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女学生侦探与古怪作家 第二章 别乱甩辫子

──听说雨村沙穗是自杀未遂。

隔天,学校里传遍了沙穗是自杀的消息。

一早进教室听到同学这么告诉我,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昨天才跟老师说了没有自杀的可能啊。

「听说雨村同学一直遭到霸凌。」

听到这些话之后,我更加不知所措,胸口一阵紧揪的痛。

据说因为沙穗是资优生,因此一直受到部分团体的霸凌。

有时甚至是直接施暴。

我毫不知情。

有几件事情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奇怪;我也曾经看到她手臂上有新的伤痕,但不管我怎么问,她只会说:「没事。」

沙穗努力隐藏,不让旁人发现。

「所以她才会痛苦到选择自杀……」

「不可能!」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同学的发言,桃花已经先开口否定。

「沙穗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我趁著休息时间向桃花打听霸凌的事。

「没错,我一直都知道。」

不出我所料,桃花早就知道沙穗遭到霸凌的事,而且之前也曾多次保护沙穗。

但是据说沙穗不曾主动向桃花求助。

「她那个人很成熟,却在奇怪的地方异常固执。」

据说,沙穗表示自己总会有办法化解、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才行。

「那个笨蛋明明还说很期待明尾祭。」

桃花喃喃这么说。

沙穗在明尾祭之前都无法出院吧。

她似乎尚未恢复意识。

桃花大概是藉由明尾祭执行委员的工作,掩饰她的怒火和焦躁。我有点担心她,于是决定在当天放学后也帮忙她的工作。

桌子、椅子、纸箱、文件、木材、乐器、服装,还有用途不明的神秘库存物。

从那边搬到这边。

从这边搬到那边。

我像个小妹一样,努力搬移各式各样的物品。

不过我不是什么大力士,所以自觉没能够帮上什么忙。

「一个人搬很重吧?」

桃花帮我把各班级准备开店所制造出来的垃圾拿去焚化炉。

她抱著许多垃圾往前走,令人不禁想问──这么娇小的身体,究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还让她出手相助。

我突然想起尚未完成的美术社作业。现在不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吧?我终于开始感到不安。

忙著做准备的各间教室里传来悲喜交集的声音;有人打翻油漆、有人被铁锤敲到手、有人趁乱向心仪的女孩表白。真是怎么看也看不腻。

各班开的店铺也应有尽有,包括跳蚤市场、手工饼乾店等。

「哇!小桃你看!这一班的教室里摆著汽车方向盘耶!是要卖的吗?这里有轮胎!啊,还有引擎。」

「这根本就是把一整辆车拆了拿来卖吧!身为执行委员绝对不允许这种行为!」

「这一班好像是在教室地板上开了一个洞,制造一个能够掉到一楼的陷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根本不是那个问题吧!」

我也发现自己抓错重点,不过由此可见所有人都很用心在准备明尾祭。

顺便补充一点,我们班打算开的是日式咖啡馆。

「咖啡馆是不错,不过……『妖怪爵士咖啡馆』是什么情况?」

桃花蹙眉叹息。

「就是妖怪经营的爵士咖啡馆。」

「嗯,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

因为班上同学意见分成两派,开鬼屋和开咖啡馆各有支持者,于是采取折衷方案,决定开妖怪爵士咖啡馆。

『妖怪精神饱满招呼客人!妖怪咖啡好喝到令人怨恨!一喝下肚立刻就会成佛!』

这个目标促使我们全班团结在一起。

「不觉得怪吗?」

「也是啦,的确很怪,妖怪才不会成佛呢。」

「你说的那一点也很怪没错,但我指的不是那个。」

「对了,小桃是扮哪个妖怪?」

「……毛倡妓。」

毛倡妓是长发曳地的女妖怪。

在江户浮世绘师鸟山石燕的《今昔画图续百鬼》解说中提到,毛倡妓的背影看似认识的女子,但当你跑上前看到脸,才会发现对方脸上全被长发覆盖。

「连听都没听过!不是还有独眼小鬼或长颈妖怪这些更为人所知的妖怪吗?」

「不过我喜欢毛倡妓!江户浮世绘师歌川丰国曾经创作以毛倡妓为主题的爱情故事──」

「你还真了解啊……」

「稍微受到朋友的影响了。」

我们聊著天走下一楼,来到一楼却只能呆立在原地。

走廊地上铺著数张纸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一名男学生拿笔在那些纸上写字。

「喂,哥,你在做什么?」

听到桃花僵硬的语气,那名学生停下手上的工作抬起头。他的轮廓相当深邃。

「喔喔,这不是妹妹吗?问我在做什么,应该是正在和你打招呼吧。」

这么说来,我想起桃花提过自己有个哥哥。看样子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说的那位哥哥了。

「我是犬饲十郎,谢谢你总是照顾我妹妹。她长得这么娇小,要发现她很困难吧?」

「不会不会。我有时反而会很想紧紧抱住小桃,就像抱猫咪一样,可是又怕被抓,所以一直忍著。」

「云雀,你对我居然有那种冲动!」

糟糕!我一时失言了。

「话说回来,十郎学长,你在忙什么?」

「我正在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

说完,他拿起刚写好的纸给我们看。

上面以强有力的粗体字写著:

『请各位同学别太高兴玩过头了!』

「每年都有人太兴奋,弄坏桌椅、窗户的玻璃等学校公物。不,弄坏公物还算小事,有人受伤可就不好玩了。所以我才需要像这样在校内各处张贴海报,发挥提醒作用。这是我这个风纪委员长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大声。桃花摆出明显不耐烦的态度,对哥哥怒骂说:

「解释太久了!要解释的话别超过五个字啊笨哥哥!」

五个字也太少了吧──我心想。

「这么说来,哥哥从以前就唯独一双手很灵巧,经常制作海报或纸圈彩带。但是,我管你是风纪委员长还是空气委员长,你挡到我的路了啦!别堵住走廊!靠旁边一点!要像诸侯出巡时跪在路边的小老百姓一样!」

「你说什么!可恶的妹妹!你这是逼我使出你最讨厌的摸摸攻击吗!」

然后两兄妹突然就这样打了起来。我花了五分钟才总算平息纷争。

「话、话说回来──」

遭妹妹施以一记过肩摔摆平的十郎学长,拍拍制服灰尘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就是传说中那位发现沙穗并救了她的辫子女孩吗?」

「算不上是我救的,我只是第一个发现她而已。学长认识沙穗吗?」

「当然。她从小就经常来我们家和桃花一块儿玩耍,我当时也加入她们一起玩。我们曾经偷偷潜入父亲工作的地方,擅自调配火药,或是搭乘自己做的竹筏顺著隅田川往下漂流而差点溺毙。我们之间充满诸如此类的有趣回忆呢。」

大概是听到哥哥的话,想起许多往事吧,桃花露出一脸疲惫不堪的表情。看样子觉得有趣的人应该只有十郎学长。

「话说回来,传说中的辫子女孩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不知道吗?校内报纸大大写著:『辫子女孩立下大功!救了女学生!』」

什么时候发生这种事?老师们才交待别张扬沙穗的事情,现在读完报纸后一定会抱头苦恼吧。虽说即使没有报纸报导,这件事也早已传遍校内了。

「我的特徵只有辫子吗……」

「没那回事。云雀还有那颗爱哭痣啊,那是好女人的象徵喔。不过如果你明天来上学时,辫子一个不小心散掉的话,我可能就没办法在教室里找到你了。」

这话好过分。辫子哪有那么容易散掉啊。

「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沙穗!幸好没有演变成最坏的情况。这次的事情……我也很担心,也觉得不甘心。」

他说到一半时声调慢慢降低。他的不甘心果然与霸凌有关吗?

