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④突然间,海老名姬菜开始传教活动

说到露营,当然少不了咖哩。

身为一名家庭主夫,会做一、两种咖哩是理所当然的。说得更正确些,不论我原本打算做什么食物,最后都会变成咖哩。

其实,只要将任何东西加入咖哩块下去煮,都会变成咖哩,所以说一切食物皆为咖哩的材料也不为过。

千叶有「Sitar」这间咖哩名店,不过,在千叶村这里自然得野炊。我补充一下,「Sitar」的咖哩真的很美味。

因此,今天我们要遵循露营的传统,吃咖哩当晚餐。

首先是让小朋友知道该如何升火,平冢老师拿教师用的火堆示范一次。

「我先示范给大家看。」

平冢老师说完立刻堆叠木炭,并把助燃剂和揉成团的报纸置于下方。点燃助燃

剂后,报纸马上烧起来。我以为老师还要用扇子扬一下,让火苗延烧到木炭上,不过那样实在太麻烦,所以她直接淋上沙拉油。

火焰立刻窜升。这个做法很危险,请大家绝对不要模仿。真的非常危险!

现场爆出一片不知是欢呼还是尖叫的骚动,但平冢老师不为所动,唯有叼着香烟的嘴角泛起空虚的笑意。她直接把脸凑近火堆点燃香烟,深深吸一口。

老师把脸移开后,又「呼~」地一声吐出烟。

「大概是这样子。」

「感觉老师很熟练呢。」

她不但动作俐落,还拿出沙拉油这个隐藏招式。不过老师只是望向远方,开始喃喃诉说:

「呵,我大学时也常跟社团的人出去烤肉。每次我忙着点火时,那些情侣就在旁边卿卿我我……啧,心情又变差。」

老师想起不好的回忆而远离火源。

「男生去准备火种,女生去拿食材。」

老师一边说一边带女生离开。她现在把男女生分成两边,是不是出于过去的愤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户冢、叶山、户部留在原处。

「那我们也开始准备吧。」

叶山和户部戴上工作手套,开始堆叠木炭,户冢则帮忙准备助燃剂和报纸。

……糟糕,我的动作太慢了,

准备工作进行得颇为顺利,接下来只剩下拿扇子摄风的机械性劳动。

我的心脏并没有大颗到敢杵在原地不做任何事。好吧,如果现场只有叶山和户冢,我大可对他们说「嗯,那就麻烦你们」,但现在户冢也在场,所以还是谨慎为妙。

百般无奈之下,我戴上工作手套,拿起扇子不停扬风,类似烤鳗鱼那样。

「感觉很热呢。」

户冢关心似地对我这么说。

「嗯……」

就算我们身处高原,现在毕竟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挨在火源旁边升火,汗水一定会像瀑布般泉涌不停。

「我去帮大家拿一些喝的过来。」

「如果要拿大家的份,我也去帮忙。」户冢离开后,户部也跟过去。说不定他其实是个好人,不忍户冢用那么纤细的手搬重物,因而发挥男子气概。很好,给我好好干!

于是,现场剩下我跟叶山两人。

「…………」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我关上心中的开关,把自己变成机器,一个劲儿扬风。看着漆黑的木炭逐渐通红,心情跟着越来越好。

高温逼出的汗水渗入眼睛,我抬起头要用手套擦拭时,正好和叶山对上视线。我会说对上视线,代表他已经注视我好一段时间。要是海老名也在场,看到这种景象可就危险。

「……什么事?」

「没事,不用在意。」

叶山敷衍地回答。

「…………」

我持续手边的工作,同时用死鱼眼盯着他,结果他又想用同样的话敷衍过去。

「真的不用在意啦。」

说什么「不用在意、不用在意」,你在唱「小红豆」的片头曲吗?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看过哪个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真的没事。

我不死心地继续死缠烂打,以五秒钟一次的频率瞄向叶山,最后他终于投降,耸了耸肩对我问道:

「比企鹅,你——」

「八幡,久等了!」

这时,户冢走过来把纸杯贴到我脸上。纸杯的冰凉触感吓得我心脏差点跳出来,叶山也因此失去开口的机会。

我抬起头,看到户冢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因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十分高兴。他大概是急着回来,所以还微微喘气,那张红冬冬的脸真是惹人怜爱。户冢的可爱模样在勤快表现的加乘下,天使度再度增加。

我的心跳依旧剧烈,只能拚命克制这不知是惊讶还是悸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冷静。

「喔,谢啦。」

我在强烈的冲击下,不小心发出假音。抱着好几罐宝特瓶,慢几步回来的户部听了,有点不知该做何表情。

「……换手吧。」

叶山主动提出换手的意见,还不小心笑出声。于是我恭敬不如从命,把扇子交出去、脱掉工作手套,接过户冢递来的麦茶。

「那么,再来就麻烦你……对了,你原本要说什么?」

「之后再说吧。」

叶山爽朗地露出笑容,接着转向炭火扬风。刚才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啊……累死了。

我喝着麦茶,望向叶山蜷曲的背部。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大概想得到两种可能,但无法理解他为何会问那种问题。

我坐到阳光撒落的长椅上继续喝麦茶,这根本是老年人的休闲方式。

这时,女生组回到现场。

三浦看到我们生起炭火,激动地大声叫道:

「隼人,你好厉害♪」

「真的呢!隼人真适合户外活动!」

海老名也赞不绝口。

她们随后看向我,毫不掩饰「比企鹅,你怎么在偷懒」的态度。

「因为比企鹅已经帮了不少忙。」

喔喔!叶山主动帮我解围,果然是个好人。

可惜在场的气氛变成「隼人还帮比企鹅说话,好温柔……我心动了☆」。

算了,这世界即是如此。

「自闭男~~来,辛苦了~~」

跟三浦等人一同回来的由比滨送上纸毛巾,脸上没有一丝不悦。

「啊,八幡真的很努力喔!真的真的!」

户冢也握紧拳头为我挂保证,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的确很像在偷懒没错。

「我了解,自闭男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认真。」

由比滨咯咯笑道,雪之下从她背后看过来。

「那不是看就知道了吗?还有,别再用工作手套擦脸,实在很不好看。」

雪之下仿佛看透我们的情况。

啊,大概是我的脸很脏吧,难怪由比滨要送上纸毛巾,于是我心怀感激地接下。

「……谢啦。」

我想,这句感谢并非针对特定人物。

×  ×  ×

小町跟平冢老师一起走来,手中的篮子装着满满的蔬菜。

她们似乎在聊什么,笑得非常愉快。

我多少能猜到那两人在聊些什么,十之八九是关于我的事。基本上,我是个自我意识相当强烈的人,只要在班上听到笑声,便会认为是自己受到嘲笑。因此这种程度的推理,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哎呀,受欢迎真是辛苦……真的好辛苦。

一想到之后又要被平冢老师碎碎念,我整颗心顿时往下沉。

「怎么回事,比企谷?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文学少年不喜欢户外活动吗?」

「什么文学少年……」

我很喜欢看书没错,但我不会吃书。

「喂,小町,你跟老师说些什么?」

「嗯?小町在帮哥哥宣传,说哥哥为了小町的读书心得,特地搬出自己从前写的作文,还帮很多很多忙,是个超级可靠的好哥哥喔!啊,这是小町累积很多分数后的大放送♪」

「0K,我大概了解了,你一定会哭出来的。」

什么时候冒出那种分数制度?话说回来,她绝对把我的读书心得跟作文内容通通都告诉老师。

「为什么~~小町是为哥哥好才说的~~」

小町不断发出不平之声,我则准备弹她一记额头以示处罚,最后是平冢老师打圆场。

「好啦,先到此为止。其实大半是聊我跟你的孽缘,也听到不少你小时候的事情——」

「啊啊~~等一下,那样太犯规了……小町的分数要往下掉一大堆啦……」

小町的脸越来越红,赶紧咳个几声蒙混过去,还不忘往我这里瞄过来。

「啊,小町刚才的反应应该有加分吧?」

「你是笨蛋吗……」

我当场不知该说什么,但又觉得她太可爱,原本的怒气早已消退。

「别在那边说些有的没的,赶快开始做咖哩吧,别忘记还得煮饭才行。」

再继续跟小町闲扯

,我们永远吃不到晚餐。我一把抢来她手上的蔬菜篮,快步送去烹饪区。

小町在原地呆愣好一会儿,接着「嗯、嗯」地点头跟过来。

烹饪区其实只是个大型流理台,淘米等事前准备皆在这里进行。

五花肉、红萝卜、洋葱、马铃薯——我们的食材种类算不上丰富,都是一般日本家庭常用的咖哩食材。不过,这已经比我的现实生活还要充实。

「以小学六年级程度的野炊而言,还满适合他们的。」

雪之下做出中规中矩的评论。

她的意思为:「这是很安全的选择,虽然无法做出丰盛豪华的菜肴,但也不至于失败。」

「是啊,真正的家常咖哩会随着做的人不同而有不同风味,我妈做的咖哩就会出现各种食材,像是油豆腐之类。」

「嗯,这样啊。」

雪之下的回应不带什么感情。

虽然她平常就不带什么感情没错,不过现在这句话更像单纯的反射行为,有如机器人在说话。

「不,我是说真的,咖哩中还有粉条跟萝卜,真想吐槽那是不是要煮火锅。」

「对对对,还会放竹轮。」

「是、是啊。」

户部突然插话实在太过意外,害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喂喂喂,别随便装熟,我可能会以为你是朋友喔!

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仍不断叨念着「放竹轮是要配海鲜吗」之类听不懂的话。他愿意跟我说话,说不定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如果他真的是好人,没跟他多聊几句便是我失礼。由于自己实在太过失礼,我决定接下来不再跟他说话,以免对他造成困扰。

一旁的由比滨哼着歌,用削皮器削马铃薯。一把刀子躺在稍远处,看来她已经挑战过拿刀子削皮然后放弃了。

「妈妈做的咖哩的确会那样,前一阵子我还看到咖哩中有奇怪的叶子,大概是因为我妈妈经常发呆吧。」

若论发呆,你不也一样吗?你一定遗传了母亲的基因。麻烦你把马铃薯上的芽拔干净,吃到茄碱可是会被毒死的。

「啊,你看,就是这种叶子。」

由比滨随便削几下皮,便跑去摘一片小树枝上的叶子回来。

这又没什么,不过是片平凡的叶子……喔,她该不会是指月桂叶吧?那是一种很常用的香料。

「你说的叶子,是不是laurier……」

「啊?你说什么东西?」

雪之下口中的字眼,自动在我脑中产生一个画面。

Laurier(六岁):「呜呜……咖哩里面有叶子啦……」

回家后上pixiv搜寻看看吧——正当我这么想时,雪之下投来轻蔑的眼神说:

「我先说清楚,laurier就是月桂叶,你这个萝莉控(注29 laurier(ローリエ)和萝莉控(ロリコン)前半部发音相似。)。」

吓死人啦!

雪之下小姐,难道你会读心术?

话说回来,我算是妹控,那她说的萝莉控是指谁呢……

「我也知道是月桂树。」

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

但由比滨似乎不知道,因而受到一点冲击。

「laurier……原来不是指蕾妮亚……」

这根本不是遗传,而是进化,而且是超进化的等级。

×  ×  ×

大家简单分配工作,完成咖哩的前置作业和淘米后,我们的晚餐准备告一段落。

接下来是架饭锅,用锅子炒蔬菜和肉类。海老名突然冒出「蔬菜听起来好像YAOI……真猥亵」这句发言(注30 YAOI(やおい)是以男性同性爱情为题材的漫画和小说,发音和「蔬菜(やさい)」相似。),被三浦敲一下头。现场没有人理会海老名,只有三浦愿意吐槽,说不定她其实是个好人。可惜最近不太流行暴力型女主角,我还是建议你积极挂上无视牌。

饭锅内的水煮开后放入两种咖哩块,这样才能煮出五花肉的油脂和咖哩块的美味,接下来便是慢慢熬煮。

不愧是一群平常即会煮饭的国、高中生,烹饪过程非常顺利。

我们四周升起不少炊烟。对小学生来说,这是他们的野炊初体验,所以有不少小队陷入苦战。

「有空的话去各处巡视一下,顺便帮他们一点忙。」

平冢老师的言下之意是「我就不用了」,我也抱持相同意见。

说到这个,为什么现实充那么喜欢跟人交流?电池也是用交流电吗?

