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② 会议漫舞,一团和气,只是没有进展

跟一色约好会合的公民会馆距离学校不远,只有数分钟的脚踏车程。

老实说,我从来没踏进过公民会馆,不过平常在那周围来来去去,对位置早已相当熟悉,完全没有迷路之虞。

公民会馆坐落于车站附近,同一条路上又有MARINPIA购物中心,因此傍晚时会看到不少住在附近的婆婆妈妈,以及参杂在其中的学生。MARINPIA是附近高中生放学后消磨时光的好去处,我自己也经常绕去那里的书店、电动游乐场,或去打击场挥挥球棒。

抵达公民会馆后,我把脚踏车停到专用停放处。

我转头看看四周,找不到一色的身影。好吧,毕竟当时也没有讲好明确的时间。

早知道就跟她一起过来……

可是,为了避免雪之下她们察觉我独自帮一色的忙,只有在校外会合这个方法。在现在的雪之下面前接受学生会委托,对她而言太过残忍;把一色完全拒在门外的话,又未免太不负责任。虽然也可以单独不让雪之下参与,这样做又好像深深地背叛她。考虑侍奉社的现状后,最好的方法还是由我以个人身分行动。

我再次得出这个结论,走向公民会馆,坐到入口处的台阶上。

放空心思等了一阵子,我看见一色从对面的便利商店走出,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她一看到我,马上小跑步过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刚刚去买东西……」

那个袋子好像真的很重,一色累得喘一大口气。

「……没有关系。」

我这么说道,同时把手伸过去。不过,她一个闪身避开,盯着我的手猛瞧,还露出不解的表情。

「什么?」

「还什么咧,那表情真让人火大。你不是想说袋子很重,要我帮忙提吗?」

一色闻言,摸摸自己的头发,偷偷别开视线,脸颊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疑惑,微微泛起红晕。

「唉……其实,我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

喔,是吗?我以为这个女的只把男生当苦力使唤,看到她的那般举动,才会不小心想太多。大家想想看,户部不是常常帮她跑腿,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色愣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想到什么,迅速摆出架势,跟我拉开一步的距离。

「啊!学长你那样做该不会是想追求我?对不起虽然我瞬间心动了一下但是冷静下来后还是发现我们根本不可能。」

「喔,是喔……」

我到底还要被她发几次卡……现在连否认都嫌麻烦了……

话说回来,一色光是这样便心动的话,她得格外注意才行,否则连旅行都没办法好好放松。难道每次空服员姐姐帮忙抬行李,她都要心动一次?应该不至于吧……不对,搞不好会喔(美丽空服员姐姐的参数补正)。不对,再等一下,即使不是空服员,做粗工的大姐姐说不定也很让人心动……果然有工作的女性最棒了(家庭主夫志向的参数补正)!

「算了,随你怎么说。」

我不理会一色的举动,一把将她手上的袋子抢过来。

「啊……谢谢你……」

她握住毛衣的袖口,用力对我鞠躬答谢。我无法从她低下的头窥知表情,不过,一色这么坦率地说谢谢,意外地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这属于工作范围。」

为了这点小事便动不动道谢的话,小町的口头禅岂不是变成「哥哥谢谢你,爱你喔!」我迂回地告诉一色不用放在心上,想不到下一秒立刻后悔。

「哇~学长真可靠~既然学长这么说,下次也拜托啰♪」

她在胸前握住双手,绽放像花一样灿烂的笑容。

唉,总觉得袋子突然变重了……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我看向袋子内部,想了解为什么这么重。里头清一色是点心、饮料等吃的喝的,总之就是每次开会少不了的茶点,而一色正是跑腿的人。

对话进行不下去时,大家可以吃些点心喝口茶,藉以填补空白时间。这个道理类似对方在聊天时发出「哈哈」的干笑,接着含一颗FRISK薄荷糖。这种时候就知道:「啊,他不怎么想跟我对话……」

顺便告诉各位,即使双方没有对话,对方询问「要不要来一颗FRISK」时,代表他在暗示你有口臭!这点千万要注意!你的内脏说不定有什么毛病!最好是要注意这个啦!

