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果然很厉害啊!夜空中居然会浮现出那样的东西啦。」
那一天,候补生斯芬的声音响彻了清晨的训练场。
「从我住的旅馆里,可是看得很清楚啊。鲁修斯你也很想看吧?」
「嗯,想看。因为正好那时候很忙,没有那样的余裕。」
「哼哼。对吧对吧?弗里茨也感谢我吧,全靠我邀约你来参加学习会,才能欣赏到那样的景色呢!」
穿著男装的莉榭,笑咪咪地听著斯芬有些兴奋地说。
候补生的特别训练,今天终于来到最后一天了。因此,莉榭他们的早上训练也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今天特别用心打扫好。
抬头一望,天色一片晴朗,今天看来会有点热。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早晨,弗里茨今天也是愁眉苦脸。
「弗里茨那家伙,一开始误以为是流星,还开始许愿了啊。对吧,弗里茨?」
「嗯……嗯,诶!?啊,啊啊!」
果然是发呆吧,弗里茨慌忙抬起头来。
斯芬似乎察觉到了甚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鲁修斯、弗里茨,你们两人都把木剑给我。我来收拾。」
「诶?不打紧喔,斯芬。大家一起拿过去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弗里茨,你欠我人情了啰!」
弗里茨虽然瞪圆了眼睛,但终于向斯芬低头说「抱歉」。
在开始训练前的训练场,只剩下自己和弗里茨两人。莉榭一边目送著斯芬的背影,一边和站在旁边的弗里茨搭话。
「斯芬,不知怎的很拚呢。」
「啊……嗯,是啊。」
从低著头的弗里茨身上,隐约感觉到他在紧张的样子。
「鲁。我们昨天,被罗文阁下叫出来了。」
那句话的意思,莉榭也轻易想像得到。
「那么,你当上骑士了吗?」
「啊。先回故乡一趟做准备后,再回到皇都来。在那之后再正式成为卡尔海因的见习骑士。」
「恭喜你,弗里茨!!」
能够听到了这喜讯,开心得感同身受。
候补生都有各自的优点。其中,弗里茨和斯芬特别出众。
「虽然明知道绝对会被选上,但真的听到还是很开心呢。给家里的人写信了吗?啊,还是说想直接面对面报告吧!真的恭喜——」
「……来这里之前,我遇到了罗文阁下。」
莉榭瞪大了眼睛,弗里茨用非常痛苦的表情挤出了声音。
「说是『鲁修斯・奥尔科特不会加入骑士团』。听说是本人那样提出的,罗文阁下他说。」
罗文没有揭穿莉榭的谎言。
昨晚米歇的那件事之后,她给罗文写了信。
为著隐瞒了真正身份,以及扰乱了重要的训练场所而道歉。
明明想必很忙碌的,罗文却马上回信了。他打算在今晚送别科约尔的一行人的晚会上再次见面。
而他的信中,还添了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到最后一天为止,请作为骑士候补生参加训练。』
(虽然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不知道该相信罗文阁下到甚么程度……可是那人,一定会守护作为『鲁修斯・奥尔科特』候补生的日子。)
一边那么想著,莉榭跟重要的友人道歉说。
「对不起,弗里茨。」
看著弗里茨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告诉他。
「其实我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说谎?」
「全因为那个谎言,我才得以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训练。可是,毕竟是撒了谎,现在的我是当不上骑士的。」
选择这条路的第六次人生,和现在的第七次大不相同。
「也对你说谎了。……真的,对不起。」
这样说道后,感觉弗里茨的眼好像摇动了。
「鲁,我才是对不起。」
「怎么会。为甚么弗里茨道歉了?」
「那是……」
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低著头这样喊道。
「……其实我早就淡淡然察觉到了,你所撒的谎啊。」
「诶!?」
突然飞来意想不到的发言,莉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鲁身材又矮小,长得又纤细,而且嗓子还很高,所以……!」
(难、难不成,察觉到我是女的……)
为著意料之外的事态而慌张时,弗里茨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这样断言道。
「你其实只有十四岁左右吧!?」
「………………」
身体突然僵直了。
「……诶?」
「按照规定,只有满十五岁才能接受这训练吧。不过鲁肯定是为了家人,才谎报年龄来到这里的吧?」
「……不,嗯。呃。那个……」
「不啦不要紧啊!!如果被人知道你撒谎的话,明年以后的考试就对你不利的了。就算我猜对了,你也不用说出来的……!」
越说越拼命的弗里茨,看来真的没有察觉出来。
就算猜想莉榭比规定年龄还小,好像也没想到她是个女人。
(对呢。即使是第六次的骑士人生,也只有团长能看穿我是女人呢……!)