「好啊,正好我们不太有机会跟小朋友说话。」

叶山显得兴致勃勃。

「但现在锅子里还在煮东西喔。」

「嗯……这样的话,挑一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小队看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以赞成为前提?通常这不是代表「锅子里还在煮东西,所以不能随便乱跑,你说是不是」的意思吗?怎么反而变成我为他提供建议?

「我留下来看顾锅子……」

我抛出这句话,迅速把工作推得一干二净,转身要往回走。但是下一刻——

「比企谷,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帮你看着。」

平冢老师不怀好意地笑着,挡住我的去路。

原来如此,这也是让我能够「好好与别人相处」的特训之一……

叶山走在最前面,来到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小队。怎么感觉他才是我们侍奉社的社长?不过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小学生们似乎把高中生的造访当作小惊喜,热烈地欢迎我们。

他们不仅介绍自己的咖哩有多特别,还要我们尝过半成品再走,像极了乡下的老婆婆。

不论由什么人来做,味道都不会差到哪去,这正是日本咖哩。在场应该不会有人做出太奇怪的东西。

叶山等人在小朋友的围绕下,亲切地和大家打成一片。我的确很想称赞他们不愧是现实充,但事实上,原因不只如此。

小学生是最看不起大人的族群。他们不懂大人之所以是大人的缘故,以为那群人是好欺负的对象。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他们也不懂金钱的价值、念书的意义,以及爱情是什么,并把得到的东西视为理所当然,不明白背后的根源。那是只看到这个世界的表层,便以为自己明白一切的时期。

进入国中之后,他们将尝到挫折、后悔、绝望,逐渐认清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如果是机敏的孩子,可能会提早察觉这个事实。

例如独自被排挤在外、存在感薄弱的那个女孩。

小学生们早已习惯她独来独往的行径,所以不会特别理会,但是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还是会感到在意。

「你喜欢咖哩吗?」

叶山对留美开口。

雪之下见状,轻轻叹一口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也抱持相同看法。

那种做法并不好。

跟独行侠说话时,必须在私下进行,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得尽可能顾虑到对方,避免她变成大家的焦点。

一名高中生,而且是外型突出的叶山对留美说话,会更强调留美的特殊性,使她孤独一人的形象更加强烈。

说得简单一点,便如同跟老师同一组,反而比单独一人还丢脸。那种同情和怜悯其实是最伤人的。我们并不希望受到友善对待,反而希望他人别多管闲事。

一个人独处时,会像空气一样无色透明,不受到任何伤害;但是跟老师分到同一组,会受到跟无业处男一样大的创伤。

所以说那种做法不好。

叶山有所行动时,周围会跟着行动。处于话题中心、颇受仰慕的高中生怎么做,小学生们便会跟着怎么做。

现在留美被推上舞台中央,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心人物」。

没没无闻的独行侠一跃成为大明星,太好了太好了,有如灰姑娘的翻版。她一定是超时空灰姑娘,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事情当然不可能如此。

我想,其他小学生不会认为「哇~~那个高中生主动对留美说话!好厉害!我们也跟留美当好朋友吧」,而是觉得「啥?为什么她可以跟高中生说话」。

在高中生好奇的视线下,以及同年级学生憎恨和嫉妒的视线下,那种感觉如坐针毡。

留美陷入束手无策的窘境。

不论她怎么回答叶山的问题,都无法获得同学的好感。如果她选择善意回应,会被认为太嚣张;如果选择冷淡回应,则会被认为「你以为你是谁?别太嚣张」。两种答案都会招来负面评价。

留美听到叶山对自己提问,感到有些惊讶。

「……不,我对咖哩没有兴趣。」

她努力保持镇定,给予一个冷淡的回应,然后迅速离开现场。

在一开始便无牌可打的情况下,只能先战略性撤退。

留美尽可能避开众人目光,退到人群外围,亦即我所在的位置。顺带一提,雪之下虽然跟我保持距离,不过也站在同一侧。

孤傲型的独

行侠拥有宽广的个人空间,身上散发的强烈负面气息能防止他人靠近,效果好到几乎可以称之为「固有结界」。说得简单一点,即是大家对我们敬而远之,事实就是如此。

留美来到我和雪之下之间,在距离我一公尺处停下来。我们三人皆能看到彼此。

叶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露出落寞的笑容看着留美,但马上又转回头面对其他小学生。

「既然是个难得的机会,要不要加一点独门秘方?有没有人想放什么呢?」

他用开朗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去,原本盯着留美的厌恶眼神也得以解除。

「我!我!」

小学生们踊跃举手,提出咖啡、辣椒、巧克力等各式各样的点子。

「我!我要加水果!桃子应该很不错!」

喔,这句话是由比滨说的。那家伙为什么跟着起哄啊,连叶山听了,表情也略微僵住。

她不仅是跟小学生一般程度,提出的点子还显现自己是最不会料理的人。

叶山恢复正常表情后,对由比滨说了一些话。接着,由比滨失落地往这里走来,看来她是被委婉地告知她很碍事。

「那家伙是蠢蛋吗……」

我不禁低喃,身旁有人轻声附和。

「的确,一群蠢蛋……」

开口的人是鹤见留美,她的声音相当冷淡。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叫她「留留」。这是「机动战舰」(注31 「留留」原文为「ルミルミ」,类似「机动战舰」角色星野琉璃的绰号「ルリルリ」。)吗?

