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城的那寝卧室里,莉榭做了各种各样的准备。
虽说是白天,但因为关上了厚重的藏青色窗帘,房间很昏暗。同时间,不断调整出有助安睡的环境。
(点燃能让心情平静的香薰,房间的温度也没问题了。以睡觉来说可能稍微亮了一点,不过只要关上天盖的话就应该不会在意了。)
虽然全力准备了,但是这里不是莉榭的房间。对著房间的主人,轻轻微笑说道。
「那么,阿诺特殿下。我就待在一旁,请你安心休息。」
「…………」
床上的阿诺特,稍微有些不情愿地皱起眉头。
契机是大约三十分钟前的对话。
昨天莉榭被西奥多掳走,被监禁过了一夜。虽然兄弟之间发生了变化,事情告一段落,但由于过于安心而直接睡著了。
然后刚才醒来了,知道了阿诺特没有睡觉,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对此表示感谢,打算也让阿诺特休息的时候,他丢出了冲击性的说话。
「我晚上再睡。」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么说,让莉榭很吃惊。
「诶,你打算熬夜!?难道说, 昨天的工作一直积压著吗 ……」
「关于那点没有问题。在你睡觉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
应该是相当多的量,但是阿诺特却不以为然。
但是,既然不是有工作的话,那为甚么不休息呢。
这么一问,阿诺特就这样回答。
「反正睡不著。……白天时,城里有各样的人的气息呢。」
没错,莉榭也记得。
比如说,在上战场的时候,神经 被 打磨得敏锐起来,即使是在远处走动的气息,也会叫人清醒过来。
(可是,那终究是说 上战场的时候 。)
作为曾是药师的人,不能对因为『睡不著』这种理由而一整天不睡这点视而不见。首先,阿诺特之所以这时间还没睡,都是为了确保莉榭的安全。
(那样的话,我也非得跟殿下回谢不可了。)
莉榭这样想著,抬头看了看他。
『阿诺特殿下。这只是比喻,比起灯火闪烁的房间,你不觉得一直保持明亮的房间更容易入睡吗?』
『嘛,应该是这样吧。』
『其实气息也是一样的。在远处来回走动的气息,会妨碍了剑士入睡。可是如果附近有人坐著的话,就会抵消那种感觉,变得容易入睡了。——就是这样。』
挺起胸膛,斩钉截铁地宣言。
「让我陪阿诺特殿下睡觉吧。」
『…………吓?』
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的阿诺特,叹了一口气按住了额头。
「……你有时会说些真的莫名其妙的话……」
「求婚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会听我『任性的话』吗。所以就恭敬不如从命,请让我守护殿下的健康。」
这是药师的矜持。
阿诺特一副想说甚么的样子看著莉榭,但最后甚么也没说,把视线转向了天盖。莉榭把椅子放在床边,坐在那里。
「怎么样?我想如果我在这里的话,你 就不会被远处的气息吸引了 」
试著一问,阿诺特露出了「嗯」的表情。
「确实,如果是这种状态的话,我会集中精神注意你的气息,而不会在意其他的呢。」
(可是这么一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作战好像会成功。轻飘飘传来的香薰气味,有助他入睡吧。
「那么,就这样闭著眼睛休息吧。」
在轻声细语后,阿诺特意外地率直闭上了眼睛。
莉榭尽量保持安静,不妨碍他入睡。 因为有著第五次人生中 所得的经验 , 所以习惯了一动不动地等待的状况。
要是这样子能睡一会儿就好了。
柔和的香味和寂静的昏暗房间。皇族使用的舒适床铺。对于熬夜的人来说,这是足以让人入睡的环境吧。
但是,三十分钟后,阿诺特小声地呼气,所以全部都察觉到了。
「……好像不行呢……」
「都是常有的事了。」
那道声音清晰明瞭,完全没有快要睡著的气氛。
「虽说是睡不著,但还是很困吧?和平时相比,呼吸来得非常缓慢。」
「即便如此,与其这样子白白浪费时间,不如起床做点实事比较好。」
「啊,不行不行。不能起来。」
慌慌张张地制止住想要起床的阿诺特,心想有没有甚么办法。