伴随著少许的复杂,撒谎的罪恶感越来越强烈。
话虽如此,因为昨天晚上阿诺特跟她说过『虽然被罗文知道了也没办法,但别要再让骑士候补生察觉到你是个女的』。
「……对不起,弗里茨。日后我一定会亲口说出真相……」
「我就说不用了啦,不要勉强!比起那种事。」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说『日后』。……也就是就算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也还能再见面的吧。」
听了那句话,莉榭察觉到了。
弗里茨之所以会愁眉苦脸,是为著离别而惋叹啊。
在短短十天的时间里,他对没有说出真话的莉榭,倾注了全部的友爱。对那一点真的很开心,脸上充满了微笑。
「当然啦。虽然也许会跟现在的形式有点不一样,可是,绝对会的!」
「在那之前,我也会变得比现在更强。约好了。」
莉榭紧紧地握住了伸出的手。
「互相加油吧。弗里茨。」
在那一瞬间,感觉弗里茨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然而那好像是看错了。一息间,他又露出一如往常的太阳般的笑容。
(但愿你们,别要走上悲壮的战场。)
莉榭感受到某个人物的气息,目光转向训练场的入口。
边境伯爵罗文慢慢地走来。他瞥了一眼这里,向莉榭鞠了一个只有她才懂的躬。
莉榭也同样地回礼后,接下来就是和平时一样的『教官与训练生』了。话虽如此,还是一边在种种思量,一边挑战最后的特别训练。
* * *
下午三时,办完了几件事的莉榭,在离宫的走廊里走著。
问了在中途擦身而过的奥利佛,他说阿诺特正在执务室。目送了前往主城的奥利佛后,敲了执务室的门。
等待回答后进入房间,发现阿诺特意外地看著莉榭。
「……还真快呢。」
「能给我这么多时间已经足够了。真的,非常感谢你。」
被视线催促著坐下,坐到放在执务室右手边的椅子上。
阿诺特注视著她坐下,再次将视线投向自己手头,一边在文件上奋笔疾书一边说道。
「满意了吗?」
「是的。能和老师好好地聊了。」
上午训练结束后,莉榭去找米歇。
科约尔国的众人将于明天早上从皇都出发。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天能在这里度过一整天了,所以凯尔忙著到处打招呼。
在那期间,为了能和因为『小小的骚动』受到惩罚而被禁闭的米歇说话,阿诺特跟凯尔安排好。
『明明要是能拿出我的头,只提供知识就好了呢。」
一开口,米歇就说出了叫人不安的话。
就连习惯了他的言行的莉榭,也对那个感到不知所措。一边告诫米歇,一边往他的红茶里加入蜂蜜。
『既没有那种方法,说到底也没有意义。「灵感不是从既有知识中产生的,而是因为得到了新的经验」对吧?』
『哎呀,你很懂呢。……可是,我觉得太宽容了。』
在接过了过甜的红茶的同时,米歇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要我大量制作用于战争的药物还说得过去。可是,让科约尔和卡尔海因共同研究,制作出让世界有益的东西,这判断不是不太合适吗?」
『……老师。』
莉榭昨晚在拒绝了米歇的前提下,只对阿诺特告知一切真相。
火药这东西的存在、米歇想要使用它干甚么。
以及现在的米歇,肯定想要弥补这一切。阿诺特一脸没所谓的表情,断言道『米歇・伊凡的用途不会改
变』。
引起骚动的米歇本人似乎无法接受这个决定。在充分理解这种心情的同时,莉榭说服米歇道。
『虽然你是这么说,但是一般来说这可是非常重的惩罚哦?因为要在关乎两国的王族的事业上,被要求一直要提交最佳的结果。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会感到非常沉重的压力吧。』
『嗯,是呢。也会心想,得努力才成了吧?」