「十郎,你给我的海报全贴好了。」

此时五十岚学长现身。

「五十岚学长也在帮忙吗?」

「是啊,身为执行委员,我也必须减少明尾祭举行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我单纯地感到佩服──执行委员真的是大小事都要做呢。

「请问──」

「怎么了?」

我指著五十岚学长的手。

「我昨天就很好奇,学长的手受伤了吗?」

他的左手缠著几圈绷带。

「嗯,搬桌椅的时候弄伤了。因为执行委员有时也要帮忙各种工作。」

的确,如今我

也十分能够认同这一点。

「如果我们的努力能够避免有人受伤的话,这些付出就不算什么。再说,爱克斯很可能趁著明尾祭举行时有所行动。不对,他一定会有所行动,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阻止他。」

「我也会尽量帮忙。」十郎学长也说。

「当天的巡逻工作就交给我们风纪委员吧!爱克斯这个家伙很狡猾,他总能够躲过我们的防备,在校内各处发表声明。悠马说得没错,明尾祭举行时,我们也不能松懈。」

是的,明尾祭从明天起就正式登场了。

为了明尾祭前的最后冲刺,这天有许多学生直到太阳下山仍留在学校里全心准备。

我也带头留下来准备,不过学校宣布非住校生的女学生必须尽早回家,我只好提早离开。

柚方在楼梯口挥手目送我。她住在校内的学生宿舍,所以似乎仍打算留在教室里。

我也从远处挥手回应她,大喊著:

「小~柚,你不觉得看到御茶水车站的站名会口渴吗?」

「你需要挑现在问这种问题吗?」

出了校门后,我就老老实实回家去了吗?当然不是。

我今天也按惯例走向老师家。

途中看到许多人一个挨著一个走在路上,他们戴著安全帽、举著大旗。这些人是抗议《新安保条约》(注8)通过的学生们。

我不了解政治,不过那群人怀抱我难以想像的热情发表主张、参与活动,偶而也掺杂些内容危险的窃窃私语。我胆颤心惊,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有人死掉。

我无法想像模仿这些人在校内活跃的爱克斯,将再度掀起什么样过度激烈的行动。如果是这样,沙穗因为某些原因而遇到这种遭遇,感觉也就合理了。

我摇头甩掉自己的这种想法。老师说得没错,凡事都爱胡乱推理是我的坏习惯。

「老~师!我今天也来了。你有没有因为营养失调,变得像鱼乾一样乾扁啊?」

一到老师家,我猛力打开书房门,就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个人不是久堂老师。

「哎呀,你还是一样很有精神呢。」

对方以有些沙哑、类似呢喃的声音说道。

乱糟糟的头发加上圆框眼镜,身上穿著露出胸膛的蓝色和服。

「枯岛先生,你来啦!」

正好被他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

我连忙摸摸头发和裙子,端正站好。

这位外表看来温和、充满出世隐居氛围的男子,名叫枯岛宗达,在神田神保町经营「谷雨堂」旧书店,是一名事业有成的老板。

他与久堂老师从大学时代就认识,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

他这个人沉著稳重,诚如外表所见,对我说话也很温柔。我真不明白枯岛先生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与老师维持长久的友谊。

「枯岛先生和老师不同,总是老成持重,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会觉得心灵平静,感觉犹如把双脚泡进河川上游清澄的浅滩里歇息。」

「哼。这个男人跟大山椒鱼一样捉摸不定,哪里老成持重了?」

「啊,老师,原来你在家。」

我这才发现老师坐在平常工作的椅子上看书。

「擅自闯入别人家里是这种态度吗?」

「比起这个,大山椒鱼是什么形容啊?枯岛先生长得一点也不像大山椒鱼啊。」

我这样反驳老师的比喻,不过枯岛先生本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学长的意思大概是说我漂泊不定、安静度日吧。」

他居然还认同了。

「嘿,你看,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这家伙平常在想什么,他的生活圈也充满谜团,就像是旧书街的大山椒鱼。」

「那么,他应该把书店名称改成『半裂大明神』吧?」

半裂是大山椒鱼的别称。有一种说法是它裂成两半也不会死,因此称为半裂,不过关于这一点众说纷纭。

这种神秘生物也伴随著许多传说,自古以来一直流传著在冈山县龙头渊这个地方,栖息著称为半裂大明神的巨型大山椒鱼,身长甚至可达十公尺。

「我应该没说错吧?」

「嗯。说得好,小雀。」

「嘿嘿。这些都是从枯岛先生那儿现学现卖的。」

枯岛先生自父亲手上继承谷雨堂之前,曾经矢志成为民俗学家。当时他经常前往日本各地进行田野调查,当然也十分熟悉民间传说、土著信仰和妖怪。

我会对妖怪异常了解,事实上也是受到枯岛先生的影响。

「对了,枯岛先生今天为什么来访?」

「我送学长委托的资料书籍过来。」

看来老师从刚才在阅读的就是那本资料书。

「啊,真的耶,我不曾在这间屋子里见过那本书。」

「小雀真厉害,你对这屋子里的所有藏书一清二楚。」

「嘿嘿!」

我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看书,因此的确大致上已经记住这里有哪些书了。

「不过也不能说是全都记得。」

「我之前就说过了,真希望你快点到我家店里来帮忙。」

说完,枯岛先生执起我的手对我微笑。

「你说到你家──」

我满脸通红连忙抽回手。

「不……不不不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以这样就嫁到你家呢!」

不行不行、不可以!──我猛力摇头。

「我还没有见过成排的鬼火,而且白无垢(注9)跟我一定不搭,再说我也没有准备嫁妆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物品……更重要的是!我、我有老师……不对不对不对!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没事!那只是被狐狸附身的女孩子乱讲话!」

