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则名为污脸女的怪谈。
这所学校的怪谈那糟糕命名品味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虽说让人非常在意,但所谓的污脸并非脸上浮现的污点,而是因为某个社团活动室天花板上浮现的污斑看起来人类女性的脸,故而才得了这样的名字。仔细观察这个脸形的污斑,口唇的位置似乎每日都在变化,这不正曾被某人杀害的女学生的怨念正向我等倾吐着什么吗——诸如此类的故事,似乎正煞有介事地流传着。
那个社团活动室,就是我此刻仰望的运动社团活动楼的女子网球部活动室,此处乃是男生禁足的禁断花园。
我的使命是像定点观测那样,将天花板上的污斑拍成照片。当然,完全是无关人士的我,是不可能以调查怪谈这般可笑的名义进入涉足这座花园的。正因为如此,我一连数日只能望楼兴叹。
女子网球部的活动室此刻正拉着窗帘,倘使侧耳倾听,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依稀可闻,隔着那张薄薄的帘幕,对面或许正是更衣的画面。根据友人高梨君的情报,女子网球部现有名叫七里观月的王牌,她是一个身材姣好的美女。不仅在男生中,就连女生那边也很有人望,可谓是学园偶像般的人物。因为耳闻了这些多余的信息,为了打发无聊,我便不断地对花园的景致展开幻想。
突然间,活动室的窗帘被拉开了。
隔着窗户出现的是一个身穿网球服的女生,目光猝然对上了。她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即刻回瞪过来。我即刻吹了声口哨,装作偶然对视的模样,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和网球部的女生对视了。虽然不至于追出来,可我还是决定绕到旧体育馆的背面,躲进一个僻静的去处。果然我每天仰望社团活动楼的行为怎么想都很可疑,必须得想个作战计划才行。
刚想坐下来的时候,某物倏然跃入眼帘。水泥台阶上落了一件奇妙的物事,是素描本。
是失物吗?我已然猜到了它的主人是谁,但还是不经意地将其捡了起来。
本子上画的,是几幅用黑白浓淡来表现的教室景物素描。
身穿制服的几名女生,以全身的姿态来表现聊天的乐趣,从栩栩如生的样子中,似乎可以窥见教室的嘈杂和忙乱。其中有一个构图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三名女生齐聚在一张桌子上聊天的构图。但勾起我兴趣乃是其他部分,即透过窗户来描绘教室这点。
那是比阳台更远的视点,倘若是拍照的话,要么用的是飘在半空的相机,要么就是——
“那个……”
随着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女生站在稍远的的地方。
她系着表示高一学生的胭脂色领带。许是天热的缘故,领带微微松开。纤细的白色脖子淌着汗珠。身材娇小,戴着一副稍显朴素的眼镜。
“你怎么随便乱看呢?那是我的东西。”
“诶,啊,没有,不好意思。”在她的一瞪之下,我慌忙阖上了素描本,“因为掉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失物呢。”
“得了吧,快还给我。”
她从我手里夺过素描本,接着用一种“这家伙怎么还在这儿,真恶心”的眼神瞥了我一眼,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台阶上。
她眼睛在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个,你看到我的炭笔了吗?应该放在一起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视线投向了我的脚下。低头一看,一支断成两截的黑色细长的四角柱进入了视野,这是啥?粉笔?蜡笔?
“那个……”我感到汗珠顺着肌肤滴溜溜地滑了下来,“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反正不值几个钱,没关系的。”女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作为交换,你请我喝饮料吧,那边自贩机里买瓶碳酸饮料就行了。”
“诶,啊,好好。”
要是一边点头一边发愣的话,就会被瞪着说“动作快点”的吧。
“碳,碳酸饮料啊。”
我被锐利的视线所追迫,在旧体育馆正面的自贩机上买了碳酸饮料和自用的柠檬水,又回到了背面。只见女生坐在台阶上,一门心思地盯着素描本,拿着黑色四角柱的手正忙得不可开交。
“那个……那个,我买来了。”
“哦,谢谢。”
她向我瞥了一眼,这般说道。然后停下手接过我递来的宝特瓶,一脸不服地拧开瓶盖,将其凑到了嘴边。
炎炎烈日之下,我为何会被后辈女生使唤跑腿呢?不禁产生了疑问。
“学长——”
当我也拧开宝特瓶盖喝了一口,正想着该怎么办时,女生抬头看向站着的我喊了一声。
“你总是一个人在这附近转悠呢,就你一个人吗?”
是一记直球。果然被看到了。那是因为放学后我也曾望见她写生的样子吧。
“嗯,我不否认就我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很丢脸,“不过我也不是毫无理由地在附近转悠哦。”
“哦?”女生满腹狐疑地看着我。
“我嘛……唔……”
“是那个吧,在调查怪谈什么的,感觉真像个小学生呢。”
我把含在嘴里的柠檬水一口喷了出来。
“为,为什么你会……?”
“你还挺有名的呢,传闻有个追寻怪谈故事,孩子气的学长。”
我一边咳嗽一边探究着线索,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那个,你这样不要紧吗?坐下来怎样?站在那里很闷热的吧。”
仍在咳嗽的我,在她的劝说下坐在了她身旁的台阶上。
“那么,你在这种地方转来转去,是在调查什么怪谈?奔跑的原始人的传闻?还是不开之门?”
