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旅行进入第二天。
今天是分组行动,我们将从太秦参观到洛西一带。
第一站是时代剧主题公园兼时代剧的实际拍摄场景——太秦电影村。这里不仅有制作精良的布景,重现吉原花街、池田屋等街景,游客亦能换上当时人们的服装,实际体验并拍照留念,另外有鬼屋、忍者馆之类的丰富游乐设施,是很热门的观光景点。
我们从旅馆搭市内公车到太秦。
一日乘车票是毕业旅行学生和观光客的好伙伴,只要少少的五百圆,即可在当天尽情搭乘京都的市内公车,这简直是梦幻的自由通行证。再加上京都的公车交通网非常发达,几乎所有具代表性的景点都能搭公车抵达。
然而,我们忽略一个重点。
正因为市区公车相当便利,深受广大观光客青睐,在这枫红尚未结束的季节,公车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乘载率大概直逼百分之一百五十,现在的拥挤程度,跟早晨的上班尖峰时刻相去不远。一想到这里,我便感到强烈的抗拒……我不要工作,我绝对不要工作!如果必须忍受这样的痛苦,我宁可不要工作!
在这么拥挤的公车上,我开始担心柔弱的女生和户冢是否安好;至于男生,根本懒得理他们。
三浦跟川崎负责用视线威吓四周,让海老名跟由比滨安全无虞。嗯,那两个人真可怕……
户冢也好好待在安全范围内。
「八、八幡,你没有问题吗?不好意思喔~」
他在我的怀里,歉疚地抬头看着我。
「哎,这不算什么,我只是一直被旁边的人肘击跟踩到脚而已。」
「哇!抱歉!比企鹅,真的抱歉啦~不过车上这么挤,没有办法啊。」
户部,你这个家伙……尽管心里抱怨,但他一样被推来挤去、踩到鞋跟,为了勉强维持姿势,手肘才会撞到我,所以我没办法太责备他。
「下一站要下车,不要忘啰。」
叶山真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办法关心别人。
终于,公车在太秦电影村前停下。
包括来毕业旅行的学生在内,一大群观光客从公车出口涌出。第一个行程还没开始,大家已累得东倒西歪。
我好想在附近找一间KOMEDA坐下休息,顺便尝尝他们的「奶油丹麦」(注51 KOMEDA是日本连锁咖啡厅,「奶油丹麦」是该店家的招牌甜点。),可惜天不从人愿,户部早已冲去买好票又冲回来。
「来,海老名。」
「谢谢~」
原来如此,为了亲手把票交给海老名,他才急着跑去买,若是拖拖拉拉的话,可能会被叶山他们抢先一步。
「比企鹅,这张给你。」
「……嗯。」
既然本人那么有干劲,我多少努力一下吧。
大家拿到票后,进入电影村。一通过大门,便看到东映博物馆内的光之美少女,可惜我已经成为大人,还是留待下次再一个人来看,今天先以园内设施为重点。
我们穿过一片江户时代的街区,路上不时和工作人员扮的武士擦身而过。
途中还有准备去接客的花魁、突然开演的杀阵教学,以及从池塘里冒出来的神秘恐龙,光是处在其中,便觉得颇为愉快。
尤其是那个池塘,会先酝酿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现的气氛,接着恐龙再冒出来,「咻噜噜噜」地喷出几口白烟,然后又缓缓地沉下去,不得不说这个玩意儿非常奇特。
我们目送恐龙消失在池塘后,陷入一阵沉默。大家看到这么奇特的景象,全部愣在原地不动。
「……我们继续走吧。」
「没、没错!继续,继续!」
叶山笑着开口,户部终于回神。
「要不要去那个地方看看?」
由比滨指向号称史上最恐怖的鬼屋,我猜她一开始便注意到那个地方。
这俨然已经成为固定戏码,她应该是为了撮合户部跟海老名。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所谓的「吊桥效果」。
先不管先前的恐龙究竟如何,接下来的鬼屋或许可以期待。
千万不要小看这间鬼屋。这里可是东映的势力范围,他们不但擅长营造恐怖的气氛,连吓人的鬼怪都是由东映的演员担任。
我本来预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结果没有任何人退出,所有人都排进队伍。
「隼人~感觉好可怕喔~」
三浦一脸娇羞地依偎着叶山。可是三浦,你当起老妈子照顾小孩的模样更是可爱,建议你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魅力在哪里。
「哎呀,这种东西我也不太行呢,哈哈。」
叶山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掩饰。这个人平时表现得那么完美,却在这种时候显露些许弱点,连我看了都觉得胸口好像揪一下。
很快就轮到我们要进入鬼屋,但八个人一起进去实在太多,我们决定分两组。
叶山组首先进去,四个人全部消失于入口处后,我们第二组跟着进入。
一开始先播放影片,提醒游客这里的鬼都是演员假扮的,不要对他们拳打脚踢。好一个反其道而行的说明……
直接讲明里面的鬼都是假的,岂不是让游兴大打折扣吗?