「呃……小雀,我并没有要你嫁给我……」

「只是乱说的、乱说、莫名其妙的话!是假的、梦话、虚构的!是荒诞无稽的奇谈怪论!是不需要听进耳里的胡说八道!」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够了!别乱甩辫子!」

听到久堂老师这么说,我才回过神来。老师正以难以形容的冰冷眼神看著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啊,对了!我过来这里也是有东西要拿给老师。」

我强行转移话题,打开书包,从里头拿出手册。

「你恢复得真迅速。」

枯岛先生再度称赞我。

「来,老师,这是明尾祭的导览手册。枯岛先生也请收下,我原本打算待会儿要送到你店里去,正好你人就在这里。」

我毕恭毕敬地把导览手册交给他们两人。

「谢谢。就是明天了呢。」

「大家都十分有干劲喔。」

就在我和枯岛先生闲聊时,老师以异常飞快的速度翻阅导览手册。

无论内容是什么,只要拿到书本形式的东西,这个人总是这个样子。

「顺便介绍一下值得一看的东西,就是这个名闻遐迩的纪念塔。看,就在这一页。」

「小雀的学校每年都在学生的主导下制作大型纪念塔呢。」

「是的。做好的纪念塔预定在明尾祭第一天的正午时分竖立在操场上,按照惯例会在明尾祭的最后点火烧掉。」

所有人会围绕著那个火焰,互相慰劳彼此的辛苦。熊熊燃烧的火焰把校舍和学生的脸染成橘色的这幅景象十分梦幻。

「这么说来,我听说去年出过意外?」

对方冷不防地这么问,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的,发生过意外。

去年的明尾祭到了第二天,纪念塔就被强风吹倒,还有人因而受伤。

不过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不清楚详细情况。

纪念塔介绍页的最后这样写著:

『为了避免同样的意外再度发生,今年我们格外小心谨慎,并且经过不断测试,最后成功打造出重量轻巧但更加稳固的作品。顺带一提,今年的纪念塔预定在明尾祭当天才会将事先做好的零件组合完成,以完整的状态搬运到操场上的预定位置。希望各位来宾务必亲临现场一探究竟。纪念塔制作组组长:濑野敦哉』

「校方有一段时期考虑要废除纪念塔,但是有人主张制作纪念塔是历史悠久的传统,不能就此取消,因此最后决定今年仍要继续制作。」

「设计的样式直到揭幕当天之前都没有公开,是吗?」

「是的,完全保密到家,只有制作组的学生和部分老师知道而已。」

据传他们今年打造的纪念塔比去年的更壮观。

去年的纪念塔也有七、八公尺高。有人说,从第一届明尾祭开办以来,纪念塔一年比一年更高大,这也许并非只是谣传。

「所以,枯岛先生明天能来吗?」

「这个嘛,我明天必须整理库存才行。」

「这样啊……真可惜。」

经营旧书店似乎也不轻松。

「不好意思,第二天我会尽量想办法出席。」

「最近刚好很忙吗?」

「嗯,有点。我接连这几天一直工作到半夜。为了避免睡著,所以我听著广播节目苦撑

。」

不过他一点也看不出想睡觉的样子。我和枯岛先生聊天时总有这种感觉,这个人有些地方就像神仙一样令人感觉不可思议,好像光吃桃子也能够活上几百年。

「我也会听广播节目,不过总是不自觉就睡著了。像前天也是在「S盘时间」开始前很快就……」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了。」

「怎么说?」

「因为那天的节目播出时发生了少见的意外。」

「发生意外?」

「似乎是有喜爱节目的疯狂听众闯入播音室,引起一阵骚动。那个人到底是从哪里闯进去的呢?」

「云雀。」

我和枯岛先生正愉快聊天时,看完导览手册的老师一脸不悦地插嘴。

「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指著导览手册的最后一页给我看。

「怎么那么突然?」

我靠过去确认内容,上头写著:

『封面插画:二年A班 花本云雀』

「啊!你发现了吗?老师果然厉害!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是的,今年的导览手册采用的就是我本人的画作!」

我信心十足地把导览手册的封面秀给他们两人看。

「效果很棒吧!」

可是,不管我怎么等待,都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

「……哇。」

过了一会儿,枯岛先生的口中才轻轻发出这道声音。

「别开玩笑了!这幅画难以理解到极点又影响观者的心情!这不就是快要腐烂的豆腐,四周爬满了恶心扭动的泥土色的手吗!」

「没礼貌!这是学校校舍四周围绕著新绿的林木啦!」

「这是校舍?我还以为是哪个异世界的景象。再说有哪个傻瓜会把天空画成铭黄色、大地画成紫色?就算突然遮住三岁小孩的眼睛,叫他画出汤岛圣堂(注10),都会画得比这个好。」

「唔!……有必要说成这样吗?老师你这个笨蛋!」

老师无心的评语听得我哭丧脸,一脚踹向老师的小腿。

「痛!你……也踢轻一点啊……」

他弓起身子倒在地上变成ㄟ字形。看到老师这么痛苦的样子,我稍微释怀了。

「他们找上美术社的人绘制封面,我们全体社员都画了,但最后是我的画获选。」

「选你的画的人说了什么?」

「我记得对方说……这种出人意表的作品反而有趣,从受制于常识的角度终究看不到这种风景之类的。」

「够了……我已经充分了解连选择的标准都有问题。云雀,接下来为了平息其他未能获选社员的怨念,你最好把自己当尼姑,戒慎恐惧地活下去。」

「漫长的赎罪之旅才刚开始。」

这两位成年人在这种时候总是莫名地意气相投。

「既然导览手册上的插画是这副德性,明尾祭当天展示的画作一定是更不得了的作品吧?」

老师说。

「嗯嗯,毕竟小雀的色彩品味从以前就很独特……不晓得为什么在这幅画里,彷佛能够感受到世间的无常。」

枯岛先生说。

「你们两个都好过分!不过,我的画的确多半在上了颜色之后,就会变得可怜兮兮又令人同情。社团规定要交的画我虽然已经带回家画了,但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完成。今天晚上大概要熬夜了吧……」

「哼,你的想法要多点弹性,别死脑筋。你为什么要故意把每个角落都抹满重重的颜色?比方说,说鬼故事时如果说得钜细靡遗,你还会感到害怕吗?有一种想法反而是不要全部说完、留下想像空间会更好。」

我静静闭上眼睛,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老师的这番话,试图找出老师在话里隐藏的提示。

「没错。像这样搅动脑浆思考很重要。如何?有任何灵光乍现了吗?」

「……嗯?」

「啊,看样子是没救了。你露出脑袋一片空白时的表情。」

「先别说这些了,老师!你把导览手册仔细阅读到最后一页的意思是明天会来吧?」

「吵死了。不知道。」

「怎么这样……」

说完,老师露出对我不感兴趣的表情,再次转向书桌,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交给枯岛先生。