「这个世界基本上是如此,好在你提早发现。」

留美听到我的话,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过来。那种估价般的眼神,实在让我不太好受。

此时,雪之下插话进来。

「你自己也差不多吧。」

「别小看我,我在一群人中仍能独处,算是了不起的逸才。」

「也只有你能够得意洋洋地为这种事情自豪……我对你已经超越无奈,而是感到轻蔑。」

「既然是『超越』,通常不是尊敬的意思吗?」

留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一来一往,默不作声。

然后,她稍微靠近一步,对我们开口:

「名字。」

「啊?什么名字?」

光从「名字」这两个字,我推测不出她想表达什么,于是反问回去。留美则明显不悦,没好气地对我解释。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通常听到这两个字,应该就懂了吧?」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雪之下的眼神锐利到可以伤人的地步,这搞不好是我至今见过最恐怖的一次。

跟「瞪视」比起来,说是「用眼神杀人」可能更为贴切。尽管对方是小孩子,她却未因此手下留情,反而比平常苛刻。她大概不

是很喜欢小孩。

留美也震慑于雪之下的眼神,不安地别开视线。

「……鹤见留美。」

她低声嘟哝,但不到听不见的程度。雪之下同样听见了,于是点点头。

「我是雪之下雪乃,那位是……比、比企……比青蛙同学?」

「喂,你怎么知道我小学四年级时的绰号?你说我是青蛙没错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原本的名字已经消失,而被当成两栖类动物。

「是比企谷八幡才对。」

这样下去的话,我真的会变成青蛙,所以我重新报上正确姓名。

「这位是由比滨结衣。」

「嗯?什么事?」

我指向往这里走来的由比滨。她看到我们三人,便了解目前正在做什么。

「啊,对喔,我是由比滨结衣。你是鹤见留美对吧?请多指教!」

然而,留美只是微微点头,眼睛并未看向由比滨。她凝视自己的脚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口。

「你们两个人,感觉跟那边的人……不太一样。」

她这句话的主词相当暧昧,所以很不容易理解。我猜,她是说我跟雪之下和「那边的人」——亦即叶山那群人属于不同类型。

我们是不一样没错。说到「那边的人」,此刻正高高兴兴地挑战制作特殊口味的咖哩。

「我也跟那边的人……不一样。」

她每个字都说得很缓慢,大概是想藉此自我确认。

由比滨闻言,认真地问:「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的周围净是一群小鬼。虽然我之前还会好好配合他们,但后来开始觉得没什么意义,便不再那么做。反正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

「可、可是,小学时代的朋友跟回忆,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喔。」

「我不需要那些回忆……升上国中之后,再跟其他地方进来的同学交朋友就好。」

她倏地抬头,双眼聚焦于天空。此刻,夕阳逐渐西沉,夜晚的深蓝色渲染天空,点点星光开始闪烁。

她缥缈的眼神相当悲伤,同时带着美丽的幻想。

鹤见留美仍然相信、期待着,认为进入全新的环境后,一切将会好转。

然而,那不可能实现。

「非常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雪之下雪乃直截了当地戳破她的美梦。

留美愤恨地看向雪之下,但雪之下直视她的眼睛,用意思明确、毫不暧昧的词汇,一字一字无情地断言:

「你的同学之后也将进入相同的国中,到时候一切只会重演一遍,你将和『从其他地方进来的同学』一起被排挤。」

从地区的公立小学升上公立国中时,过去建立的人际关系会持续下去,因此小学时的负面形象,将跟着她进入国中。纵使她到时候认识新的朋友,过去的负债依然会从某个地方渗进来。

不论她本人愿不愿意,她的过去将成为笑柄或闲聊时的话题,广泛流传开来。对其他男男女女来说,她的用处只剩下供大家愉快地交流。

「………」

在场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我自然不可能提出异议,由比滨则尴尬地闭上嘴巴,留美也默不作声。

「这些你应该都很清楚吧?」

雪之下继续追问。

留美依然不说任何一句话,雪之下见了,紧紧抿住嘴角,仿佛在忍耐什么。

难道说,她在留美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

「果然是那样……」

留美死心地低喃。

「我真是做出一件大蠢事。」

「你遇过什么问题吗?」

面对留美自嘲的口吻,由比滨平静地询问。

「曾经有好几个人受到排挤……不过,通常过一阵子便恢复正常,大家又开始聊天,有点像是一时的风气。每次都是某个人起头后,大家便跟着那么做。」

留美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听着听着却开始起鸡皮疙瘩。那太恐怖了!

「有一次是跟我很要好、经常聊天的人被排挤,当时我也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轮到我。我明明没有做什么。」

这种事情还需要什么理由?连排挤的一方都不一定说得出所以然。他们不过是受到神秘的义务感驱使,认为非得那么做不可。

「只因为我跟那个人聊过许多东西。」

前一天跟你还是朋友的人,隔天却拿你的秘密逗别人开心。

来到小学六年级,多少会有喜欢的异性。那种既陌生又抑止不住的恋爱情感,会使人产生找人倾诉的冲动。不过,那毕竟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所以只会告诉自己信赖的人。

既然知道要提醒对方「绝对要保守秘密喔」,为什么一开始要说出去?你们是鸵鸟俱乐部(注32 日本的搞笑团体。)吗?