虽然说法有点轻浮,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很厉害的事情。因为在炼金术师的人生中,从来没看过米歇去努力甚么的。
『虽然不习惯,但我会努力的喔。——因为要衍生出对世界而言美好的东西甚么的,我从来不曾怀着这样的心情来研究过呢。』
『我也非常期待。老师的新境地,到底会创造出怎样的发明呢?』
莉榭非常认真地这么说,米歇也莞尔地发笑。
那个微笑,看起来很开心。对莉榭来说,他也是第一次如此地笑。米歇一边把头发夹在耳朵上,一边低著眼睛呢喃道。
『前几天,我对你说的话,我想好好道歉。我说过「你不适合当甚么王妃」,我说错了呢。』
这么一说,想起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关于那一点,我不觉得说错就是了。』
『不,一定非常适合喔。只是,同时感到惋惜也是真的。』
紫罗兰色的眼睛,用柔和的目光看著莉榭。
『你不后悔吗?对于成为阿诺特・海因的新娘的人生。』
『当然了喔,老师。』
莉榭斩钉截铁地说。
这么说来,在前几天的问答中,没能说到最后。所以,微笑著说道。
『现在的我,在世界上最想知道的,是会成为我丈夫的那人。』
比起甚么研究结果、甚么原理。
从心底那样想,而重复说道。
『所以,我打算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就算被废弃婚约,被赶出去也好。』
『呼呼。那么,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呢。』
为著明白这一点而高兴,莉榭站起来行了一礼。
『打扰您太久了。在你准备回国的时候,占用您的时间,非常抱歉。』
『不,能跟你说上话我很开心。和你也要暂时作别了。』
米歇站了起来,带著平静的微笑这样说道。
『再见了。我的学生。』
『……!』
——他说再会。
这让她想起了在曾是炼金术师的人生中,与米歇最后交错的话语。意味著重逢的『再见了』的这句话,和在曾几何时那月夜的截然不同。
「多亏了阿诺特殿下。」
这样道谢后,阿诺特望著办公桌,用似乎不感兴趣的声音回道。
「没甚么大不了的。」
「不。都得到了你宽大的处理。」
「与其闹大以未遂告终的事情,不如有效地利用比较好而已。」
而且,阿诺特继续说道。
「我收到了关于米歇・伊凡的言行的报告。就算是再能干的学者,要我提起那缰绳我可敬谢不敏了。既然如此,倒不如丢给跟科约尔的联合研究里,不需要烦恼管理的工夫,只是获得利益这比较好。」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宽容……」
「随便怎么也好。……而且,为免他再次弄出古怪图谋的研究,你也会定期过目对吧?」
听到那句话,莉榭用力点头。
「——是的。那个就交给我吧!」
这是第一次被阿诺特托付甚么。这样一想的话,自然也会再次鼓起干劲。
「很期待呢。阿诺特殿下和凯尔王子,还有米歇老师,今后会开发出甚么东西呢?」
「……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到达你所说的『即使没有马也能行走的马车』呢。」
「呼呼。」
那时候明明是一副不加理睬的样子,却好像有在认真考虑。对此莫名地高兴。
就算是莉榭拼命列出来的选择,如果被阿诺特和其他人一起定为目标的话,在未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正都是了,不要为了避开最糟糕的未来的人生,而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前进!尽管不晓得阿诺特殿下的想法,但应该也是一点一点的在前进才对……)
这样的变化累积起来,总有一天能改变未来就好了。
作为骑士候补生接受训练的日子也平安结束了。之后就要为著婚礼,开始来真格的准备了。
(接下来,终于来到那个——)
在脑里斟酌著计画时,阿诺特停下笔看了看这边。
