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罗伦斯睁开眼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寻找赫萝的身影。
这当然是下意识的行为,当罗伦斯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的时候,不禁脸微微红了起来。
当时还一直觉得赫萝寻找自己时的样子很可爱,看来自己也是一样。
房间里十分安静,从木窗对面的街道上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罗伦斯无奈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叹了口气。
走到旅馆的中庭,罗伦斯向正在锻炼和聊天的佣兵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洗脸刮胡子。这明明是重复了几百次的动作,但是总觉得心里很烦闷。
理由当然知道是什么。
是赫萝。
虽然只是分开了短短数日,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把用习惯的小刀拿去修理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缺点儿什么。果然,在雷诺斯应该坚持不修边幅地和赫萝一起去约伊兹才是正确的。赫萝不在的好处是,可以不用再顾虑地思考着那些不好意思的事情了。
罗伦斯陷入了一阵沉思后,走上街道,将手持的银币尽可能的都换成了金币。原来琉米奥尼金币的兑换是在迪巴商会管理的商会进行的,但是现在开始了对新银币的投机交易,谁都十分渴望得到银币。
市井上的兑换商们,提供着难以置信的价格的金币。
如果是普通的城镇的话,投机热情高涨的话,参事会和各职业工会会出面适当进行干涉调整。
因为城镇中的神职者们不再祈祷,农民们不再耕种,士兵们不再参战,大家都沉浸在赌博中,那么这个城镇将会变成什么样,任凭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但是,这里是自由和希望的城镇。谁都无心去阻止对新银币的投机,倒不如说是操纵者迪巴商会的一派再向这场骚动注力也说不定。
银币的价格涨得越高,他们获得的利润也就越大。反正不管在哪里,银币也只不过是被刻上图案的银罢了,它的价格也可能会毫无尽头地增长。而刻上的图案,一定是连铅都可以变成金的魔法的刻印。
罗伦斯在人来人往的兑换商林立的街道上,顺利的将金币入手了。金币与银币不同,不会生锈或是要熔化,金币总是散发着光芒。罗伦斯在自己出生的贫困的山村里,是连进都没见过金币的说,在跟着师傅游走在城镇和乡村之后,也是过了很多年才觉得看到金币是一件很正常普通的事情。
而且,每当看到真正的金币时,罗伦斯就会感觉到好像明白了,在历史的长河中金币总是占据着一个特别的位置的原因了。沉重且散发着光芒的金币,就好像是浓缩了世界上某些重要的东西一般,似乎有一种不会被轻易亵玩、让人不得不屈服的威严感。
琉米奥尼金币当然也刻有作为货币的图案,但是在金币上不管刻上什么样的图案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比金还重要的,一直受人尊敬的领主已经不在了。
不过,与总是被慎重使用,不会轻易出现在交易场所的金币不同,在日常的交易当中,作为主角的银币的情况有些许的改变。
所以罗伦斯在和没事可干的佣兵们聊各种关于土地的话题来打发时间时,忽然就聊起了关于新银币的图案的话题。
“我觉得会不会就是一般的领主的头像啊。”
眼角有一道很大的刀疤的男人如是说。
“是吗?但是是哪个领主啊?难道要把好几个人的头像一下全刻上去吗?”
“那会是迪巴商会的头儿么?”
虽然相貌粗犷,但是佣兵们的知识见闻还是出人意料的颇为丰富。也是,游走过那么多城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事,单是这样也是可以开阔视野增长见闻的啊。虽然优秀的人什么都不看就可以将视野开阔,但是普通的人也是可以充分地开阔自己的视野的。
这是罗伦斯从师父那里学到的为数不多的较为积极向上的教诲之一。
“要是货币上刻着商会主人的头像的话,领主们是不会同意的吧?而且要是问道‘这家伙是谁啊’这样一来完全没什么好处嘛。”
“那你觉得会会刻上谁的头像啊?”
“谁知道呢。”
他灵活地缩了下魁梧的肩膀,在赌博用的牌上下了赌金。
“商人先生怎么认为的呢?”
话题转到了在一旁观看玩儿纸牌的罗伦斯身上。
佣兵们当然知道罗伦斯与鲁瓦德和莫伊吉走得很近。
但是,罗伦斯就像是面对着猛兽一般,稍微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因为是矿山,会不会是挖掘工具之类的呢?”