“不开之门?没有,其实有这么一个怪谈,说有个污脸女,在女子网球部的活动室里——”
“哦哦,我知道。”她脸上微微发亮,抬高声音说,“大半夜还会发出呻吟呢。”
“啊,是吗?据我所知,那是被杀少女的怨念,嘴唇的形状就像在告知加害者的名字一样……”
“是这样吗?”她歪过了头,“嘛,传言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添油加醋吧。”
“事实上,是有人拜托我调查这则怪谈,但毕竟是女子网球部,我没法进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就一直在伺机非法闯入女子网球部的活动室?什么呀,不就是个变态偷窥狂吗?恶心死了。”
“不,不是……”
“开个玩笑。”她轻声笑道。
“那,那个……”我先叹了口气,“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不开之门是什么情况?”
“你不知道吗?这所学校有一间‘不开之门’,出于某种缘由,多年来一直关着……谁也开不了。”
这是我头一回听说这事,这所学校到底有多少怪谈呢?
“你能详细跟我说说这个故事吗?”
听到我的请求,她点了点头,双手的指尖同时放在镜框上,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那个房间……第一美术准备室里流传有这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这所学校的美术部有一名女学生。
她的名字是——是啊,现在只传闻是蝴蝶小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字呢?她似乎很喜欢画蝴蝶,据说蝴蝶是参考自己家里很久以前传下来的蝴蝶标本箱来画的。
但是,某日,蝴蝶小姐在美术准备室上吊身亡,也不知是失恋,还是有什么对未来绝望的事情降临在她身上……
然而数年之后,学生们说在美术准备室里看到奇怪东西的传言开始甚嚣尘上。
“奇怪的东西?”
“是蝴蝶。”
据说他们开始目击到蝴蝶的存在。
有一名学生在美术准备室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身旁有某物经过的气息,感觉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空气流动,仿佛有风吹过……可这很奇怪,因为准备室的窗户没开,门也是关着的。尽管如此,那个学生还是下定决心,仔细环顾着室内的四面八方……
“据说是一只蝴蝶。”
轻盈振翅,翩翩起舞的——
就似彷徨不定般,飘浮在空中。
不知它从何而入的学生再度将目光投向窗户,确认那边的确是关着的,当他再度收回视线时,蝴蝶已经消失不见了——
“据说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连续发生了好几次。”
“那就是不开之门……”
“不过这个故事还有下文哦。”
她以冷冰冰的声音继续说道:
“在那之后又过了数年,蝴蝶小姐的事,还有不开之门的事,都被人遗忘了。”
直到一个女生为了去第一美术准备室拿取文化祭所需的用品,她从老师那里借来了钥匙,去了那个关闭好几年的房间——然后就不见了。
直至深夜那位女生仍未来归还钥匙,老师们很是担心,不仅是不开之门,整个校园都找遍了,但仍未发现女生的身影。她就像神隐了一样,突然间就下落不明……
“然后……那孩子怎么样了?
”
“找到了,在一个星期之后。”
一周后的清晨,她被人找到了。
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衣着褴褛浑身颤抖的她被老师发现了。当老师们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去了何处时,她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一句话。
“蝴蝶小姐,蝴蝶小姐……像这样。”
温热的风吹过我们的头发,尽管阳光如此强烈,但我还是感到丝丝寒意,浑身打颤。
“那个……”我用力咽了口唾沫,“也不见得真的发生过吧。”
“这所学校也算历史悠久了,怎么说呢?实际上发生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吧。按那则怪谈的说法,最后那名女生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或者就像被蝴蝶带走一样上吊而亡……有各式各样的版本呢。”
“明明是高一生,懂的还不少嘛。”
我感服道,对此她微微移开视线回应说:
“是一个学姐——已经毕业了,在这所学校上过学,就在我家附近。两边关系不错,她经常跟我谈起这所学校。”
“哦。”
“嘛,不管怎么说——”她突然抬起头来,举起一只手,食指笔直地指向彼方,“关着的第一美术准备室可是真实存在的喔。”
我望向她指尖所指的方向——穿过新校舍后面的中庭和第二操场,可以看到一栋古旧的综合楼,四层楼的校舍和旧校舍一样历史悠久,就连大小也差不多。
“看,那栋楼三楼的最左边,不是有一间一直拉着窗帘的房间吗?那就是第一美术准备室,不仅是上课,就连社团活动和课外活动都没用过,据说一直锁着。”
不开之门么——
强加给我无理要求的那个女人知道这个故事吗?