话题回到点心上。挑选在会议上吃的点心,其实也是一门学问。会发出「咔哩咔哩」声响的,或味道太香的,都有可能妨碍会议进行。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一色挑了哪些点心。

容易入口的巧克力、水果口味的喉糖、软仙贝……嗯,选得还不错,而且每一种都是单独包装,吃的时候不用另外准备容器,不会把手弄脏,收拾起来也很轻松,这点值得给予肯定。

「喔——你满精明的嘛,真想不到。」

一色不满意我的小小赞许,不太高兴地鼓起脸颊。

「什么叫『真想不到』……人家心思可是很细腻的!虽然对方也会准备点心。」

「是喔,那你其实不用买嘛。既然对方有经费买点心,大大方方地吃就好啦。」

「那样不行啦……」

一色这么说时,表情转为生硬。

原来如此,看来她的确注意到许多细节。对方每次都准备点心的话,我们总不能老是两手空空前往——一色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们是过去作客,接受对方招待,自然没有必要在意这些细节,但今天我们是跟对方共同举办活动,在地位上平起平坐,就算只是点缀会议的点心,也必须维持跟对方相当的水准。

与外校打交道是相当麻烦的事。一想到实际开始筹备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便觉得手上的袋子变得更沉重。

×  ×  ×

我在一色的带领下,进入公民会馆。

由于过去从来没到过里面,我还真不晓得这里是做什么的。会在一阵「登登登登登♪」的音效后回复HP吗?又不是某某宝贝中心。

实际进入里面后,冰凉静谧的空气流泻而出,有种来到公家机关的感觉。一楼就是图书馆,所以没人敢在这里高声交谈。

我跟着一色步上二楼,环境立刻有些不同。这里变得比较嘈杂,还依稀传来音乐。

沿着楼梯继续步上三楼,原来先前的音乐是从上面传下。

我跟一色不约而同抬头,想知道上面的人在做什么。

「三楼有一个大型礼堂,圣诞节的活动好像要在那里进行。」

「喔……」

地板发出微微震动,上面大概是舞蹈社或什么团体在使用。

照这样看来,公民会馆大概跟活动中心差不多,是提供地区居民举办各式活动的空间。那么,这两者的差异在哪里?规模大小?

由于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我好奇地东张西望。这时,负责带路的一色在某个房间前停下。

房间门上挂着「讲习室」的牌子,她们大概就是在这里开会。

一色轻轻敲门。

「请进——」

里面的人应声后,一色深吸一口气,再打开门。

众人的喧哗声顿时大了起来。里面有桌子也有椅子,颇有学校教室的感觉。

「大家辛苦了——」

一色用相当讨喜的方式打招呼,走进房间,我跟着进去后,大家也没有安静下来的迹象,甚至连看都不看过来一眼。看来他们聊得正高兴,对我没有半点兴趣。

话虽如此,那群人却又认得一色,其中有一位穿着海滨综合高中制服的男生举起手,对她出声:

「伊吕波,这边这边。」

「啊,你们好~」

一色挥着手,走向那一群人,我也自然跟过去。走到非常近的地方后,刚才出声的男生总算发现我的存在,用惊讶的表情看过来,凑到一色的耳边悄声询问:

「他是谁?」

「啊,他是我们这边的帮手。」

一色带着亲切的笑容回答,内容却随便到一种极致。不过,对方看来接受了她的说明,发出「喔——」的声音,重新面向我。

「我是玉绳,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长。请多指教!」

「……嗯,你好。」

玉绳大方地自我介绍,使我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该报上名字。但玉绳不在意这一点,继续说道:

「能跟总武高中一起办活动,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我们能不能建立互相respect的伙伴关系,发挥synergy效果——」

想不到这个叫做玉绳的,一见面便来个下马威。虽然我只听懂一半左右的内容,还是多少猜得出,这个校际活动即是由他策划。

玉绳不愧是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长,他开口讲个几句,周遭的人便围了上来。每出现一个新面孔,对方都会主动自我介绍,不过老实说,我根本记不了那么多。反正活动结束后,大家也不会再见面,不记下来也没什么关系。

