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彷佛镶嵌了银砂。牛郎和织女──天鹰座的河鼓二和天琴座的织女一。它们与天鹅座的天津四,共同勾画出夏季星空无比壮观、辉煌的巨大三角。大自然的宏伟设计。星辰的伽蓝圣殿。常市世的天象仪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夏日寒意料峭的晚风,使人感觉闪烁的星光就在眼前。营地山丘上,和英树两人静静眺望过的那片景色。皎洁月光下,迈开僵硬的双腿艰难前行的回营归途。「天宫的誓言」。沉没在井底的永远的挚友。
小满的手。染成鲜红的白衣。被天意之箭射穿的杀人犯。
眨著眼睛的「神」。
然后……是天诛。
醒过来时,妈妈正一脸不安地注视著我的脸庞。
「芳雄!」
妈妈两眼通红,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坑坑漥漥的纯白色天花板,陌生的萤光灯。药水的气味扑鼻而来。凹凸坚硬的电子器械。浅柠檬色的窗帘。窗户对面,望得见鬼婆屋所在的神降山。
听说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三天。衣服也换上了一身蓝色的睡袍。
「妈妈,小满死了么?」
妈妈一时语塞,最后终于说了一句「是啊」。
不是梦。
「大座钟的针掉下来,小满她……」
「现在先好好休息。」
妈妈摁住想要起身的我,把被子盖到我的肩膀。
「芳雄累啦。什么事都别去想了。」
妈妈温柔地劝解我。但是我看见了。就在我的面前。还知道……那是天诛。
「告诉我吧,妈妈。是事故么?」
捉住妈妈的手臂固执地寻求答案,妈妈勉强点了点头。
「是啊。说是因为年久失修,钟轴的卡口松了。半年前好像请修理工检查过,现在怀疑是不是有偷工减料。」
昨天举行了小满的葬礼。据说小满的妈妈哭著搂住棺中浑身冰冷的小满,直到最后也不松手。
「英树君之后,又出了这件事,知道你很伤心,但是你要打起精神来啊。如果芳雄不在了,我……」
「妈妈我问你……我是妈妈亲生的么?」
不知不觉这话便脱口而出。神说过的话,过去我只是付之一笑。
「什么……你在说什么呀。不知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这种时候还开玩笑!」
不出所料,妈妈狠狠地训斥了我。然而,生气的脸上明显露出狼狈的神色。
是真的。
「对不起。」我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就算说「是神告诉我的」,妈妈也不会相信吧。就算妈妈一笑了之,结果还是一样。已经不容置疑。因为小满那样地死了。因为铃木君就是神。
而且……小满是杀害英树的凶手。
比起我不是父母的亲生骨肉,比起小满遭遇意外事故,这件事才最让我伤心。
后院中,紧紧握住的那只手究竟有什么意义?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我拚命地忍住不哭。
「我去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说你已经醒了。妈妈当然也是,爸爸也一直在担心芳雄哦。」
见我平静下来,妈妈走出了病房。
宁静的病房中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的运转声、门外穿拖鞋走动时发出的「吧嗒吧嗒」声,只能听见这些细微的声响。彷佛瞬间转移到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寂静世界。
……天诛。
小满是罪犯。不愿相信,但应该是事实。因为神是这么说的。除了神,没有谁能施行那样的天诛。神无所不能,而且不会犯错。请求神为英树报仇的人是我。既然已见到那样的场面,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但是,小满为什么要杀害英树?
两人关系虽不亲密,但也不坏。英树甚至还说要撮合我和小满。难道英树强迫小满和我交往?因为这个发生了口角……
立刻意识到这个想法很愚蠢。逼人家做自己的女朋友也就罢了,只是为别人牵线,不可能争吵到杀人的地步。
那么,是因为本部被发现了么?
这也不太可能。为少年侦探团呕心沥血的孝志还不好说,但小满没有理由为维护侦探团杀英树灭口。本来就是聪美硬拉她进来的。
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时妈妈回来了。说要回家准备晚饭。似乎这三天来,妈妈一个劲地往医院里跑,完全把爸爸晾在了一边。妈妈说爸爸因为工作今天来不了,但明天能来看我。
「我没关系的。还有护士呢。」让一步一回头的妈妈安心回家后,我重新躺倒在床上。身子沉重得很。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心。
医院的伙食尽是蔬菜,谈不上美味,吃过晚饭后,我又一次陷入了思考。电视允许看到八点,但是连平时喜欢的智力竞赛节目,今天也提不起兴趣看。只想安静地思考。
窗外映出黑暗笼罩之下的神降山。山的某处有一幢鬼婆屋。在那里英树被小满杀害了。
但是,即便知道了罪犯,还是有大量的谜团没有解开。
作为罪犯的小满,是怎么制造出那种状况的?