“哦,是啊,工具啊。这倒是很有可能啊。”
因为他们是战旗不用布,而是悬挂铁锅的集团。
看到包含要点的事物,他们立刻就会明白要点在哪里,并将之安置于他们存在的根基。一般情况下,货币流通时是需要争取到权力者的支持的,所以货币上会只刻上领主的头像。
当有多个领主,货币是需要数枚数类型的时候,那这时的图案是除人类之外的东西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不过要是在货币上刻工具图案的话,总觉得会很可惜啊。”
“为什么会可惜呢?”
“不会么?因为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
“笨蛋,就是因为想扬名的人太多了,都没有扬的地方了啊。”
“啊,这样啊。”
接着想起了粗犷豪迈的笑声。
“但是要说是矿山的工具的话,不喜欢的人应该也挺多的吧?”
不懂他们是什么玩法,把牌打出来又拿回去。
说着话的其中一人把一张牌扔了出去,另一个人又在他上面出了一张,这是剩下的人都突然喊着“混蛋!”把牌都投了出去。
“不行啊不行啊,可恶。”
大家都说这这样的话,把做工粗糙的铜币扔到桌子上。
出最后那张牌的男子笑着把货币收过去,堆在手上小声念着“会怎么样啊”。
“因为在我出生的地方,就是因为矿山的开采,村庄都变成了深坑和泥场了啊。要是在货币上刻那些工具的话,不会发生什么骚乱么?”
那些貌似输了的人们把手伸向酒瓶,但是听了那话,也都“嗯——”的在思考着。
“不过应该也是再考虑着呢吧?找一个不会引起任何纷争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谁晓得啊。不过我啊——”
说着话的人像是要洗牌的样子,边看着周围便把手伸向桌子,将一枚货币翻了过来,说:
“我还是觉得用认识的领主的头像比较好啊。我挺喜欢高卢比亚公国的李吉豪胆公的。所以那个银币不再使用的时候我还挺失望的。”
那是在英雄传中经常出现的国王的名字。但是后来被情人所生的孩子暗杀并被夺走了王位。当然,刻着前任国王头像的货币会被回收,回炉后制成新的货币使用。若是再使用旧的货币就会被惩罚。这是典型的“不能使用敌人的货币”的事例。
“嘛,那倒也是。不过啊,基本上那些纷争的根源也就是因为刻上了谁的头像的缘故吧。”
一个相对年长的男人说道。
这是正确的。
货币就应该像货币的样子,并不是权力者用来扬名的道具。
倒不如说这样会给货币的流通带来诸多阻碍。
货币的铸造全基本上总是与以王权为首的权力相联系,这是因为比起货币发行所带来的实际利润,这是一种权威的象征。
“不过,发生一些纷争的话对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
另一个人如是说。
“这倒没错。”
粗犷的笑声再次响起。然后大家就在讨论着自己喜欢的领主的话题。
其中既有罗伦斯知道的名字,也有一些从没听过的。在这种氛围下罗伦斯并没有感觉到无聊,因为他们所讨论的话题与商人之间讨论的话题不同,都是一些十分畅快的话。
谁谁谁人很好啦,谁谁谁那家伙很不顺眼啦之类的,这种话是不会在商人之间讨论的。商人之间所讨论的话题都是哪里哪里可以赚一笔啦,谁谁谁那里付款很不痛快啦之类的,都是围绕着能不能赚钱为中心。
不过罗伦斯现在仍然认为那个浅显易懂的基准十分重要。甚至觉得,如果所有事都能变得那么单纯的话,那这个世界不是就会变得更加美好了吗!
因为话题谈到了某人和某人很不顺眼,所以货币的种类看来就得需要几百种了。
说白了这很不方便。
比起不方便,还是便利一些比较好。罗伦斯不禁觉得迪巴商会想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而想要学哦你各种阻碍或是破坏,试图取得利益的那群势力则是从古代就一直存在着的。
以往赫尔德能加把油,也好让赫萝能早点儿回来。
罗伦斯离开打牌的佣兵们,在街上闲逛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罗伦斯认为凡事的发展如果只用金钱就能换算利益,与面子或是权威无关的话,那不是更好么。
迪巴商会内部产生纷争的原因,说到底也就是
因为领主们的欲望。
他们为什么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啊。
果然,如果要在货币上刻些什么东西的话,还是刻那些除了权利者以外的事物比较好。
虽然不是佣兵们,那么到底要是怎样的图案呢?