“谢谢,这故事挺有帮助的,那个……”
“我是春日——”
女生侧目看了我一眼,自报家门说:“春日麻衣子。”
“呃,我是柴山。柴山佑希。”
对于我的名号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抱着素描本站了起来。
“说起来,我还听说过这样一则怪谈。”
我抬头望向她,洗耳恭听她的怪谈。
“这所学校的附近,有个住在废墟里的魔女……她能在举手之间破解任何不可思议的事,解开任何怪异的谜团,就是这么个故事。”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她。
一阵和煦的风吹了过来。
“嘛,这只是个可疑的故事罢了。”
她笑了笑,耸耸肩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回想着她那副画上的景色。
离教室一步之遥,却似远眺般的眼神所看到的景象——
*
人生中并无可以挽回之物。世界总是不讲情理的。虽然我们为了反抗它的无情,总试图寻找温柔,温暖和希望。但在我看来,那些只不过为了人们为了方便而编造出来的虚构之物。
因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挽回,无法重来。
让鼻子瘙痒的是飘荡的烟带来的气味,于我而言这几乎和尸臭没有两样。
“佑希。”
母亲在叫我。
我睁开双眼。因为长时间弯腰的缘故,腿有些发麻。我站起身,低头看着跟前有着光滑表面的墓碑。
“差不多该走了,你爸在等你呢。”
“你先走吧,我可以坐巴士回去。”我头也不回地应道。
小山上的陵园安静得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这里被幽寂的树木包围着,城市的喧嚣,车辆的噪音,皆无法企及此处。在那片寂静中,母亲并没有回应,只是感觉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姐姐的三周年忌。
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于我而言,那是没有丝毫实感的一段时间。既未觉得已经过了两年了,也不觉得才过了两年。我只是茫然地想,姐姐她真的死了吗?既然墓碑旁边刻着姐姐的名字,那就一定是这样吧。
身旁不知何时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
“我想,到了明天,说不准她就突然回来了呢。”
这是为什么呢?只听见母亲喃喃的说:
“她要是能说点什么就好了。”
我姐姐或许是自杀的。
说是或许,那是因为她选择死亡的原因依然不明。不曾留下遗书,根据目击者的证言,她突然冲到了行驶中的大型卡车跟前,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父亲,母亲和我都在寻找姐姐死亡的动机,但两年后的今天,仍旧一无所知。
姐姐她,什么都没跟我们说过。
“那我先走了。”
见我缄口不言,母亲死心似地叹了口气,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我心无旁骛,久久地凝视着墓碑,细细回味着沸腾而上的空虚感,为何活着的人是自己呢?——我搜肠刮肚地想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说。”
就算把这告诉了你,又能怎样呢——?
虽然这并不是姐姐的回答,但那个春天告诉我的话,仍旧沉重附在我的胸口。
那种事,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我是个没用的人。
所以姐姐才弃我而去。
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灼焦了肌肤。
我背对着墓碑走出墓地。
在这之后,我骤然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于是回过了头。
只见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就像墓碑上的刺绣一样。
*
周一,逃离午休喧嚣的我,走在通往综合楼的走廊上。
我此去的目的地,是有不开之门称号的第一美术准备室。边走边吃应当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但我还是一边啃着小卖部买来的炒面面包,一边走在走廊上。
“柴山君。”
听到声音的我吃惊地回过了头。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看起来病恹恹的女生。她那纤弱的躯体细到几乎要折断,她的脸像人偶一样微微倾斜,带着梦游症般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虽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她那长长的黑发和纠缠不清的气氛,外加这声好似幽灵一般的突兀招呼,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去哪儿呢?”
她——村木翔子同学这般问我。
我跟同窗的她,好像是在不久前以围绕着她妹妹的某件事为契机,变得亲近了起来。因为她对怪谈并无抵触,所以我决定坦诚相告。
“那个……听说综合楼有一扇不开之门。”
“你要去那里吗?”
“嗯。不过我想应该是锁着的,不过我想先去见识下那扇门。”
“那我们走吧。”
村木自管自表示接受,快步走了出去。咦,这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呃,村木同学这是要去哪里?”
“我本想吃午饭来着,也就是去找个地方……”她举了举肩上的背包,“不过呢,还是跟着柴山君走比较有意思。”
“唔,有意思吗?”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啃着炒面面包。村木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多亏了她,我未曾迷路就登上了综合楼的三楼,沿着左手边的走廊走了下去。
“快看,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什么呢?在她的示意下,我将视线投向走廊深处,顿时察觉到一股奇妙的违和感。
透过窗可以看到明亮的天空,和煦的阳光射入走廊。尽管如此,这里还是很暗,走廊深处应该就是不开之门——第一美术准备室的附近,那里昏惑而晦暗,仿佛黑夜只降临于此一般。
“总觉得好暗啊。”
“不是因为那个吗?”
村木同学所指的是从窗边所见的新体育馆这一巨大的存在。它的墙壁就耸立在第一美术准备室的对面,遮住了阳光。原来如此,当傍晚时分太阳西斜的时候,阳光就愈加容易被遮挡。
唯有那一片昏暗,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既然知晓缘由,那就没什么了。我再次迈开脚步,走到了不开之门的跟前。
门上挂着写有“第一美术准备室”的一块脏兮兮的牌子,门是常见的拉门,没有镶嵌玻璃,看不出里面的状况。
我将手搭在门上,然而无论这么用力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果然是锁上了啊……”
“因为这是不开之门嘛。”
“如果去办公室请求的话,能借来钥匙吗?”
“听说钥匙柜里没有第一美术准备室的标签呢。或许这也是修饰怪谈的主要因素之一。”
“唔,不管怎么说,我是觉得老师不可能不知道钥匙放在哪。”
“是啊……嗯,这是很奇怪。仔细想想,跟那个故事也自相矛盾呢。”
村木同学喃喃道,我以视线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大概在两年前吧,这个房间里好像发生了怪异的事件。”
“怪异的事件?”
“听说有个女生在密室里被袭击了。”
“在密室?”
这是什么情况呢?然而村木似乎并不知晓更详细的事情。
“可是,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件,门就不会是不开的吧?”
“原
来如此。啊,说起来,准备室应该是从隔壁进去的吧?”
视线转向了左侧的房间,上面自然写的是“第一美术室”了。
我将手搭在拉门上,但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唔……这里也锁着啊。”
“这个房间也没在课堂上用过吧。我们上美术课,以及美术部用的,都是新校舍的第二美术室。”
“也就是说,包含这里在内都属于不开之门吗?”
