兴的事就该高兴,但实际上,她是非常关心柯尔的。

因此,她对爱尔萨这个闯入者抱有怨恨,这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罗伦斯看着这样的赫萝,总忍不住想笑。

满肚子怨气的赫萝立刻就察觉到了罗伦斯的神色,她瞪着罗伦斯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她那锐利的獠牙清楚地表明了不好好交代就得吃苦头的这种意思。

在不久之前,遇到这种情况的话,罗伦斯不单会收敛起笑容,甚至害怕得发抖,但现在看到她这幅样子,罗伦斯能够沉着地应对。

“当然好笑啊。”

说着,罗伦斯拉住正无言地瞪着自己的赫萝的手,避开了驶来的马

“因为,你生气的样子根本不像贤狼啊。”

赫萝想甩开他的手。

但罗伦斯加大了握住她的手的力度,使她无法甩开。

“啊,别发火。”

罗伦斯的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赫萝如同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用力想甩开罗伦斯的手。

就在赫萝想咬他的时候,罗伦斯松开了手,并顺势将手放到赫萝的头上,说道。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赫萝把他的手拨开,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走到镇子的港口,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了。

船员和商会里搬运货物的人都吃过了饭,正在小憩,他们坐在堆积成山的货物旁谈笑风生。

“那又是为什么?”

赫萝满脸无理取闹的表情,似乎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柯尔被抢走,大概是她生气的理由吧。

可是,以前的赫萝是绝对不会为了这种事而生那么大的气,简直就像最喜欢的苹果被人抢走了一样。如果柯尔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了,她一定会立刻接受这个事实,并从全局考虑,做出合理的行动,如果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柯尔回心转意,她就会很干脆地罢手。

那才是和贤狼之名相符的,毫无迷茫、果断而孤傲的旅人的做法。

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测。

罗伦斯能和赫萝继续旅行,也是因为罗伦斯拼命抓住赫萝的手不放。

在与别人的关系上,赫萝总是主动抽身而退。

那种做法总让人觉得聪明而清高,而且一直非常有效,但其实,赫萝的内心是寂寞的,她也不想那样做。

在与罗伦斯的交往中,赫萝也逐渐摘下了那种面具。

因此,要让赫萝的内心获得解放,罗伦斯只能鼓起勇气这样说。

“我只是在想,你不必勉强自己装出贤狼的样子。”

罗伦斯一面望着港口一面说道,赫萝无言地看着他。

赫萝明显听懂了他说的话,她的表情显得非常吃惊,好像内心的秘密完全暴露出来一样。

“由于自己宠爱的柯尔要被抢走了而生气,这确实有些可笑,不过……

说到这,赫萝似乎意识

到了自己生气的原因,接着她把脸扭朝一边。

不过,她的耳朵和尾巴,却比她的话更清晰地表明了她的想法。

罗伦斯把自己心里所想的如实地说了出来。

“其实,你很想尽情地撒娇吧?”

听到这句话,赫萝的身体明显地颤抖起来。

赫萝是在虚张声势。

而且,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执着。

尽管嘴上说着讨厌被当成神明崇拜,但没人崇拜的话,她会感到寂寞,觉得心碎,也许,这才是原因吧。不管怎么说,赫萝是一头总想回应他人的期待、认真而温柔的狼。

因此,即使数百年来一直帮助的人对她表现出露骨的敌意,她也没有用锋利的獠牙对付村里的人。

温柔,责任感强烈而又害怕寂寞。

尽管陷入自己编织的笼子里,她的性格也没有改变。

“都到了现在,就算表现出嫉妒心,以及小孩子般的独占欲,消失的人也早已不存在了。毕竟,这里不是麦田,景仰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罗伦斯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所以,不需要勉强自己忍耐了。至少,我是不会把你当成神明看待的。”

罗伦斯之前也看到过赫萝软弱的一面,因此才会这样说。

只是,就算这样说,他也明白在漫长时光中形成的习惯和价值观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对待罗伦斯的时候也一样,在经历了许多骚乱之后,她才终于变得坦率。

罗伦斯知道自己有多大能力。但至少,他能够在赫萝即将迈出第一步时温柔地从后面推她一把,在最初几步的时候牵住她的手。

“所以,不要在忍耐之后朝我撒气,变得更坦率些吧。那才像真正的贤——”

话语的最后部分带有几分玩笑色彩,不过,在看到身边赫萝的那一瞬间,罗伦斯的话中断了。

赫萝用手抓着斗篷,缩着肩膀低下了头。

“啊……”

赫萝逞强而高傲,但内心却很温柔。罗伦斯所说的话,她也许早已思考过几百次了。这是很有可能的。

这么看来,如果赫萝仅仅是单纯地想对自己像小孩子一样乱撒气——

刚才说的那些正确的话,将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甚至还会伤害到赫萝吧。

罗伦斯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赫萝突然停下了脚步,罗伦斯的后背直冒冷汗。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罗伦斯非常后悔,他走到赫萝前面,观察她的神情。

她的面孑L藏在斗篷下亚麻色刘海的后面。

紧缩身体、双肩不住颤抖的赫萝正满脸不高兴地等着罗伦斯。

“一点点小事就吓成这样,刚才不还是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吗?”