虽然我现在能够如此说笑,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可是一段相当痛苦的历程。

本来是因为信任对方,才把秘密告诉对方,结果反而使自己受到攻击。

世界上的坏人不可能每个都一模一样。

大家平常都是好人,或至少都是普通人。

但是到紧要关头时,却会突然变成坏人。这一点是可怕的地方,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这段话忽然闪过我脑海。

大家都相信没有人一生下来即是坏人,包含我在内。我深信自己是善良的。

然而,当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时,人们会立刻露出獠牙。

原本不属于邪恶的人一染上恶,便开始寻求理由。他们为了和自己的另一面保持一致,会把整个世界颠倒过来。

他们到昨天为止还称赞很沉着的人,将被解释成高傲自大;头脑聪明、颇受尊敬的人,将被说是看不起成绩不好的同学;活泼外向的人,则被扭曲成聒噪、得意忘形。

他们挥舞正义之剑,制裁颠倒世界中的恶人。

他们无法凭一己之力肯定自我,故而成群结党,大谈别人的罪孽有多深重,有如众所皆知的事实,藉以培养出正义感。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小不满,因此越长越大。

这不是欺瞒的话,又是什么?

他们在那个封闭世界中,时

时刻刻惧怕着有可能轮到自己,因此在自己沦为下一个受害者之前,必须先寻找代罪羔羊。

于是,这成为一个没完没了的循环。

牺牲他人尊严换来的友谊,有什么意义可言?

「升上国中之后……还是会变成这样吗?」

留美颤抖的话音中夹杂哽咽。

这时,另一边爆出一阵欢呼,盖过留美的声音。明明两边相距不到十公尺,那边看起来却像是遥远的异乡。

×  ×  ×

锅碗汤匙的碰撞声响此起彼落。

留美带着半放弃的表情,默默走回自己的小队。我们目送她离去后,回到自己的营地。

平冢老师看顾的咖哩中,马铃薯看起来炖煮得相当入味,饭锅里的白饭也煮得香喷喷。

烹饪区的附近有木制餐桌和一对长椅,我们盛好各自的餐点后陆续就座。

首先是雪之下,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最靠边的位子,小町自然而然坐到她旁边,然后是由比滨。第四个人比较意外,竟然是海老名。接下来,三浦坐上长椅的另外一端。我以为三浦会坐最中间,实际上并非如此。

至于男生部分,户部坐在三浦的正对面。他似乎对三浦满有好感,因此可以理解。户部入座后,叶山坐到他旁边。

我个人是坐哪里都无所谓,本来便打算捡剩下的位子。说到这个,每次碰到要分队或分组的活动时,总是最后才轮到我。这是因为我大人有大量,大方让其他同学先选。

现在,可能坐到叶山旁边的人有我、户冢和平冢老师。

「嗯……」

户冢来回打量我跟平冢老师,思考该如何行动。

「八,八幡想坐哪里?」

「我都可以,坐剩下的位子即可。」

「因为『剩下的东西最有福』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这样,与任何个人自由意志或信念完全无关。

「剩下的东西最有福……对喔!有道理……一定是这样没错!」

平冢老师听到这句话,有如得到上天的启示,瞬间恍然大悟,还开始自言自语。老师,你对「剩下的东西」这个词太敏感了……拜托你赶快得到幸福。

「不管怎样,我们随意就座吧……户冢想坐哪里?」

「只要能坐八幡旁边,哪里都可以。」

「…………」

户冢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所以我的反应跟着慢半拍。下一秒,他似乎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遮住嘴巴。

「这、这样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因、因为中午忙着准备东西,还要应付小朋友,所以没什么机会说话……」

后面这几句补充,不但没改变他说出口的事实,还让我更加怦然心动。

「好啦,哪个位子都可以,赶快坐下。」

我感到既难为情又害羞,推着户冢的背催他入座。他的背到底为什么如此纤细?而且体重这么轻,我推他的背时,竟然感受不到任何抵抗力。

「那么,我坐这里。」

户冢把手伸到桌面下朝我示意,小心翼翼地不被其他人看到。

「……好。」

其实他不需要那样招手,我也会自动坐过去。

我感到一阵安心,表情跟着和缓,于是赶紧用一只手遮住,假装要打呵欠。

「那我坐这里。」

最后,平冢老师坐到我旁边,亦即长椅的另一端。老师就座后,大家一起合掌说「开动了」。

这么一想,我已经好久没跟这么多人一起用餐。明明只是两年前的事情而已,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却非常遥远。

「好像在吃营养午餐喔。」

「而且餐点同样是咖哩。」

户冢有相同的想法,轻声对我说道。由于我们靠得比平时近,我不禁心生动摇,因而回应得非常坦率。

「男生真喜欢吃咖哩。每次看到菜单上出现咖哩,就变得超兴奋。」

由比滨也回忆起过去。男生对营养午餐出现咖哩感到兴奋这点,不论在哪间国小或国中似乎都一样。我念过的学校同样如此。

「没错没错,负责打饭的学生弄翻整锅咖哩时,还会被大家骂得很惨。」

稍远处的户部一边扒着咖哩,一边笑道:「对对对!我也遇过!」

「然后啊,那个人被全班炮轰,只好穿着被咖哩弄脏的白衣,去其他班级要多出来的咖哩。但其他班级当然不高兴咖哩被分走,所以也把他骂得很难听,那家伙后来受不了,还在走廊上哭出来。不过最惨的在后头,那件白衣上的咖哩洗不掉,交给下一个学生时,被笑说『他的白衣上都是咖哩味』,因而得到『加龄臭』(注33 「加龄臭」为中高龄人口特有的体味,日文发音和「咖哩味」相同。)这个绰号。」

「我是没有那么惨啦……」

「为什么你描述得如此详细……是亲身经验吗?」

由比滨和雪之下停下手边的动作,看向我问道。

「那件衣服上的咖哩真的洗不掉,快把小町累死了……」

现场所有人纷纷对我表示同情。一片无声中,我还听得见提早出现的铃虫呜叫。

叶山轻咳一声打圆场。

「没办法啊,男生都喜欢吃咖哩,所以才会那么杀气腾腾。碰到点心是麦芽果冻的日子也一样。」

天啊,那种味道独特、有点像美禄的神秘果冻真令人怀念!超好吃的!点心是麦芽果冻的日子,大家最会乖乖到学校上课。

叶山继续说道:

「我问过来自其他县的朋友,不过好像只有千叶县的营养午餐才有麦芽果冻。」

「什么?」

「真的假的……」

「不、不会吧……」

「喂喂喂,那样其他四十六个都道府县的人不是太可怜吗……」

由比滨、三浦、小町忍不住感到震惊,我也怀疑起日本的幸福指数是不是下降了。连海老名都说不出话,餐桌上陷入一阵骚动。

叶山靠刚才那番话显示他对千叶的理解。

然而,光靠那点程度仍不够格冠上「千叶百科」之名。我在其他地方输给他都没关系,唯有对千菜的知识绝不能输!