(肯定是因为脑袋在动。即使身体很累,但是头脑很忙的话也会睡不著。要想让他停下来,便得分散他的注意力才成……)
病人的休眠很重要。药师若果忽视了这个,会被以前的师傅骂的吧。
深思细考,然后想到主意了。莉榭用非常小的声音,问了阿诺特。
「只是一会儿也好,我可以躺在你身边吗?」
「……」
在目瞪口呆的表情之后,在叹息之后又允许说「知道了」。
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放弃睡眠。莉榭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把膝盖放上了床上。
然后,砵的一声,躺在了阿诺特的旁边。
他的床很软。就连莉榭这样子躺下去,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当阿诺特把脸转向她时,两人的视线就在非常近的地方重叠在了一起。
「失礼了。」
这样道歉后,莉榭轻轻地伸出了手。
然后,像是敲击一样,慢慢地抚摸著阿诺特的腹部附近。
平稳地,与心脏跳动差不多的间隔。
咚,咚……在不断重复的时候,阿诺特问道。
「……这到底是甚么了?」
「这是模拟心跳声,让内心平静下来的技法。」
这是在她以前当侍女的时候,被年幼的千金央求而学会的东西。
「对幼子这么做的话,便能睡得很香哦。」
「幼子……」
一片沉默后恍然大悟。把未婚夫称呼为幼子的话,不管怎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但是他低著眼睛开心地笑了。
「会这样对待我的,也就只有你而已吧。」
纺织出的声音很柔和。看到那样子,内心深处都暖和起来。
(是甚么呢,这种感觉……)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莉榭还是躺在旁边,一直在哄著阿诺特睡。
子。
平时阿诺特都会好好扣好衣领的,但因为现在穿著领口敞开的衣服,露出了在那里留下的无数伤痕。
「……如果在意的话,那随你的便。」
被他闭著眼睛这么说后,不禁犹豫起来。
然后,用手指轻轻地触摸了他的脖子。
前几天在晚会上确认的时候,莉榭也戴著薄手套。因为是第一次直接接触,比起隔著布更加清楚。
(果然是很深的伤痕啊。)
在骑士莉榭死之前,只有一记 攻 击对阿诺特管用。之所以会生出仅仅无几的空隙,原因就是这道从脖子到肩口的伤痕。
这个伤,是阿诺特唯一的弱点。
(偏偏昨天晚上,把隐藏伤口的上衣,披在割破了裙子的我的身上……)
虽说当时在场的只有莉榭他们,但不保证没有其他人来。
仰面躺著的阿诺特依旧闭著眼睛。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那个侧脸也很漂亮。
不光是相貌。
就连喉结、锁骨,甚至那深深的伤痕,阿诺特的造型也很美。
(但是,不管有多么像艺术品,他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为甚么能让我轻易地触摸那些能掌握他的生命的要害呢。
一边想著那样的事,莉榭终于摸到他的伤痕。用乾燥的指肚……轻轻扫过脖子上的皮肤。
「……喂!」
「啊。」
然后,被硕大的手抓住了手腕。
「……你啊……」
「非、非常抱歉。这很痒吧」
虽然抓住手腕的力量很轻,但阿诺特却皱起了眉头。虽然有点莫名地恋恋不舍,但还是反省了自己的肆无忌惮。
阿诺特好一阵子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但不久之后,浮现出一道使坏的笑容。
「反正这样,我应该一直戴著手套吗。」
「手套?」
明明现在就要去睡觉了,为甚么呢。
这样想著时,阿诺特就翻身转向莉榭,靠近她这样低语。
「——这样的话,我也要 触摸 你的肌肤报复吧。」
「!!」
被说了那样的话,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
「我可不是说,只要隔著手套就怎么样都可以……!」
「开玩笑的。」
阿诺特揶揄似地笑著。手腕终于被解放了,不过这才注意到,被抓住的地方是礼服的袖子上。他遵守住不去碰莉榭的承诺。