不会引起任何争议,谁都可以理解的,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图案。
这就类似于谜题一般,罗伦斯想不出答案。
在同鲁瓦德和莫伊吉一起用餐的时候,话题也围绕着一些比较有火药味的话题。例如有报告说迪巴商会有一种越来越焦急的征兆,或是向约伊兹前进的计划之类的。但即使在这种氛围下,罗伦斯依然继续思考着。
虽说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单纯的很在意,但是真正的理由是因为心里缺了一块。
一个人安静地回到房间里,除了早早的上床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
既不能帮上赫尔德,也没有去工作赚钱的时间。无事可做,但这并不能修养身心,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寂寞。
买卖必须要有买卖对象才得以成立。自己的话语也是因为希望得到别人的回应所以才会说出口的。
罗伦斯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与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残片一样。
赫萝一定是以这样的心情,在村落的麦田中一直度过了几百年吧。在麦田中的这种孤独和静寂稍微想象一下都会把人逼疯了。
赫萝果然很厉害啊。
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赫萝最早可能后天晚上,或是大后天晚上就可以回来了。即便不是这样,赫尔德的伙伴——那只鸟也回来告诉我们情况的。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就好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怎么发生,但正因为不怎么发生,偶尔有那么一次的话该多好啊。
平息纷争,解决问题,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有疑惑而向前发展,然后照顾自己的店铺,身边有赫萝和值得信赖的部下。当然也很希望能有自己的后继人。
但是说道后继人的话,果然是会长着狼耳或是尾巴什么的么?罗伦斯厚脸皮的想着。假装没有看到在雷诺斯的街道上手被敲打的场景吧。
耳朵和尾巴应该不会总是要用剪刀来修剪的吧。
剪完之后拜托诺拉缝一下也就好了吧。
不,那样的话赫萝是会生气的吧。还是应该让艾普来?赫萝也会生气地一直敲桌子吧。应该会很较真儿的啊。如果那样说的话你来试试啊。本来要是像你这样粗心大意的性格,能不能把线穿到针眼里都是问题啊……
虽然罗伦斯想要再考虑一下这些事情,但是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罗伦斯睁开了眼睛,此时房间里已经变得全黑了。
然后传来了“咚咚”的声音,那并不是赫萝敲桌子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门。
“来了。”
罗伦斯在床上大声回应了一声,然后敲门声就停止了。
到底是谁呢?
还没多想,门就自己打开了。
“罗伦斯先生。”
和蜡烛的光芒一起进入房间的,是一个十分干练的声音。
是莫伊吉带着小跟班站在门口。
蜡烛的光线从下方照在莫伊吉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不好意思,我好像睡着了……怎么了?”
罗伦斯下床,察觉到自己脸上一都没有脱就睡着了。
虽然整理好了领子和袖子,但莫伊吉在这些动作结束之前,说到:
“士兵被召集了。”
“唉?”
罗伦斯疑声道。莫伊吉仍然保持着没有任何动摇的视线,就如绑的坚实的鞋带一般,将既定的事实清楚的道出。
“迪巴商会下达了派兵的决定。”
一瞬间,有一种自己的身体被黑暗吞噬的感觉。
罗伦斯当然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赫尔德在得到禁书前,败北了。
“我们认为需要将预定提前,今晚出发。”
的确,旅馆中很安静,但是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嘈杂。应该是楼下正在紧急的做出发前的准备。
“罗伦斯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呢?”
莫伊吉问道。罗伦斯有一丝迟疑。
这是因为,被着急的佣兵团如果离开城镇的话,这就表示不会协助迪巴商会。
虽然不会立刻被认定为敌人,但是如果将一个一直受此佣兵团照顾的旅行商人留在镇上的话,被怀疑成是密探的可能性很大。
罗伦斯没办法像训练有素的密探一样,伪造或隐藏自己的身份。
如果被怀疑了,在这个被拷问砍头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被迪巴商会所统治的镇上,危险度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罗伦斯和赫尔德有约定。
虽然事到如今,禁书可能也不会有用,自己留在这里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即使如此,已经无计可施的赫尔德将美容的怎为都颇受质疑的禁书当成是最后的一缕希望。所以,赫尔德应该也没有留下什么后路了。了解到这些事,还立刻卷尾巴逃走这样的事,罗伦斯是做不到的。
罗伦斯是人为地叫禁书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利益所以才帮助赫尔德的。那么伴随着那个决断,就应该有相应的责任在里面。
“我还要和一个人取得联系。”
“取得联系?”