——至少到此为止,我是这么认为。
然而,当我们实际踏入鬼屋,仿佛闯入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栋鬼屋的背景设定于江户时代,内部一片漆黑,只有最低限度的照明,那些照明又经过特殊安排,意图引导参观者的视线,使一些毛骨悚然的东西清晰浮现。眼睛可见范围受到限制后,紧接着有道具从幽暗处飞出来吓人。
经过一番冷静的分析,真的很恐怖。恐怖的东西无论怎样都很恐怖。
叶山那组应该走在前面才是,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下,与不绝于耳的幽灵悲鸣和念经声中,我没有办法找出他们的身影,也掌握不了彼此间的距离。
即使如此,靠着辨识度极高的行为和说话方式,我依然认得出他们。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啊~~」
最会融入现场气氛的户部,来到这里也不例外,彻底沾染上鬼屋的气氛,提心吊胆地紧紧贴在叶山身边。海老名看到这一幕,发出「咕嘿」的笑声。
「噫!这次又是什么怪声……」
走在后面的川崎也吓得要命,一直紧抓我的衣摆。这件外套快要被扯掉了,可以不要再那样抓吗?刚才那是海老名的笑声,没什么可怕……不对,还满可怕的。
我四处打量,看来这里设定成一间发生灭门惨案的宅邸。
虽然是一间很标准的鬼屋,但内部装潢跟主题契合得很完美。
由比滨走在一旁,害怕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我很怕这种地方……」
她紧张地不停留意附近,担心随时有什么东西蹦出来。
「鬼屋里的幽灵有什么可怕?可怕的其实是人。」
「你的别扭性格又出现了!不过……这样听来,你应该很靠得住。」
她对我的言论发出瞧不起的笑声。不过,人类是真的非常可怕。
「……换句话说,由人吓人的鬼屋最可怕。」
「不行!一点也靠不住!」
说实话,我同样对可怕的东西感到害怕。要是我一个人进来,搞不好会为了壮胆,不断「喝啊!喝!喝!喝」地鬼吼鬼叫,一路往出口狂奔,然后在里面迷路。
好在这次我不需要鬼吼鬼叫,光是周围几个人制造的噪音,便让紧张觉降低不少。
不知是否出于相同的原因,户冢也显得不怎么害怕,甚至乐在其中。
「户冢,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嗯,我满喜欢这种地方的。」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我仍感受得到户冢笑得很开心。他笑容中的能量,说不定可以解决全世界的能源危机。石油的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是笑容的时代!