那天小满没去上学,所以先一步到达了本部。小满自然知道数字锁的密码。说不定小满其实正在和英树交往。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挑没有集合的日子在本部偷偷约会。接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错手杀掉了英树。
难道英树背叛了我?嘴上说要撮合我们,其实……。不行,关于这个现在还是别想太多。越怀疑情绪便越低落,只会变得没完没了。
接下来才是问题。小满把英树推下了井……不对,神说过是在其他地方杀的人,然后拋的井。那么,应该是在本部(失手)杀死英树后,将尸体搬到井边拋了下去。可是,怎样才能从外面挂上扣锁呢?知道是为了伪装成意外事故,但手法仍然不清楚。
小满个子娇小,所以能躲进盖子。但是毫无疑问,小满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还有一点,我们之所以会在本部集合,起因就是俊也看见了英树。这个该如何解释呢?
假设俊也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会不会就是杀死英树后慌忙逃回家的小满?
但是,爱漂亮的小满绝对不会穿中裤,也不会戴棒球帽。
那么,发现本部的会不会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看到现场后,吓得逃走了。
不对,这条路行不通。不管是哪种可能,那件广告T恤的主人是英树。
小满是罪犯没错。但她是怎么杀死英树、制造密室的呢?越思索不明白的事越多。
这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孝志和光一来探望我。光一探望聪美时偶然遇见了孝志。
聪美也住进了这家医院。仔细想来,聪美受到的打击应该比我更大。不但在身边亲眼目睹了密友小满的死,还溅到了大量的鲜血。听说一向坚强的聪美,还没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现在连一句像样的日语都说不出来。
「秋屋甲斐被逮捕了。好像是昨天晚上,准备再次作案时被当场抓获。九泉之下的小满也能稍稍瞑目了吧。」
孝志说著,把慰问品──神降馒头放到枕边。
「真的么?那英树的案子呢?」
「完全没有进展。」孝志摇头说,「报纸上什么也没提,可能这两件事完全没关系吧。警察好像确实一直在跟踪秋屋。」
「是么……」
这才发觉,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放弃「小满不是罪犯」的一线希望。
我拉开窗帘,夏日火辣的阳光射入室内。
「孝志我问你。你认为杀死英树的罪犯是怎么从外面锁门的?」
「这种时候还……」
光一伸手打断孝志将要出口的话。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
也许是觉得陪我继续说下去比较好吧。光一在旁边的圆椅上坐下,高高的个子就像摺叠了起来。声音柔和、略有些压抑。
「比如说哦。有没有这种可能,你们撞坏后门时,罪犯正躲在门背后。」
「不可能啊。我见过小满关门时的情形,没有藏身的地方,也没那个时间。」
况且小满就是罪犯。如果能像秋屋甲斐时那样如实相告,也许光一会做出不同的推理。但是毕竟说不出口。就算告诉他们「铃木君是神,神对小满实施了天诛」,最终他们还是会想:因为受到打击我变得神志不清了。
「那就是罪犯在这之前已经逃走了。因为我没去过鬼婆屋。如果能去看一眼,或许会想出不错的主意。能不能先给我画个草图?」
孝志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粗略地画了一张后院示意图。光一目不转睛地凝视草图。
「围墙是翻不过去的对吧。那仓库的屋顶呢?」
「他们是不是说那里也没有痕迹?」
我徵询孝志的意见,孝志「啊」了一声表示同意。
「好像我听说不光是仓库,连鬼婆屋的屋顶也检查过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不经过门的话,就真的只能飞著逃走了。」
「不会是乘气球逃走的吧。」孝志小声嘀咕。
被拉比机动队逼得走投无路的查理男爵,的确是这么逃走
的。一边还会高声大笑著说「祝你们一路平安」。
「啊啊,就把这个当作最后的杀手鐗吧。」
光一苦笑著说。如果有气球在我们街区的上空飞过,立刻就会传遍左邻右舍吧。更何况,小满应该有恐高症,我不认为她敢坐气球。
「气球也行的话,还有其他办法,比如:从扣锁上扯根绳子,用无线遥控直升机拉动。不过我总觉得这是一起突发性犯罪,不可能有那么充分的准备。」
「为什么呀?」孝志惊讶地问。这时一位年轻护士来到病房。
不便在护士面前谈论杀人案,于是我们暂停了交谈。
