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西多摩郡日出町平井五一五五号,玲奈用汽车卫星导航的定位功能找到目的地。

玲奈握着公司名下汽车中尚未开过的丰田Crown Athlete方向盘,从中央高速公路不停往西,下到一般道路后经秋川大道北上。

虽然还在东京都内,但离开二十三区往西走,映入眼中的是一整片仅有山林与农田的荒凉地区。行驶在深夜中,眼前景色全沉进漆黑的幽冥。

路灯稀稀疏疏,车头灯能照亮的范围仅限于路面与护栏,唯有散布各处的反光标记反射出孤独的光线。

除了引擎声以外,唯有无声的寂静笼罩大地。坐在副驾驶座的琴叶始终不发一语,玲奈也保持沉默。

不安或紧张会使感官益发敏锐,试图安抚这股情绪反倒危险。

车子驶进田间小径,在树木之间蛇行。导航系统告知离目的地尚余三百公尺,玲奈瞥着萤幕边开车。两百公尺、一百公尺,逐渐靠近。她在一段距离外停下Crown Athlete。

路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这是玲奈的第一印象。但对照导航画面的地图,隐约看得出前头一栋方型建筑的轮廓。她关掉车头灯,剪影变得更清晰。四周没有人影。

玲奈熄掉引擎,对琴叶耳语:「留在这里等我,车门锁好。」

车内灯照亮琴叶。她一脸不安,带着僵硬的微笑说:「玲奈姐,你要小心。」

走到车外,寒气随即包围全身。四处传来不眠不休的虫鸣,玲奈步向那栋建筑。

偏离马路便是整片丛生杂草,难以行进,踏不稳脚步。玲奈没准备手电筒,携带光源等于向潜伏的敌人发出通知,让眼睛慢慢习惯黑暗是最佳方法。

玲奈走近那栋矮小的水泥平房。房子老旧,到处是裂痕。入口装的铝框拉门还很新,没看到窗户。以农家仓库来说空间算大,若当林业器材仓库则略嫌狭小。

玲奈绕房子周围一圈,确认后方状况。正面的门是唯一出入口,无论哪一面墙上都没有窗户。

她再次回到铝框拉门前,试着打开。没上锁,门发出吱呀声响往侧边滑开。

屋内盘踞着益发浓稠的黑暗。玲奈观察半晌,回应她的唯有无声的寂静。如果有人,应该早发现她闯入。

玲奈蹑手蹑脚进门,扶着墙往前走。整面墙都是裸露的水泥。不久就走到角落,脚下是未铺地板的泥土地,似乎没放任何东西。

她又走了一会,摸索到下一个角落,感觉室内面积与房屋外观几乎相同。内部没隔间,一片空荡荡。

此时,指尖碰触到硬物。墙上挂着锁链,垂挂在下的秤锤也是铁制,形状特殊。

不安涌上玲奈心头。她又摸索一阵,明白那不是秤锤。挂在锁链上的物体肯定是手铐。

忽然间,一个角落的下方亮起小小光芒。

她低头望去,见光点缓缓移动。有人蹲在那里。

浮现在黑暗中的是一名高龄女子。矢吹洋子点起打火机,拿近叼在口中的香烟。

洋子带着水光的眼眸注视着玲奈,玲奈愣愣望着她。

随着洋子吞云吐雾,烟味弥漫。香烟前端的妖异光芒变得更亮。她深深吸一口烟,再度吐出。

「玲奈小姐,真抱歉。」洋子低喃。

玲奈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在困惑,一道刺眼白光从敞着没关的门口照进来,是氙灯手电筒。人影模糊不清,光朝她照过来。视神经无法适应强光,花花绿绿的残影在逸散的光线周围飞舞。

玲奈一惊。对方手中有人质。像货物般遭对方挟在腋下的琴叶脸上泛起大片瘀青,哭得双眼通红,却几乎没听到她出声。由于胶带封住嘴,她只发出微弱呻吟。

原想冲过去,玲奈却裹足不前。一把刀抵在琴叶的喉头。那是用来切肉的片肉刀。

「琴叶!」玲奈忍不住大喊,向看不清的人影怒喝:「你做什么!这件事与她无关,快放开她!」

人影抛下琴叶。由于双手反绑在背后,琴叶重重趴倒。她的衣服已被割开,呈现半裸模样,肌肤处处渗出鲜血。

对方拿掉手电筒的镜片,放在琴叶附近。散射开的灯泡光芒如蜡烛照亮屋内。

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不是冈尾芯也,玲奈没见过这个人。他穿深灰长大衣,戴着手套。尽管衣服穿了好几层,仍看得出他的体型壮硕结实。从那张长脸推测,年纪将近四十。发线后退的额头隆起,眼角上挑。