“喂——”当我歪过头的时候,站在身后的村木静静地说道:“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快走吧,在这里总感觉不大舒服。”
“不大舒服?”
她一脸不悦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门。
“跟那条室外楼梯有着差不多的气氛,是不想久待的地方。”
所谓的室外楼梯,大概就是跟村木同学第一次搭上话的“一年级的梨香子同学”的怪谈相关的场所吧。我也说不清道不明,但总觉得那个地方不大好。虽然不相信诅咒或者灵异现象,但还是会猝然升起一股寒意。
所以我们决定从走廊折返,村木说她在会找间空教室,就在那里吃便当。她跟我一样,也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孩子。
“柴山君,中午只吃刚才的面包没问题吗?”
“诶,嗯,嗯。”
“是么?那就没办法了。”
“诶,什么?”
“那就待会见吧。”
村木同学重新用肩膀扛起书包,转身就走掉了。她的背影似乎不大高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
在依旧暑气蒸蒸的天气里,我观察着放学后的运动社团活动楼,这次为了不和在里面换衣服的女性部员对视,是躲在附近建筑物的阴影里进行的。
“所以你拍到那个污脸女的照片了吗?”
贴在耳朵上的手机发出了冷冰冰的声音。
“没,那可是女子网球部的社团活动室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拍到照片的!”
我躲在暗处抗议道。
“快到社团活动的时间了吧!只要等部员们换完衣服,趁没人的时候进去不就没问题了。”
“到处都有问题好不!这跟变态有什么两样,而且属于非法闯入!”
听到她的话,我忍不住朝手机啐了一口。
“变态也好非法闯入也好可都是你的强项。”
“怎么可能啊!”
“是吗?擅自闯进浴室,偷窥我的裸体,可真是个下流的男人啊。”
她搬出了去年的事情。
因为是至今仍会反复回忆的事,所以当时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不对,那个,那个……总是,在废弃大楼里洗澡是很奇怪的事情。”
传来了自行车刹车声。运动社团活动楼边上有个自行车停车场。某个骑自行车前来的女生将车停在了那个地方。
是个高个子的女学生,包裹在上衣的胸部,令视线不由自主地凝固,籍此主张着它的存在感。自短裙中伸出的腿细长而柔韧,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会误以为模特,是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学生。我屏住了呼吸,以免被人觉察。
“啊,小月真是的……”
活动室你那边传来了声音,一个身穿网球服的女孩跑向停车场,那个被称作小月的女学生举起一只手回应了她,然后从自行车蓝里取出钱包和购物篮,靠近了网球服女孩。
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的七里观月学姐吗?原来如此,她的容姿和传闻中一样文雅。和栖息在废墟中高傲的魔女完全相反,她是个适合沐浴在耀眼阳光下的健康美人。
“真是的,你去哪儿啦?”
身穿网球服的女孩一脸惊讶地问道。
“便利店呀。我被拜托采购了喔。”
七里学姐哗啦哗啦地从袋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真是的,交给高一的就好了嘛。”
“说是这么说,但我自己也想买止汗露呢。”
“所以只是为了去趟便利店,就特地把裙子裁短了吗?小月真的是无懈可击啊。”
“只是折了两折而已啦,很可爱吧?”
她以优雅的动作转了一圈。
短一截的百褶裙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展了开来,我不禁目不转睛地观察了那副情景。
“好好,知道了。快换衣服吧,时间到了。”
“诶,真的吗?”
七里学姐慌慌张张地拿起智能手机,确认了时间。这是一款在女生中很常见的手机,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挂件。
“哇,真的憋死了。”
两人朝着运动社团活动楼走去。待她们的身影消失后,我便从潜伏的阴影处溜了出来。看来没被发现呢。
“不好意思,因为附近有人,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嗯,我也听到了女生们的对话。话虽如此,这般条件反射的躲了起来,你这家伙也是问心有愧嘛。”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是谁都好,请考虑一下闯入的计划吧。”
茉莉花似乎完全不听我的话。
“说是这么说……”
“那么,要给什么样的奖赏,才能让你有点干劲呢?”
“奖,奖赏要……我才不会给点诱惑就去犯罪的!”
“那么,和本小姐一起洗澡如何?”
“诶?”
“当然了,我会穿着泳衣的。但那个浴缸一起进去的话可能小了点,身体应该会紧紧地挨在一起……”
“好,请容我研究一下。”
我暂且阖上了眼睛。
忍受着脑内横冲直撞的妄想,在烈日的阳光下咽了口唾沫。
的确,那个浴缸很小,在那里,和身穿泳衣的茉莉花一起——
诶,可以吗?这不就要和各种柔软的东西来个亲密接触了么……
这样的话,要非法闯入花园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怎么可能啊!”