「……你一脸在想著没甚么好事的样子吧?」
「不不不,怎会呢怎会呢!」
一边灿烂地微笑,一边急忙转换话题。
「呃,然后是阿诺特殿下!关于科约尔的技术,还有另一件报告。」
「报告?」
从手里的包里,高高兴兴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铺上了天鹅绒,可以放在掌心上的小盒子。看了那个,阿诺特似乎也察觉到了里面的东西。
「……完成了吗?」
「是的。」
里面是阿诺特赠送的戒指。
科约尔的加工工匠完工后,一到下午就率先献给了莉榭。
那个放在盒子里的戒指,连莉榭自己也还没看过。因为心想既然要打开难得的礼物的话,在送赠的人面前打开会比较好。
「我答应过如果戒指做好了,就第一个给阿诺特殿下看吧?」
「……」
「虽然之前只看过设计图,不过那非常棒。完成品想必也——」
怀着兴奋的心情想要打开盒子,但阿诺特却似是要挡住它一样呼叫名字。
「莉榭。」
「是的,阿诺特殿下。」
抬头一看,阿诺特的眼睛正笔直地看著自己。他和刚才一样面无表情,淡淡地静静说完。
「——没必要戴那戒指给我看。」
「!」
那一瞬间,内心一下子痛得厉害。
不想被阿诺特看到脸,莉榭立刻垂下头。
听了阿诺特的那句话,现在自己一定是露出了非常没出息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放在膝盖上的戒指盒子,无意识地用双手紧紧地包住。然后,对自己的感情感到困惑。
因为变得很悲伤,很落寞的关系。
「没必要,是说……」
为了不被听出自己声音嘶哑,勉力只说完这几字而已。
为甚么会这么悲伤呢。
如果是平时的莉榭的话,即使没能得到谁的共鸣,只要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足够了。
「我应该说过。我对你的要求,就仅是送你戒指这一点而已。」
明明阿诺特都开口了,但却提不起勇气去看他。
胸口的疼痛太痛苦了,也许再也无法去看阿诺特的脸了。无法去看丈夫的脸的皇太子妃,那岂止是没资格而已。
(怎么办……)
对思量著这些事情的莉榭,阿诺特说道。
「我,没有权利期望达到那种程度。」
「……诶。」
耳中传来意想不到的话,不经意间抬头一看。
甚么一辈子都无法看他的脸,并没有这么一回事。视线相对的阿诺特放下笔,将身体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继续说道。
「你身上要穿戴的一切,只按你自己所希望的就可以了。虽说是我送你的,但你不穿戴不合心意的东西也不打紧。」
「阿诺特殿下。」
「不管是这个、甚至是婚礼也好。──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听了那个,理解了阿诺特想说的话。也就是说,阿诺特始终尊重莉榭所期望的东西。
那样的事,普通的皇太子妃是不会被允许的。
事实上,莉榭从小就被告知,有些事情比起自己的喜好更应优先考虑。
正因为如此,即使到了现在,有时还是会露出这种习惯。
就像在选择戒指的宝石时,也是想考量『适合婚礼或皇太子妃立场的东西』。
(但是,阿诺特殿下却说要尊重我的意志。……说即使是自己赠送的戒指,也没有必要以那为理由戴在身上。)
阿诺特总是这样。
就算莉榭打扮成男人的样子也好、就算想学习炼金术也好吧,都会轻易地允许。
(这和漠不关心、放任不管是不一样的。他会好好肯定我所追求的『自由』。)
这件事实,本应是非常值得开心才对的。
(明明应该高兴的。明明知道不能再奢望了……)
尽管如此,莉榭还是以闹别扭的心情反驳了。
「…………不要。」
「甚么?」
连自己都觉得发出了别扭的声音。
莉榭的回答似乎出乎他预料,阿诺特一脸惊讶。
他这样的表情,一定很少见。一边这样想著,一边说出了本打
算隐瞒到底的事实。
「阿诺特殿下还记得吗。量度戒指的尺寸时,我选择了左手的无名指。」
「……啊。我问过你为甚么,但你没有回答呢。」