光是跟这么多人寒暄,便把体

力消耗得差不多。我不禁叹一口气,把现场交给一色处理,独自走到稍远处的椅子坐下,望着那群乌合之众。

这时,我跟其中一个面露讶异的人对上视线。对方看到我,眨了几下眼睛,起身走向这里。

「比企谷?」

「……喔。」

见到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我也惊讶得慢了几拍才反应,全身开始冒出冷汗。

这名女生穿着的海滨综合高中制服有点凌乱,一只手不停梳着烫卷的黑发。

折本佳织——

她是我国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告白过的女生。不久之前,我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她,被卷进意想不到的事件。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关于她的回忆都不怎么愉快。

我想了一下,折本的确是念海滨综合高中。她出现在这里的话,该不会代表加入了学生会吧……

折本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发出讶异的声音。

「咦——你是学生会干部?」

「不是……」

折本听了,理解似的点点头。

「喔~这样啊,所以跟我一样啰。我也是因为朋友邀请才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窥看我的背后,又好奇地打量周围,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只有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这个回答让她「噗哧」一下,抱住肚子大笑起来。

「什么啦~笑死人了!」

「我没有在说笑话……」

刚才的话到底哪里好笑……而且我不是受(注14 此处「好笑」一词原文为「ウケる」,前两音节与「受(うけ)」相同。)!不是受也不代表我就是攻!

话说回来,多亏有折本在场,我得以多少掌握现场状况。这个活动是由总武高中和海滨综合高中共同举办,除了位居要角的两校学生会,也有自愿帮忙的人参加。

「你们学校的人是不是有点少?还是我们学校来太多人?」

「这个嘛……」

我今天才第一次来,根本不了解组织内部的情况。不过在这个空间内,海滨综合高中有十来个人,至于我们总武高中……

……嗯?奇怪,我们的学生会……啊,找到了找到了,原来都窝在角落。除了我跟一色,穿着同样校服的有一、二……只有四个人。而且跟海滨综合高中比较起来,他们没有什么生气,个个显得局促不安。

「的确满少的……」

「这个看了就知道吧……虽然不是什么重点。」

折本不再对这件事感兴趣,转身走回原本待的地方。她离去后,轮到一色回来。一色张大眼睛看着折本,兀自低喃:

「学长,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说一色,你的口气听起来很像「原来学长有认识的人」,可以不要那样问吗?再说,你们不是见过一次面?虽然当时相隔一段距离,你可能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因此,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最后索性用以往的方式回答:

「嗯,国中同学。」

「喔……」

一色听了我的说明,摆出兴趣缺缺的模样,稍微应付我一下,便坐到身旁的椅子,打开先前买的点心。海滨综合高中的人看了,也开始准备吃的跟喝的。

看来大家总算要准备开会。

双方学校将会议桌椅排成ㄇ字形,参与者各自坐到指定座位。那么,我又要坐哪里才好……从四个角落挑一个座位,镇守这个房间如何?哇,我简直是四圣兽之一——胡思乱想到一半,忽然有人拉我的袖子。

「学长,来,这边请~」

「咦,没关系,我坐角落没关系……」

一色不理会我所说,继续拉着袖子不放。我试着挣脱她的掌控,但是徒劳无功。那是什么怪力,动作明明很可爱,我却完全甩不开……

「快点快点,要开始啰~」

她又把我的衣服拉过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衣服会被你拉松!」

反正我不会在会议上发言,所以坐哪里都没差。既然如此,干脆挑一个桌上摆好点心的座位。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坐到一色的旁边。

坐在ㄇ字形会议桌主位,亦即所谓「诞生席」的是海滨综合高中学生会长玉绳,我跟一色坐在他的右边角落。

现在重新看一次,会发现先前折本所言没错,对方学校的人占多数,数量将近我们的两倍,再加上他们的喧哗声,更有种人数差距不只如此的感觉。海滨综合高中处坐满男男女女,大家聊得好不热烈,总武高中这边则安安静静。

好吧,毕竟这个活动是对方提出,他们特别有干劲也是很合理的。我们一个像主办单位,一个像协办单位,连座位分布也透露出这种讯息。

以权力关系来看,主导权很明显落在海滨综合高中,他们负责大部分的工作,总武高中则是从旁提供支援。

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长玉绳确定大家就座后,拍手宣布:

「嗯——那么,现在开始进行会议,请各位多多指教。」

他熟练地致完词,在场所有人一起低头致意。

会议终于开始。

玉绳请一位学生会成员到白板前,用麦克笔写一些东西。他侧眼看着白板上的内容,继续说:

「那么,今天也跟上次一样,我们从brainstorm开始。」

咦,那是什么招式吗?听起来超帅的,可惜我发不出来。

我的脑海闪过这个念头,但brainstorm其实没什么,不过是一般所说的「脑力激荡」。关于这个字的详细定义,各方众说纷纭,但如果说得简单些,就是由一群人自由提出想法。

「延续上次议题,请大家针对活动的concept跟content提出想法——」

玉绳主持会议,他们学校的人三三两两地举起手,发表各自的意见。

我选择默默地观察。等一下,请不要误会,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下贸然发言,只会带给大家困扰,所以我绝对没有偷懒打混,而是为大家着想喔!

这时,对方有一个人发言。

「考虑对时下高中生的需求,我们必须激起年轻人的mind innovation……」

嗯,有道理。

接着,对方又有一个人发言。

「那样的话,得先以建立我们跟地方的双赢关系为前提,从这个方向思考。」

喔,嗯,的确。

然后,对方换第三个人发言。

「所以说,我们得从战略层面考虑cost performance,然后取得consensus……」

喔……是、是啊……

我不发一语听到这里,不禁想问——

这到底是什么会议?

这场会议的目的是什么,那群人又在说什么?该不会是我太笨?

我不安地看向一色,她不时点点头,发出「喔……」的感叹。雷电,难道你知道吗(注15 出自漫画《魁!男塾》之台词。)?

自己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跟不上话题,于是我压低音量问她:

「一色,现在是在做什么?」

一色稍微把头转过来,很可爱地歪向一边。

「嗯……好问题。」

什么好问题……你是福原爱吗(注16 日本桌球国手。受长期在中国训练影响,得分时的吆喝声「飒!」为其特征,与日文不置可否时的感动语「さあ(译:好问题)」同音。)?

这个人明明也不懂,还摆出那种反应?我愣愣地看着一色,她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还轻轻泛起微笑,如同在说「不用担心~」

「没关系,他们会提出很多点子。」

「喔……」

对方会提出点子的话,代表我们只需付诸行动。看来我一个人便绰绰有余。

我并不排斥枯燥的劳动,尽管不断重复相同流程的机械性作业会耗损精神,我的精神早已被磨光,或者说是被磨到产生抵抗力,所以只要不用费心思伤脑筋,对我来说便是轻松的工作。

既然如此,最好先了解我们要做哪些事。说是这么说,从刚才听到现在,大家的发言都没什么内容……

主导会议进行的玉绳,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

「各位,你们是不是漏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用沉重的语气说道,场面气氛顿时紧绷起来。不愧是学生会长,威严真不是盖的。所有人把焦点集中在玉绳身上,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玉绳环视整间讲习室后,搭配如同在转辘轳的夸张手势,开口:

「要logical thinking,按照逻辑思考。」

前后两句的意思不是一样?要思考几次你才高兴?

「还要理解顾客的视点,站在custumor那一边。」

前后两句的意思不是一样?要当几次顾客你才高兴?

现在我的嘴角大概呈上扬的角度,像是面部神经抽搐。其他人则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玉绳。

……不行,我看

这个会长跟他的伙伴都是那种调调。

换句话说,今天是一群同样调调的人的集会,或者说是会长刻意把大家聚集起来。之后的会议内容,仍旧维持那副模样。

「那么,也把outsourcing纳入考量。」

「那个方法恐怕很难套入目前的scheme喔。」

「有道理,所以也可能得reschedule对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啦?碳烤牛舌很好吃的RIKYU?为什么那么喜欢撂英文?是某搞笑艺人吗?

创新的innovation!用对话跟交涉negotiation!解决反感就是我们的solution!会议以这样的感觉进行下去,他们早已超越新手跳hip hop的境界,脑袋嗨到突破天际了。

呜呜呜~~在座的各位都是菁英,一定不会收我这个垃圾啦~~

×  ×  ×

我们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听着大家发言,我忽地想到这个疑问。这场会议究竟从何处来,又会往何处去?

