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由比滨结衣不时看人脸色

「你喔,连对烹饪课都有创伤吗?」

我跷掉烹饪课,结果被要求补写家政报告,但交出报告后,又没来由地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平冢老师,为什么我又得听您说教?

「老师,我记得您应该是教国文……」

「我同时负责学生生活辅导。鹤见老师把工作都丢给我。」

我往办公室角落望去,发现他本人正在帮观叶植物浇水。平冢老师瞄他一眼,再看回我这里。

「我先听听你逃课的理由,简短地回答我。」

「没有啦,我只是不太了解跟班上同学一起上烹饪课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了解你的回答有什么意义。比企谷,你这么讨厌分组吗?还是根本没有组别愿意让你加入?」

平冢老师凝视我的脸,看起来真的很担心。

「不不不,老师在说什么啊?这可是烹饪课喔!如果不模拟实际状况来练习就没有意义。我妈妈都是一个人煮饭,所以一个人才是正确的!反过来说,分成小组上烹饪课是不对的!」

「那是两回事。」

「老师,您是说我妈妈不对吗?不可原谅!不管您接下来再多说什么都没用,我要回去了!」

我反驳老师之后,转身要离开办公室。

「你休想假装成恼羞成怒的模样开溜。」

……被发现了。平冢老师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像是抓起小猫一般把我转回来。唔,或许我该吐舌头说「嘿嘿♪糟糕~~☆」,比较有机会蒙混过去。

平冢老师发出叹息,敲了敲我的报告。

「到『制作美味咖哩的方法』为止还没有问题,但是后面『首先,将洋葱切成扇形,再切成薄片、加入佐料。就像肤浅的家伙容易受影响,洋葱切成薄片比较好入味』……谁叫你加入讽剌的?给我加入牛肉。」(「讽刺」之日文为「皮肉」)

「老师,请不要露出『我说得很棒吧』的样子……看得我都不好意思……」

「我也不想看这种东西。不用我多说,重写。」

老师打从心底感到无奈,嘴巴叼起一根香烟。

「话说回来,你会做菜喔?」

平冢老师翻着我的报告,一脸意外地问道。真意外,咖哩这种东西,现在的高中生应该都会做吧。

「会啊。为了将来着想,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到了想搬出去一个人住的年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喔?」

平冢老师用视线追问:「那是为什么?」

「料理是家庭主夫的必备技能。」

听到我的回答,平冢老师连眨好几次刷上淡色睫毛膏的大眼睛。

「你想当家庭主夫?」

「这是我未来的选项之一。」

「不要用那种死鱼眼谈论梦想,眼睛至少要散发光芒啊!那么,你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我先听来参考参考。」

现场气氛并不适合回答「你先担心自己的未来吧」,所以我乖乖给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挑一间水平还可以的大学继续念书。」

老师点了点头。

「嗯,然后呢?打算从事什么工作?」

「找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孩结婚,然后请她养我。」

「我问你什么『工作』!给我回答职业类别!」

「就说是家庭主夫啊。」

「那叫小白脸!是最可怕的废物!他们会假装要跟你结婚,突然就占领你家甚至连钥匙都自己打了一把再来是把家当也都搬过来一旦分手甚至连我的家具都搬走简直是超级烂人!」

平冢老师巨细靡遗又苦口婆心地规劝我,话语宛如连珠炮一样。又因为她刚刚说得太激动,现在还喘不过气,眼角也泛着泪水。

真是凄惨……看到老师那么可怜,我忍不住想说些话鼓励她。

「老师,请放心,我不会变那种人!我会好好做家事,成为超越小白脸的小白脸!」

「超级小白脸是什么啊!」

我未来的梦想遭到否定,因而来到人生的分歧点。就在梦想即将被破坏的关键时刻,我试着以理服人。

「称之为小白脸的确很不好听,但我认为把名称换成家庭主夫就不会那么糟。」

「嗯?」

平冢老师瞪着我,椅子发出咯吱声响,那是「我听听看你能说什么」的意思。

「现代提倡两性平等,女性在社会上当然越来越活跃,平冢老师也在当老师就是一个证明。」

「……嗯,的确。」

看来开场白成功了,这样便能继续下去。

「不用说也知道,随着大批女性进入职场,男性将面临僧多粥少的问题。毕竟从古至今不分海内外,职缺都不是源源不绝的。」

「唔……」

「举例来说,假设某公司在五十年前有一百名员工,男性比重应该为百分之百,但当公司基于义务雇用五十名女性员工后,自然会有五十名男性必须另谋他处。光是简单计算一下就有这么多男性失去工作,若再考虑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的问题,男性员工势必变得更少。」

我说到这里,平冢老师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继续说。」

「现代公司不像以前一样需要那么多员工。计算机普及和网络发达让他们讲究效率,个人产能也大幅提升,结果社会上反而出现『你们太有干劲也不好』的状况。现在不就有『分时工作』之类的概念吗?」

「确实是有。」

「此外,家电产品也有长足的进步,每个人都能依靠家电做好家事,即使是男生也一样。」

「喂,等等。」

正当我说得口沫横飞时,突然被老师打断。她轻轻咳一下后,盯着我的脸说:

「那、那些机器并不好操作……不见得会那么顺利喔。」

「只有老师不会操作吧。」

「……什么?」

老师把椅子一转,往我的小腿一踢。痛死人啦!而且她还狠狠瞪着我。我赶快转移话题,继续说下去。

「总、总而言之!大家拼命打造出不用工作的社会,现在却要求别人去工作或抱怨没有工作,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完美的结论:工作就输了!工作就输了!

「唉……你还是那副死样子。」

老师大大叹一口气,但马上又想起什么似地笑说:

「让你吃一次女孩子烹饪的料理,说不定想法就会改变……」

她站起身,用力推着我的肩膀离开办公室。

「等、等一下!老师要做什么?会痛、会痛啦!」

「你去侍奉社学学勤劳的可贵。」

我的肩膀像是被老虎钳紧紧夹住,最后整个身体被大力推出去。

当我转头要抗议被老师如此对待时,她毫不客气地把门「砰」一声关上,这是「我不听任何争辩反抗抗议不满和顶嘴」之意。

要不要直接离开呢?

我才刚这么想,刚才被老师抓住的肩膀立刻传来一阵痛楚。若是逃走的话又要挨揍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出现条件反射,真是恐怖的老师。

我别无选择,只好去最近加入、叫做「侍奉社」什么的诡异社团露脸。虽然名义上是个社团,我却完全不了解活动内容。附带一提,我更搞不懂那个社长。

她到底是怎样?