罗伦斯能够忍受赫萝的怒火,却无法应付她的泪水。

这是世界上男性的共同点,而赫萝心情不好的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利用这一点。

“哼!”

赫萝推开罗伦斯,继续前进。

这个冒失而愚笨的行商人只得追在她的身后。

“就算汝不说,咱也明白这个。”

罗伦斯立刻就想回答她,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

“……那么……”

“那么?”、

赫萝再次停下脚步,望着罗伦斯。

看到罗伦斯语塞,赫萝凑到他身边,说道。

“那么,咱想做什么都可以吗?把贤狼的虚荣、智慧、以及一切都抛下?”

赫萝的语气充满挑衅,藏在斗篷下的琥珀色的眼睛变得如葡萄酒般鲜红。

“咱也思考过许多,不过,咱并不是那么八面玲珑的人,既要坦率,又要保持礼仪,咱可做不到,反正汝这个人……”

说完,赫萝背着手,随便向前走了几步。

“说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话吧。”

愤怒通过食道,罗伦斯感到自己好像喝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般。

罗伦斯并没有随便说说的意思,只是在想,赫萝如果觉得保持贤狼的威严是痛苦的事,那还不如干脆把这层伪装撕掉。这是罗伦斯的真心话,他可不是因为对自己有利才说的。

所以,罗伦斯抓住赫萝的手,这样说道。

“才不是呢。”

赫萝转过头,用略带红色的琥珀色眼睛盯着他。

她的目光中没有开玩笑、也没有恶作剧,更没有放弃或者怀疑的色彩。

“真的吗?”

所以,她的这句话是为了确认。

“真的。”

罗伦斯回答完,赫萝露出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般的表情。

随后,她紧紧闭起眼睛,一副毫无防备的、类似睡颜的样子。

要让对方闭上嘴,自己闭起眼睛是个不错的做法。

当罗伦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赫萝已经睁开了眼睛,并笑了起来。

“汝还真是大胆啊。”

“啊?”

“汝叫咱变坦率些。在这里说这种话……”

赫萝看着前方,带着灿烂的笑容继续说道。

“是在煽动咱吧?”

说完,赫萝的眼中立刻闪现出狡黠的红光。

“啊。”

罗伦斯能够想象出赫萝插进严格而细心地解说圣经教义的爱尔萨、以及安静而专注地倾听讲解的柯尔之间是什么样的情景。

“不是,不是那样的。”

“那又是怎样?”

罗伦斯一时语塞,他用手捂住了额头。

希望赫萝变得坦率,希望赫萝不要勉强自己披上伪装。然而,赫萝变得自由奔放的话,又会让自己非常头疼。这样看来,刚才的那些话被她认为是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也是难免的。

说起来,为什么罗伦斯要叫赫萝不要勉强自己呢。

罗伦斯想了想,最后决定这样回答。

“……因为,随心所欲的做法,比勉强自己忍受……怎么说呢……’

罗伦斯深呼吸了一次,继续说道。

“更适合你。”

听完,赫萝把自己尖利的指甲嵌入罗伦斯的手背。

“汝是在闪烁其辞吧?”

罗伦斯的小动作瞒不过赫萝的眼睛。

罗伦斯皱了皱眉,随后立刻放弃了抵抗。

他知道,不老实说的话,赫萝是饶不了自己的。

罗伦斯望着赫萝的脸,说道。

“坦率而自由奔放的你,我觉得更可爱。”

赫萝大声笑了起来。

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罗伦斯窘迫的表情。

“咱倒觉得汝在勉强自己的时候更可爱。”

罗伦斯皱了皱鼻尖,说道。

“我可不是贤狼大人的对手。”

“呼呼。"

赫萝笑着迈出了脚步。

她的步履非常轻快。

“因为,错的是汝。’’

赫萝小声说道。

“啊?”

赫萝以略带红色的琥珀色眼睛看着罗伦斯,带着狡黠的笑容说道。

“不管今后变成什么样,责任都不在咱。”

罗伦斯刚想反问,突然却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梁。

“这……”

“呼呼,开玩笑的啦,开玩笑,不过……"

赫萝开心地迈着大步前进。

罗伦斯只好狼狈地追在后面。

“人生毕竟漫长,偶尔思考一下今后的事,也不错。"

说完,赫萝露出锋利而可爱的獠牙,大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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