「那你们知不知道,只有千叶县的营养午餐才会出现味噌花生?」

「嗯,知道。」

「那有什么好怀疑的?」

「也只有我们千叶人会在家里吃这种东西。」

大家的反应未免太冷淡。还有,原来三浦家会吃味噌花生啊,连我们家都不太吃呢。

×  ×  ×

不算大的水壶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颤动,随后,刺耳的汽笛声响起。

小町立刻起身,拿出茶包泡红茶。

夜晚的高原本来就有点凉,当小学生逐渐散去、四周静下来后,寒意更是明显。树梢沙沙摇曳,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

现在即将进入小学生的就寝时间,不过大家跟朋友聚在一起,当然不可能乖乖入睡。我猜他们一定会玩起枕头战,并且在床上吃点心、聊通宵。

不过,还是有些学生早早就寝。打不进那些圈子的人,会尽可能早点入睡。不单纯是因为孤独实在很难受,还出于自身的关怀,希望其他小孩不需顾虑自己,把自己当成空气,尽情享受美好的夜晚。虽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就是了。

所以,请你们别在我熟睡后恶作剧,还笑得嘻嘻哈哈,甚至拍照留念好不好?我好歹有顾虑到你们耶。

叶山「咚」一声放下纸杯。

「他们大概像毕业旅行的晚上一样,聚在一起聊天吧。」

他的语气宛如在回忆过去。

我们高中生还不到去毕业旅行的时候,那是二年级第二学期的行程。又有一个走在大家后面三步、晚上尽速就寝的简单任务在等我。

我是因为已经克服这道障碍才觉得没什么,不过,对于正处这个阶段的人来说,那只能算是一项痛苦的修行。

「她会不会有事呢……」

由比滨有点担心地问我。

我不用反问也明白她是指鹤见留美。除了我、雪之下、由比滨曾听留美亲口提起之外,大家也察觉到她被同学孤立。而且不只是我们,那么明显的事实,任何人看了都知道。

我听到一阵「啪嚓」声,平冢老师平静的侧脸在树荫下微微发亮,灰白色的烟雾向上攀升。她稍微吸一口烟,改为跷起另一只脚,烟雾跟着晃动。

「嗯……你们在担心什么事?」

听老师这么问,叶山回答:「有个学生被其他同学排挤……」

「是啊~~好可怜喔~~」

三浦附和叶山的话,我听了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叶山,你错了。你不了解真正的问题在哪里。先不论她独来独往这件事,现在的问题在于她是受到恶意排挤。」

「啥?你说哪里有错?」

我在对叶山说话,提出质疑的人却是三浦。好恐怖。

「有些人是因为喜欢才自己一个人,有些人则非如此……是这个

意思吗?」

「嗯,差不多。」

所以我们不是要防止她继续独来独往,而是改善迫使她变得如此的环境。

「那么,你们想怎么做?」

「嗯……」

平冢老师一问,大家都陷入沉默。

我不想采取什么行动,只是针对眼前事件发表意见而已。

好比说,我们看着电视上关于战争或贫困的纪录片,嘴巴上说些「好可怜喔」、「他们过得真辛苦」、「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之类的话,同时坐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吃着好吃的饭,那样是不会触发什么行动的。我们只会做做表面工夫,感谢自己能够幸福地活着,然后就没有下文。

我们或许会做十圆、一百圆的小额捐款,但也仅止如此。

当然会有人意识到问题,真心想要解决。那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行为,我会尊敬、称赞对方。毕竟对需要帮助的人而言,捐款的确有实质意义。

但是,我们不一样。不论是我、叶山还是三浦,都不是真心想做些什么,而且事实上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很清楚这一点,会以没有能力为藉口,但仍想肯定自己善良的一面。

即使是跟自己无关的事,一旦亲眼看见,便无法假装不知情。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所以至少让我们致上怜悯——仅此而已。

这是一种美丽又崇高的情感,同时是丑陋的藉口。我厌恶充满欺骗的青春,这不过是那种青春衍生出来的事物。

「我……」

叶山张开紧闭的嘴。

「可以的话,我想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助她。」

他的作风就是这么温柔。但是,这并非单纯对留美温柔,也是对他自己以及周围所有听到的人温柔。

这是不伤害任何人的善意谎言。他让我们燃起些许希望,又用迂回的方式把绝望包覆进去,暗中透露也有做不到的可能性,给大家事后辩解的空间。

「以你的力量是做不到的,没错吧?」

叶山说得好听却暧昧,雪之下立刻泼他一盆冷水。在黑夜中的灯火下,她拨开头发,冰冷地看向叶山。

她大概是指稍早叶山对留美开口一事,才敢如此大胆地下断言,如同根本不需询问理由的明确事实。

叶山脸上闪过一阵苦涩,有如内脏受到烧灼一般。

「……没错……但是,这次不一样。」

「是吗?」雪之下耸耸肩,冷淡地回应。

大家没想到她会跟叶山发生这段对话,现场顿时陷入一片低气压。

我也选择不开口,静静地继续观察。

其实在叶山造访侍奉社时,我便察觉到了。雪之下对待他的那种冷漠,不同于平常对其他人的冷漠。

雪之下对一般人冷漠,只是要表达隔绝之意;不过她先前的话中,含有明确的意志。

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之间发生过我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尴尬的气氛让我觉得有点恐怖,不过这根本不重要。