莫伊吉有点儿意外,但是貌似马上就察觉到了是与赫尔德有关。
只是,和赫尔德见面很难,莫伊吉仍是一脸为难。
“成立被突如其来的召集命令搞得十分动荡。到了晚上之后才发布召集令,证明迪巴商会中有人十分熟悉战争。因为到了第二天在陈的话,就不得不协助迪巴商会了。但是,对于并无作此打算的人们,假使不想应召,但也不能趁夜出城了。这步棋走的真是很妙啊。”
在这里赞扬那些决定派兵的家伙们,只是为了表达,另外一方人的结果会变成怎样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事实也应该正是如此。
罗伦斯立即考虑到的事情是,赫尔德现在是否还活着。
“但是……不得不见。”
莫伊吉一直盯着罗伦斯。
过了一段时间,莫伊吉点了点头,明白了因为自己是佣兵,而对方是旅行商人的现状。
“需要派人跟着您吗?”
莫伊吉亲切的提议。
罗伦斯摇了摇头。
“我们马上做好准备出发。会走东南方向有很多肉店的那片区域。因为说不定会有一起逃走的老朋友在,在等待他们的这段时间里会在郊外停留一会儿。如果能来得及的话,请务必——”
莫伊吉像是对留在战场上的战友说话一样。莫伊吉的话语当中渗透出“我们会怀念您的”的感情。
罗伦斯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并问道。
“外面很危险吗?”
“不像是战争爆发前的慌乱。因此我认为不必担心掠夺或是杀戮。只不过迪巴商会的人应该是会监视位置和行动的。所以,我不提倡到外面走动。”
这座城镇还没有护城墙,要出成其实也很容易。
莫伊吉他们如此镇定,想必是因为经历过更多北城墙包围的情况和发展更加绝望的状况吧。连莫伊吉旁边那个小跟班也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望着夜色中远方的区域说着“着火了”。
“受您照顾了。”
罗伦斯说出了作为一个旅行商人在告别前应说的话。
“请在让我来照顾您。”
莫伊吉诚恳地说道。
“拿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莫伊吉他们最后十分真挚的对罗伦斯说了句“祝您好运”。
之后,佣兵们就悄悄地离开了旅店。
从旅店的房间看下去,城镇的确是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
与前几日无异,即使是在这个时间,街道外面也有很多喝酒或是跳舞的人们。但是现在这种光景,总觉得被一种潦倒的气息所笼罩。
不单单是那种像是熟透了的石榴般溃烂的颓废感,在这其中还有潜在着一种带有寒光的恶意。
召集用兵这件事,无疑是迪巴商会内部实权转移的证明。
在王国的领地上,新势力一般会把旧势力消灭。因为没有理由将随时都有可能趁你不备杀害你的人放生。新王若只将旧势力流放到国外,单是这样都会让领民震惊于国王的宽容。所以斩首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不过,商会不是那么单纯的存在。关于贸易方面的各种特殊的知识,和在各地拥有的熟人等,都不是一朝一夕培养出来的。第八的主人当然不用说,赫尔德也是十分难得的人才。
正是因此,所以才不会轻易的被杀。
但是,凡事都会有“迫于形势”的情况。只要轻轻的挥一下剑,就可以削下别人的首级。
在旅途中途经的城镇中所见到的公开处刑让他了解到,那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从窗户向外看,虽然没有特别被人监视的感觉,但因为不是赫萝,所以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啊。
罗伦斯也没
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他就停留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况且,如果赫尔德想要跟他取得联系的话随便移动位置的话反而是会带来反作用的。
情况很恶劣。在所有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还是应该先离开这个城镇比较好。虽然回合赫萝分开,但是在各个城镇中都留下留言的话,应该也可以很快再相见的。
但是在这之前,即便是一秒钟也好,想要先和赫尔德见一面。罗伦斯并不是想要和他讨论反击的计划。罗伦斯没有那种智慧和胆量。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地说服赫尔德不要乱来直接逃走比较好。
即使赫尔德属于迪巴商会内部的人,但从很多意义上来说是赫萝的伙伴。从感情上来说,也希望赫尔德可以给这片土地带来安定与和平,所以想要更多的帮助他。赫尔德可以给这片土地带来安定与和平,所以想要更多的帮助他。赫尔德为自己的理想而战,谁都不希望看到他即使失去了胜算还继续拼死战斗。
要是那样的话,至少希望他能够保全性命,等待东山再起。
而且,如果赫尔德死去的话,那么赫萝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时代的一盏灯熄灭。
对于罗伦斯来说,这件事才更加重要。
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了声响。
因为缪里佣兵团把这家旅店全包下来了,原本应该留在这栋建筑物里的旅店主人和雇工也租住在其他地方。
现在佣兵团都已经离开,这件旅店应该已经没人了。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情况,有人进来了。
罗伦斯正了正衣襟,轻声咳嗽了一声,最后确认了一下短剑的位置,从房间里走出来。
空无一人的旅店让人感到寒冷。
甚至连呼出的其都要变成白色的了,原来只要有人在就可以把建筑物暖热啊,罗伦斯现在才切实的感受到。
因为已经习惯了黑暗,罗伦斯没有拿着烛台,他走下楼梯。
“吱、吱”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声音相重叠。
罗伦斯来到冷清的一楼酒吧从连接后门的走廊可以隐约的感觉到灯光。望向那边的话,可以看到后边的门是稍稍打开着的。
这是比商人更加谨慎的佣兵团包下的旅店,很难考虑是忘记锁门。罗伦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会儿,一个白色的影子穿过视野的一角。
“赫尔德先生?”