再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个幽灵(里面有人)发出「嗄啊」的叫声跳出来。川崎因此吓直身体,憋着声音狂奔出去;户冢似乎被她的反应吓到,跟着慌张地跑走。
我表面上装得冷静,内心其实也吓一大跳,反射性地缩起身体,因而碰到隔壁的由比滨。
不,正确说来,是两个人的头「铿」一声相撞。
「唔~~」
「痛痛痛……」
我们痛得当场蹲下,抚摸撞到的地方。
「抱、抱歉……」
「不,是我不好,我也吓一跳……」
我看向由比滨,见她忍着眼泪,伸手过来摸我的头。
「你不痛吗?」
「怎么可能?超痛的。」
还有,可以请你不要再摸了吗?好丢脸。
我把头移开,站起身体,不让由比滨继续摸,但她仍蹲在地上。
「赶快走吧,不然要被丢下了。」
过去用于妹妹小町身上的哥哥技能自动发动,我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咦?」
由比滨讶异地看着我的手。嗯……这种举动的确是对妹妹做比较
妥当。我想了一下,打算把手插回口袋。
「谢谢你。」
结果,我的手先被由比滨握住。好吧,这算是种温柔,亦即所谓的人情、绅士风范。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身为一个绅士,这种行为由不得拒绝。
因此,我没有理由甩开由比滨的手。
「那么,赶快走到出口吧。」
她开朗地笑道,接着放开我的手。我来不及感到惋惜,便被拉着肩头往前走。
「快一点。」
我们继续在充满寒意、随处可见血迹的黑暗鬼屋中前进,一路上还被人头跟败逃的兵将骚扰好几次。
「好像到出口了。」
最后一扇门的门缝透出亮光,我们穿过去,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
「终、终于结束了……真的好恐怖……」
由比滨在鬼屋里始终处于紧绷状态,她到出口后立刻虚脱,摇摇晃晃地走向长椅。先一步出来的叶山和户冢已经在那里。
我跟着走过去。不是我在说,绕一圈鬼屋出来,真的快要累倒了,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感觉快要受不了。这会不会是心律不整?来人啊,快帮我打强心针。
我走到长椅旁喘一口气,户冢踏着叮叮咚咚的脚步走过来。
「八幡,鬼屋真是有趣!」
看到户冢的笑容,我又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心律不整过后,这次换成晕眩吗?
那张笑脸太过漂亮,我的身心得到治愈,胸口开始悸动,心中的各种感情大集合,进入全新的阶段(注52 将以上句子中的几个关键字换成英文,可拼出「Smile Pretty Cure All Stars New Stage」,这是二〇一二年「光之美少女」的剧场版标题。)。
「逛完一圈感觉值回票价了,出发去下一个地方吧。」
叶山环视所有人,大家都不反对。三浦「嘿」一声,从长椅上用力站起。
「我先去叫海老名回来。」
她快步走向纪念品店。经她那么一提,我才发现海老名跟户部不在场。往纪念品店的方向看去,海老名正专注看着新选组的商品,还「哈~哈~」地喘气,户部则盯着木刀惊呼:「哇!好贵~~」
呃,嗯……所以鬼屋有没有达到效果啊?
× × ×
下一个行程,我们要从太秦搭公车去洛西。
以金阁寺为首,洛西拥有众多热门观光景点,再加上枫叶季节尚未结束,公车简直拥挤到最高点。
此外,许多游客跟我们一样准备离开电影村,因此势必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上得了公车。事实上,我们已经枯站许久,目送好几班公车离去,开始等得不耐烦。
我是一个讨厌拥挤电车的人。曾有一次,我为了去东京都内的大学参加模拟考,搭上早晨尖峰时段的东西线列车,结果在半途直接放弃,索性不去考试。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避免再搭上市区公车。
有没有什么好方法?我四处张望,寻找附近有没有任意门,结果,视线捕捉到计程车招呼站。
嗯……说也奇怪,人类一旦发现更省力的手段,将毫不犹豫地选择自甘堕落。