「我还需要你帮我找资料,需要的东西都写在这里了。」

「学长你真会随便使唤人。对了,店里进了泉镜花的初版书,我下次也一并带过来吧?」

「就算你必须以性命交换也要带过来。」

「别要我搏命啊。」

趁著他们两人开始斗嘴,我去煮咖啡。我知道他们两个一开始这类话题就会聊个没完。

我站在厨房里很快地准备好咖啡豆。枯岛先生喜欢酸味较不明显的咖啡,因此要另外准备与老师不同的咖啡豆。研磨咖啡豆的方式、注入热水的速度等都必须配合他们的喜好稍做调整。

「所以啊,那个时候学长想也不想就把送上来的东西放进嘴里──」

「没有实际试过味道的话,怎么收集资料?」

过了一会儿,我端著摆有咖啡杯的托盘回到书房里,不出所料,他们还在聊。

「咖啡好了。」

我将两个杯子分别递给他们。

「嗯。」老师动作僵硬地接过咖啡。看到他的反应,我忍不住得意地微笑。这个表情表示我送上咖啡的时机刚刚好,不对,应该说是最棒的时机。

「你们在聊什么?似乎聊得很起劲。」

「聊大学时代的事,我和学长一起去岩手县深山里一处农村时的事情。那里有一个每十二年才会举办一次的梦幻祭典。」

「宗达突然说想要去看看那个活动并收集资料。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在黎明之前就匆匆离开宿舍。那趟旅行真的十分克难。」

「学长你自己还不是觉得也许可以用在小说里,所以也很起劲吗?当时的体验后来不也实际写成了作品?」

东边如果有诡异的灵媒,就要前去一探真伪;西边如果有不可思议的传说,就要前去调查它的由来。

这两位当时似乎老是在做这样子的事情。

「让我们留宿的房子主人,招待我们许多在地料理,不过老实说其中有些食物不是我们这种城市土包子能够接受的。」

「……也就是说?」

「小雀,你喜欢昆虫吗?」

「啊,够了,我不想知道细节。」

「学长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大口吃下去,结果后果不堪设想……」

「吃坏肚子了吗?」

「如果是那样倒还好。」

枯岛先生不晓得为什么含糊其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愿意想像。

「总之,那块土地是不可思议的地方,那座村庄的居民与妖怪『共生』,因而产生强烈的信仰,甚至影响了人们的行动。」

我不清楚详情,不过已经充分了解他们当时的遭遇十分可怕。

「影响人们的行动……意思是不再拥有自我了吗?」

「差不多。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我变得模糊,但这与幽灵或灵魂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很难定义。你知道有一种说法叫做『中邪』吧?意思是自己不像自己、做出错误的行为。如果这种行为过了头,难道我们不会怀疑这个人是遭到『其他东西』控制吗?」

中邪。

这里所谓的「邪」是什么呢?

鬼吗?蛇吗?

不晓得为什么我由这个词想起倒在地上的沙穗。

她摔落楼顶上四溅的鲜血、脱落的室内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些事,只觉得似乎有什么关联。

她在那种时间前往楼顶的原因。

在明尾祭之前的这段时期。

身为资优生的她悄悄前往那儿的理由。

中邪──

好几颗串珠四散在各处,然而只要能够把它们组合在一块儿,应该就能够看见当天的真相。而我却还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是这么觉得。

「喂,你又在想楼顶那件事了吗?别插手管闲事,那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可是……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哼,真拿你没办法。」

原本一直在抱怨的老师,突然不再说话,定睛凝视著我。

「怎么了?」

「你这个冒失的门外汉侦探别再推理了,快去拿抹布过来,而且要弄湿。」

「抹布吗?」

「看,咖啡打翻在茶几上了。」

「咖啡打翻……那是老师你弄的吧。」

「我哪知道,打翻是昨天晚上的事,我不记得了。」

「你根本就还记得。啊啊,果然!咖啡乾掉黏在桌面上了!可恶,你早点说的话,我昨天就可以清理乾净。」

「所以我才叫你拿湿抹布过来啊。」

「气死我了。」

我叹气后,再度前往厨房。原本快要成形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

明尾祭当天,校园内从一早开

始就显得兵荒马乱。

一般来宾将从八点五十分起入场,因此各班级、社团都在自己的摊位上进行最后确认。

我们班差不多全班都已经换上妖怪服装了。

看向那边是妖怪,看向这边也是妖怪。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也早早换上服装,坐在教室角落,等待明尾祭开幕。

我的头顶装著猫耳朵,腰上装著两条尾巴,同学还拿墨水在我的左右脸颊各画上三根胡须。

「小雀,你真适合猫妖的造型。」

「谢、谢谢。」

换好衣服来到我身边的柚方称赞我。我好难为情。

「小柚也很适合这身造型,好美。」

「谢谢。换装很辛苦就是了。」

柚方说完,嘻嘻哈哈地笑著。

她扮的妖怪是倩兮女(注11)看样子她已经入戏了。

「我不笑的话,就不知道我是哪一种妖怪了。嘿嘿。」

柚方这样笑也很可爱。真是不甘心。

「对了,小桃不在耶。」

我刚才环视教室时就没有看到她。

「她不久之前走出教室了,还拖著一头垂及地面的超长头发。」

我悄悄看向时钟,距离开幕还有好一段时间。

「我也去外面逛一下。」

我倏地离座起身,走出教室。她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蹑手蹑脚地靠近,你还真像猫啊。」

桃花闷闷不乐低著头,站在通往楼顶的门前。

「你在想沙穗吗?」

她披著长度非比寻常的假发、站在昏暗楼梯上的那副模样十分诡异。真不愧是毛倡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楼梯上坐下。

「你自己看。」

门上贴著「禁止进入」的标示。老师们大概是因为沙穗的事情封锁了楼顶。

那儿仍留著沙穗的血迹吗?

「她最近经常肿著双眼。」

桃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概是自己说的这句话起了头,她又继续往下说:

「似乎是有什么烦恼所以几乎没有睡觉。现在想想,我认为恐怕不只是遭到霸凌的缘故。」

「沙穗还有其他烦恼吗……?」

「我问你,云雀,你说过你有个朋友是作家,对吗?」

冷不防被她这么一问,我不免慌张了起来。

「有、有是有,不过……我不知道该说老师他是作家……还是喜欢咖啡的怪人……」

「作家写作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她没理会我的惊慌失措,继续说:

「沙穗有一次曾经说过作家很了不起。她说,自己想要把想法化为文字时,想法就会像雾一样散去。她还说,不管在学校课业上多么努力,还是无法顺利写出自己的想法。」

桃花说到这里沉默不语,所以我只能整理自己的尾巴毛。

此时,背后传来几名男学生说话的声音。

「喂!别挤啦!」

「你那边有拿好吧?」

「别弄掉了!」

只见男孩子们正搬著木材和纸箱走在四楼的走廊上。

「这么大的东西为什么要选在四楼制作?规划的人根本没算到今天还得把这些东西搬下一楼吧?」

「有什么办法,为了避免被其他学生看到,只有这里有空间了啊!」

他们似乎在争执。我好奇地和桃花一起走下楼梯。

「气死人了!戏剧化的登场没办法实现,人手又不够,还要被踩、被踢。」

看似首领的男子频频抱怨。

戏剧化的登场?