这样下去会犯下滔天大罪的。
我的绅士之心,请再忍耐一下吧。
*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在我屈服于诱惑之前,必须收集信息,让茉莉花对“不开之门”产生兴趣。这是一种通过提供替代品的怪谈,让她放弃对“污脸女”调查的作战。
这种时候能够依靠的,是熟悉学园传闻和怪谈的摄影部的松本同学。她原本和我同年级的,但现在仍是高一学生,最近她离开保健室出来上课的机会似乎也在与日俱增。于是我发邮件问了她有关“不开之门”的事情,得到了会多方调查后再通知我的可靠回复。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干等着报告。
对了,若是美术部部员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如何拿到那个房间的钥匙——
我怀揣着这一缕希望,来到了旧体育馆的后面。
春日同学依旧在那个地方,捧着素描本,正一门心思地画着什么。少倾,当她意识到我的存在时,便将脸抬起来,显而易见地露出了一副怕麻烦的表情。
“怎么啦,学长?我可没空陪你哦。”
她像是庇护似地调整姿势抱紧了素描本,以锐利的目光瞪了过来。
“诶,不是,那个,唔……”
于是乎春日突然噗嗤一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开玩笑啦,我可不会因为你弄坏了我的炭笔或是随意偷窥就记仇的,请放心吧。”
“这,这样就好。”
春日抱着素描本看着我,微微地耸了耸肩,似乎又恢复了绘画的意识。她就像一直黑笔一样,继续画了下去。
黑线大致地描绘出的,是俯瞰教室教室的奇妙构图。
“总觉得好厉害啊,这也太棒了吧。”
下意识说了一句,春日猝然停住了运笔的手腕。
她并未抬头,而是像瞪着自己笔下的事物一样轻启朱唇:
“没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我想没这种事。虽然我不懂画画,但总觉得能这般流畅地画出来,可真了不起啊——”
“如果不懂,就请闭嘴。”
我再度退缩了,旋即不再说话。
春日抬起头看向这边。
“现在你也觉得我是个嘴臭的家伙了吧。”
“呃,啊,没有……”
“经常有人说我嘴臭呢。将自己所想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乃是一种罪过。这我是知道的。”
“如果知道的话,就别说了吧……”
“我不大擅长区分真心话和客套话。或者根本就没想过会被人搭话吧。话说学长是个受虐狂吗?”
“才不是!”
“那个,我很烦,能不能请你别站在我的旁边?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可真是个过分的后辈啊……”
“罢了,只要你坐下来,我就原谅你吧。”
“那,那可太谢谢了……”
春日略带疑心地打量了我一会,接着似乎是厌倦了吧,她又将脸转回素描本。
“你在画什么?教室吗?”
“是啊
,可我画得很差,所以看不出来吗?”
“啊,没……那个……不对,看得出来,看起来还是挺像的。”
“既然这样,就请别一一询问你心知肚明的事了。”
“呃,对不起……不过,那个……怎么说呢,我是觉得你真的水平不错啦。之前看的时候,也见你画了很多这样的教室景观吧。怎么说呢,能感受到彼处的世界和我们这边的距离感。嗯,很厉害了。”
春日突然停下手听着我的话,不一会儿,她眨了眨落在素描本上的双眸,眼看着红晕飞上了脸颊。
“嘛,算了……我也只有这一点可取之处。”
“你喜欢画画吗?”
“是呢。虽然并没什么用处。”
“诶,可是……”
“虽然不清楚学长眼里是什么情况,但能如我这般擅长的人俯拾皆是,这样的实力,究竟能不能实现梦想将其作为将来的工作,还是个未知数呢。”
“哦哦。”
我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春日满腹狐疑地瞥了我一眼。
“你在哼个什么啊,恶心死了。”
“啊,没什么,居然有将来的梦想,可真了不起……唔,我也不大了解,是像这样,成为画家什么的吗?”
“虽然并不是那么高尚的东西,但也没具体的规定吧。”
“我都没有什么擅长的事情,所以真的很羡慕。”
“哦哦。”春日抬头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我懂的呢,学长,看起来你什么都不会呐。”
“所以你为什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从前我就很喜欢做这方面的事。啊,不是要告诉学长残酷的现实哦,我说的是画画。要说喜欢的话我也很喜欢吧。”
“是么……”
“不仅仅是画画,我也喜欢做绘图手工。初中的时候,还帮话剧部做过美术背景呢。”
春日带点小骄傲地说着,只在那一瞬间,我才想起她是个比我小的女孩子。
“真好啊,手工什么的我一窍不通。”
“学长有做过塑料模型吗?”
“嗯,倒是做过。”
“我也喜欢这个呢,比如高达的涂装。”
“诶,真的吗?”
“是受我年龄相仿的哥哥一下吧,最近还做了战舰之类的。”
“哦哦……把这些当做爱好的女生真厉害啊。嗯,真的厉害。”
然而, 骄傲地慷慨陈词的她,在说道一半的时候,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地说了不该说的话,脸颊又涨得通红。
“对,对了,学长是有什么事吗?不会是因为孤单所以想找个聊天对象吗,真恶心啊。”
她语速很快,滔滔不绝地说着。
“呃,不,是关于那件事……”我下定决心重新转向了她,“春日同学是美术部的成员吗?”
“嗯,姑且是吧。”
她微微一愣,用双手调整了眼镜的位置。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老师,帮忙打开那扇不开之门……”
“才不要。”她带着笑容干脆地说道:“为什么我非得听从学长的请求呢?”
也是呢。
“说到底,你去那种地方能有什么事?调查怪谈吗?”
“没什么,只是听春日同学说起,有些在意。”
“那个什么污脸女,你放弃了吗?”
“诶?哦哦,嗯,我想说我是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必须要调查那扇不开之门。毕竟没有办法加入女子网球部嘛。”
“嗯。”
春日点了点头,然后她将素描本放在一边,像是要靠过来一样用手撑着台阶,窥视着我的脸。
“我想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学长,你今晚有空吗?”