在后门的旁边有一个没有门的仓库。
罗伦斯小声地呼喊着,突然有一只游移的兔子出现了。
但不是洁白无瑕的白兔。兔子的右肩膀处有一道很长的砍伤,皮毛已经裂开了。有钱叫就像是掉进染缸一般全是红色。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赫尔德先生,你还好吗?”
“嗯……还死不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兔子,罗伦斯露出勉强的笑容。
“情况怎么样?”
罗伦斯问道。赫尔德灵活地动了一下长耳朵,用完全不像是一个受伤者的利落口吻说道。
“没时间了,吾只说重点。”
无疑,赫尔德目前正在被追赶。
“激进派完全夺取了实权,吾们在商会的权限为让文书上被迫签上了字。吾和吾的主人失去了实权。但是他们也知道,没有吾们的话会很难运营商会。吾想吾们应该不会被杀。”
和罗伦斯预料的一样,
之后的话语也与预料的一样。
“所以吾不会放弃的。”
赫尔德说完,转身向后缓缓地拖着腿向仓库深处走去。
当他即刻返回时,嘴里叼着信封。
“也许考虑到赫萝大人会得到禁书,所以不能在这一步放弃。”
“……你打算要怎么所呢?”
罗伦斯询问。
迪巴商会十分富有,拥有的银或是铜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与他们周旋的话,即使有赫萝在也绝对不是可以做到的事。更何况目前迪巴商会势力雄厚,而且周边的领主就站在他们那一方。、,试问要怎么样才能跟他们战斗到最后呢?
“离开这座城市,顺着山路眼东北方向走的话,有一座叫斯比艾路尼尔的城镇。”
罗伦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过这个城市的名字,那是鲁瓦德曾经提到过的城市名。
“斯比艾路尼尔这座城市是彻底地康迪巴商会的为数不多的城市。因为流通毛皮和琥珀,可能是想要取得这些权利吧。另外,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也是要地,把迪巴商会当作敌人的那些人也很容易在这里集聚。”
说着,赫尔德把放在脚边的信封用鼻子推到罗伦斯跟前。
“请把这个寄出去。这是为了阻止激进派而写的求助信。”
也就是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吧。
但是,罗伦斯犹豫了。
“鸟伙计如果有个万一的话会在斯比艾路尼尔会合,这件事是说好的。他和赫萝大人应该是不会走散的。啊,对了,还有一封信。”
赫尔德看着罗伦斯说。
赫尔德貌似是误会罗伦斯犹豫的原因是为什么会有两封信。
“从斯比艾路尼尔再往北的话,有一位不协助迪巴商会的领主。也基本上是这附近唯一反对迪巴商会的领主了。这位领主说是不会协助将土地荒废和招致变化的人。所以,如果告诉他激进派的事情的话,或许可以站起来与他们对抗。”
如果能与不畏迪巴商会的势力与压力的领主结成同盟的话,是打倒现在的迪巴商会中的一剂有力的强心针。这或许是正确的想法,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是想要依靠的一种打算。
只是,说完这些事的赫尔德露出了十分苦涩的笑容。
他坚持不放弃,这些坚持也消耗了他太多心力体力。
“拜托您了,罗伦斯先生。请把这封信送到斯比艾路尼尔。然后,和赫萝大人一起打击激进派的势力。”
赫尔德的右前脚已经使不上力了。
所以做前倾的姿势看起来十分不自然。
罗伦斯不禁退缩,因为赫尔德看起来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留恋而死不瞑目的亡灵一样。胜负早已完全预测得到。如果遵循商人的理性来说的话,之后的情况绝对没有逆转的可能。
自己应该说出来的正是这一句话。
但是,说不出口。
说服对方,就等同于将对方的信念也一同改变。
面对已经做好死之觉悟的人,罗伦斯认为肤浅的说服并不能起到作用。
而且,对方完全不惧死亡,坚持着自己的信念。面对这样的赫尔德交付过来的信,罗伦斯没有接过来。
不应该不负责任的继承对方的物语。
这如果是云端物语之类的就另当别论了。
“罗伦斯先生。”
看着罗伦斯一动不动,赫尔德喊了一声。
罗伦斯“啊”的回过神,看着赫尔德。
受伤的赫尔德向上望着罗伦斯,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不是在想‘放弃决战吧’?”