「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没事。我们挡住去路,真是抱歉。虽然不能大声张扬,不过这些是纪念塔的零件,我们得尽快赶在一般来宾进入校园之前搬到外面去。好了,大家动作快!」

听起来他们似乎是纪念塔制作小组。

当天才会将事先做好的零件组合完成──我想起导览手册里这么写著。

那群人已经彼此聊著天,各自抱著物品走下楼梯去了。从搬运过程的辛苦不难看出今年的纪念塔有多庞大、多讲究。

「对方行动了!混蛋!」

正当我们跟著制作小组走下楼梯,要回到位在二楼的教室时,就听到有人突然这么说。声音来自一楼。

听到突如其来的怒骂声,我们好奇是怎么回事,小跑步奔下楼梯一看,就见到楼梯口附近聚集了一小群人。

「对方果然打算整我们吗!」

说这句话的是站在人群中央的五十岚学长。

「出了什么事?」

桃花施展天生神力拨开人群进入中央,询问五十岚学长。

「爱克斯出现了。」他说完,以下颚直指视线前方。

鞋柜前面有一面全校最大的公布栏,现在上面垂挂著一块大布。

布上以红色字迹写著:

『我将代表全体学生,以铁锤摧毁空有形式的明尾祭。各位今天就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

字迹写得很潦草,因此内容有些难以辨识,不过我还是想办法看懂了。

「什么时候冒出这东西……」

「视线才离开一会儿,对方就动手了!」

「什么叫代表全体学生!根本没有人拜托他吧!」

面对这项声明,在场的男孩子们各个骂声不断。

「喂!在这边吵闹也无济于事!已经到了明尾祭的开幕时间,各位快点回教室去吧!」

十郎学长现身现场,开始快速驱散人潮,然后立刻强行拆下公布栏上的挂布,撕成两半后揉成一团。

「挂出这种东西,这桀骜不驯的家伙摆明了要宣战吧!」

「十郎。」

「嗯,内容既然提到钟楼底下,我等风纪委员一定会彻底封锁该处,不让他靠近!」

学长们热烈交换著意见,离开现场。

爱克斯,那个也许伤害了沙穗的人,这次也打算扰乱明尾祭。

想著想著,我愈来愈恼火。我带著满腔怒火走上楼梯。

此时,宣布八点五十分已到的钟声响起。

明尾祭,开始了。

这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景象。

从天花板垂下的无数火焰,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古战场的战火,代表我们是出现在战场上的可怜怨灵。

我们将原本安和乐利的校庆活动比喻成战场。

扮成妖怪的同学们在教室里四处游走。

包括脸上和手脚画著无数只眼睛的百百目鬼。

毫无意义威胁正要离开的客人的呜汪(注12)。

柚方也像发病似地定期发笑,演出绝佳的倩兮女。这个角色最难的地方就是没有什么好笑的时候也非笑不可,相当辛苦。

不过,还是比从明尾祭开幕时就持续垂挂在天花板上、扮演天井下(注13)的男同学好多了。

没弄清楚状况就闯进来的客人,多半是一脸上当的表情左顾右盼。他们走进来的原意是小歇一下,没想到一进来却看见一片异界风景,因此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换个角度来说,这也代表妖怪爵士咖啡馆颇为成功。

但是,我不清楚在这样的教室里小声播放爵士乐究竟有多少意义。

「欢迎光临!这边请!」

「呀啊!是猫妖!」

我领著刚进来的两位主妇到座位上,并递上菜单。

她们两位看著菜单时,都发出「哎呀」、「欸」的声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行灯油咖啡(猫妖奋勇向前冲)

.酒吞童子红茶(无酒精)

.魍魉挖出来的长崎蛋糕(魍魉表示:没有坏掉)

.穷奇羊羹(穷奇表示:用心切成小块)(注14)

主要的菜单写成这样,也不难理解她们会有这种反应。

「名称很奇怪,不过我可以保证味道没有问题。」

事实上怪的只是名称,食物的味道倒是很普通。

咖啡用的也只是即溶咖啡而已。虽然终于开放进口的即溶咖啡(注15)十分昂贵,但我们不可能在教室里替每位客人准备咖啡豆。多亏有我父亲的帮忙,我们才能够以较便宜的价格采购到即溶咖啡。

正在忙碌时,又有新的客人进来。

其实我原本以为会闲到发慌,没想到妖怪爵士咖啡馆出人意表地大受欢迎。

「不愧是家里开咖啡馆的,有花本同学帮忙接待客人就用不著担心了!」

班上同学这样称赞我,但负责接待客人的我,心情却一点也好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爱克斯的危险声明吧?

不对,我自己知道答案。

在医院病床上尚未恢复意识的沙穗遭遇到的事情,在我的心头上留下了阴影。

「中午会更加忙碌,你趁现在先去休息吧。」

「好的。」

我觉得自己必须转换心情,于是接受对方的好意,离开教室。

在洗手间里,我顺便再次审视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

这打扮也不算差嘛,大概。

老师看到后会说什么呢?会不会称赞一番?

不对。

他应该会说:

「啊哈哈!这是猫?我还以为是想要变成人类却失败的狸猫!」

我叹了一口气来到走廊上。时钟显示已经超过十点,校园里人山人海,其中有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陌生脸孔,多半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吧。

在人群当中,我注意到一位少女从对面走来。她的年纪看来大约是国中生,远远看见她穿著花朵图案的裙子和白色毛衣,模样十分可爱。

但是她的脸上留下看来很痛的伤痕,从左脸颊到耳朵,伤痕面积算不上是小。说起来我会注意到她,就是因为那道伤痕。

与她擦肩而过之后,我心情复杂地望著半空中,犹豫著该不该回头看她。

休息时间还没结束,不过我觉得打扮成猫妖四处走动有点丢脸,所以决定先回教室一趟。

我原本打算先换下衣服再四处逛逛。不过这么一来同学们大概会抱怨无法帮妖怪爵士咖啡馆宣传,所以还是作罢。

可是穿著这身装扮在校园里走动,八成只会成为其他开鬼屋的班级的宣传吧。

回到教室前面一看,人潮变得比刚才更多了。

除了其他班级的学生之外,也有校外人士。若要说这群人的共通之处,就是全都是女性。

「那个人是谁?」

「看啊!魑魅魍魉都跟著他!」

我只听见许多女性兴奋的交谈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拨开人群进入教室一看,只见一名男士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坐在靠窗的桌前,扮演天井下的男同学在他旁边频频解释。