×    ×    ×    

雪之下一如往常在社办里看书。

简单打过招呼后,我把椅子搬到离雪之下稍远的位子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现在侍奉社完全变成为了少年少女而设立的读书倶乐部。

结果这个社团到底是在做什么?本来说要进行的比赛呢?

突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和造访者微弱的敲门声一起到来。

「请进。」

雪之下停止翻页的动作,毫不马虎地夹好书签,抬头对门应声。

「打、打扰了。」

对方似乎很紧张,说话的声音有点尖。

一个女生把门打开一点缝隙,接着从那道细小的空间钻进来,彷佛不想被人看见她的动作。

那名女孩留着及肩的波浪状棕发,每走一步,头发便跟着晃动一下。她的视线不停游移,像在打探一般,一和我对上眼就发出小声尖叫。

……我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吗?

「怎、怎么会有个自闭男!」

「……我是这里的社员。」

自闭男是在说我吗?还有这家伙是谁?

老实说,我对她毫无印象。

不过,她看上去就像时下的高中女生,算是很常见的类型,亦即歌颂青春、外表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她穿着短裙,长袖衬衫有三颗扣子没扣,微微露出的酥胸挂着一个坠子,上面有心形饰品,再加上使用脱色剂染成的棕发,不管怎么看都是无视校规的打扮。

我从未和这种女生接触过。不,应该说我从未跟任何女生接触过。

但对方似乎认识我,让我不太敢问她:「不好意思

,请问您是哪位?」

这时,我发现她胸前的缎带是红色的。我们学校的制服缎带有三种颜色,用来区分不同年级,红色缎带代表她跟我一样是二年级生。

……不,我会注意到缎带的颜色并不是因为在看她的胸部,而是刚好映入眼帘的缘故喔!顺带一提,她还满有料的。

「总之,先坐下吧。」

我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请她坐下。我要在此强调,我并不是为了掩饰下流的心态才刻意展现绅士风范,这是发自内心不造作的温柔。

哎呀,我真是绅士的典范,我时常穿着绅士服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谢谢……」

她犹豫一下,但还是照我的话坐下。这时,坐在对面的雪之下跟她对上视线。

「你是由比滨结衣同学吧?」

「你、你知道我吗?」

这位由比滨结衣被叫出名字后,马上变得开朗起来。对她来说,能够被雪之下认得似乎是某种地位的象征。

「真厉害……你该不会把全校同学的名字都记起来了吧?」

「没那种事,像是你我就不知道。」

「这样啊……」

「你不用沮丧,这算是我的错。你渺小得让我没注意到,而我的心又太软弱,总是想无视你的存在。」

「喂,你是在安慰我吗?这种安慰方式太烂了吧?最后好像还变成是我不对耶!」

「我不是在安慰你,是在讽剌你。」

雪之下丝毫不看我一眼,拨了拨落到肩上的头发。

「这个社团……好像满有趣的。」

由比滨看着我和雪之下,眼睛闪闪发亮……难道这女孩的脑袋里开满小花吗?

「并不会特别有趣……反而是你的误解让我很不高兴。」

雪之下朝由比滨投以冰冷的视线。由比滨见状,连忙挥动双手澄清:

「啊,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你们很自在的样子!还有,那个……自闭男跟平常在班上的样子完全不同,原来他会说话啊~」

「拜托,我当然会说话……」

我看起来沟通能力有那么差吗……

「这么说来,的确呢。由比滨同学也是F班的吧?」

「咦?真的吗?」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雪之下这句话,由比滨身子一震。

糟糕!

连班上同学都不记得自己的痛苦,我比谁都还能体会。为了不让她受到同样的打击,我决定设法搪塞过去。

「我、我知道啊。」

「……那为什么撇开视线?」

由比滨瞪着我。

「所以,你在班上都没有朋友对吧,自闭男?看你老是贼兮兮的,样子又恶心。」

啊~~我对这种「把人当笨蛋」的视线有印象,班上女生确实常用这种看脏东西的眼神看我,她应该是成天和足球社混在一起的其中一人。

搞了半天,原来是我的敌人啊,亏我还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荡妇。」

我忍不住低声咒骂,由比滨马上气得抗议:

「什么?『荡妇』是什么意思!人家明明还是处——呜、呜啊!没、没事没事!」由比滨羞红了脸,拼命挥手要收回差点冲口而出的字眼。看来她不过是个傻瓜。雪之下看到她那么慌张似乎有意相助,因此说道:

「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吧?这个年纪还是处——」

「哇~~啊~~你说什么!都高二了还没有经验很丢脸耶!雪之下同学,是你不够有女人味吧?」

「……这种想法真不值。」

喔喔,不知怎地,雪之下变得更冷淡。

「不过啊,会说『女人味』这种话,更代表你是个荡妇。」

「你又这么说!怎么可以讲人家是荡妇!你真的很下流耶,自闭男!」

由比滨愤恨地发出呜呜低吟,含着眼泪看向我。

「骂你『荡妇』和我下不下流无关。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讲得我好像是个家里蹲似的……啊,所以她是在骂我吧?这八成是班上同学帮我取的难听绰号。

……好过分,我都快哭出来。

背地里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所以,我要在对方面前说。只有让对方亲耳听见,才能造成伤害!

「你这个荡妇。」

「你……这……太差劲了!恶心到极点!去死!」

她这句话,甚至让平时温良恭俭让、有如安全刮胡刀的我陷入沉默。世界上有许多不该说的话,特别是和人命有关的话,更有强烈的剌激作用。除非做好背负他人性命的觉悟,否则不该轻易说出口。

为了纠正由比滨,我沉默一会儿,带着怒意郑重开口。

「别随便叫人『去死』或说『杀了你』什么的,小心我宰了你。」

「啊……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咦?你也说啦!你还不是一样!」

察觉自己吃亏的由比滨看起来实在很傻。不过意外的是,她肯向人低头道歉。我对由比滨的印象开始有些不同。我原以为常跟她在一起的那群人,亦即足球社社员和其他同伴都是那样子,满脑子只有玩乐、性爱和嗑药。这是村上龙的小说吗?