“诶……?”
眼镜背后那双恶作剧的双眸闪闪发光,向我提出了一个奇怪的建议。
“那么,今晚二十三点在车站前碰头吧。”
*
居然在深夜和女生碰头,我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
时间是二十二点四十分,碰头前二十分钟。
和女生在晚上碰头。 我回想起了去年夏天和小西同学一起参加了试胆大会,心情略微变得忧郁。
最近,我觉得自己和小西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气氛。见面每每会觉得尴尬,每天只要在教室一见面,她就会移开视线,就这样日复一日。大概是不久前我哭泣样子被她看到的缘故吧。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她如此断言到。她不跟我说话,很冷淡,完全不跟我打招呼,这让我很是沮丧。
我伫立在车站前,玩了会手机打发时间。可能来得早了点,但总不能迟到让春日等着我吧。作为学长,还是得表现出一个成熟大人该有的从容——学长,久等了吧?不,我也刚到不久。哇,守时可真是太好了。好,那就走吧。
二十三点到了。
然而,春日同学并没有出现。
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坐立不安地望着车站的时钟。我已然是唯一一个在站前等待的人了。是电车晚点,还是在这个点出门被父母责怪了呢?或者是事故之类的?被变态袭击?应该先把邮箱地址问来。即使讲话再怎么难听,她也是个娇小的女生啊。
二十三点一刻。
我看向车站的钟,顺便用手机查了下自己的时间。时钟自然没有错乱。她不知道我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没法给我发邮件或者打电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二十三点二十分。
“啊,学长。”
听到声音,我转过身来。
应该说终于到了,我看到了春日靠近车站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轻飘飘的白连衣裙,外罩着一件牛仔夹克。连衣裙的长度很短,修长的腿几乎全露在外面。真是非常女孩子气的可爱服装。
“来得真早啊,久等了吗?”
“久等?难道不是吗!”
我走近她身旁大喊道:
“已经二十分了,二十分了啊!我可从没见过迟到这么久的!我都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十分钟了!”
“呃……”春日后退一步蹙起眉头,“学长不会被人说成是气量狭小的男人吧?”
真是多管闲事。
话虽如此,我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松了口气的感觉。没发生什么事真的太好了。
“怎么说呢,提早二十分钟等着,有种渴望约会的感觉,挺恶心的。再从容一点才更像个男人嘛。”
“我,我说啊……都已经这个点了,要是完全没有要来的迹象,我会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故啦,生病啦什么的。真是谁担心谁吃亏。”
“哇,真是感恩戴德哦。”春日边说边蹙起了眉头。
“倒不如说,学长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我可能会放你鸽子了呢?”
“啥?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半点都没要见学长的意思,学长可能等得不知所措,而我却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你就没想过自己被骗的可能性吗?”
呃,太可怕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春日深深地叹了口气。
“嘛,给你增添了不必要的担心,真是对不住了。与其扯这些,还是赶紧走吧,时间很紧迫的。要是被抓去辅导的话,计划可就泡汤了哦。”
她转过身踏上了夜路,我慌慌张张地追着她的背影。
就这样走了一会,我们平安无事地抵达了学校——
在远离校门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
“老师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吗?”
“嗯,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说不准老师还在呢。我们赶紧绕到后面去吧。还是东边比较好,西边虽说可能开着门,但有不小心会碰上回家的老师。”
我们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向后方迂回。此处的建筑物和住宅逐渐减少,外加一座有着某个黑历史的小山,成了人迹罕至的寂寥之地。抵达时东侧的大门紧闭,但我们还是翻过了门,走在了学校的地界上。
周围没有灯光,但所幸天高月明。
“可是……该怎么进去呢?门难道不是锁着的么?”
我在她身后低语道。
“嘛,闭上嘴,跟我来。”
运动社团活动楼外表看上去有点像旧公寓楼。爬上钢结构的室外楼梯便可直抵二楼。没有户外照明,春日借着月光上了楼梯。
春日在女子网球部的活动室前弯下了腰,只见那里放着几个花盆。
“你在做什么?”
“大概就在这附近了……以前我听学姐说过,因为把钥匙都寄放在办公室里太麻烦了,所以女子网球部的传统是把钥匙藏在花盆底下——”
她一边说,一边在花盆底下摸摸索索——
“那个……没有呐……”
“诶?”
“怪了。”
春日站起身子,歪着脑袋。
“怎,怎么办?回去?”
“唔……事已至此,老老实实地撤了也太……”
然后她转向门的方向,握住了把手,
门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
“咦,门开着啊……”
铁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就这样打了开来。
“什么?居然没锁?是不是太松懈了!”
“嘛,如果在进行社团活动的时候另当别论,一般大家都会把贵重物品带回去的吧……”
房间似乎不算很大,但里面一片漆黑,几乎一无所见。
黑暗中撩动鼻腔的,是各种各样的止汗露被混在一起,却又主张着自我的那种混沌香气。嗯,这就是花园的香味……
春日无所畏惧地走进室内,举起手机的灯光环顾周边,可是光线微弱,只能朦胧地看到室内的情形。
“没办法,把房间的灯打开好了。还得找天花板上的污斑吧?开关,开关在哪儿?”
黑暗中的春日这般说道。
“没有吗?这附近呢——”
“啊?在哪……哇!”