内心深处的本质想法被直截了当的一语道破,罗伦斯甚至无法掩盖住自己的神情。然而,赫尔德只是再一次加强了语气。
“迄今为止,我们也遭遇了重重危机,但是全部得以顺利渡过难关。这次也一定可以的,只是这次……”
边说着,赫尔德撇了一眼自己的肩头。
鲜血好像开始凝固了,本该是白色的猫好像患了皮肤病一样歪歪斜斜地结成了块状。
“只是这次,战况稍微有点不妙。”
即使是罗伦斯和赫萝的旅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遭遇的逼迫、他们几乎不得不放弃的困难也已经不计其数了。
即便如此,正是由于他们坚定的没有放弃,才有了今天。要是因为难以死心而适得其反,此时他们很有可能已经是身子啊奴隶船上或者是已经死掉了。
话虽如此,在别人难以私心的时候自己却要调动人家的理性,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呢?罗伦斯这样想着。
在赫尔德的故事里,赫尔德必定是故事的主人公。他战胜了迄今为止的一切艰难险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么从赫尔德的角度出发,他是不会败给这次的困难的。赫尔德这样想也是自然而然的。
然而,罗伦斯这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如此残酷的状况,所以要更加客观地思考。
很明显,赫尔德已经支撑不住了,不晓得这一状况的,就只有坚信幸运女神还伴其左右的赫尔德本人了。
赫尔德目不转睛的看着罗伦斯。
罗伦斯不知该说些什么,避开了赫尔德的视线。
“吾已决定要与迪巴商会同生死共命运。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吾都绝不会背叛它。或许吾是个傻瓜,但即便如此吾也觉得无所谓。”
听到赫尔德如此的心意已决,罗伦斯非常难过,他抬起手想要制止赫尔德。
接着,赫尔德没有丝毫畏惧地说:
“吾自以为吾明白只是单纯为了延长生命而活下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这与毫无作为然而时间便流逝掉了是
一样的。而且,如果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对象,这就等同于孤孤单单一个人生存与这个世界之中。吾觉得罗伦斯先生一定可以明白吾的意思。也正因为如此,您身为人却和赫萝大人……”
“别再说下去了。”
打断了赫尔德的话,罗伦斯再一次说到:“别再说下去了。”
“有些事是无法让人称心如意的,就连我与赫萝之间,也是如此。”
虽然也了解赫尔德那种绝对不想放弃的心情,但是对于赫萝一路走来放弃了不少东西,罗伦斯也是想赞扬一番的。
想得开最重要,这绝不是败犬的口头禅。
确确实实正是因为有了舍弃,才能向前进步。对于赫尔德来说会是哪一种呢?
