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
原来如此,这便是三途川的涛声——老川昭士郎想。
先自己一步离开的妻子似乎正在河对岸朝自己招着手。说起来,前几天还有人预言了自己的死亡。或许这一天真的不远了。
自己已经活得够久了,那一天也该到了。
渡船似乎正停靠在此岸。老川朝着渡船的方向踏出了一步。
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出了一阵乐曲声,勾起了老川的回忆。
是军歌。
对于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川来说,军歌声与战争的回忆,两者已然密不可分。
战争是无尽的地狱。老川希望未来的年轻人们永远不用再经历与他们这一代人相同的痛苦。
但是对于军歌,老川的感情很复杂。
军歌固然是礼赞战争的歌曲。但同时,军歌也同样激励着老川和他的战友们,让他们挨过了战场上最艰苦的时候。
老川还记得当时被派遣到拉包尔岛上的时候,全员一起唱军歌的情形。后来成为了自己至交的音无和之介,唱起军歌来总是跑调。佐藤的声音尤其的大。铃木总是会把自己唱到哭出声,每每这时大家便会一起笑话他。
年轻时的回忆一件接着一件地涌起。老川的头脑逐渐清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在河边,远处的夕阳正缓缓落入地平线。眼前的河并非三途川,只是隅田川而已。
军歌声从兜里传出,原来是老川的手机响了。手机是X-phone公司的翻盖机,军歌是手机来电铃声。
他翻开盖一看,来电提示处写着自己儿子的名字。屏幕上的字被设成了最大号,老川虽然老花眼,看的还是很清楚。
老川缓缓按下了通话键。
“喂?”
“父亲,你在哪里啊?”
“我在散步。”
“晚饭要做好了,你赶快回家吧。”
“知道了。”
“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
“那你多加小心。”
“好。”
老川挂断了电话。
他觉得儿子有点过分操心,但他也知道,自己最近脑子确实是越来越糊涂了。出门散步的时候经常会突然失神,直到听到军歌声才回过神来,害得家人以为自己失踪了,一通好找。
从此以后,一旦老川出门散步久久不归,家人就会给他打电话。军歌的铃声是孙子从网上找来的,设定成了他手机的来电铃声。这样一有电话打来,军歌就会响,老川也就能清醒过来。
刚刚失神的时候,老川迷迷糊糊地回忆起“前几天还有人预言了自己的死亡”这件事。其实,这个预言就是通过邮件发到自己手机上的。
——一周后便是你的死期。Mailer-Daemon——
这是预言的原话。
虽说是老糊涂了吧,但是失神的时候一瞬之间居然把这个预言当真了,老川觉得有些惭愧。
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人们之间联系更加方便了,但是恶意的传播也变得更加简单了。不能让这种恶意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老川直了直自己已经驼了的背,顺着河边走着。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拖得老长。
——一个身影潜藏在他的影子之中。
当老川走到桥洞下的时候,这个影子从背后窜了出来,从身后用绳子勒住了老川的脖子,开始往后拉。
老川是九十七岁的老人了。面对比自己年轻的杀手,他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本应如此。
然而刚才的军歌声让老川找回了年轻时的回忆。他想起自己在新不列颠岛上与美国兵短兵相接时的情景。那时,他一个一本背负投,直接把对方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年轻时的自己仿佛在这副身躯上复活了。老川的身体动了起来。
别小看老兵啊。就算面对你们年轻人我也是不会认输的。
对方一下被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然而紧接着,老川便感到腰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一本背负投对于九十七岁的老人来讲太过剧烈了。
老川扶着腰,却没能再站起来。
另一边,袭击者一只手扶着地站起身来。然后,似乎是为了一雪前耻,一脚把老川踢倒,踩踏起来。
袭击者的优势明显。
老川的动作越来越迟钝。
袭击者捡起地上的绳子,一端绑在桥上,一端缠在了老川的脖子上。
因为大脑缺氧,意识逐渐模糊。回忆中的一幕幕仿佛徐徐展开在老川眼前,而后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漫长的人生走马灯。
*
“……凪,阿凪!”
花田的声音让小松凪回过神来。
她此时正与其他搜查人员一起围在桥下老川昭士郎的尸体旁。
“是在想蓝川的事吗?”