由比滨似乎吵累了,因而轻轻叹一口气。

「那个……我听平冢老师说,这里可以帮学生实现愿望。」

「是喔?」

我还以为这里是整天看书混时间的社团。

雪之下完全不理会我的疑问,直接回答由比滨的问题。

「有点不同。侍奉社只是提供帮助,至于愿望能不能实现,得看你自己。」

这句话像是无情地拒绝对方的求助。

「哪里不同?」

由比滨惊讶地问道,这同时是我的疑问。

「差别在于是『给人鱼吃』,还是『教人钓鱼』。志工服务原本是要提供别人自助的方法,而不是直接给予结果。让对方能够自立,算是最接近的说法。」

这种话听来像是出自公民课本,不论去哪间学校都会看到这类课题。

这样看来,兼顾「自立」与「合作」应该是这个社团的活动宗旨。老师也不断

说着勤劳什么的,所以这应该是个为学生而努力的社团。

「听、听起来好了不起!」

由比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她那个样子,感觉以后会被骗进一些奇怪的宗教团体,有点教人担心。

有句话说胸大无什么的,虽然毫无科学根据,眼前倒是出现真实例证。

反观雪之下,她的头脑灵活又伶牙俐齿,胸前则像一块洗衣板。

此刻,雪之下依旧冷笑着说:

「我不保证能实现你的愿望,但会尽量帮助你。」

由比滨这时才发出「啊」的一声,想起原本的目的。

「那、那个……能不能……饼干……」

她说得吞吞吐吐,而且还看了看我。

我又不是饼干。虽然班上同学视我为空气,但就算发音很像,饼干和空气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空气」和「饼干」的日文发音相似)。

「比企谷同学。」

雪之下用下巴示意走廊的方向,那是要我滚出去的意思。不过,她大可不用那样打暗号,只要温柔地对我说「你很碍眼,可以麻烦先离开吗?如果你能就此不再回来,我会更高兴」不就好吗?

如果是只能讲给女孩子听的事,我也无可奈何。世界上总有这种事,从「健康教育」、「隔离男同学」、「女同学到别间教室上课」这几个词语便能看出端倪。

……话说回来,女同学们到底在上些什么?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

「……我去买罐『SPORTOP』。」

我察觉出现场的气氛,若无其事地采取行动。哎呀~~我真是温柔。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爱上自己。

当我要打开门时,雪之下似乎想到什么,在我背后说道:

「我要『野菜生活100』的草莓优格。」

能恣意叫人跑腿的雪之下同学真不简单。

×    ×    ×    

来回特别大楼三楼到一楼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若是我慢慢走过去再走回来,她们应该也谈完了。

不论如何,由比滨都是我们的第一位委托者。也就是说,我和雪之下的比赛正式开始。反正我根本没有胜算,只要想办法尽量减少伤害就好。

福利社前面的神秘自动贩卖机中,有卖一般便利商店找不到的纸盒装奇异饮料。那些饮料很像某些品牌的山寨版,不过味道还不错,所以不容小觑。

其中一款名为「SPORTOP」的运动饮料深得我心。如同粗制点心的味道、等于公然挑战最近标榜无糖低热量的作风,让我很欣赏它的反骨精神,而且味道也不差。

我把百圆硬币投入嗡嗡作响、如同一座空中要塞的自动贩卖机,买了SPORTOP跟野菜生活后,又投一枚百圆硬币。

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有饮料,总觉得怪怪的,所以我也帮由比滨买一罐「男人的咖

啡欧蕾」。

以上总共花费三百圆,我身上的财产因此失去一半,已经快破产啦。

×    ×    ×    

「太慢了。」

雪之下一开口就是抱怨,然后从我手上抢过野菜生活,插入吸管喝了起来。

我手上还有SPORTOP和男人的咖啡欧蕾,由比滨似乎发现那罐咖啡欧蕾是为谁买的。

「……给你。」

由比滨从形似小肩包的零钱袋里取出百圆硬币。

「喔,不用啦。」

雪之下也没付钱,何况,我没有问过由比滨便擅自买了这罐饮料。虽然有理由跟雪之下收钱,但我没道理要由比滨付账。

我没有拿由比滨手中的硬币,直接将咖啡欧蕾放到她手上。

「那、那怎么行!」

由比滨坚持要我收下,但我不想烦这种该不该付钱的问题,索性往雪之下走去。由比滨咕哝一声,不甘不愿地收起零钱。

「……谢谢。」

由比滨小声道谢后,笑嘻嘻地双手握住咖啡欧蕾,表情有些害臊。这可是我入生中听过最棒的一句谢谢。

只花一百圆就得到这种笑容,真是划算。

我带着满足的心情,向雪之下问起刚才的事。

「你们谈完了吗?」

「嗯,多亏你不在,我们谈得很顺利,谢啦。」

这是我人生中听过最差劲的一句谢谢。

「……真是太好了,我们要怎么做?」

「去家政教室,比企谷同学也一起来。」

「家政教室?」

就是那个嘛!和志同道合的人凑成一组,进行名为烹饪的拷问活动,如同铁娘子刑具一般的教室。里头还有菜刀和瓦斯炉之类的东西,非常危险,应该要禁用、禁用才对。

「去那里干嘛?」

家政教室和体育课、远足并列为三大创伤圣地,平常根本没人想主动踏进去。想到三五好友开心聊天时,我一加入他们马上陷入沉默,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我……我要做饼干……」

「啥?饼干?」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如此回应。

「由比滨同学想自己做饼干送给某个人,但她没有自信,所以想请我们社团帮忙。」

雪之下为我解开疑惑。

「为什么我们得帮忙啊……这种事不是应该拜托朋友吗?」

「呜……那、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嘛。要是被她们知道,一定会被当成笨蛋……这种事不适合找朋友啦……」

由比滨回答时,视线不断游移。

我忍不住微微叹一小口气。

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比关心他人恋情更无聊的事。与其知道谁喜欢谁,多记一个英文单字还比较有意义,更别说我还得为此帮忙。

我对于恋爱话题,就是不感兴趣到这种地步。

本来还以为她们是要讨论什么严肃的话题,结果却是这个……不过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了。反正有人来问爱情上的烦恼,只要回答「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就好,万一对方失败,再用「那男的烂透了~~」解决即可。

「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噗哧一笑,同时和由比滨对上视线。

「啊、啊呜……」

由比滨低下头无言以对。她紧抓住裙摆,肩膀微微颤抖。

「哈、哈哈……很、很奇怪对吧?像我这样的人做手工饼干,只会被认为是在装纯情……对不起,雪之下同学,我看还是算了。」

「你要放弃我是无所谓……不过,你不用管那个男的。他现在没有人权,我会强迫他帮忙。」

看来日本宪法不适用在我身上,这是哪家黑心企业?