罗伦斯与赫尔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对方。
“那封信,拜托您了。”
赫尔德只说了这一句,便开始朝外走去。
罗伦斯一动不动,只张嘴说到。
“我不接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赫尔德顿了顿脚步,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局势压倒性的被逆转了。赫尔德的同伴能有几个人呢?一定没有其他人可以把那封信带去斯比艾路尼尔城了。
赫尔德那小小的身体蹒跚地消失在透着红色光亮的门缝中。门被静静地关上了。剩下的只有沉默和两封信。即使把信送出去,战况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弄不好的话还会被当成迪巴商会派来的破坏分子被砍了头。
可是,如果只是送信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罗伦斯想到这儿,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自己劝自己。
即使把信送到了,自己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又可能会有什么样的损失呢?如果这一切都可以用得失来衡量的话,那么问我就该这样考虑。万一斯比艾路尼尔那些人可以组织迪巴商会进军的话,原本与迪巴商会持反对意见的人们哪怕再提心吊胆,或许也会揭竿而起吧。对于现状中的迪巴商会来说,这可能就是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了。
依赫尔德来看,哪怕斯比艾路尼尔那些人只是暂时制止迪巴商会的进军,他们也能够伺机而入。打铁趁热。而且,如果能把非此即彼的战争转变为公平竞争的话,那么赫尔德他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斯比艾路尼尔一支很可能与迪巴商会言归于好。
但是,这一切也只是“如果”、“假如”之类的纸上谈兵罢了。显而易见,在真实情况中这一切都只是痴人说梦。赫尔德和迪巴商会的梦想就此破灭了,他们刚刚创造出的乌托邦就这样被践踏在那些战士的脚下。的确,对于罗伦斯来说,这同样是一件让人心痛的事。真是遗憾呀,罗伦斯这样想。
话虽这样说,但是想要这世界上每个人的一切梦想都得以实现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赫尔德和迪巴商会惨败。
就连罗伦斯也在即将愿望成真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的时候退却了。
只有傻瓜才会拘泥于毫无希望的事情。无论这句话有多么的雄壮崇高,也不会有什么事比生命还要珍贵。
罗伦斯握紧拳头,把信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独自走开了。即使谈判破裂,罗伦斯也可以和缪里佣兵团联合起来,这样多少可以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当然并不是要撇清粘在身上的火星,但是也断然没有要投身火海的理由。送禁书这种行为倒是还有逆转的可能性。更重要的,目前的事实是罗伦斯一行没有必要将自己暴露于直接危险之中。对此,送信去斯比艾路尼尔已经成为了一种希望渺茫、并会给自己招致生命危险的行为了。
一切都变得合乎道理,赫萝想必也会赞成自己吧。
对毫无决绝办法的事情死心,马上从困境中逃离出去从而更加积极地生活下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然而,随着罗伦斯里仓库越来越远,内心却感到愈发痛苦,脚步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罗伦斯当然一清二楚,不必赘述。
如果任何事情都不做就好象根本不曾拥有时间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就等同于个身一人生活在这世界之中。
旅行商人对店铺的渴望,源于自己对栖身之所的渴望。罗伦斯渴望看到一个这样的结局:自己有能力完成哪怕如此微小的事情。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哪怕自己死后,这件店铺也将被遗留下来,如果有人可以继承的话,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地死去了吧。
罗伦斯明白这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幸福。
他十分清楚,有一个可以去信赖的人,与此同时自己也被他所信赖,对于人来说,这是如此的不可或缺。
如今,赫尔德正在失去这一切。
那只走投无路的兔子一定像这样对罗伦斯说——
只有你一人得到了幸福,你真是狡猾。
“混蛋!”
罗伦斯骂道。像是真的被赫尔德诅骂了一番似的。
如果无论对他人的幸福是否坐视不管,自己仍然可以获得幸福的话,那么罗伦斯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一个比较富有的商人了。
罗伦斯回到了屋子里,手上虽然收拾着行李,思绪却已经飘走了。
尽管如此,事到如今,咬紧牙关毅然放弃应该是正确的决定吧。罗伦斯这样劝戒自己。
那些自己想要赴黄泉的人我是没办法阻止的。
赫尔德仍期待着豁出一条命去让自己的梦想成真。
罗伦斯和赫萝也有那么一瞬间与这样悲剧式的故事擦肩而过,但是他们的情况最终还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对于那些从舞台上轻轻飘过的配角,是不用太在意的。
我是个商人。不计算生意得失的商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罗伦斯这样想着,一边劝戒自己,一边收拾好了所有的行李,打算离开房间。
就在罗伦斯的手刚刚碰到门的一刹那,有醉汉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
“啊,这是什么?”
一听到迟钝的大嗓门儿就明白那声音的主人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
如果只是这个声音飘荡在城镇上空则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接下来耳中听到的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这东西好啊!我发现了好东西啊!喂!”
“这是神的旨意吗?我们发现了好东西!”
“多好的一只兔子!”