「在我们国家结婚的时候,丈夫会送戒指给妻子。这是第一代国王夫妇开始的习俗,一定要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所以莉榭也想这样做。告知了以后,阿诺特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即使是我,也对这种仪式有著憧憬。」
「……」
现在一定是说了多余的话。
虽然拥有那样的自觉,但是怎么也抑制不住。莉榭的心情变得自暴自弃,拿起戒指的小盒子站了起来。
「我想在婚礼上戴这个戒指,礼服也要配合戒指来挑!虽然你说过没有必要,但日后所有的场面我也会用上!」
「莉榭。冷静点。」
「倒、倒不如说,我是忍著立即就想戴上手指而拿过来的……!」
站在办公桌前这么一说,阿诺特稍微咽了口气。
「……所以,阿诺特殿下,请帮我戴上戒指。」
把箱子放在阿诺特的前面,莉榭伸出了左手。
于是,他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这样说道。
「我现在没戴手套。」
「嗯……」
在今世刚和阿诺特见面的时候,他答应了『一根手指都不碰』。
到今天为止,阿诺特一直都忠实地遵守,在晚会之类的场合都会戴上手套。今天的阿诺特两手空空,裸露的手背上,浮现出戴著手套时看不见的青筋。
「没有也没关系。」
说出口后,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总比开口说「今后直接接触也没关系」来得简单。
阿诺特会向莉榭期望的事情非常少。
因为,在赢了的话就甚么都听的赌局中,就算赢出了,他的期望也只是想送戒指给莉榭而已。
莉榭想好好戴上这戒指。
然后,也希望阿诺特看到那副样子。
「……无论如何,现在马上就好。所以。」
阿诺特太擅长让莉榭说出任性的话了。
一边想著这些,一边鼓起勇气这样说道。
「拜托了,殿下。」
「――……」
垂下眼睛的阿诺特,发出了短促的叹息。
他拿起小盒子站起来,绕过了办公桌。
正心想要干甚么时,他就抓住了莉榭的手腕,把手拉到了长椅的那一边。坐在椅子上,莉榭的眼眨个不停。
然后,阿诺特跪在了莉榭面前。
阿诺特的大手执起了莉榭的左手。明明只是这么一回事,但脸颊一下子烫热了起来。
阿诺特就这样低著头,嘴唇贴到了莉榭的手背上。
然后,吻落在无名指的指根。
「莉榭。」
「呜,嗯。」
手放到嘴边的情况下被呼喊名字,不禁拿自由的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阿诺特立刻停下了浅吻,抬起了头。但是在那之后,彼此的手指不是正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吗。
(这、这是甚么…!)
脑子深处都晕头转向了。
被这样做才初次产生自觉。莉榭不仅喜欢阿诺特的眼睛颜色,还喜欢他的手和手指的形状。话虽如此,现在却谈不上这个。
明明都把莉榭折腾得团团转,但阿诺特还是一副非常清爽的面孔。
不仅如此,还隐约地以真挚的目光朝著莉榭,用微弱沙哑的声音这样问道。
「——我可以碰吗?」
「……!」
明明都早就碰了。
简直就像是为了让莉榭好好点头,故意用语言来确认一样。
「是、是……」
拼命地点头。
只是这样,阿诺特就有点儿满足了似的眯起眼睛。
没有放开莉榭的手,只用左手打开了戒指的盒子。他大大的手非常灵巧,好像很轻易就能把戒指拿出来了。在这期间,莉榭也满脑子在想。
(刚才、吻。)
听说跪下来亲吻手背,是卡尔海因王侯贵族的求婚方式。然而,以前阿诺特向莉榭求婚的时候,只是跪下来执起自己的手而已。
难不成,是想要重来一次那个夜晚。
(因为,我对结婚的仪式,说了『憧憬』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
——刚才提出的「可以碰吗?」的问题,便是第二次求婚了。
(为甚么脸会这么烫……!)