「哎呀~~不用不用啦!毕竟真的很可笑,也不适合我……而且我之前问过优美子和真理,她们也说现在不流行这种东西。」

由比滨说完瞄我一眼。雪之下则像要补上几刀似地说:

「……嗯,送手工饼干的确不像你这种外貌光鲜亮丽的女生会做的事。」

「就、就是说嘛,很奇怪呢~~」

由比滨配合雪之下的说法,「哈哈哈~」地笑着,略微低垂的视线不经意地与我交会。在她的注视下,我好像也得回答些什么才行。

「……我不是觉得你这样做很奇怪或不适合你或跟你个性不合还是与你不配什么的,单纯只是缺乏兴趣罢了。」

「你还说得更过分!」

由比滨气得拍桌抗议。

「真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自闭男!啊~~我生气了!告诉你,我只要肯用心,什么都办得到!」

「这不是你说了算,而是要让老妈泪眼汪汪地看着你说出这句话,像『我以为你只要肯用心,什么都办得到』这样。」

「你妈妈早已经放弃你吧?」

「非常适切的判断。」

由比滨眼角泛泪,雪之下则大力点头。

少管闲事!

不过,被妈妈放弃的确很悲哀。

对干劲十足的由比滨泼冷水让我过意不去,而且这是在比赛,我只好不太甘愿地答应帮忙。

「虽然我只会煮咖哩,但就帮你的忙吧。」

「谢、谢谢。」

由比滨这才放下心。

「没人期待你的厨艺,你只要帮忙试吃和发表意见即可。」

如同雪之下所言,如果是要提供身为一个男生的意见,我的确能派上用场。毕竟有许多男生讨厌甜食,我应该可以帮忙试出适合他们的口味。而且我几乎不挑食,大部分的食物我都觉得很好吃。

……这样帮得上忙吧?

×    ×    ×    

家政教室充满香草精的甘甜气味。

雪之下熟练地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牛奶等材料,接着又拿出磅秤和碗,铿铿锵锵地准备好杓子以及其他料理用具。

她是万能超人吗?说不定连厨艺都十分精湛。

雪之下快速准备好后穿上围裙,即将进入今天的重头戏。

由比滨同样穿上围裙,但似乎不太熟练,绑个结都乱七八糟。

「你的结歪了。难道你连围裙都不会穿吗?」

「对不起,谢谢……咦!围裙我还会穿啦!」

「嗯,那就把它穿好。做事若随随便便,会变得像那个男的一样无可救药。」

「别拿我当教材!你以为我是生剥鬼(日本民间流传的妖怪,会四处寻找怠惰者)吗?」

「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帮助别人,高兴一点吧……对了,虽然我说你是生剥鬼,不过对你的头皮并没有任何特殊指涉,这点你可以放心。」(「生剥鬼」与「秃头」的日文发音相近)

「我从来不会担心这点……别这样,不要用那种温柔的笑容看我的头发……」

为了摆脱雪之下平常绝不会露出的笑容,我用手盖住发线。

由比滨在稍远处观察我们,并且呵呵笑着。她身上的围裙还是没穿整齐。

「你还没穿好啊?其实根本不会穿吧……唉,过来,我帮你绑。」

雪之下无奈地对由比滨招手。

「……这样好吗?」

由比滨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有些犹豫地低喃,看来像找不到地方的小孩。

「快一点。」

雪之下冰冷的声音打断由比滨的犹疑。她似乎是感到不耐烦,感觉有点可怕。

「对对对对不起!」

由比滨立刻直奔过去。请问你是小狗吗?

雪之下绕到她背后,重新把结绑好。

「总觉得……雪之下同学好像我的姐姐喔。」

「我的妹妹哪有这么笨手笨脚。」

雪之下叹一口气,脸上净是「败给你了」的表情,不过,我觉得由比滨的形容意外地贴切。成熟稳重的雪之下和娃娃脸的由比滨,真的很像一对姐妹。

而且,这种感觉还满居家的。

我要声明一下,只有老头子才会在这时主张裸体围裙比较好,我认为制服搭配围裙才是极品。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嘴角不禁浮现笑意。

「自、自闭男,我问你喔

「什、什么事?」

糟糕,我刚刚好像露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因此下意识响应由比滨时的声音又变尖,教人更不舒服,真是负面的相乘效果。

「你、你觉得居家型的女生如何?」

「是不讨厌啦。男生多少会向往和这类女生交往吧。」

「这、这样啊……」

由比滨闻言,放心地露出微笑。

「好,我要加油!」

由比滨卷起衣袖,开始打蛋,接着加入小麦粉、砂糖、奶油、香草精等材料。连对料理不甚了解的我都看得出,由比滨的手艺非比寻常。或许有人觉得不过

是做个饼干而已,但正因为是简单的东西,才更容易分出优劣。因为无法使用小技巧,更能看出厨师的真正实力。

首先是打蛋,但由比滨竟然连蛋壳一起打进去。

接着是放入

面粉,通通糊成一团。

再来是奶油,完全没融化。

加入砂糖时理所当然地放成盐,香草精则宛如不用钱似地猛加,牛奶更是差点满出来。

至于雪之下呢?她面色惨白地扶着额头。连厨艺不佳的我都感到一阵寒意,擅长做菜的雪之下想必更是恐惧万分。

「接下来……」

由比滨拿出速溶咖啡。

「配咖啡吃饼干吗?嗯,有点喝的东西会比较好下咽,你准备得还挺周到的。」

「啊?不是喔,这是用来调味。男生通常不是都不爱吃甜食吗?」

由比滨一面加入咖啡,一面把头转向我说道。由于她的视线不在自己手上,结果碗里瞬间堆成一座黑色小山。

「那已经不只是调味吧!」

「咦?啊,那就加点砂糖调整。」

她又在黑色小山旁盖起一座白色小山,然后两座山被蛋汁海啸淹没,最后变成一个地狱。

我先下结论——由比滨缺乏料理技能。并不是说她的技能高或低,而是根本没有。

由比滨不仅没有厨艺,又非常随兴,还在无用的地方发挥创意。她实在不适合踏进厨房,我也绝不想和她一起做化学实验,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一命呜呼。

那玩意儿烤好后,不知为何很像全黑的蛋糕,光是用闻的就知道很苦。

「怎、怎么会这样?」

由比滨一脸错愕地看着那个物体X。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能出那么多错……」

雪之下低声说道。她大概是有所顾虑,不想让由比滨听见,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由比滨将物体X堆到盘子里。

「虽然外表不怎么样……但味道要吃了才知道!」

「说的也是,刚好这里有人帮忙试吃。」

「哇哈哈哈!雪之下,难得你会讲错话……这叫做试毒啊!」

「这哪里是毒!毒?嗯~~真的有毒吗?」

由比滨大声吐槽,随后却显得不安。她微微歪着头,用眼神问我「你觉得呢」,但这不用问也知道吧?