“是的……”
小松凪轻声承认。花田的表情十分严肃。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走神的话对被害人也是一种不敬。“
花田平日里很照顾小松凪,这样申斥她还是头一回。他的话敲醒了小松凪。
是啊,现在必须把精力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不好意思。“
小松凪低了低头。
花田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时的笑容。他拍了拍小松凪的肩膀。
“明白了就好。快去检查下尸体吧,我很期待你的推理哦!“
之所以小松凪等搜查一课的成员会来到现场,是因为在这位被害人的手机里发现了第三封死亡预告邮件。
邮件的内容相同,收信人用的也是X-phone的非智能手机,同时发件人信箱地址也包含着“mailer-daemon“的字样。
毫无疑问这起杀人事件与此前两起是同一人所为。事实果然朝着小松凪所预料的那般发展了。
犬饲(猫间)、客殿、老川……这几个人之间基本毫无关联,因此很难想像凶手同时具有杀死他们三人的动机。因此搜查本部也不得不把对案件的定性改为无差别杀人。
小松凪和花田走近遗体,突然听到一阵歌声。
四下看了看,原来是一位老人乘着轮椅,在河堤上唱着听起来像是军歌的歌曲。他的歌声十分雄健。
“那是什么人?“
小松凪困惑地向身边辖区派出所的年轻刑警问道。
“是被害人的朋友,也是遗体的第一发现人,名字叫音无和之介。”
第一发现人?“
“昨天晚上被害人没回家,被害人的家属就报了警,警方展开了搜寻。可是因为天色昏暗,没有能找到被害人。直到第二天音无先生坐着轮椅来河岸遛弯的时候才在这里发现了被害人的遗体。音无先生常来这段河岸散步。“
“原来如此。那他在唱什么歌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
“是HINOMARU。“
鉴识课的绀野警部补回答道。他正半蹲在遗体边,调查着缠在遗体脖子上的绳子。
“音无先生是在用这首歌祭奠被害人吧。虽说好像音程比起原曲降了两个八度的样子。“
“您对军歌很了解啊。“
“说不上说不上。对了,你们来看这个。“
绀野提起绳子的一头。小松凪和花田也蹲下来仔细观察了起来。
“绳子表面有好些黑色的小片啊。“
如绀野所说,绳子上似乎粘着一些海苔一样的黑色片状物体。
“这是什么?”
小松凪问道。
绀野指着略微有些生锈的桥墩道,
“那个桥墩的底部好像也有被什么东西缠绕过的样子。具体还需要再进行更细致的鉴定才能确认,不过我猜绳子上这些就是桥墩上的锈。”
“就是说凶手先是把绳子缠在了桥墩底部,之后又把它解开了是吗?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清楚。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你们看那堆草。”
绀野指向桥下绿化带那堆长得有膝盖高的杂草。
“那一片草有被什么东西压倒的痕迹。我觉得像是有什么大块的东西——比如人的身体——倒在了那堆草上。但奇怪的是被害人的身上完全没有粘到草。”
“难道是凶手倒在草上了?”
“有可能。但是没有找到任何遗留下的物品。”
小松凪看了看桥墩,有看了看草丛,思考了半晌。
然后,她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阿凪?”
花田问道。
“草会被压倒是因为凶手与被害人发生了打斗,然后被推到了这堆草上。”
“跟九十七岁的老人打斗,还被推倒在草丛里?”
花田提出疑问。年轻刑警解释道,
“根据家属的证言,被害人年轻的时候很擅长柔道,之后上了年纪也常常练习。”
“这样啊……那还稍微说得过去。之后呢,阿凪?”
花
田催促道。
“凶手被推倒,一只手腕受了伤,所以没有办法用双手拿绳子绞杀被害人。所以他把绳子的一端绑在了桥墩上,另一端缠在被害人脖子上,如此用一只手绞杀了被害人。”
“原来如此。”
“作完案后,凶手从桥墩上把绳子解了下来,因为他怕被警方察觉自己一只手腕受了伤,从而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就是说现在凶手可能还处于一只手腕受伤的状态。好,一定要把他找出来!……等下,这是无差别杀人吧?”
“是的,所以整个日本一只手腕受伤的人都有嫌疑……这人数多到数不清啊……”
刑警的表情灰暗了下来。要从全日本一亿两千万人中找出凶手,何其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