香皂的气息扑鼻而来,当手指触摸到开关时,我条件反射地按了下去。房间骤然一亮,视线下方就是春日的头顶。她蓦地抬起眼睛,后退了几步,许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身体严重失去平衡。伴随着“呀”的一声轻呼,为了寻求帮助而伸出的手指抓住了我的身体。诶,等等——我就这样被她拽着,感觉视野在飞速旋转。
“哇——”
总之,我只能尽量避免把她压到身下。
混沌的止汗露余香和尘土中,混杂着一股强烈的甜香。伴随着刺激手肘和下巴的钝痛,我的身体感觉到某种松软的质量。腰的周边,总觉得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夹着——
“学长!请离开我!太差劲了!太恶心了!”
在恶骂的同时,春日掌掴了我的下巴和脸颊。她那娇小的身体在我身下扭动,她那挣扎的洁白大腿夹住了我的身躯。
“啊,对,对不…….哇!”
就在我准备离开之时,她乱蹬的膝盖痛击了我的下腹部。
我只得抱着受伤的肋骨,在原地坐了片刻。
“怎么了?你是故意的吗?简直太差劲了!”
“不,那,那个……对不起……”虽然很想反驳说还不是因为你拽了我一把,但这里还是先退一步才像绅士吧。
春日压着连衣裙的下摆,穷追猛打般瞪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这样站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快到零点了哦。”
“对,对啊,得拍照片。”
既然把房间的灯打开了,就有可能会被正在值班的老师注意到,最好尽快把事情搞定。
“天花板上的污斑是哪一个?”
“不就是那个吗?”
两人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斑斑点点,仿佛要引发完形崩溃①似地寻找着目标,我用一只眼睛瞄准着春日指尖所指的位置。
“嗯,确实呢,看起来是像人脸……”
它似乎正张着嘴,原来如此,似乎是再用幽怨的表情诉说着什么……可我根本看不出来……
我举起手机摄像头打开闪光灯拍了照片,总算保存了几张可以看清的图像。
确认了下时间,十一点五十九分,再过一分钟就是零点了。
倘若怪谈不虚,那这张有着诡异脸庞的污脸女,应该会蠕动嘴唇说出杀害自己的凶手姓名。
我和春日一起仰望天花板,整整过了一分钟——
“脖子酸死了。”
“是呢……”
“学长,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
“嘛,是啊……”
比如在储物柜里待一个小时之类的……
“学长啊,就算没这些事,说不定也是个不得了的笨蛋吧。”
“我竟无言以对。”
春日轻轻地哼了一声,大概是笑了吧。
照片姑且算是拍完了,结束了棘手的调查,我们离开了社团楼。借着月光折返,行进在通往大门的路上,我向着在前方悠然漫步的春日的背影问道:
“这么说来……春日同学为什么要陪我做这种事呢?”
“是呢……我很想试一试。”
在微弱的月光下,她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连衣裙的下摆轻轻飘了起来。
“偷偷潜入夜晚的学校……是不是很难得的经历呢?”
恶作剧的笑容天真无邪,是与高一女生很相称的表情。至少看不出她在校舍后面抱着素描本是眉头紧皱一脸不爽的样子。然而,这样的表情变化似乎也只是昙花一现,春日骤然回复道原来的表情,以锐利的目光环顾四周。
“怎么了?”
“安静点——”
春日厉声说道,只见她盯着校舍方向那片广阔的黑暗。
“有人吗?”
是个女性的声音,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春日的,应该是留在教室办公室的某个老师吧。声音听起来很像教古典的江南老师。她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打开手机的灯光——。
春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我俩发足狂奔,连回头看的宽裕都没有,就这样奔跑在夜幕下的校园里,冲进了跃入视野的灌木丛后面。
我待纷乱的呼吸平复下来,然后憋着气静静等待,目前还没有追出来的迹象。鉴于那边连责问的声音都没有,或许是以为看错了吗……不行,还不能掉以轻心。
然而春日那边却似放松了下来,坐在我身旁的她,不知何时双肩乱颤,开始咯咯地小声笑出声来。
“等,等一下春日同学?会被发现的吧……”
“呼呼,不好意思……总觉得很搞笑。”
春日用一边用手捂着嘴,一边发出笑声。
看到这副样子,我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笑意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的确有点好笑呢。”
“嗯……趁着夜色溜进学校,像这样躲着老师……简直就跟漫画和电视剧里的情景没两样嘛。”
和女生一起,在夜之校园冒险。
“特别是对象是学长这样不怎么机灵的男生,这样最受欢迎,简直笑死个人。”
“诶,笑点在这里啊?”
“还有其他好笑的地方吗?”
“没,嘛,确实也是……”
如果是漫画或者电视剧的话,和春日同学一起行动的,应该是清爽的帅哥吧。的确只有这点很滑稽。
虽然滑稽,但很空虚。
“我觉得已经没有人追了,不过还是稍微打探下周围的情况吧。”
春日直起了腰,从树丛中露出了脸,似乎在观察着对面校舍的情况,我也效仿她露出了脸,窥探着周边的动静。
浮现在月光中的校舍一片寂静。
“看起来不要紧了。要回去的话,就趁现在……”
正想继续往下说,却被所见的景色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学长,你怎么了?”
春日向我询问,而我的视线一直冲着校舍,动弹不得。
“唔,那个……”
是心理作用吗?
“怎么了?”
“唔,那边……那边的窗户好像闪着光,在这种时候?”
“哪扇窗?”