我不理会由比滨宛如小狗乞怜的视线,转而向雪之下开口。

「喂,真的要吃这种东西喔?这根本是JOYFUL本田(日本的家庭用品连锁量贩店)卖的木炭。」

「她使用的食材都是能吃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问题……吧?而且——」

雪之下暂时打住,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我也会吃,你放心。」

「真的吗?没想到你其实是个好人呢。还是你暗恋我?」

「……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吃到死吧。」

「抱歉,我只是吓一跳而已,所以不小心说出奇怪的话。」

这只不过是点心而已……不,我也不知道眼前这盘东西算不算点心。

「我是请你来试吃,不是来善后。再说,接受她委托的人是我,我会负责。」

雪之下说完,把盘子拿到我面前。

「不找出问题就不能妥善解决,所以现在得冒个险也是逼不得已的事。」

即使跟我说这些黑色物体是铁矿石,我都很有可能信以为真。雪之下拈起一片,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润。

「……应该不会死吧?」

「我才想问呢……」

我如此回答雪之下,同时看向由比滨。她正看着我们,露出一副很想加入的眼神……那正好,也让她吃几片,好好体会一下我们的痛苦。

×    ×    ×    

我好不容易才勉强吞下由比滨烤的饼干。

真的有够难吃。虽然我没有像漫画那样,吃下去后马上吐出来且不省人事,但我觉得直接昏倒可能还比较好。要是真的昏倒,就不用再吃了。

这饼干的味道让我怀疑是不是加入秋刀鱼的内脏,不过这也代表吃了不会马上死亡。但从长期的观点来看,吃下这种饼干导致罹癌风险提高,然后过几年发病死亡也不会太奇怪。

「呜~~好苦好难吃哦~~」

由比滨一边掉眼泪,一边喀滋喀滋地啃饼干。雪之下立刻递杯茶给她。

「最好不要咬碎,搭配饮料把它吞下去。还要小心别碰到舌头,这饼干像是烈药一样。」

少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啊。

雪之下从茶壶倒出刚烧好还在冒烟的热水,为我们泡红茶。

三人吃完平均分配的饼干后,喝红茶冲掉口中的味道,这时我才感觉好一点,因而呼出一口气。

雪之下为了重振大家的精神,首先开口:

「那么,我们来思考怎么样才能改善问题。」

「由比滨再也不要下厨。」

「完全否定我?」

「比企谷同学,那是最后的解决方案。」

「要那样解决问题吗?」

由比滨先是错愕,之后又满脸失望,无力地垂下肩膀,深深叹一口气。

「我果然不适合做料理……这是靠天分的吗?可是我又没有天分。」

雪之下闻言,跟着叹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知道方法了。」

「要怎么做?」

她淡然地回答我:

「只能努力。」

「这算是解决的方法吗?」

依我的想法,努力是最差劲的解决之道。

没有其他任何可能,唯有努力一途——反过来说,这代表事情已发展到束手无策的地步,说穿了就跟没有办法没什么两样。既然没有希望,直接要对方放弃还比较轻松。没有什么事比白费功夫更让人空虚。让对方彻底死心,把那些时间和精力投注到其他事情上才有效率。

「努力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前提是做法要正确。」

雪之下彷佛看穿我的想法。你是超能力者吗?

「由比滨同学,你刚刚说自己没有天分对吧?」

「咦?啊,是的。」

「请你改掉那种想法。连最基本的努力都不做的人,没有资格羡慕有才能的人。失败者就是因为不懂成功者都是一点一滴地累积努力,所以才会失败。」

雪之下这番话非常苛刻,但无懈可击,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由比滨无言以对的脸上出现困惑和畏惧,她或许没有像这样被当面训斥过。

接着,由比滨如同要掩饰般地故作笑容。

「可、可是,现在大家都不做饼干啦……而且,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一定是这样子!嘿嘿……」

当由比滨羞涩的笑声快消失时,雪之下放下茶杯发出「喀」的一声。那声音尽管平静,听起来却像冰一般澄澈。我和由比滨不由得看向雪之下,发现她全身散发出锐利的气息。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老是迎合别人?我看了就觉得烦。自己笨拙、不堪、愚蠢的根源在哪里,都还要去问别人,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哇、哇啊……」

雪之下的措辞非常强烈,毫不掩饰厌恶之情,连我都要退避三舍、低呼连连。

「……」

由比滨震慑于雪之下的气势而陷入沉默。由于她垂下头,我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不过从她紧抓裙角的举动看来,已足以猜出她的心情。

由比滨一定很擅长与人沟通吧。能成为班上高调一族的成员之一,除了相貌因素之外,势必也需要相当的协调性。反过来说,这意味她善于迎合他人,但缺乏勇气,不敢冒着可能孤独一人的风险贯彻自我。

另一方面,雪之下则是彻底的自我中心派。她的行动力不在话下,行为举止也像是为自己的独来独往而自豪。

她们各自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

用角力形容的话,明显是雪之下占上风,而且她说的话相当有道理。

由比滨湿了眼眶。

「我……」

她大概想说「我要走了」,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再加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更显得软弱无力。

「我觉得雪之下好帅气……」

「「啥?」」

她在说什么?