「所、所以说,名称虽然写这样,不过味道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有意见的不是名称,哪管你们是『油赤子每夜舔的咖啡』还是『挤件的奶得到的牛奶』(注16)都好。我问的是,这家咖啡馆能否端出连味道也模仿了的赝品咖啡。把负责煮咖啡的人给我找来。」

男人冷冷这样说道。他的说话速度没有特别快,声音也没有特别大声,却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半个人敢插嘴。教室里所有人都站得远远看著男人,彷佛在看危险的未爆弹。

看来他还强迫装扮成天井下的男同学降落到地面上。不难想像他一定是说:「待在比客人还高的位置看著客人,这成何体统?」真过分,天井下没有挂在天花板上的话,就只是个上半身赤裸的血红色坏人了。

我忍不住颓丧抱头。

那个毫不留情的男人终于注意到我,愉快地扬起嘴角:

「哎呀,你明明在啊这只臭猫妖。喂,我久堂莲真为了你大驾光临啰。」

什么为了我大驾光临啊,老师。

「快点煮咖啡来。」

「我不要。」

「放开我──!喵──!」

后来我像只猫一样,被老师拎著领子带出教室去。不对,我现在是猫妖。不过话虽如此!全班同学都在看啊!

呜呜!我难为情到脸上都快要冒出鬼火了!

我自豪的辫子发型也因为太丢脸,像蜗牛一样蜷缩在一起。

「别吵,我都特地为你来了,你却不让我喝咖啡,真是没规矩的猫。你就带我参观校园当作赔罪吧。」

「你那样引人注意之后,我要怎么煮咖啡!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要来,我也会有心理准备等著……你昨天不是说了不来吗?」

「我没有说不来,我只是说明天的事情还不知道。」

从老师手里逃开的我,大步走在走廊上,不理会在身后抱怨的老师。

「今天早上没时间喝咖啡,所以我现在非常想要喝咖啡,这样该怎么办?踩你的尾巴喔。」

自私鬼!

「好啦,我会带你参观校园,请跟好!」

「话说回来,那个爱克斯什么的出现了吗?趁著我在这里的时候,如果有些小麻烦来娱乐我就好了。」

这个人又讲这种幼稚的话了。

「爱克斯还没有现身,不过已经发出类似预告的东西,写著:『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云云。钟楼指的是位在北校舍和体育馆之间的木造老建筑,直到战前都当作校舍使用,不过在空袭中被烧掉一大半,现在只剩下钟楼的部分还在。」

「信号炮吗?哼,真老套。」

「老师,你该不会只凭这句话就察觉到什么了!」

「十之八九是爆裂物吧。」

「意思是……炸弹?」

在人潮聚集的地方使用那种东西的话──

「可是既然有这种机会,我更希望他采取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

「例如在校园广播里不断以尖锐的声音朗读《脑髓地狱》(注17)──」

「够了。」

我实在不希望有人在愉快的校庆活动上朗读那本前所未有的奇书、诡异的侦探小说。顺便补充一点,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第一次读了那本书,结果当晚作了无法对人形容、犹如万花筒般的恶梦,最后哭著跑进父亲的房间里。

「哎呀。」从刚刚开始,在走廊上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女性们纷纷溢出叹息声,并且回头看向老师。可是我很想对她们说:「各位别被骗了!」这个人的确拥有电影或电视明星般的长相,内在却像浓缩十倍的江户川乱步《帕诺拉马岛绮谭》(注18)一样复杂难解。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情,一边往前走,不小心撞到站在走廊上的人。

「对不起!」

「没事,不要紧。我也在发呆……」

那名中年男子温和的脸上流露出几许落寞的笑容,向我鞠躬。我看到他脖子上挂著相机。

「您在拍摄明尾祭吗?」

「是的。为了我住院的女儿。她原本一直很期待今天的到来,所以我想至少也要拍些照片给她看。」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心想:「不会吧。」

「……请问,您该不会是……沙穗的……?」

「咦?你是沙穗的朋友吗?」

这位男子就是沙穗的父亲。这么说来,态度谨慎保守等的地方的确感觉很相似。

听说沙穗的母亲现在正在医院陪著昏迷的女儿。

「我打算等她醒来后给她看看照片。那个孩子确实受到部分同学的伤害,不过她也说过自己有交情很好的朋友,社团活动也很开心。所以我们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沙穗的父亲说完,轻轻点头致意后离开。

我好一会儿无法举步向前迈进。

「老师。那天早上天空很漂亮呢,然而现场却有好多血。沙穗在被人发现之前,是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那个楼顶上、那片天空底下,望著自己的鲜血?」

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在我身后默默凑近看著我的脸。

「老师,我还是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犯人。」

「即使我继续反对,你也不会听,也不会停止推理。」

「其实我昨晚再次仔细思考之后,想起一件事情。我在楼顶上发现沙穗时,流出的血液大部分都已经凝固了,这表示血流出来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只注意到现场很奇怪,却忽略了这一点。」

我把头往后仰,看向身后的老师。

「可是多亏老师昨天出手相助,让我注意到这点。」

久堂老师桌上留下的咖啡渍。

经过一天已经乾涸的那个咖啡渍。

「假如沙穗像个资优生乖乖等到校门开放后才进入校内的话,如果流血是在那个时间之后才发生的话,照理说血液不会凝固成那种状态。也就是说,她是在校门开放之前,趁著半夜偷偷溜进校内。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而老师你是想要提醒我注意这个盲点,对吧?」

听到我的话,老师就像侦探小说里真正的犯人一样,嘴唇弯成月牙状,心满意足地笑著。

「如果是这样,你接下来要如何推论呢?说说看,云雀。」

我的后脑杓感受著老师的心跳。老师正在把玩我的猫耳朵。

呜呜,我被恶魔牵著鼻子走了。

「那一夜,沙穗被找了出去,被叫到学校楼顶上,找她出去的人是爱克斯。沙穗也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知爱克斯过度激进、失控的计画。」

我的胸口也加速狂跳。

老师继续问我:

「那么,谁是爱克斯?」

爱克斯,能够从各项学校政策──风纪委员的密集巡逻、全面上锁、可称得上是夸张的取缔方式──中找到漏洞犯案的人。

「这位学生必须有资格得到一般学生无法获得的资讯。」

今天早上的声明中写到『代表全体学生』,我想这部分没有虚假。爱克斯这号人物就是即使采取强硬手段,也要主张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照理说不会在声明中造假贬低自己。