我拍拍由比滨的肩膀。她似乎也等得累了,反应有些迟钝,只把头转过来。
「什么事?」
「改搭计程车如何?」
「唔……」由比滨听了皱起眉头。「计程车?可是很贵耶,不可以花太多钱。」
交涉到此结束,她把头转回去,继续等公车。
现在的她颇有家庭主妇之姿。校庆期间也是如此,她在金钱方面特别精打细算。
不过,立志成为家庭主夫的我,自然没有输给她的道理——我是指在胡说八道,还有硬是找地方挤出钱的炼金术上,没有输给她的道理。
「由比滨,你要知道,首都一带的计程车的确给人价格高昂的印象,但京都这里因为大部分是小型车,价格上相对便宜。不趁这个机会搭乘,反而会吃亏喔。何况大家平摊车资后,其实没有多少钱。」
「咦……」
唔,还是不接受吗?我本来以为已经搬出不少理由说服由比滨,看来这样仍不足以打动她的心,既然这样,便要改变策略。
「你仔细想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更吃亏吗?」
「会吗?」
由比滨随便应付一下,有如当成打发等待时间的小小娱乐。这个女的……
这种时候,必须先引发听者的好奇心。
「你喜不喜欢去得士尼乐园?」
「喜欢。所以呢?」
她这次的反应跟上次不同,除了脖子以上,连上半身也转过来。我对千叶的知识不逊于任何人,对得士尼乐园同样有相当的了解。在我对千叶的了解中,唯一可能让由比滨产生兴趣的,正是得士尼乐园。因此,我决定从这个角度切入。
「那里也是很受欢迎的约会圣地。」
「嗯,没错。」
由比滨点头同意。
「可是,现在有一个坏消息。」
「咦,什么?」
她终于起了好奇心,将整个身体转向我。我确定她真的在听后,开口说下去。
「去得士尼乐园约会的情侣都会分手。」
「啊,这个我听说过,好像是种魔咒。」
「没错。可是,如果仔细想想,你会发现分手是必然的结果。」
那不是什么神秘的力量作祟,纯粹是人类的心理使然。
「等待搭乘游乐设施的时间一长,内心免不了开始焦躁,可以聊的话题早晚也会用完。随着焦躁感逐渐累积,沉默时间逐渐增加,即使是热恋中的对象,照样会让人失去兴致。简单来说,即为『吊桥效果』的相反情况。」
「喔~原来如此。」
由比滨佩服得连连点头,看来她总算愿意接受。所谓打铁趁热,我继续说服她:
「你不觉得那跟现在的状况很相似吗?」
「我跟你?我不觉得。」
由比滨再度回到疑惑的表情。她的回答大超乎预期,我一下子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是……我是说户部跟海老名。」
「喔,原、原来如此……」
由比滨发现自己会错意,尴尬地低下羞红的脸。
「你自己看看。」
我稍微指向排在前面的那两个人。
他们看似等得很无聊,海老名简单地跟三浦闲聊几句,不时拨弄手机;户部则退到外面几步,拿着木刀挥来挥去。喂,你真的买下那玩意儿啊……
「嗯……」
见到绝对称不上好的气氛,由比滨盘起双手,开始挣扎。好,现在只差临门一脚!
「别忘了,计程车内是密闭空间,有助于增进亲密度。」
万一跟柯南搭上同一辆计程车,则会闹出人命。
由比滨终于恍然大悟。
「啊,我明白了……我去跟他们说说看。喂~」
她对排在前面的组员们大大挥手。
「要不要改搭计程车?」
大家听了,皆露出不解的表情。大部分高中生对计程车抱持昂贵的印象,何况,计程车不是学生普遍使用的交通工具,存有些许抗拒是难免的。可是,我实在不想跟一堆人挤公车,于是加入说服的行列。
「挑小型车再由四个人平摊车资,其实不会花很多钱。」
「有道理。」
好在叶山的脑筋转得很快。得到有力的领导人物背书,接下来就很好办。三浦跟户部都没说什么,海老名也点点头,迅速把川崎抓进同一阵线;户冢同样没有意见,直接跟上来。
于是,我们离开队伍,前往计程车招呼站。
这里总共有八个人,按照常理思考,应该要分成两辆车,一辆车坐四个人。
叶山跟三浦站在最前面,再来是川崎、户冢,接着由我形成墙壁,确保剩下的户部、海老名和由比滨会搭上同一辆车。墙壁在这里可是很重要的角色。每次有什么球类比赛,我总是被派去防守多出来的位置,本人的防守能力可是经过大家认证。
叶山走在最前面,带领大家前往计程车招呼站。
「那么,上车吧。」
来到招呼站后,我催促叶山第一个上车。这样的话,接下来只要大家照顺序搭乘即可。
「嗯,优美子先进去。」
「好~」
三浦听从叶山的吩咐,二话不说地坐进车内,但叶山仍然站在车门边,叫下一个人的名字。