我跟雪之下不约而同地开口,两人面面相觑。

「你完全不说场面话耶……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好帅气……」

由比滨热切地盯着雪之下,雪之下则是一脸僵硬地往后退两步。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有听懂我的话吗?我可是说得很不客气。」

「不会!没那种事!啊,你的确说得很过分,我有点被吓到,但是……」

嗯,没错。老实说,我没想到雪之下会对一个女生这么不客气,连我都有点吓到。不过,由比滨似乎不只被吓到而已。

「我觉得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和自闭男讲话时,虽然也都在互相攻击……但你们确实有在沟通。我老是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由比滨并没有逃走。

「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努力。」

她道歉后,眼睛直视雪之下。

雪之下面对那意料之外的视线,反而想不出该回答什么。

「……」

对雪之下而言,这也算是她的初体验吧。很少有人被训斥后还会诚心道歉,大部分的人都是涨红脸恼羞成怒。

雪之下移开视线、拨弄头发,看来她正在脑中寻找词汇,却又找不到。这家伙真不懂得随机应变。

「……雪之下,你就教她正确的做法吧。由比滨,你也要认真听。」

我打破她们之间的沉默。雪之下轻叹一声,点头说道:

「我示范一次,然后请你照着做。」

她站起身,迅速开始准备,然后卷起袖子、打蛋搅拌、算好要加入的面粉分量并让粉末完全溶解不结块,接着加入砂糖、奶油、香草精等材料。

其动作之熟练,和刚才的由比滨有如天壤之别。

雪之下不一会儿就做好面团,然后用模具压出爱心、星星、圆形等不同形状。

铁盘上已先铺好锡箔纸,雪之下小心翼翼地放上面团,最后放进预热过的烤箱。不消多久,难以言喻的香味便飘出来。

事前都已准备得那么齐全,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出炉的饼干看起来美味可口。

雪之下把饼干放上餐盘,递过来给我们。

这些饼干呈现焦黄色,和诗〇莉卖的一样精致,称之为饼干的确当之无愧。

我心存感激地拿起一片饼干。

饼干一进入口中,我脸上的表情马上融化。

「好好吃!你是什么颜色的蛋糕师吗?」(暗指漫画《梦色蛋糕师》)

我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忍不住再吃一片,这次味道同样美味。一想到之后可能不再有机会吃女生做的饼干,我又拿起第三片。由比滨烤的不算是饼干,所以不列入计算。

「真的好好吃喔……雪之下同学,你好厉害!」

「谢谢。」

雪之下露出微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恶意。

「不过,我只是照着食谱做而已,所以你一定也办得到,做不出来反而奇怪。」

「直接拿这个送人不就好吗?」

「那就失去意义了。来,由比滨同学,加油吧。」

「好、好的……我真的能像雪之下同学一样,做出这么好吃的饼干吗?」

「是啊,只要照着食谱做,一定不会有问题。」

雪之下不忘叮咛。

于是,由比滨再次进行挑战。

她像刚才雪之下的翻版,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因为现在在做饼干,我才特地用「翻版」形容,真是厉害的比喻(此处的原文为「焼き直し」,有重烤和翻版之意)。

等一下出炉的饼干一定也很美味吧,这个说法真棒(日文「うまい」有「食物美味」和「好」之意)。

然而……

「由比滨同学,不是那样,撒面粉时要尽可能画圆形。你知道圆形的意思吗?小学应该学过吧?」

「搅拌时要把碗按住,你那样整个碗都在转,根本没有好好搅拌,而且动作不是绕圈,是要捣散蛋黄。」

「不对、不对啦,不需要加调味料,还有水蜜桃留待下次吧。另外,你加那么多水,生面团会报销的!」

雪之下竟然陷入混乱,而且好像已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将面团送入烤箱时,她已经累得频频喘气,平时那张扑克脸也冒着汗。打开烤箱后,和先前类似的香味飘出来。不过……

「好像不太一样……」

由比滨陷入沮丧。

实际品尝过后,我发现味道的确和雪之下烤的明显不同。

不过,这样至少有达到可以称之为饼干的水平,比第一次烤出来的木炭进步许多。而且,如果只当作一般的食物,也没有什么好挑剔。

但是,由比滨和雪之下似乎都不太满意。

「……应该怎么教你,你才听得懂呢?」

雪之下垂头低语,绞尽脑汁思考。

看到她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她八成不知道该怎么指导别人。

正因为雪之下是个天才,她丝毫无法体会做不到的人的心情。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在那些地方犯错。

「照着食谱做就好」这种说法,和「数学只要套公式就好」一样。

可是,对于不擅长数学的人来说,他们首先就不了解公式为何存在,以及套公式为什么能导出答案。

对雪之下而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由比滨无法理解。

我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是雪之下不对。

但事实不然,雪之下其实很努力。

问题在于由比滨。

「为什么烤不好呢?我都有照你说的做啊……」

由比滨打从心底感到不解地再拿起一片饼干。

真正聪明的人也要会教人,要让再笨的人都能听懂——这句话肯定是骗人的。牛牵到北京也是牛,听不懂的人再怎么教还是听不懂。

那道鸿沟不管怎么填补,都补不起来。

「呜~~吃起来就是和雪之下同学做的不一样。」

由比滨相当消沉,雪之下也是头痛不已。

我看着她们两人,同时又吃一块饼干。

「我说啊……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坚持要烤出好吃的饼干?」

「什么?」

由比滨对我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是处男吗」的表情。她摆明把我当成笨蛋,让我有点不爽。

「你是笨蛋吗?身为一个荡妇怎么会不懂?」

「别叫我荡妇啦!」

「看来你一点都不懂男人心。」

「有、有什么办法!我又没交过男朋友!虽、虽然我有很多朋友在跟男生交往……我、我是为了配合她们才会变成这样……」

由比滨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讲大声一点啦,你是上课时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我吗?

「由比滨同学的下半身怎么样不是重点。比企谷同学,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半身……这个词最近连在电车的垂吊广告里都很少出现,你到底几岁?

我卖完关子,像是要炫耀胜利般地笑了。

「呼……看来两位没吃过真正的手工饼干。麻烦请在十分钟后回来这里,我会让你们品尝『真正的手工饼干』。」

「什么?好大的口气,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由比滨听到自己做的饼干被否定而受到剌激,因此拉着雪之下离开教室,消失在走廊上。

接下来轮到我登场!这是一场「终极烦恼咨商」和「最强烦恼咨商」的顶尖对决。

×    ×    ×    

十分钟后,家政教室笼罩着一股紧张气氛。

「这就是『真正的手工饼干』?形状不怎么样、歪七扭八的,而且还东焦一块、西焦一块……这到底是……」

雪之下诧异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由比滨也从她身旁看向这里。

「哇哈哈哈!刚刚还听你说大话,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嘛。笑死人啦!这种东西连吃都不需要吃!」

由比滨突然发出嘲笑……不,那简直是在大笑,给我记住!