在我视线前方伫立的校舍乃是综合楼,倘若是设有教室办公室的主校舍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不认为会有人在这样的时刻造访。事实上,现在所有教室都一片漆黑,那里也没有光亮。可就在刚刚,虽然只有一瞬——
“不会看走眼了吧?”
春日讶异地说。
“不,的确是亮了。”
“哪里?”
“那边三楼的……”
说到这里,春日也似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猝然屏住了呼吸。
又亮了一下。
只在一瞬间,三楼的窗户发出了光亮。
是有人在室内闪了下照相机的闪光灯吗?还是打开电灯瞬间又关掉了呢?微弱的光线在不到一秒的短时间内重复了三次。教室的窗帘一直拉着,完全看不出房间的样子。
有人在那间教室里做了什么。
“确实,房间里亮了一下……”
“唔,唔……刚刚那是什么?”
“不知道。可是都这个点了,到底是什么人,又在做什么呢?”
或许是月光的缘故吧。
凝望着夜幕中的校舍的春日,脸上的表情貌似有些苍白。
“那里是第一美术准备室……是‘不开之门’的房间——”
*
然后是第二天的事了。
午休时分,为了去小卖部买面包而慢慢腾腾走在走廊上的我,突然被人抓住了肩膀。是同班的高梨君。
“喂,柴山。你在调查不开之门的怪谈对吧。”
以前打过篮球的他,个子很高,身板也很结实。不过或许是因为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让人丝毫觉察不出威圧感。目前因为受伤而加入摄影部的他,是我升入高二后为数不多的朋友。
“嗯……是啊,你是从松本同学那里问来的吗?”
“对头,有空的话过来一下吧。”因为父母的关系,他一直辗转各地,照例用他那混杂着各地方言的可疑语气应答说:
“事态好像变得有趣了呢。”
“有趣的事态?”
“‘不开之门’好像打开了哦。”
高梨君斜着嘴角微微一笑。
“什么?”
“好了好了,边走边说,赶紧去现场看看吧。”
我被他推着背,两人就这样朝着综合楼迈出了脚步。
“好像是上午上体育课的高三学生注意到的,第一美术准备室一直关着,窗帘也是拉上的对吧?这在高三学生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情况。可是体育课结束后的高三生们在返回校舍的途中,无意中抬头看了眼综合楼,发现了那个。”
“发现了……什么?”
“第一美术准备室的窗帘好像拉开了。”
“窗帘,拉开了……”
回想起昨晚望见的景色,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原本就是有黑历史的房间吧?因此上午发生了一点小骚动,似乎是高三学生中的某人去探访了‘不开之门’,想要确认里面。不过嘛,当然咯,那里既然落了锁,也没法开门确认就是了。”
“然后呢?”
“茉莉香在那里听到了传闻,似乎很感兴趣呢。”
“啊,松本同学?”
“听说她恳求老师,让老师在午休时开锁。那么,作为我方幽灵猎人的柴山,能置身事外吗?”
“不,算了……虽然很高兴你能来叫我。”
“要是有人进了房间,应该是抱有什么目的吧?如此长时间无人问津的地方居然跑进了什么人,不该有点兴奋吗?”
“嗯,确实……”
就这样,我们终于走到了有问题的房间跟前。令人意外的是,“不开之门”的故事似乎很有名,第一美术准备室的前面已是人头攒动。当我拨开远远围住门前的人墙,一眼就望间了心神不宁的松本,还有旁边站着的数学老师吉田。或许就是他把第一美术准备室的钥匙拿来了吧。
“啊,阿千~小佑~”
当松本注意我们时,她的表情稍稍变得明朗了一些。
于是我们向着她招手的地方靠了过去。松本像是自我保护般抱着肩膀,环顾着周遭。只见她摇了摇头,半长的黑发随之摆动。
“呜呜,太失败了……我不擅长像这样被人注目。”
“没事吧?”
“嗯……不过,还是想亲眼确认一下。”
她好奇的双眸熠熠生辉,举起手中的钥匙展示给我们看。
钥匙扣上贴的是“仓库B”的标签。
“仓库B?”
“这把钥匙好像能打开准备室的门哦。”
“果然办公室里有钥匙的啊。那样的话,就算是不开之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哪有什么不开之门啊——”吉田老师说完这话,抱着胳膊惊讶地吐了口气,然后一边挠着他那蓬乱的短发一边继续道:“要是学校真有这么个房间,那就成大问题了。既然如此就赶紧打开吧。反正又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话说午休快结束了吧。”
“嗯,好的。”松本轻轻点了点头。
“恶作剧?”
“当高三学生发现窗帘被打开,来确认这个房间之时,好像有东西掉在门口了呢。”
“掉在门口,什么东西?”
“听说是蓝色蝴蝶的标本……”
我吓了一跳,望向了关着的门。
消失在门的对面,蝴蝶小姐的怪谈——
“打开看看吧。”
松本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铆足干劲地举起了拳头。
“好,到要紧关头了。不过我们有幽灵猎人,所以不用担心。”
“不不,所以我根本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设定……”
松本将钥匙插入锁孔里,转动半圈之后,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了门上。
拉门被推开了,那副情景映入眼帘。我们所有人,大概都被这副光景冻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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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种心理现象,又称“语字饱和(Semantic satiation)”。主要表现为长时间注视一个字或长时间重复朗读一个单词导致个体对于该字的知觉变化,出现语义理解程度减弱或现语义丧失的现象,即熟悉的字变得陌生甚至完全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