「唉……」

平冢老师为免现场太过沉默,又点燃一根烟,从容地抽起烟。五分钟后,她在烟灰缸中捻熄吸完的烟,对雪之下开口。

「雪之下,你呢?」

雪之下轻抚下颚。

「……我想先确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

「老师先前说过,这个露营同时是侍奉社的集训活动。那么,那个女孩的问题是否包含在活动当中?」

老师短暂思考一会儿后静静颔首。

「嗯……这次帮忙露营的志工活动,属于社团活动的一环,所以在原则上是可以纳入范围之中。」

「这样吗……」

雪之下闭起眼睛。

夜风逐渐减弱,枝叶不再沙沙作响,仿佛整片森林都竖起耳朵细听,深怕遗漏她的任何字句。在场的人不发出任何声响,一同等待着。

「如果她请求协助,我会使用各种手段尽全力解决。」

她毅然决然地做出宣言,凛凛的话音中满是绝不动摇的坚强意志。

太帅了,雪之下!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被你迷得种魂颠倒。你看,一旁的由比滨和小町都露出陶醉的表情。

平冢老师相当满意这个答案,大力点头。

「所以,对方已经提出请求吗?」

「……这个我不知道。」

我们的确没受到留美拜托,应该说还没明确询问她本人的意思。

由比滨轻拉雪之下的衣服。

「小雪乃,她会不会即使想说也说不出口呢?」

「你的意思是,她不相信任何人?」

我出声问道,由比滨犹豫一下才回答。

「嗯,那也是原因之一……但留美不是说排挤的情况很常发生吗?而且她自己也曾跟被排挤的人拉开距离,所以,如今变得很难找人帮忙。我不认为只有她一个人不对,搞不好大家都一样……在有些环境中,就算想跟对方说话、交朋友,也没办法如愿。但那样又会有罪恶感……」

由比滨在这里打住,稍微调整呼吸后,开玩笑似地继续说道。

「哎呀~说来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要跟大家都不理会的人说话,果然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雪之下凝视由比滨的笑容,宛如凝视着耀眼的事物。

在正常情况下,对独行侠开口说话的确很需要勇气。由比滨初次进入侍奉社社办时,也显得相当紧张,但她依然克服困难,鼓起勇气对雪之下和我开口。

那样的一个人,笑起来当然耀眼。

「可是,那样在留美的班级中,会变成不合群的举动吧?大家都担心『如果我跟那个人说话,可能会被人排挤』,所以都先保持距离,或给自己更多时间做心理准备,结果,每个人到最后还是在原地踏步……哇,天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坏心的话?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由比滨惊慌地观察我们的反应,不过没有人显露不满,大家的嘴角都泛起苦笑、呆愣、感动,露出五味杂陈的各种笑容。

由比滨真的很了不起。如果我是女生,一定会想跟她做朋友。

「放心,我认为这非常像你……」

雪之下如此低喃。虽然她的声音很小,话中却蕴含丰富的感情。

由比滨闻言害羞地脸红,不再说话。

平冢老师面带微笑看向这两人。

「在场有人反对雪之下的结论吗?」

她停顿几秒后,慢慢环视我们的反应。在场没人表达反对,但我认为是「不敢表达反对」。要是说出「我怎么可能会去帮助别人?我要回房间」这种话,等同立起死亡旗帜。

「很好。那么,你们就好好思考该怎么做。我先去睡觉。」

老师忍着呵欠,从座位上起身。

×  ×  ×

全员一致通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后,才经过不到几分钟,讨论内容便陷入一片混乱。我们的讨论主题是「鹤见留美该如何跟周围人和谐共处」。

第一个发表意见的是三浦,

「我说~那个女孩那么可爱,跟其他可爱的同学交朋友不就好了?叫她主动开口看看,然后成为朋友,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对啊对啊,优美子的脑筋真好~」

「哼,当然啰~~」

哇~三浦超强的!不愧是强者才有的想法,户部同学能够理解,果然也很厉害,我开始尊敬他了~

「那、那只有优美子才办得到……」

由比滨却不那么认为。

不过我也因此明白,三浦之所以会跟由比滨交朋友,原因之一在于外表。由比滨长得很不错,而且心地善良,可惜是个毫无防备的笨蛋。从各种方面来说,都还满危险的。

「虽然优美子的说法不是很理想,但帮她制造机会这点是正确的。不过以这次情况看来,要她主动跟人说话,难度可能很高。」

叶山拿出社会人士的拒绝技巧,一方面肯定三浦的思考方向,一方面委婉地否定。

「这样啊~」三浦有些不满,但还是点点头退下。

接下来,海老名信心满满地举手。

「姬菜,你说说看。」

叶山说出一个名字。正当我纳闷他叫的人是谁时,户冢拉了拉我的上衣。

「姬菜是海老名同学的名字,歌姬的姬、花菜的菜。」

他大概看见我露出「那是谁啊」的表情,才悄悄告诉我。他吐出的气息逗弄我的耳根,还飘来一阵香气。可恶!户冢明明是男的,为什么像一朵娇媚的花!

海老名的全名是海老名姬菜,记起来了,但我不觉得自己会有用到的一天。

海老名有条不紊地说道:

「不用担心,让她拥有兴趣即可。只要埋首在兴趣中、多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便能拓展交友圈,找到自己真正的容身之处。我们要让她明白,校园生活并非人生的一切,这样一来,她将能用更愉快的方式看待任何事。」

老实说,海老名提供的方式意外地有道理,让我吓一跳。尤其是「校园生活并非人生的一切」这句话,可说是非常正确。在小学和

国中阶段,家庭和学校几乎等于我们的整个世界。一旦我们在这两个地方遭受否定,即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否定自己。

海老名则不这样认为,主张只要在学校之外找到能让留美抬头挺胸、积极向前的地方即可。原来如此。拥有交友圈的话,便有容身之处,然后可以从那里扩大自己的人际关系。而且根据海老名的说法,这似乎是她的亲身经验。

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因为BL交到很多朋友!没有女生讨厌同性恋!所以雪之下同学也可以跟我——」