「等一下,先别这么说。来,吃看看。」

我强忍住抽搐的嘴角,保持风度地微笑。我要用这个笑容告诉她们,我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还会扭转局面。我有把握赢得胜利。

「既然你这么说……」

由比滨紧张地把饼干放入口中,雪之下也默默拿起一片。

饼干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是一阵沉默。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这是!」

由比滨的眼睛睁得好大。味觉传到脑部后,她开始寻找适合的形容词。

「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咬起来还一粒一粒的!老实说,不怎么好吃!」

由比滨从原先的惊讶转为生气。或许是变化太大的关系,她还开始瞪我。

雪之下没说什么,只对我投以讶异的视线,看来她察觉到了。

我在两人的注视下,垂下视线开口:

「是喔,不好吃啊……我可是很努力呢。」

「啊……对不起。」

我垂下头后,由比滨也尴尬地看向地板。

「抱歉,我拿去丢掉。」

语毕,我抢过盘子转过身。

「等、等一下啦。」

「……又怎么?」

由比滨拉住我的手。她没有回答我,而是一把抓起奇形怪状的饼干塞进口中,并且「喀滋喀滋」地咬碎饼干。

「也、也不到丢掉的地步吧……而且没有那么难吃。」

「……这样啊。你还满意吗?」

我带着笑容问道,由比滨点点头后立刻别过头。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她的脸颊染上一层红色。

「其实呢,这是你刚刚烤的饼干。」

「……啊?」

我故作轻松地告诉她真相。

反正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这是自己烤的,所以不算说谎。

由比滨愣住了。她的嘴巴张得老大,眼晴也缩成一个点。

「咦?什么?」

她来回看着我和雪之下,眼睛眨个

不停,似乎还不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

「比企谷同学,我不懂你在做什么,这场闹剧有什么意义吗?」

雪之下不悦地看着我问道。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只要有爱,Love is OK!』」(出自日本料理节目「爱のエプロン」,台译「辣妹围裙」)

我竖起大拇指,露出灿烂的笑容。

「落伍。」

由比滨小声吐槽。没办法,那是我小学时播放的节目。雪之下似乎听不懂,一脸疑惑地歪着头。

「你们的标准太高。」

我的嘴角藏不住笑意。这种优越感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知道答案的感觉真美妙,我的话匣子好像因此打开了。

「呵呵……障碍赛跑的重点不在于跨越栅栏,而是用最短的时间抵达终点。而且一也没有一定要跨过栅栏的规定,想把——」

「够了,我懂你的意思。」

想把栅栏推开、踹飞,或是从下方钻过去都无所谓——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雪之下打断。

「我们搞错了方法和目的,对吧?」

……总觉得不太畅快,不过我的意思正如同雪之下所言,所以只能无奈地点头,并继续补充:

「这是你亲手做出来的饼干,若不强调『手工』这点就没有意义。对方即使收到媲美饼干店的成品,也不会特别开心,还不如味道差一点的好。」

听我说完后,雪之下似乎不太认同。

「难吃一点的比较好?」

「没错。如果告诉对方虽然烤得不好吃,但自己已经很努力,对方会误以为『她为了我费尽苦心啊』……真悲惨。」

「没那么单纯吧……」

由比滨不太相信地看着我,那眼神彷佛在说:「你这处男在说什么?」

呼,没办法,我只好说个有说服力的故事。

「……这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故事。当时那家伙刚升上国中二年级。新学期一开始-都会在班会时间选班级干部,但大家都是中二生,当然没有任何男同学想当班长,最后只得用抽签决定。由于那家伙天生是个倒霉鬼,所以自然成为班长。当上班长后,他要接替老师主持班会,并选出一个女班长。这对害羞怕生的青涩少年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这几个形容词的意思都一样,还有开场白太长了。」

「安静听啦。那时,有个女孩子自愿当班长,她长得很可爱。很幸运的,男女班长就此产生。那个女孩有点害羞地说:『接下来一年请多指教啰。』之后,那个女孩不时会跟男孩说话,让男孩开始觉得:『咦?难道她喜欢我吗?这样说来,我当上班长后,她马上站出来当班长,又常常和我说话。她一定是喜欢我!』男孩没过多久就确定这个结论,时间大约是一个礼拜。」

「太快了吧!」

原本不断点头的由比滨惊呼。

「笨蛋,爱跟年龄和时间是没有关系的。后来,某天放学后,老师要班长帮忙收讲义,他下定决心要在那时向女孩告白。

『那、那个,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没有啊~~』

『你那样回答就代表有嘛!是谁?』

『……你觉得是谁?』

『我哪知道,提示、提示一下!』

『要怎么给提示?』

『啊,告诉我罗马拼音的第一个字。不管是姓氏还是名字的都可以,拜托!』

『嗯~~应该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那是什么?』

『……H。』

『咦……该不会是……我?』

『啊?什么?怎么可能?有够恶心的,少说这种话行不行?』

『啊,哈哈,说、说的也是,我开玩笑的啦。』

『不,这玩笑很烂……事情做完了,我要走啰。』

『喔,好……』

之后剩下我一个人留在教室,看着夕阳流泪。更惨的是,隔天到学校后,那件事已经在班上传开。」

「原来是自闭男的故事……」

由比滨略感抱歉地别开眼神。

「喂,你傻了吗?我哪有说这是我的故事?只是叙述上有点误会。」

雪之下毫不理会我的辩解,厌烦地叹道:

「光是『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这点就穿帮了吧?你又没有朋友。」

「你、你说什么!」

「那些创伤都无关紧要,你到底想说什么?」

谁说无关紧要啊?我就是因为那件事,因此更被女生讨厌;男同学也成天捉弄我,帮我取了个「自恋谷」的绰号。算了,反正这都不重要。

我整理好心情,继续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男生实在是单纯得令人遗憾。光是有人向他搭话便能会错意,收到手工饼干也高兴得不得了。所以说……」

我稍作停顿,看向由比滨.

「用一点也不特别、吃起来一粒一粒的、老实说并不怎么好吃的饼干就够了。」

「吵死啦~~~~」

由比滨气得满脸通红,抓起手边的塑料袋和餐巾纸扔过来。这个人还拿不会痛的东西丢我,真是温柔。咦?她该不会是暗恋我吧?喔,这当然是玩笑话,我怎么会重蹈覆辙?