听到这些话,罗伦斯的汗毛竖了起来。
“啊呀,它身上有伤,该不会是从谁家的厨房跑出来的吧?”
“不要紧,不要紧,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把它拿回家去吧。”
“呃……这么……做?哎哟,还活着呢。”
那一刹那,罗伦斯放下手上的行李从屋子里飞奔出去。
他跑下楼梯,穿过一楼的酒馆,从狭窄昏暗的走廊里飞奔而过。
罗伦斯打开赫尔德刚刚离开时走过的那扇门,一边冲上马路,一边左右环视。
在不远处一条路的角落里,两个醉汉的视线正望向地面。
他们脚下轻轻拨弄的,毫无疑问,就是赫尔德。
“喂,喂,别跑呀!”
“真是麻烦。头骨断了吧。”
“哦?呃……那我们带它走吧。”
醉汉抬起了一只脚。
与此同时,罗伦斯喊道:
“请等一等!”
“什么?”
“那只兔子。”
罗伦斯一边用手指着一边跑过来,两个醉汉看了看自己的脚边。
醉汉看了看脚下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兔子,转而又看了看罗伦斯。
“怎么,难道你想抢走这只兔子?”
含糊不清的发音,粗鲁的说话方式,应该不单单只是因为喝醉了酒而已。
没有时间和他们罗嗦了。
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吵闹声的自卫队已经向这里靠过来了。
在自卫队当中,如果有人正在追查赫尔德的事情,那么一切就麻烦了。
“不是的,今天我正在做饭的时候,这只兔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我一直在找它呢。所以,这个,请笑纳……”
罗伦斯没有从腰间拔出短剑,而是解开了钱袋的细绳从里面掏出银币来。二话不说。罗伦斯给了二人每人一枚托雷尼银币。加起来两枚银币,要是在原来,足够买下满满一筐兔子了。
醉汉看了看背影塞进资金手心里的银币,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他们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银币价值不菲之后,立刻从兔子旁边弹开了。
“哎呀,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从您家里跑出来的兔子。”
“是呀。我们也觉得这是从谁家里跑出来的兔子,正想着去寻找失主呢。”
对方竟然用托雷尼银币来换一只兔子,肯定不是什么规规矩矩的人。
两个醉汉这样合计着,害怕还有什么后患,拔腿就跑。
罗伦斯看着二人的背影,目送他们直至离开。接着,他低下头看着赫尔德。
他横躺在那儿,满身是伤,惨兮兮的皮毛裸露在外。
他就这样躺着,憔悴的样子让人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对于赫尔德来说,或许已经没有可以助其一臂之力的人了。
他的朋友因害怕而逃跑了吗,还是背叛了他转而投向了他的敌人呢。罗伦斯丝毫不了解。
但是至少罗伦斯知道,即使赫尔德如此狼狈地躺在路上,也没有人来帮他。甚至险些被醉汉杀死。
最近,仿佛正处于改朝换代般伟大计划的中心期。为了推翻那货贪婪之人的无耻背叛,赫尔德依然不懈的奋斗着。
就这样,赫尔德无怨无悔的一头扎进自己所热爱的这个故事的漩涡中。
终于,这一切没能梦想成真,反而变成了彻底的背叛。
这世界上的成功者之所以被赞扬,是因为在他们的成功背后有无数的失败者被悄悄地歌颂着。赫尔德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吧。
做出超越自己本分的行为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即便如此,赫尔德与迪巴商会一起,让罗伦斯他们这样的市井商人看到了哪怕只存在了一瞬间的梦想。
那种即将要改朝换代带来的兴奋感让人难以忘怀。
然而,赫尔德他们却在地方领主,或者说是地方领主血腥的欲望面前彻底败北了。过去虽然也曾出现过为数不少的对权力的挑战者,但是毫无疑问,全部惨败了。
事到如今,我终究没法帮他。现实的难题挡住了前进的道路。最重要的是,赫尔德他们豁出命去打算放手一搏。
只是,我无法帮他。
只要还活着,就可以重头再来。只要不易是最珍贵的东西就一定会有办法。
究其原因,,真是的情况是,只是完成了大事的人生并非有意义的人生。
抱起赫尔德瘦小的身体,罗伦斯回到旅店,拾起了那两封信,收拾好行李。
不久他便于鲁瓦德一行顺利会合。
赫尔德那瘦小的身体,仿佛虚幻的尸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