「优美子,你去跟姬菜倒茶。」

叶山迅速打断海老名的话。三浦立即站起身,抓住海老名的手臂。

「没问题。走吧,海老名。」

「啊!人家还在传教耶~~」

海老名试图挣扎,随后被三浦敲一下头拖离现场。

雪之下目送那两人离去,脸上浮现战栗的表情。

「那个人是打算要我做什么……」

「小雪乃,你不用知道……」

由比滨无奈地回答,看来她也被传教过。

更何况,透过BL结交的朋友可能会因为配对问题吵架;或以为对方是腐女而交朋友,却发现她单纯是个御宅族而不了了之。在兴趣的领域中,同样潜藏许多令人头痛的问题。

在海老名之后,大家又陆陆续续提出不少想法,但是没有实际的妙计。

如果大家讨论得不热烈,意见自然会越来越少。这是我从班会归纳出的结论。你们平常上课时明明不怎么发言,为什么公审我的时候,马上变得那么踊跃?

大家陷入沉默后,叶山忽然幽幽说道:

「看来想根本解决问题的话,还是得让大家好好相处……」

我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发出干笑。

虽然叶山不悦地看向我,但唯有这时候,我不会逃避他的视线,也不会不懂装懂地点头同意。我拥有十足把握,敢当着叶山的面嘲笑他的想法。

他果然仍不了解问题的核心在哪里。

「大家好好相处」这句话正是整起事件的元凶,这是受到诅咒的空洞口号。

它拥有命令人绝对遵守的力量,如同Geass。

教师们在狭隘的世界中施行这项恶法,「无视」学生间的摩擦,以维护其勉强撑起的地位,要求大家遵守。但是,班级中一定会出现个性不和或是让人讨厌得要命的家伙。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明确告诉对方「我不喜欢你」、「我不想跟你有太多牵扯」,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甚至出现改善和沟通的空间,然而,我们总是选择压抑,只图表面上的和气,所以,那是办不到的。

懒散的人们欺瞒自己,在私底下达成默契,认为只要问题不浮上台面就不算是问题。因此,我才否定叶山所言。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有我一个。

「那是不可能的,完完全全不可能。」

雪之下凛然的声音比我的嘲笑更加冷酷,叶山的想法和眼神随之崩毁。

他轻叹一口气,别开视线,三浦见到这一幕,大声发出抗议。

「雪之下,你是怎样?」

「嗯?」

相较于她粗暴的口气,雪之下显得一脸若无其事,这无疑是对三浦火上加油。

「我是说你的态度!难得大家想要和平相处,你为什么说那种话?我对你没有一点好感,只是为了有一趟愉快的旅行才一直忍耐。」

「好啦好啦,优美子。」

她一口气把心中的不满宣泄出来,由比滨连忙安抚,但雪之下丝毫不打算作罢。

「哎呀,想不到你对我的印象不错嘛,我可是很讨厌你。」

「小、小雪乃,别再说了。」

由比滨夹在两人之间,这次又忙着为雪之下灭火。这位小小消防员真有胆识。

可是,洒水并非万无一失的灭火方式。如果是化学药品引起的火灾,洒水反而会让火势更猛烈,现在正是这种情况。

「结衣,你等一下。」

「……你到底要帮哪一边?」

炎之女王睁圆双眼,冰之魔女的话语寒到骨子里。这两人搭配起来,绝对是最强组合。是梅都洛亚(注34 「勇者斗恶龙—达伊的大冒险—」中登场的毁灭咒文。下一句中的「巴恩」,则是该款游戏的最终头目。)吗?感觉连大魔王巴恩都会小命不保。

「呀!」

由比滨吓得缩起身体不停颤抖。

讨厌~~好可怕喔~~

「红茶真好喝啊,户冢。对了,不知道材木座过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面对现实啦,八幡……」

不行,太可怕了,我办不到。

雪之下和三浦怒目相视,好在她们中间相隔三个人,所以情况没有演变得更糟。如果有哪些人处不好,一定得把他们拆开才行。让他们分别坐在同一排的两端,就不会碰到面。

这时,位于缓冲区的小町忽然想到什么。

「不过,从小町粗略的观察看来,留美的个性非常麻烦,可能很难融入全是小学女生的团体。等她再长大几岁,说不定会跟风云人物处得不错。」

正如同小町所言,留美将来八成会是很享受校园生活的人。即使跟女生处得不好,依然会有一堆男生主动找她。从这一点看来,她还是有希望跟女生好好相处。咳!无聊透顶。

叶山听完小町的话,理解似地「嗯、嗯」点头。

「有道理。与其说她个性冷漠,还比较像是现阶段冷淡一点。」

「那才不是冷漠,纯粹是瞧不起人吧?老是一副瞧不起别人的态度,当然会被排挤。跟某个人一样。」

三浦挑衅地笑道。雪之下只是淡淡回应:

「那是你们自己有被害妄想。因为自知比不上别人,才会觉得被瞧不起吧?」

「你就是因为讲这种话——」

「优美子,别说了。」

三浦正要猛然站起身,但被叶山低沉的声音制止。此刻的叶山并非平常那种随兴的态度,浑身散发一股不由分说的魄力。说得简单一点,其实有点恐怖……

「隼人……哼!」

三浦也被他的态度吓一跳,因而乖乖坐回座位,不再开口。

现场气氛沉重到快让人窒息,大家无心讨论下去,最后决定留待明天继续进行。「政治」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连我们高中生都不能好好相处,当然更不可能要求小学生那么做。

海老名姬菜

hina ebina

生日

7月14日

专长

画图、排在人龙般的队伍中。

兴趣

阅读(历史小说,主要是三国志和幕末故事),画图。

假日活动

参加活动、去池袋购物、朋友聚会。

三浦优美子

yumiko miura

生日

12月12日

专长

网球、指甲彩绘。

兴趣

购物、卡拉OK。

假日活动

购物、打工、漫无目的地到处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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