「气死人了!你这个自闭男!我要走了!」

由比滨狠狠瞪着我,抓起书包站起身,甩过头往门口迈步,肩膀还气得微微颤抖。

糟糕,我好像说得太过分,要是班上又传出关于我的坏话,那可不妙。因此,我急忙安抚由比滨。

「那个……只要表现出你有在努力的样子,男生就会动摇的。」

由比滨在门口转身,但因为背光的关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自闭男也会动摇吗?」

「咦?喔~~我超容易动摇的,光是受到温柔对待就会爱上对方。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哼!」

我稍微应付一下,由比滨也随便应一声,再次别过头。她要打开门离开时,雪之下对她的背影问道:

「由比滨同学,这项委托要怎么办?」

「不用了!下次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尝试。雪之下同学,谢谢你。」

由比滨转过头,脸上带着笑容。

「明天见啰,拜拜。」

这次她挥一挥手,真的离开教室,身上还穿着围裙。

「……这样真的好吗?」

雪之下盯着门口,低声问道。

「我认为只要能提升自己,应该不断挑战极限。就结果而言,那样对由比滨同学

也有帮助。」

「嗯,你说的很对。努力是不会背叛自己的,但有可能背叛梦想。」

「哪里不同吗?」

雪之下看向我问道。微风轻抚她的脸颊,两侧的头发随之飘逸。

「努力不见得就能实现梦想,实现不了的情况还比较多。但如果曾努力过,便会觉得比较安慰。」

「那只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但不算是背叛自己啊。」

「好天真的想法……真不舒服。」

「这个社会对我太严苛了,其中包含你在内。所以,我至少要对自己好一点,大家也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如果每个人都堕落,那就没人算是堕落。」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负面思考的理想派……要是你的想法流行起来,地球肯定会灭亡。」

雪之下满脸写着无奈,但我还满喜欢这个想法。总有一天,我要建立一个尼特(尼特族(NEET),意指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族群。)有、尼特治、尼特享的尼特国家,名为「尼特利亚」……不过,大概三天就会灭亡。

×    ×    ×    

我总算了解侍奉社都在做些什么。

简单说来,这里会接受学生咨商,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不过这个社团似乎未对外公开,因为我之前不曾听说过。不不不,不是因为我对学校不熟才不知道喔。从由比滨也没有正确理解这个社团的用意看来,来这里咨询的人似乎都是透过某种管道知悉,这个管道就是平冢老师。

老师三不五时会把有问题或烦恼的学生带来这里。

说得明白一点,这里是隔离病房。

我待在这间疗养室中,一如往常地看著书。

所谓的咨商,就是揭开自己柔弱的一面。这对多愁善感的高中生来说,要对同校学生做出这种事,难度实在很高。由比滨也是经由平冢老师介绍,才会造访侍奉社,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

今天一样没有客人上门,生意相当清淡。

我和雪之下都耐得住沉默,所以两人专心读书时,室内变得十分安静。

因此,「叩叩叩」的敲门声显得特别响亮。

「嗨啰~~」

由比滨结衣用奇怪的方式打招呼,同时把门拉开。我们听了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从她短裙下的美腿移开视线,挪向胸口敞开的衬衫。她依然是老样子,看来是个十足的荡妇。

雪之下见到

她便长叹一声。

「……有事吗?」

「咦?怎么?你们好像不欢迎我,难道雪之下同学……讨厌我吗?」

由比滨听到雪之下的低喃,肩膀震动一下。雪之下则摆出陷入思考的样子,用平常的口吻说.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觉得有点困扰。」

「女生说这种话,不就等于讨厌吗?」

由比滨慌了起来,看来她很不希望被人讨厌。这家伙看来是个荡妇,反应却是彻头彻尾的普通女孩。

「所以,请问你有什么事?」

「不是啦,你也知道我最近爱上做料理吧?」

「……怎么可能知道?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这算是上次的谢礼。我自己做了饼干,带来想请大家吃看看。」

雪之下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说到由比滨的料理,最先想到的便是那黑如铁块的饼干。我一回想起来,喉咙和内心马上开始干涸。

「不用,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想雪之下是在听到「饼干」这个词的瞬间失去食欲。没有明白讲出这一点,算是她的温柔。

然而,由比滨毫不在意雪之下的拒绝,径自哼着曲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纸包。虽然包装得十分可爱,但饼干仍是烤得一片焦黑。

「哎呀~~做料理好有趣喔!下次来试试看做便当吧。啊,到时候小雪乃我们就一起吃午餐!」

「不,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用餐……还有,『小雪乃』听起来很诡异,不要那样叫我。」

「真的假的?那样不会寂寞吗?小雪乃,你都在哪里吃饭?」

「在社办……等一下,我说的话你有听进去吗?」

「还有,反正我放学后也很闲,就来帮忙社团活动吧。哎呀一该怎么说呢?这也算是谢礼,所以你们不用在意。」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由比滨的攻势排山倒海而来,明显让雪之下不知所措。她不断对我使眼色,大概是要我想想办法。

可是,我干嘛要帮她?

雪之下老是对我恶言相向,饮料的钱也还没付……再说,由比滨是她的朋友。说实话,正因为雪之下认真帮忙由比滨解决烦恼,由比滨才会向她道谢。那么,她就有权利也有义务收下谢礼。从中作梗的话,反而是我不对。

我阖上文库本,静静站起身,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声「辛苦啦」,准备离开社办。

「啊,自闭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黑色物体飞到眼前,因此反射性地抓住它。

「那算是我的谢礼,因为你也有帮忙。」

这是爱心形状的黑色不明物体,感觉充满杀气。虽然不太吉利,但既然是人家的谢礼,我只好心怀感谢地收下。

还有,别叫我自闭男。

比企谷八幡

hachiman hikigaya

生日

8月8日(因为生日在暑假,从来没有朋友帮忙庆生,不过倒是曾被诅咒。)

专长

猜谜、脑筋急转弯之类能一个人做的事,还有自言自语。

兴趣

阅读。

假日活动

慵懒地读书、慵懒地看电视、睡懒觉。

平冢静

shizuka hiratsuka

生日

保密。(不准问女生这种问题。)

专长

格斗技。

兴趣

开车兜风、骑车兜风、阅读(漫画跟禾林爱情小说)。

假日活动

喝到天亮、睡到中午、醒了再喝、然后睡觉。

毕业发展调查表

总武高级中学2年F班

姓名

由比滨结衣

座号33

男•○女

请写下你的信念。

和大家和睦相处。

你在毕业纪念册写下什么梦想?

我写「友谊长存」!

为了将来,你现在做了哪些努力?

坦率说出自己的意见!

师长建议:

你的信念和「勇者斗恶龙」的「作战」选项一样笼统呢。

我个人认为你比较适合「勇往直前」的风格。还有,关于你的梦想,的确会有女生那样写。

附带一提,老师毕业之前,再也没有和写下那种梦想的女生见过面。总之,请你好好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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