可以肯定的是,他反而会乐于强调自己是站在学生这边的人。

「不过只有这样,你还是无法锁定对象。」

还不够──老师把玩著我的头发,像是在强调这一点。

「快想起来,那天我已经给了你一个关键性的提示啊。这个世界有时要斜著看。」

──真实身分不明的社会运动者爱克斯。

──沙穗留下的血字「X」。

世界要斜著看──

下一秒我已经奔出去了。

「老师,等我一下,我待会儿一定会带你参观校园!」

没错,有的。

有个人符合所有条件。

爱克斯就是那个人。

体育馆后侧尽管属于校园内的一部分,却鲜少有人往来。一站到那儿就会因为晒不到太阳的关系,感觉空气凉爽许多。体育馆内清楚传来吹奏乐社演奏著《年轻的力量》的旋律。

「你拿著那种东西要去哪里?」

我尽量调整好呼吸之后,才对著那个背影开口。

对方一瞬间缩了下肩膀,接著回头看向我。

「哎呀……这不是花本学妹吗?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犬饲十郎将原本拿在手里的黑色包包藏在身后说道。

「说得没错,欢乐的校庆活动正热烈之时,我们却在这种地方相遇,真是奇怪,对吧?学长不用守著钟楼吗?」

「现在应该有学弟在帮忙看守吧……」

「钟楼底下没有半个人喔。」

我一离开校舍,马上跑向钟楼,确定那儿没有半个人看守之后,接著跑向负责维安工作的风纪委员们集合的场所。

我在那儿遇见一位直到刚才都还守在钟楼底下的一年级学弟,他这么告诉我:

「十郎学长代替我守著。他说:『钟楼我来守,你去休息吧。』……」

如果是十郎学长,就有可能刻意制造防守漏洞。

「如果是担任风纪委员长的学长你,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爱克斯之前能够钻维安的漏洞犯案了。」

说完,我往前踏出一步,学长也跟著往后退一步,扭曲脸庞露出笑容。

「我为了找到学长你,四处乱跑了一阵子,不过幸好还来得及。」

「犯案?你在说什么……」

「学长,你就是爱克斯吧。」

此时传来如雷掌声,吹奏乐社的表演似乎结束了。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只因为我是风纪委员长,就说我是爱克斯吗?你这个侦探还真是乱来啊。」

「不只是这样。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选择『爱克斯』这个名称呢?回顾爱克斯过去的行动和发表过的声明,我可以确定这个人强烈希望主张自己的主义。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不表明自己的本名了。」

在某个地方一定潜藏著与本人有关的要素。

我蹲下,用手指在地上写下「X」。

「要说简单也实在太简单,就跟小朋友玩游戏差不多。」

然后我移动到那个X的斜角位置上。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X』就变成『十』了。十郎学长。」

只要斜著看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沙穗在楼顶写下的「X」不是「爱克斯」也不是「罚」的意思,而是「十」。她在某个时候偶然发现爱克斯的真正身分就是十郎学长,为此感到心痛。

十郎学长恐怕是在那一晚,趁著三更半夜潜入学校,打算为今天做准备。沙穗想要说服学长罢手,所以跟著来到学校,但学长却不予理会,甚至为了封口,让她变成那副模样。

他或许不是故意,可能只是争论到最后不小心出手伤了她。我希望事实是如此。

「这也太牵强了吧!再说名字里有『十』的还有其他学生……五十岚不是也有……」

「不只是这样。学长一开始提到爱克斯的时候,称X为『他』,好像你早就知道爱克斯是男的。」

「那是……我不认为女生会做出那种事情,所以没多想就那样说了而已……」

「另外就是今天早上发现犯案声明时,你不自然地连忙撕破写著声明的布条并丢弃。学长当时再次读过内容之后也注意到了吧,注意到你自己的写字习惯?」

我有看过一次十郎学长的字迹。

「是的,就是你以风纪委员身分四处张贴的海报。」

──那个太过得意忘形的「各」字。

「前几天看到你以风纪委员身分写海报时,我就觉得有点意思,事后还和你妹妹聊过。她说,哥哥写的『各』很容易和『名』这个字混淆。听说那是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将声明文字写在那么大一块布上,你一定是躲在校内某处完成的吧?但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所以你写得很仓促,也因此不小心暴露了平常写字的习惯。」

──「各」位今天就在钟楼底下聆听肃清的信号炮声响起吧。

如果被妹妹看到,或许会注意到那个共通之处,所以他才会匆匆忙忙撕破布条丢掉。

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能够确定。可是当我发现隐藏在名字里的提示时,所有线索都连成一条线了。

「你一时间来不及改变字迹就佯装成爱克斯,对吧?」

「这……!」

十郎学长原本还想要辩驳,但最后终于坦承:

「啊啊……没错,你说得对!我就是爱克斯!」

然后他从藏在身后的包包里取出二十公分见方的金属四方盒。盒子表面因为头上的阳光照射而散发出银色光芒。

「看清楚……这是土制炸弹。我读完全学联的前辈给我的书之后,花了半个月时间制作完成!我从父亲的工作室偷了许多火药,制作出最强的炸弹!我有心要做的时候还是能够办到……我会搞出一番大场面,得到前辈们的认同!」

「果然是炸弹……!」

我想他所称的全学联的前辈们应该也没有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一看到他被逼急的眼神,我还是决定别多话。那个眼神显示出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引爆炸弹。

「学长,请你别再继续伤害其他人了!我相信沙穗也是不希望学长你做这种事,才会在那一晚前往楼顶!」

虽然没什么自信,不过我打算用热诚的说词说服他。如果没能够在这里阻止学长的话,只怕会造成其他人伤亡。

「请不要枉费沙穗的心意!」

于是,我的这番话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等等……你在说什么?沙穗……?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十郎学长一瞬间双眼圆睁,不解地偏著头。

「咦?」

「我纯粹是想要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改变这所学校的存在方式,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沙穗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我就是爱克斯!」

「怎么会……?」

「那一晚我在新宿的爵士咖啡馆与前辈讨论资本论,才没有去什么学校楼顶!」

怎么会──?

难道──我推理错误?

我弄错人了?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我面前的十郎学长就是爱克斯是不争的事实,当下还有炸弹危机等著解决。

「总、总总总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进校庆活动!」

「我岂能被逮!我才不想和警察周旋!也不想吃臭掉的饭!」

看样子我迫不得已的一番话刺激了学长,他一手拿著炸弹朝我冲过来。那副模样宛如奔向敌军打算玉石俱焚的士兵。

啊……这可不行──

我双腿发软、流出大量讨厌的汗水,甚至感觉自己生命垂危。

就在这个时候。

「总算掌握到证据,你这个穷凶恶极的家伙!」

从我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朝我冲过来的学长也吓了一跳煞住脚步,差点摔向前。

「你、你是谁!」

「我是刑警。」

我一回头就看到将外套挂在肩膀上的久堂老师站在那儿。

「我们一直都在监视你。」

说完,他从胸口掏出很像警察手册的黑色记事本让学长看一眼。

刑警?老师,你什么时候转行了?