「户部,换你。」
排在队伍后面的户部表情亮起来。
「好,知道了~海老名一起来吧!」
「是~那么结衣、沙沙,我先走啰。」
户部跟海老名走上前,依序上车。海老名在等待的同时,对由比滨她们挥手。
「嗯,待会儿见。」
「不要叫我『沙沙』。」
由比滨轻轻挥手道别,沙沙则红着脸警告她。
最后,叶山坐上前座。
「……我们先走啰。」
他头也不回地
关上车门,不留给我说些什么的机会。
喔……原来是这样。
再来,轮到我跟剩下的人搭第二辆车。
「我们要怎么坐?」户冢问。
若按照目前的顺序,我应该要坐到前座。
「嗯……我坐前面,你们坐后面。」
计程车门自动开启,我确定户冢、川崎、由比滨入座后,打开前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到仁和寺。」
我简短告知目的地,面目和善的司机带着笑容复诵一遍。
车子静静地驶上道路。等待红灯时,司机对我们开口。
「来毕业旅行的吗?」
「嗯,对。」
我看一眼司机,再次简短回答。我不是有意对他冷淡,只是不习惯这种应酬式的对话。
「从哪里来的啊?」
「东京那里。」
插播一段千叶人的小知识。千叶人造访其他地方,被问及从哪里来的时候,总会脱口而出「东京那里」这个答案。没办法,就算真的回答千叶,恐怕得额外解释老半天,我也很无奈……许多神奈川县民喜欢装成横滨市民,我想是同样的道理。
我跟司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想不到搭计程车,会落入这种陷阱……
另一方面,后座的三个人则在聊昨晚女生房间的事。
「对啊。然后,沙希玩枕头仗玩得太认真,把优美子弄哭了。」
「那件事用不着说吧……」
我从后照镜看见由比滨聊得很开心,川崎不悦地改为翘起另一条腿。话说回来,三浦太爱哭了吧……户冢在一旁轻笺着,把我们男生房间的事情也分享出来。
「打枕头仗好像很快乐呢。我们都在打麻将跟UNO……啊,还有,八幡明明输了,却忘记接受处罚。」
明明前座跟后座只隔一张椅背,我却觉得他们好像在遥远的另一端。后面真热闹……
基于对隔壁司机的顾虑,我没有加入后座的对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 × ×
我们要前往的仁和寺,正是大家所熟知、教科书内《徒然草》第五十二段那位糊涂法师(注53 仁和寺的法师一直遗憾没去过石清水八幡宫,某次心血来潮决定去参拜,但是参拜了山下的极乐寺、高良社,便以为到过八幡宫,错过山上真正的八幡宫。)住的仁和寺。
等到春天来临,这里会开满大片的樱花,吸引比现在更多的观光客。
这里的寺院跟庭院同样很有看头,因此在深秋季节仍有不少观光客。但大家毕竟是年轻气盛的高中生,对于眼前的景色,仅发得出「真漂亮」、「是啊」、「是很漂亮」之类的感想。先前在电影村的活力都跑去哪里啦……
其实,我自己对寺庙同样了解不深,所以没什么资格说其他人,顶多自言自语,卖弄一下「喔~这里就是《徒然草》里有名的那个地方」。再说,第五十二段的重点根本不在仁和寺。
绕完一圈佛堂跟庭院,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差不多可以走了吧」的表情。
「好,下一站!」
由比滨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如此提议。
不可思议的是,大家跟着由比滨离开仁和寺后,精神似乎都回来了。
下一个目的地是龙安寺。这间寺院光是名字就很帅气,又有名气响亮的石庭,更是帅气得不得了。顺带一提,若要论寺院名的帅气度,天龙寺并不会比龙安寺逊色,但如果要争第一名,便得乖乖让给金戒光明寺跟教王护国寺PK。至于化野念佛寺,可以让它当隐藏角色。
从仁和寺步行到龙安寺,大约是十分钟的路程。
一路上,染成红色的叶片不断飘落。
每次跟着团体行动,我总是习惯落在最后头。原本走在前面的由比滨缓缓放慢速度,不知不觉来到我身旁。
「不是很顺利呢。」
由比滨有些失望地低喃,她是在说户部跟海老名的发展。
「这还用说吗?我们连自己都顾不好,哪有闲功夫去管别人。」
「……是、是没有错。」
「而且……」
「而且?」
而且,他们发展得不顺利,不是由比滨的错。这不是什么安慰的话,纯粹是事实。