大家没得出什么像样的结论,会议便在不知不觉间结束。

不过,脑力激荡本来就是尽量把点子向外延伸,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什么都先提出来再说。因此,今天的会议或许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比较让我在意的是,发言者几乎都是海滨综合高中学生会,总武高中这边虽然出席会议,从头到尾没说到几句话。但是,听到对方一连串菁英言论之后,他们大概也不敢献丑,连担任会长的一色都插不上话。

说到一色,会议结束后,她去跟海滨综合高中的学生会闲谈。

我没有什么事好做,索性站在稍远的地方,望着一色发呆。她察觉到我的视线,随即找机会结束对话,走来我这里。

「学长,大概了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不,完全不了解……」

一色要问的,是我了解这场会议的宗旨了没。若说宗旨,我多少还能明白,但是听过那么多自以为专业的字眼后,我实在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理解。

一色从我的表情读出这点,轻轻叹一口气。

「嗯——他们的确说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与其说复杂,太过暧昧才是让人有听没有懂的真正原因。但一色不在意这两者的细微差异,露出俏皮可爱的笑容说:

「不过,只要说『好厉害』、『我也要好好加油』之类的话,他们就超高兴的喔!然后记得回一下他们偶尔寄来的简讯,感觉便差不多了。」

「你总有一天会被捅……」

即使现在没问题,我还是担心她之后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受欢迎的男生很容易上当,所以会发生各式各样的悲剧喔……不受欢迎的男生纯情又直性子,外加始终如一的专情,是会错意的高危险群。这样一想,不受欢迎的男生岂不是超级大好人?那为什么还不受欢迎,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陷入自己的思绪时,一色同样发出低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学长也常常给我这种感觉喔!不知该说是头脑好像很好,还是很自以为——」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自以为的后面仿佛还跟着一个「(笑)」。

「别把我跟他们相提并论。我才不是自以为,这叫做自我意识强烈。」

简单说来,所谓的「自以为(笑)」是渴望自己变得更成熟,恨不得表现给别人看的家伙,他们喜欢卖弄商业和管理学用语,营造出自己很能干,跟其他人不同的形象,说穿了,其实跟中二病没什么两样。看到这种人,我都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自我意识强烈者则是让人看了于心不忍的寻常家伙,跟高二病没什么两样。

「唉,我分不太出来。」

一色不知该做何反应。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分不出来。但不管是哪一种,看在别人的眼里都同样于心不忍。

「总之,我们已经决定好要做的事,接下来便开始工作吧。」

她拿出一叠纸张。

原来一色刚才跟对方的学生会说话,不是单纯闲谈,而是确定开会时没讨论到的内容,问清楚总武高中的具体工作。

十场会议里,大概有九场都是浪费时间;真正重要的事项不会在会议上得出结果,而是高层要角们关起门来自己决定。

以这点来说,一色表现得很机灵,再加上是个可爱的一年级女生,对方对她也照顾有加。

「你跟他们的关系不错嘛。」

「嗯~~对啊,算是吧。」

她将食指抵住下颚思考半晌,然后发出「啊哈」的笑声。

「……学长不是教过,会主动请教问题的学妹最可爱?」

「谁教过你这种东西……」

我承认自己暗示过一色,要善用自身立场的优势,但我可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不对,那根本是一色听过我的话,独自发展出的理论……糟糕,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养了一头怪物,那群人会不会因为这个女的而分裂……

「不过照这样看来,直接把工作交给他们就好啦。我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啊——这个……」