「你觉悟吧,等一下就会有五十多位便衣警察包围这里了。」

老师的说话语气很粗鲁,跟平常不一样,而且他的嘴里还叼著牙签。

这个人,真的是久堂老师吗?

「五十位!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要赌一赌吗?」

于是,从校舍正面传来一大群人说:「等等!」、「在这里!」的喊叫声和脚步声。那个脚步声的数量听起来的确似乎有五十人。

「怎、怎么会……」

听到那些声音,学长抱著炸弹当场瘫坐在地上。

我不是犯人,却不自觉也跟著战战兢兢。

「老师……那些真的是警察吗?」

「哼,这种小人物哪有可能动员五十名警察。」

「那么,那些脚步声究竟是……」

这时候现身的是──

「找到了!吃霸王餐的家伙!

「别想逃!」

「让你见识一下明尾高中的气魄!」

明尾高中的学生们。

学生们笔直朝著老师奔过来。五十岚学长也在其中。

「老师……你做了什么?」

「我为了救你,不得已只好跑去吃炒面、章鱼烧和车轮饼,如此而已。」

牙签之谜终于解开了。

面对数十位学生,老师非但没有逃走,还说:

「辛苦各位了。我们顺利以现行犯逮捕造成校园骚动的爱克斯。有劳各位同学了。」

接著他把吓瘫的十郎学长拖到学生们的面前。

「咦?风纪委员长就是爱克斯?」

「犬饲是爱克斯!」

「怎么会……十郎就是爱克斯吗!」

五十岚学长也面露由衷感到惊讶的表情。

「呃、好!我们带他去学生会办公室!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他绑起来?虽然他已经像吃剩的豆芽菜一样软趴趴了。」

「说得也是!找个东西把他绑起来比较有模有样!」

就在这时候。十郎学长抱在怀里的炸弹突然开始喷出烟雾,并快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这、这这这这!这烟是怎么回事!」

「喂,这家伙拿著的东西……该、该不会是炸弹吧!」

「今天早上在鞋柜前看到的『肃清的信号炮声』指的就是这个吗?喂,大家快逃啊快逃!」

「痛痛痛痛!谁踢我的屁股!」

「别说了,快点趴下!」

「别踢我的屁股啊!」

所有人都因为大量冒出的烟雾而四处逃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自觉抓著老师的手臂。

「哇啊!谁、谁来把这个东西停下来!」

十郎学长抱著自己制作的炸弹慌慌张张地原地踏步。从他的反应看来,他本人也没料到那玩意儿会冒烟。

最后炸弹就像大纸袋一样炸开,发出尖锐的爆裂低响之后,十郎学长当场往后一仰倒下。

「呜哇!十郎!」

每个人的嘴里都喊著他的名字。可怜的十郎学长,在明尾祭的天空下化为微尘──就在大家这么以为时,他却毫发无伤。反观在面前的炸弹却变成射向天际的华丽烟火。

「烟、烟火?」

烟火打上距离地面三公尺高的地方,从银色变成金黄色,才这么一想,这回却开始闪耀著红色光芒。每个人都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望著色彩多变的烟火秀。

「呵呵,这个发展还真有意思。」

身旁的久堂老师扬起嘴角微笑。

「为……为什么?我的确是照著书上所写的内容制作……为什么我的炸弹会……」

十郎学长的脑浆已经跟不上眼前的发展了。他跌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呃,老师……这到底是……」

「云雀,看到那个烟火的颜色,你还没发现吗?」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

「颜色……?」

「进入校门之后,第一眼就会看到的东西。」

「进入校门……?」

听他这么一说,我试著回想每天早上上学时不自觉看到的景物。穿过校门之后,进入校舍之前,眼前会看到的东西。随风飘扬──啪答啪答地随风飞扬──

「啊!旗子!校旗!」

对了,银色、金黄色、红色,就是校旗上三色叶子的颜色!

在场不只是十郎学长,所有人都在这个冷不防发射的烟火面前动弹不得。此刻如果有人路过的话,或许会以为大家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烟火。

这时,老师向烟火走近了一、两步,高声说:

「好了,各位!觉得他的表演如何?假装成炸弹外型的优美烟火,宛如慌乱校庆里的一朵花。他瞒著朋友偷偷准备了这么美好的东西,你们说是不是一位有才华的好男人啊!」

「表、表演?」

「这个烟火是十郎做的……?那么,这家伙是爱克斯也是骗人的吗?」

「是的。我是受他委托假扮刑警。如何?各位玩得还尽兴吧?」

「原来是这样啊……」

「喂,十郎!如果是这样就说清楚啊!你自己一个人安排这么好玩的事情,太狡猾了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没想到众人居然都相信了老师的胡说八道。

「嘿,你有一群很棒的朋友呢。」

久堂老师转头看向十郎学长,以温和的声音这么说道。从我这里看不见,不过老师肯定摆出了骇人的表情,并用那副表情叮嘱十郎学长说:「我特地替你打了圆场,你可别不识相多嘴啊。」而且是非常强烈地叮嘱。

再也没有什么比老师柔声说话时更可怕了。

最后每个人纷纷开口搭话,并且过去扶起十郎学长。十郎学长直到最后都像是不会说话的稻草人一样任人摆布。不过只要大家相信老师说的话,情况应该就不会恶化吧。

就这样,后来只剩下我和老师仍留在原地。

我只是傻愣愣地张著嘴看著事情发展下去。

「呃……老师?」

「你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像是古坟时代地层里挖出来的那个东西?」

「你说谁是土偶啊!」

「土偶是绳文时代啦呆瓜。」

他告诉我古坟时代应该是埴轮(注19),不过谁在乎呢。

「好了,这件事情圆满结束,而且我也饱了。」

「老师……没想到我的推理错得很离谱……」

是的,完全猜错。彻彻底底地猜错了。

「我还以为十郎学长就是伤害沙穗的犯人!」

「别灰心,名侦探。」

「我利用老师给我的提示找出了爱克斯的真实身分,却没想到他和沙穗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几时说过要帮你解决雨村沙穗那件事了?我给你的提示就是用来揭穿爱克斯的真面目,是你自己误会、突然就跑掉了。」

「你、你早就知情却说那些话误导我,对吧!太过分了!老师你太过分了!」

「啊哈哈!」

「气死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看到我往错误的方向跑去,他一定乐在其中吧,一定笑得很开怀吧。

只是为了自己一时的快乐!

「正因为你的反应有趣我才会看不腻呀。」

老师动作僵硬地将他原本拿在手里的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愉快地笑著。

「老师大笨蛋。」

可恶,只要看到他的脸,我就没办法继续生气。

老师真的太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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