由于户部是那种个性,使海老名对他没有兴趣;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某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阻碍我们达成委托的绊脚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只不过,没有根据的话便没有意义,不好的话更是如此。所以,我没有把疑惑说出口,而是暂时搁在心里。要是我真的说出口,又发现自己所想的全是事实,到时候真的无法挽回。
停留在怀疑的程度,是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
由比滨仍在等我开口,于是,我决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我们也不用太勉强撮合他们。不可能成真的事情,再怎么样努力都不可能成真。」
「但我还是想努力一下。」
由比滨消沉地垂下肩膀,脚步变得迟钝,「沙」的一声踢开落叶。
「我们也不能做得太多,让海老名心生反感就不好了。」
「这样啊……」
「如果她本人有一点那种意思,影响可是会很大。」
「嗯……」
她回答得心不在焉,但我是说真的,到时候可是会很麻烦。
我们边走边交谈,往前一看,叶山等人都停在那里等我们,原来龙安寺已经到了。
大家购买门票进入寺院,第一眼便看见偌大的池塘。这片池塘名为「镜容池」,面积将近整个寺院的一半,听说在平安时代,贵族们很喜欢乘船游览其中。
参拜道路的两旁设有竹子编成的矮篱,我们沿着石阶往上走。
进入方丈堂,前院即为大名鼎鼎的Rock Garden——石庭。
石庭为枯山水形式,亦即庭院中不使用水,铺满石头之类的东西。
嗯,原来如此,白色的砂地是要呈现出水面;还有岩石周围的同心圆,看起来有点像涟漪……大概吧。
走累了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望着石庭发呆。
正当我要坐到最旁边时,旁边的人挪出空位。我稍微举手,向对方点头表达感谢。结果,对方突然开口:
「哎呀,真巧。」
我纳闷地转过头,才发现那个人是雪之下雪乃。
「喔,你们也来这里啊。」
「对。」
再往旁边一看,果然坐着好几个典雅婉约、像是跟她同一组的女生。可是她们看我的眼神,有如看到怪人,让我有点坐立难安……好吧,从旁人的眼光看来,我跟雪之下这么不搭的人坐在一起,的确是很奇特的景象。
可是,由我的角度看来,平时的雪之下更奇特。
先不论那群女生跟雪之下是不是朋友,原来她也有办法跟团体一起行动啊。尽管那群女生不太像由比滨,能够毫无隔阂地跟雪之下嬉笑玩闹,比较像是用崇敬的眼光围在远处观看。
不同的观点会影响我们对同一个人的印象。
例如这片石庭,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一眼看尽其中的十五块岩石。随着观看的角度改变,有些岩石会突然出现或消失。
设计出这个庭院的人,或许在这当中倾注更宏大的哲学概念,但是肤浅如我,只会产生如此老套的感想。
从这片石庭蕴含的意义、人类的真正面貌,到人们之间究竟是如何接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陷入自己的思绪,出神地望着庭院。这时隔壁的雪之下站起身,接着又坐下。
她为什么要突然站起来?雪之下察觉到我的视线,对我解释说:
「石庭又叫做『虎子渡河之庭(注54 出自中国元朝周密写的《癸辛杂识》内的故事「虎引彪渡水」。母虎为了将三只虎子平安送过河,一共来回三次半,藉此表示禅修过程的艰辛。)』,我想看看到底哪里像老虎。」
喔?因为老虎也是猫科动物,你才会有兴趣吧。
虎子渡河啊……我也站起身,想寻找哪里有老虎。
原来如此,完全看不出来。
雪之下则仿佛得到什么体悟,平静地看着石庭。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用「深奥」来形容?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觉得「深奥」这个感想肤浅得不得了?