「已经不要紧啦。」测完体温的护士,微笑著说完这句话后离开了。走廊「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光一乾咳一声后继续说道:「因为英树君的包在门口啊。这说明英树君放下包进了屋,然后被卷入了某件事。所以罪犯才没有注意到英树君的包。如果是预谋犯罪,凶手和英树君一起进的鬼婆屋,那么凶手会把包收走;如果约好在屋里碰头,那么英树君就不会把包放在外面。英树君为了探查里面的情况,临时放下了包,我就是这么想的哦。」
是啊。完全忘了包的事。这么说,英树并不是和小满约好在本部相会。心中暗自为一瞬间对英树起了疑心而道歉。
「所以我认为密室是用更单纯的方法做成的。」
「用线或绳子么?」
「那个不会。」这回不是光一,而是孝志摇了摇头。
「为什么?」
「其实,昨天我去调查鬼婆屋了。因为你们都出了点事。我想就算只有我一个也得干。」
孝志不好意思地搔著后脑勺。
「我试过用线拉动扣锁,但是没成功。别看那扇门那么旧,竟然连个缝隙也没有。」
「那么,用线这条路也行不通了。也是,用线就能简单做成的话,警察早该发现了吧。」
光一在刚才的草图上写了一个「线」字,然后在上面画了个叉。
「我在后院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孝志的声音变得有些奇妙。他朝门口瞥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后说:「英树的帽子不是掉在井边么。总觉得第一次在井里发现英树时,地上什么都没有。第二次去井边时,才看见帽子掉在那里,我记得很清楚。」
一瞬间我不明白孝志想说什么。马上理解了其中含意的是光一。「嗯……」,光一眨巴了两、三下细条眼,用手摸著下巴。
「这么说,帽子是在第二次突然出现的对吧。这说明你们进去时,罪犯仍躲在后院的某处。」
「果然是这样啊。对了,如果一开始就见著那顶帽子,我们应该想到井里的不是须之内,而是英树。」
孝志皱起眉头一脸的困惑。然而我的困惑更深。小满从没靠近过井。落在最后,又是最先逃出去的。就连把帽子扔到井边也做不到。帽子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孝志说第一次没有帽子。我拚命地回想。但是完全记不起来了。因为帽子掉在井的背面,从我的位置无法看到。孝志因为身材高大所以能瞧见背面。难怪能注意到吧。
「也许这和俊也目击到的英树君的背影有关系。」光一突然说。
被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俊也看到的英树戴著黄金雄鹰帽。看来光一的大脑能将各种信息片段,在必要时、抽取需要的部分融汇贯通。真是让人羡慕。
「你想说俊也看到的是假英树?可是不光有帽子,还有拉比机动队的广告T恤哦。」
光一扬起手掌,摆出「等一下」的姿势,微微低头闭上了眼睛。
安安静静地等了足有三十秒吧。光一的眼睛霍然睁开。
「没记错的话,最初你们发现英树君时,英树君只有脑袋伸出水面对么。井水很混浊,而且水面上还铺满了藻类和水草。」
「嗯。」孝志重重地点头。
「那么,能不能这么想。那时英树君赤身裸体,并没有穿著广告T恤。是后来有人帮他穿上了。俊也君目击到的,是穿戴著英树君的帽子和T恤的其他人。」
「你是说罪犯扮成了英树的模样?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
「那个我还不明白。似乎也不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如果没做这件事,也就不会被俊也君目击到,英树君也不会被那么早发现。怎么看都觉得互相矛盾。而且,后来又是怎么瞒过你们把衣服穿上的呢。还有一大堆谜团啊。」
「等一下。难道说罪犯是孩子!」孝志叫起来,看来终于意识到了。
「如果是大人,俊也也不至于会看错啊。」
「也许吧。」听口气,光一也不愿相信。
罪犯是孩子。能躲进井盖的……。我刚想把井盖的诡计告诉他们,妈妈进来了。
「感谢你们特地过来看望。」妈妈向两人道了谢。
「……我们先回去了。详细的事以后再说。」
既然妈妈来了,就不能在她面前谈论英树的事了。接下来的话等身子全愈后去仓房再说,孝志是这个意思吧。两人向妈妈打完招呼后,朝门外走去。
「喂,孝志。」我叫住了正要握住把手的孝志。
「你知道铃木君的电话号码么?」
「铃木……那个转校生么。不知道啊。因为刚转来,还没把住所登记表发给他吧。问问泽田老师也许会知道。铃木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
神的电话号码谁都不知道。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你这家伙怪怪的。快点好起来吧。」
孝志敬礼似地挥挥手,离开了病房。光一也微微鞠了一躬,消失在门外。
「挺好的嘛,朋友都看你来了。孝志君和……,还有一个是谁啊。」
妈妈整理著弄乱的被子,愉快地问道。而我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新知道的事实使我的脑中变得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