一色突然低下头,迟迟说不出话,不知是在担心什么。我耐心等待她开口,但还是等不到答案。

因为这时,有个人敲了敲我们的桌子。

「伊吕波,这个也交给你好不好?主要部分我们已经完成了。」

原来是对方的学生会长,玉绳。先前跟一色讨论完内容后,他又送来几张新的资料,看来我们又多了新的工作。

「啊,好!」

一色二话不说接下资料,脸上完全不见先前的阴沉表情。

「那么拜托啰。有哪里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会好好教你。」

玉绳爽朗地笑了笑,挥手离去,一色也挥着手目送。

「好,我们开始吧!」

一色转回来后,马上整理好新的资料,发给所有学生会干部。

「所以,我们的工作是汇整议事录。麻烦各位了。」

她把工作一一分配下去,但是大家都没什么反应。跟另一边和乐融融的学生会比起来,在干劲上有明显的落差。

不过,对工作充满干劲好像比较奇怪。不对,这种想法也很奇怪。

面对片面性的交办事项,总武高中这里显得兴趣缺缺。这肯定不是他们原本所期望的学生会样貌。

我也跟一色拿了一份议事录,另外还有之后的计画表,以及确认工作进度的核对单。我们当前的工作,正是完成这些资料。

大家开始埋头默默工作。

过一会儿,我们这边的一个人站起身,把资料递给一色。

「会长,这样可以吗?」

「啊,请稍等我确认。」

一色接过资料时,表情有些生硬,递出资料的男生也张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嗯——关于这件工作……」

「是……」

「算了,没什么……」

这位学生会干部把话吞回去,别开视线,仅小声说一句「麻烦了」,便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看着他离去,心想那个人有点眼熟。一色看出我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告诉我:

「他是副会长。」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二年级的……虽然不知道名字,我好像在校内看过他,想不到那个人就是学生会副会长。没办法,大家通常只记得会长是谁,底下的人几乎都懒得去看。

副会长跟我同一个学年,难怪一色对他说话时,语气很恭敬。

这种感觉满复杂的。属下比自己年长的话,做起事来总是绑手绑脚;见到上司比自己年轻,又会觉得哪里不太痛快。我之前在便利商店打工时,也碰过比自己大的新人,真的有够麻烦,教他工作内容时,得不断留意自己的态度,对方好像也不是很服气……

即使是深受前辈喜爱的一色,也必须面对这个难题。

「满辛苦的呢。」

「嗯……他好像不太喜欢我。不过,刚开始难免会这样,日子久了之后,总是能习惯的。」

一色的脸上闪过阴郁,但又随即展露那我所熟悉、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大家一开始便好好相处,的确是一件难事。或多或少的争执、摩擦、意见不合是必然的。

反过来说,这也代表着发展性。正因为是起步阶段,他们还有各种改变的机会,而不会演变成某个已经陷入封闭的教室。

「学长?」

耳边传来一色的声音,我才猛然抬起头。一色大概是见我停下手边的工作,疑惑地看过来,我赶紧提笔继续书写,随意找个话题开口,掩饰刚才的沉默。

「话说回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做多久?」

「嗯……快到结束时间了。」

我追随一色的视线,看向挂在门口旁的时钟。时间已经差不多,留在学校参加社团的学生,应该也都回去了。

这时,时钟底下的门开启。

「喔,很认真嘛。」

来者是穿着白色西装的平冢老师,她晃着乌黑长发,「喀、喀」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老师。」

正当我为老师的出现感到纳闷,她先不满地叹一口气。

「这份工作好像也落到我的头上,真受不了……为什么年轻菜鸟的工作只会越来越多?」

是啊,平冢老师,您还年轻——我忍不住用温柔的眼神看向老师,她也用略带柔和的眼神看过来。

「……比企谷,只有你一个人?雪之下跟由比滨呢?」

平冢老师将我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另外两个人则是不用叫也会出现。这么说来,要求一色参与筹备这次活动的人,正是平冢老师……

也就是说,她原先打算让我们以社团名义接受一色的委托。如果维持过去的情况,我们的确有可能以侍奉社的名义接下委托。

然而,现在已不复如此。

「喔,其实,这次只有我以个人身分来帮忙。」

我稍微瞄向手边的资料。

「嗯……」

平冢老师看着我做事情,没有多说什么,我也不加以解释,继续手边单调又没什么意义的抄写工作。

「……好吧,无妨。」

老师轻叹一口气,来回打量我跟一色。

「不过,比企谷跟一色啊……这个组合挺有趣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老师的擅自配对很有趣,一色也抱持相同看法,摆出「嗯~~」的表情以示强烈不满。我说一色,你不觉得那个反应很伤人吗……

平冢老师看着我们的脸,愉快地笑道:

「只是有点这么觉得。好啦,时间已经差不多,之后的留下次再做,东西收一收准备回家。对方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我看向海滨综合高中的座位,他们已经在收拾东西。

「嗯,那我们也收工吧~」

一色这么交代,其他干部们纷纷开始整理物品。接着,她又用老师听不到的音量,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

「我跟对方的学生会吃完饭后再回家,学长先走没关系。」

她没有考虑过邀请我加入吗……太好了!一色真了解我!