我们继续看着石庭好一段时间。
「啊,小雪乃。」
不知道什么时候,由比滨也出现在一旁。她发现雪之下,准备加入我们。
雪之下苦笑着起身。
「我们换个地方。」
「嗯,去那边谈吧。」
她拨一下头发,转身告诉同组的人:
「不好意思,我稍微离开一下,你们可以先走没关系。」
J班的女学生点点头,眼睛都闪闪发亮,对她投以崇拜的目光。那种关系真像名门女校的学姐与学妹,不过,要说她们算是亲密,好像又不是如此。
我思考她跟班上同学的
关系到一半,头顶上冒出声音。
「你还在做什么?快一点。」
啊,我果然要跟着去。我站起身时,J班女学生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实在有点恐怖。回去之后,我会不会被她们宰了……看来从明天开始,得在衣服里塞一本《少年Sunday》才行。
我跟在她们两人的后面离开石庭,绕着庭院参观。
「委托进行得如何?」
「嗯……很困难。」
由比滨把目前为止的状况简单告诉雪之下,雪之下听了,有点内疚地垂下视线。
「这样啊。真对不起,这次都是让你们负责。」
「不会啦,不用放在心上。」
她见由比滨在胸前轻轻挥手,才放心地露出微笑。
「虽然可能算不上补偿,但我也多少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
雪之下看过来。
「女生可能会喜欢的京都景点,可以提供给他们,做为明天自由活动的参考。」
「喔~不愧是小雪乃!啊,我们明天一起去!」
「跟户部他们?」
那样的话,我看是不会跟今天有什么差别。
「不太一样。我们可以跟在后面,看看帮得上什么忙。」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偷偷摸摸地跟在别人后面观察,实在不是值得夸奖的行为。
「好啦,先不管能不能跟在后面,只要跟户部推荐那些景点,他们一定会照着走。如果到时候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再会合。」
先帮户部拟定约会路线是吧。有道理,如果户部遇到困难时,我们人在附近,他便可以迅速联络我们,这样一来,或许能够帮上什么忙。
「虽然不能保证很有机会,但也没有其他方法。」
总之,明天的计划就是这样。我们完全不晓得要如何行动,更不晓得该如何帮上户部。
谈到这里,我们正好绕完一圈庭院,回到山门前。
「我们等一下要去金阁寺」
「那么,我先回去了。」
「嗯,明天见。」
「明天见。」
彼此道别后,我们回去跟叶山会合,接下来还要前往下一个地方。
大家走在通往金阁寺的缓坡上,一路上有很多弯路,途中还经过立命馆大学。
到达金阁寺后,我们在里面参观至闭园时间。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五点,我们在金阁寺等公车,准备回去旅馆。
叶山先用电话跟导师告知我们会晚到。最后回到旅馆时,男生的泡澡时间早已结束。
结果,我第二天也只能在旅馆内的浴室洗澡。
没关系,不用担心,还有第三天,我是不会放弃的!
× × ×
晚餐时间,大宴会厅挤满学生。
为什么一到毕业旅行,高中男生盛起饭来,一定要学《日本昔话》的故事,把白饭堆成一座小山?
多亏你们那么贪心,饭桶还没传到我们这里便空空如也。
此时此刻,房间内八成在举办大型麻将赛。吃晚餐时,大家都在聊前一天晚上做了什么。根据我听来的结果,几乎每个房间都在打麻将。
因此,今晚将是最强宝座的争霸战。
现在回去房间,只会被抓去加入战局,短时间内绝对别想洗澡。如果没办法洗澡,更不可能发生后续跟户冢的意外插曲。
既然如此,干脆先在外面晃一下。
我决定去旅馆外溜达,找东西填饱肚子。被发现擅自离开旅馆的话,肯定会挨一顿骂,但是不用担心,这正是我的光学迷彩(自行准备)派上用场的时候。
我成功地不被任何人发现,来到转角处的便利商店。
按照老习惯,我先将杂志架浏览一遍。
《SundayGX》月刊……《SundayGX》月刊在哪里……
搜寻到一半,某个强势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自闭鬼啊。」
我还没找到自己很喜欢却一直忘记买的《SundayGX》,自己先被人找到。
对方使用的称呼方式教人反感,于是我用阴沉的死鱼眼看过去。
不过,那个人——三浦优美子只是继续看自己手上的杂志,压根儿不瞧我一眼。既然这样,你何必叫我……
或许在三浦的认知中,我的存在等同大自然现象。看到外面下起雨,人们会很自然地说「啊,下雨了」。刚才她说那句话,说不定是基于这样的道理。
这样的距离也好,不会对我造成压力。对方不在意我的话,我没必要在意对方。
我不理会三浦,迳自拿起《SundayGX》翻阅。
「我问你,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三浦冷不防地抛出问题,吓得我肩膀跳一下。
这个人的口气那么恐怖,真是讨厌……我把脸转过去,看到三浦仍自顾自地挑选流行杂志。
她察觉到我在看她,继续往下说。
「能不能不要再骚扰姬菜?」
三浦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手上的杂志,她肯定是把以前学校教过「跟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基本礼貌忘得一干二净。
「啪啦」一声,她翻过一页杂志。
「你有在听吗?」
虽然很想回她「这是我要问的话」,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连半句话都还没说,于是开口:
「我听到了。可是,我们不是在骚扰她。」
「明明就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三浦阖上杂志,总算要认真对我说话。
「那是在找她麻烦。」
她把手伸向下一本杂志,小心地拆掉橡皮筋打开来看。那样做是不行的吧……话虽如此,我自己的行为也差不了多少,所以没资格说她。更何况,我根本不敢对三浦说那种话。
「是吗?但也有人希望我们这么做。一方受惠的同时,另一方跟着受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还是放弃吧。再说,你又没有直接受害。」
「啥?」
经过一段称不上是对话的幼稚谈话后,三浦女王终于第一次正眼看我。她的眼神充满敌意。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受害。」
「……」
这句超乎预期的回答让我略显迟疑。既然是三浦,我原先预期她会用强硬的语气,抱怨自己现在受到多少困扰。那样的话,我大可一个一个反驳,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我猜错了,我完全没想到她会用未来的假设回答我。
此刻的我哑口无言,表情一定很滑稽。三浦直直盯着我开口:
「你跟结衣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应该也了解海老名吧?」
「我、我我我我们菜没有在交往……」
猛然听到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慌张得咬到舌头。这个女的在说什么?人人家才没有跟她交、交往!