虽然知道是想得太多了,但莉榭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也许是为了让戒指更容易戴上,阿诺特将手指贴在了莉榭的手腕上。那一瞬间,心脏越来越吵,变得不知所措。
(明明只是单纯的碰到手而已。)
这种东西,和握手应该没甚么分别才对。明明理应如此,但为甚么会如此动摇呢。
(……从一开始,就不要说甚么请别碰我一根手指就好了……)
因为那样的后悔,乾脆都想哭出来了。
没想像过,这样特意撤回会是那么的羞人。紧抿著嘴唇颤抖著,阿诺特用傻眼了的声音说。
「喂。别停止呼吸了。」
「才、才没停止。」
事实上,几乎就很接近那种状况了。虽然不觉得能骗得到他,但也不愿意直言不讳。
「我只是好像忘记了呼吸的方法而已……」
「——呼。」
(笑了……!)
让人如此动摇,这不是太过分了吗。虽然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但现在没有抱怨的余地。
因为无名指的前端,触到了冰冷的戒指。
「呜。」
突然一寒。感觉到是自己身体正火烫的证明,于是越发害羞了。
阿诺特还记得以前触摸莉榭的手时的温度吗。
(求求你,请不要注意到现在比那时候更烫。)
阿诺特就那样,用彬彬有礼的手法,开始把戒指穿过莉榭的手指。
也许是因为莉榭闭上了眼睛的关系,那段时间让人觉得份外地长。还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没多久,它就在阿诺特刚刚吻过的地方停了下来。
「呼哈哈……」
闭著双眼,一口气吐了出来。
「你想起呼吸的方法了吗?」
「总、总算是……」
「……这次,好像轮到不知道怎么睁开眼睛了。」
被愉快地猜中了似的,越发睁不开眼睛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敲著警钟,不知道该摆出甚么样的表情。低著头想要藏起表情时,感觉阿诺特的手向这边伸过来。
「嗯。」
眼皮被碰了一下,肩膀跳了起来。
阿诺特用大拇指指腹,缓慢地扫著莉榭的睫毛。
就像要擦掉眼泪一样。
又或者,像是唤醒熟睡的小孩子一样。用极为温柔的摸法,一直扫到眼角。
「莉榭。」
「……」
呼唤名字的声音也像哄孩子一样柔和。
正因为如此,莉榭也能够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然后,阿诺特看到莉榭脸涨得通红,眼睛像是在看重要的东西一样眯著。
「戴好了啰。」
不知何以有点依恋那缓缓地放开了的手。
尽管如此,在阿诺特的催促下,莉榭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手,看著无名指时,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哇……」
一枚顶著蓝宝石的戒指,在那里闪耀。
闪闪发光的金环,就像是用金茑编织而成的。
圆环由两个戒臂构成,以仿如波浪的曲线组合在一起,营造出奢华而高雅的美丽。要实现如此细致的设计,需要多么细腻的技术呢。
在镶座的周围,四散地镶了很多小钻石。
那如同星尘般的光辉,就像是在守护位于中央的宝石一样,很有活力,非常可爱。
(漂亮。好可爱。而且,最重要的是……)
中央的镶座上,闪耀著可以吸引任何人目光的蓝宝石。
犹如将寒冷国度清澈的大海冰冻住似的,又深又美的蓝色。
把左手举到眼前,让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莉榭非常珍惜地呢喃道。
「……真的,跟殿下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这样一想,不可思议的喜悦就涌上来了。