(之前就在想了,阿诺特殿下 该说是诚实吗,真是莫名地守礼呢 ……)
与之相比,莉
榭那边怎么样呢。
明明自己就肆意触摸,却不许阿诺特报复,感觉好像很卑鄙。
莉榭想了一会后,把手伸向自己的礼服的领口,轻轻地解开了丝带。
然后,看著对面睡著的阿诺特。
「请便。」
「……请便,到底是甚么?」
因为阿诺特皱起了眉头,莉榭提心吊胆地解释道。
「因为我都摸了殿下的脖颈,所以我觉得自己也要同样仰出脖子才是道理……」
虽然不是甚么特别的地方,但要给别人看总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说不上公平吧。
「虽、虽然说不上是甚么对价。」
莉榭无法对上阿诺特的眼,视线移向床单上这么说道。
「如果殿下能够消气的话,请随便报复……」
「――……」
阿诺特把手伸向后面。
然后,抓住了床上众多的枕头的其中一个,轻轻地按在了莉榭的头上。
「哈噗!?」
「你,难不成是故意的吗?」
「呀、慢、阿诺……」
像是打断莉榭的抗议一样,他隔著枕头上软软地往头上压下来。虽然不痛也不辛苦,但头发好像都要乱掉了。
「殿下,真是的!」
终于推开柔软的枕头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管怎么说,在莉榭面前,是 阿诺 特那张端正的脸。面对面,彼此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的近距离,阿诺特突然笑了。
「……报复甚么的,看在你那张脸份上原谅你吧。」
「甚么……」
自己到底是甚么样的表情呢。
虽然想问,但没有进一步挖掘的勇气。当莉榭 嘴 巴开开合合的时候,阿诺特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快乐表情。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明明这样近距离对视就会动摇,但是 钻进卧室 共寝就没问题吗?」
被冷静地指出后,想 到 这个状况本身就很尴尬。这时必须先冷静下来,恢复最初的目的。
「因为……我想下咒语嘛。」
「咒语吗?」
莉榭点了点头,深呼吸后,再一次向阿诺特伸出了手。
隔著光滑的床单,触摸那身体。
就如心脏的跳动一样,以一定的间隔咚咚地抚摸。据说小孩子之所以能靠这方法入睡,是因为回想起在母胎内听到的母亲的心跳音,心情平静下来的关系。
「这座城堡不是战场,而是殿下的家吧?」
明明这样,却说因为有其他人的气息而睡不著。
不知道他在战场上看到了甚么,对这座城怀著怎样的想法。但是, 如果连自己的房间都无法解除警戒的话 ,那也太过寂寞了。
「正因为如此。——至少,希望你能稍微安心地睡一觉」
「……」
莉榭从心底里这么希望。
自己不记得在黎明时昏倒入睡的时候的事了。话虽如此,还记得和阿诺特谈话时放松的心情,以及在睡著后他的气息也在自己身边的记忆。
不知怎的十分平静。
希望可以 把因而安心的睡眠 ,多少回馈给阿诺特。尽管莉榭也许 没有甚么事 可以帮上忙。
这样想著的时候,阿诺特望向莉榭的眼睛,突然编织出了这样的话。
「……那么。」
阿诺特的手指轻轻地梳著躺在床上的莉榭脸上的头发。为了不触摸到肌肤,用了非常仔细 的 方法。
「在我睡著之前,一直待在这里吧。」
被这么一说后,莉榭吃惊地问他。
「但是,真的不碍事吗?」
「我说过了吧。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我就只能集中在你身上了」
阿诺特这样说著,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比起没有人的房间,这样子舒服得多了……」
一点点嘶哑的声音,或许是快要睡著的徵兆吧。
莉榭轻轻眯起眼睛,微笑说道:「我知道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手掌上敲出心跳声。
过了一段时间后,开始听到了阿诺特的鼾声。
平静的呼吸声很舒服,而莉榭也稍微睡了一会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