我的全身狂冒冷汗,三浦见状,露出打从心底瞧不起我的笑容。
「你是不是摘错啦?恶心。结衣怎么可能跟你交往,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是说你跟结衣聊过那么多,应该也很了解海老名。恶心!」
……用不着最后再强调一次吧。
原来三浦说的「在一起」并非男女交往,而是单纯的交友关系。
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反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觉得那两个人有哪里相似。」
「嗯,因为她们的性格不同……」
三浦的眼神稍微柔和下来。
「结衣她啊,是个很会看场合的人,不过,最近终于愿意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说的没错。我刚认识由比滨时,她对周遭的视线和气氛很敏感,靠着跟大家站在同一边、顺应现场气氛,建立起自己的地位。
「嗯,是啊……」
「海老名也一样,只是刚好相反。」
三浦的嘴角泛起些许落寞的笑容,把杂志放回架上。
「她是靠刻意不看场合来配合大家。」
跟由比滨一样,却又刚好相反;刻意不看场合,藉此配合大家——不得不承认,这种描述中肯得无可挑剔。
「啊,听你这样说,我好像可以了解。」
「没错。那种行为其实非常危险,海老名是因为本身够精明,才有办法得到现在的地位。」
简单说来,海老名是让周围的人接受自己的个性,藉以保持适当的距离感。她并非真的是一个怪人,不过是被大家当成怪人罢了。
三浦用怀念的语气继续说道:
「她如果安安静静的,的确很受男生欢迎,也有不少男生要我帮忙介绍。不过,每次我要帮忙介绍时,她都用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害羞,所以很积极地劝她,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我猜不到。」
没有任何线索的问题,怎么可能猜到答案?三浦见我耸肩,竟然默默垂下头。堂堂一位狱炎女王露出这种悲伤的神情,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她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
度,笑着告诉我:『再提这种事的话,我们就绝交吧。』」
我可以想像海老名说出那句话的样子。她的声音、笑容、眼神一定都很冰冷,不容许任何人接近半步。
「海老名不太提自己的事,我也不会特别去问。她大概不喜欢那种话题。」
我想可能不是那样。海老名恐怕是认为,与其要失去什么东西,不如先由自己毁坏殆尽;为了守护某样东西必须做出大量牺牲的话,干脆豁出去,把它们通通抛弃。
即使是目前的交友关系,她大概也会狠心抛弃。
「我觉得现在这样子很快乐。要是海老名离开了,我们可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地一起玩,那些事情将永远不会回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颤抖。
「所以,不要多管闲事好吗?」
以真正的意义而言,这或许是三浦第一次好好看着我。
我能清楚看出埋藏在她双眼的意念。
因此,我拿出最大的诚意好好回答她:
「不用担心那个问题。」
「你怎么有把握这么说?」
她的问题非常理所当然,毕竟三浦没有任何可以相信我的理由。不论是信任还是信赖,通通建立在双方互相理解之后,逐一累积的实际经验上。
我跟三浦之间,尚未建立这层信任关系。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绝对的把握。
「用不着担心,叶山说过他会想办法。」
「什么嘛。好吧,既然隼人那样说了,那就无所谓。」
三浦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