「好,那我走啦。」

「嗯!学长,明天之后也拜托啰!」

一色俏皮地对我敬礼,我稍微举手回应后,往门口走去——啊,等等,有一件事差点忘记问。

「对了,明天也是差不多相同时间开始吗?」

「对,大致上都是那个时间。」

「好,了解。」

从海滨综合高中到这里,多少要花些时间,所以会议稍微晚一点才开始。这样的话,等于总武高中的人多出一段零碎时间。

我思考着如何打发这点零碎时间,步出公民会馆。

×  ×  ×

幸福在哪里?

幸福在暖被桌里。

「啊,哥哥,欢迎回来~~」

结束漫长的一天回到家里,便看到小町出现在客厅。她的双眼涣散,仿佛随时会睡着。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客厅里多了一个暖被桌。

复活之日终于来临了吗……暖被桌是恶魔的产物,专门用来量产废人。趁着冬天送一堆暖被桌给敌国,肯定能轻松攻破他们。

「小町,不要窝在暖被桌里念书,小心越念越想睡,睡着的话还会感冒。在里面待太久只会变成废人。」

我苦口婆心地劝告,小町却赏过来一个白眼。哎呀,讨厌~我的妹妹难道进入叛逆期了吗?

「哥哥自己还不是往里面钻……」

哈哈哈,小町,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钻进……哇喔!为什么一回过神,我已经窝在暖被桌里了!

没有啦~只是演一出无聊到爆的戏。我怎么可能不想钻进暖被桌?

……好温暖啊~

结束漫长的一天,沿着寒冷的夜路回到家后,接受远红外线的照射真是舒服得不得了。我懒洋洋地伸出只腿,碰到某个柔软的物体。

不知名的柔软物体佣懒地攀上我的脚。原来这个东西有自己的意志……是小町的脚吗?我看向小町,她跟我对上视线,嘴角扬起笑容。

兄妹在暖被桌底下把脚互相交缠、你侬我侬……最近,妹妹的样子有点怪?不对不对,我要说的是「讨厌啦~超难为情的!」这个家伙真爱撒娇。

我把脚往外推,要小町别再勾上来,柔软的触感也跟着离开。

接着,某个东西从暖被桌里钻出。原来是家里的猫,小雪。搞了半天,攀上我的脚的不是小町,而是这个家伙。为什么猫那么喜欢把别人的脚当成靠枕?

小雪走出暖被桌,用力伸展身体,「哼」地喷一口气。你是刚洗完三温暖的大叔吗?

接着,它对我的脸噌一声,藉此表达被我踢出去的不爽。等等,它也可能是嫌我的脚臭……我不禁紧张起来,别再摆出那种反应好不好……

「哥哥,为什么要一直瞪着小雪?」

「没什么……」

小雪离开暖被桌,但还是想找地方取暖,于是跳到小町的腿上,蜷起身体开始打盹。已经睡一整天了,现在还要睡吗?唉,当猫咪真好。我也好想过那样的生活。

小町抚摸身上的小雪。啊……那样摸的话,小心它从此黏在你的腿上,不肯下来喔……

我看着小町,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小町,请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我掏出放在制服口袋一整天的信,小町以不打扰到小雪的方式,稍微凑过来研究这封信,然后一派轻松地回答:

「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喔……」

所以她真的想要白色家电……不是我在说,我的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哼着歌抚摸小雪,没有针对我的疑问继续说明的意思。

……好吧,再追问下去,到时候触及后面那行字的话,我自己也很尴尬。不如

把这份清单做为参考,另外思考给小町的圣诞礼物。

两人不再多开口,只是发着呆,任凭时间静静流逝。

过了一阵子,小雪倏地爬起身,用后脚搔搔耳朵,带着认真的表情离开客厅,往大门口走去。

八成是母亲回来了。

我们家的猫很厉害,母亲跟小町回家时,它会到门口迎接。顺带一提,换成老爸跟我回家时,它则理都不理。

不一会儿,大门「喀嚓」地开启,一阵「咚、咚」的上楼声后,母亲在客厅现身,小雪也跟在她的后面。

「我回来了——啊~好累~」

她把包包随手一放,仰头灌一口下班回家路上买的咖啡。小町跟我见母亲疲惫的模样,开口:

「妈妈,欢迎回来——」

「辛苦啦。老爸呢?」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向老爸索讨小町的礼物钱。对于这个问题,母亲也露出「我不知道」的表情。

「好问题……」

「什么好问题……」

Hey hey hey,这位mother,you不是my father的wife?有必要加上「sir(注17 「sir」与「さあ(好问题)」同音。)」这种尊称吗?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对你的husband漠不关心?

「他最近有一堆事赶着做,应该很难离开公司吧。我自己也得把工作带回来继续做。」

母亲连解释都省去,一派自然地回答。看来与其说是漠不关心,这对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所以压根儿没故在心上。有道理,虽然不同职业的状况不同,每次到了年底,上班族都忙得要命,圣诞节来临之际也得继续工作,这种日子谁受得了?我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志,要当个能在圣诞节好好跟家人度过的大人,以后绝对不出去工作。这时,母亲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八幡,你好像没什么事,去帮忙订一份炸鸡桶,还有蛋糕。」

「啊?」

为什么要我订?还有,不要老是以为我闲闲没事做好不好——我把以上这一长串抱怨简化为「啊?」那为什么整句话里面没有半个「啊」的音?

「之前都是拜托小町,可是今年……」

「啊,也对。好啊,那给我钱。」

既然是那个理由,我当然不吝于跑腿。虽然之前没特别想过,我考高中的时候,小町的确帮了许多忙。而且,平常都是由她负责大部分的家事,现在轮到她应考,那些事情自然应该交给我做。

小町听到这里,也加入对话。

「这种小事,小町来就好了。」

母亲只是笑着挥手。

「不必不必,我们因为工作的关系,已经带给你不少负担,偶尔交给哥哥去做没关系的。」

不不不,你错了。我当然也愿意做家事,只不过,当我心中想着「做家事」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把家事做完了(注18 改写自《JoJo的奇妙冒险》第五部「黄金之风」台词。原句为「当我们心中想着『杀』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把对方杀死了」。)!(经由小

町之手)

家里有个能干的妹妹是件好事,但也非常辛苦——我打算这么为自己辩解,但母亲丝毫不在意我的反应,从包包拿出钱包。

「啊,我今天忘记去提款,下次再给你。」

「喔——」

我简短回应后,母亲打一个呵欠,说「那就拜托啰」,按着肩膀的关节走出客厅。

小町看着她疲惫的身影,嘟哝:

「何必在意小町的事情……」

「别这么说,那就是父母心。你别想太多,好好加油吧。」

她听了我的话,蹙一下眉毛,接着用苦笑带过。

「嗯……那种说法有点……」

「啊,抱歉。因为我想不到别的说法。」

我反射性地脱口说出「加油」这个字眼。身为准备考试的人,这句话想必早已听到腻。再说,我的笨蛋妹妹也非常努力了。

对于已经非常努力的人,实在不应该再说「加油」。而且由我这个不怎么努力的人来说,搞不好只会让她觉得火大。

我发出沉吟,思考该怎么帮小町打气。小町这时微笑说道:

「哥哥,这种时候可以说『我爱你』。」

「对喔。我爱你,小町。」

「虽然小町不爱哥哥,还是谢谢啰!」

「好过分……」

我顿时涌出泪水。哥哥可是全心全意说出这句话的耶!我还让煞车灯闪了三下(注19 出自美梦成真「未来预想图Ⅱ」之歌词:「送我下车后,你目送我走过转向,总会闪三下煞车灯。这是『我·爱·你』的暗号」。)你知不知道!

小町愉快地笑过后,起身回去自己的房间用功。

「好,心情转换得差不多了。」

「很好很好……」

「哥哥也应该转换一下心情喔。觉得快喘不过气的话,可以做一点其他事情散散心。」

「那是……好吧,的确。」

我原本想说的是:「那是逃避用的藉口吧」。

然而,一想到某个人也像这样,不愿意正眼面对,我便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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