珠宝店店主的那位老婆婆微笑说『宝石是护身符啊』。在切实感受到她的话的同时,莉榭也体会到了那份喜悦。
「只要戴上这戒指,就好像甚么都做得来……」
但是,下一个瞬间却回过神来。
阿诺特本人讨厌自己眼睛的颜色。看到用那个颜色选择的戒指,会做出甚么样的表情呢。
「怎么样。殿下。」
莉榭低著眉,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这样手背朝上的话,从阿诺特那里也能看得清吧。于是,跪在眼前的阿诺特,将视线投向了莉榭的手上。
「啊啊。」
以隐约不
加设防的音色回答。
阿诺特再次触到了莉榭的手。
就像是为了确认似地,缓缓地扫过刚才用手指缠绕、再戴上了戒指的无名指指根。
在一阵酥痒后,闪过一道有如麻痹的感觉。莉榭微微缩著身子,但缠在一起的手却不肯松开。
阿诺特低著眼睛微笑著说。
「……心情比想像中还要好。」
「!」
听了回答,屏住了呼吸。
(我也是。)
为了阻挡浮现出来的话语,莉榭紧紧地闭上了嘴唇。
(——看到你那样子笑,不知为何心情会变得很高兴……)
然后,察觉到有一点想哭的样子。
「莉榭?」
因为不愿直接说出来,于是轻轻摇头。取而代之的是,怀着困惑的心情这样回答。
「……想要向阿诺特殿下央求的事情又增多了。」
「说说看。」
对于这娇宠的回答,心脏深处隐隐作痛。
「现在的话,甚么都会答应你。」
「……」
被近在身旁盯著看,再被这样子轻诉的话,刚才的动摇又再现了。
在平时的话,除非事关国政,否则莉榭的期望几乎都能如愿的。
尽管再怎么想也太宠了,不过既然自己一直以来都这么任性了。莉榭一边小心别让声音颤抖,一边说出了她的愿望。
「早晚想和殿下一起旅行。如果是负责带路的话,我可以好好去当的。」
「旅行?」
「是的。为了看到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美丽的事物而去的旅行。」
不是现在马上也没关系。
可是,无论如何都想约定。
「不只是萤火虫和烟花。——我想去寻找更多,对于你来说会觉得漂亮美丽的东西。」
阿诺特默默地眯著眼睛。
那简直就像是在看著耀眼的东西一样。
射进执务室的阳光,把他的眼睛映照得通透。这个颜色,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被它迷住。
「多亏了你,又增加了一样啊。」
「咦。」
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莉榭眼睛直眨。
「那到底是?」
「天知道呢。在你自己想出来为止,我就先不告诉你了。」
「好、好狡猾……!」
明明想得到确实的回答,阿诺特却放开了手指站了起来。
莉榭带著抗议的意思,抬头朝上,颦起蛾眉。
「你觉得常人能解答出你的谜题吗?」
「莉榭。常人这东西,是不会拿不明底细的药品,在出嫁的地方的天空上引发爆炸的。」
「呜。」
应该不是那样的问题,但是被捅到的话会正中要害。
不情不愿地放弃,阿诺特浮现出有趣的笑容,然后把手放在了莉榭头上。
「又没甚么特别难答的。」
「……!?」
被啪嗒啪嗒地抚摸著头,莉榭变得甚么也说不出来了。
即使是像嬉戏的摸法,也因为无法保持平常心,所以希望能停下来。
虽然对为何会这么缭乱而心感不可思议,莉榭还是低著头。
放在膝盖上的手的无名指上,闪耀著海色的宝石。
(……总有一天,能把我会觉得这个颜色有多漂亮,传达到阿诺特殿下就好了。)
首先,得在今晚的晚会上戴上这戒指。
会在送别凯尔一行人,期盼两国美好未来的地方,闪闪发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