他用力踹着倒在脚边的琴叶腹部。琴叶缩起身子,剧烈咳嗽。

一阵愤怒涌上心头,玲奈听到自己像在尖叫:「住手!」

然而,男人铁了心继续踢踹琴叶,不时踩她的头。

双方隔着数公尺的距离,但男人没放开片肉刀,就算玲奈想跑过去,刀子挥下的速度也比她快,根本束手无策。

视野因泪水模糊晃动,玲奈颤声恳求:「拜托,求求你住手。」

听她这么说,男人指向墙边,沉着下令:「去扣上手铐。」

现下不是犹豫的时候,玲奈擦干泪,望向墙壁。上头挂着两副连着锁链的手铐,用来固定在墙面的零件崭新,像钉上去不久。玲奈先铐上右腕。手铐设计成没钥匙就无法打开,口径比她的手腕略小。紧紧压迫的痛楚导致指尖发麻,五指开始变色。无论如何拉扯,零件都没从墙面脱落的迹象。

「左腕没办法自行铐住吗?医生,麻烦你。」男人高声问。

蹲在角落的洋子缓缓站起,叼着香烟走近。

来到靠墙站立的玲奈面前,洋子凑近,香烟的烟雾喷到她脸上。

洋子抓着玲奈的左腕牢牢铐上,边吩咐:「霜田,拉上铝门。」

听到她的呼唤,男人似乎有些厌恶,将铝门粗鲁关上并锁起。

洋子在玲奈全身上下摸索,从口袋抢走手机。慢慢后退,洋子嘴里嘀咕:「即使删掉我寄的信,如果遭人用专门软体复原就没意义,得连同手机一起处理掉。」

霜田站在琴叶身边,注视着玲奈问:「你猜得到我的身分吗?」

玲奈极力克制颤抖。「姓霜田的话,你是霜田辰哉?就是足立区小混混经营的矢岛侦探社那边的笨蛋吧。我早想看看你长什么鬼样。」

「真是气焰嚣张的小鬼。」霜田毫无畏惧之色。「既然你属于反侦探课,最好记清楚,我最自豪的就是考到多种执照与资格,包括曳引机执照。」

原来当时驾驶大型拖车的是霜田。在阿比留不能派出自家侦探的前提下,他是最适合雇来跟踪及突袭玲奈的人选。

但是,玲奈推测不出他与洋子的关系,于是挑衅地问:「你跟那个女医生有一腿?」

霜田无视她的问题,在琴叶身边蹲下。「看看这双大腿,真想舔一舔。」

片肉刀重重挥下,刺穿琴叶的大腿。琴叶拱起身体,呻吟声拔高。

「别这样!拜托,求你不要伤害琴叶。」玲奈哭着哀求。

刀子一拔出来,血花飞溅。琴叶胀红的脸上不停流下泪水。霜田残忍地伸出脚,用力踩住琴叶痛得挣扎的大腿,鲜红血泊在泥土地流淌。

琴叶!玲奈紧咬下唇,无能为力的悲哀几乎胀破胸口。

霜田抬头凝视玲奈。「以为冈尾在这里吗?看清楚,现在被链住的不是日银总裁的孙女,而是你。」

玲奈心头一惊,伴随着油然而生的虚无感,事实的碎片浮现眼前。

「其实冈尾死了吧?」玲奈问洋子。

洋子叹口气,仿佛在说玲奈醒悟得太晚,接着用脚跟踩熄丢到地上的烟。你还是个孩子啊,洋子低语。「你实在太没知识。光凭一根毛发的DNA鉴定,县警本部哪可能接受?感应器侦测到有人掉进焚化炉后,职员紧急停止运作。虽然降温需要一些时间,但冈尾的造骨细胞仍残留足以鉴定的量。那份报告没有任何矛盾,冈尾毫无疑问早已死亡。」

「你说接获警视厅的请求,顺道去搜查总部,这些都是……」

「我不记得做过那种事,嫌犯的车里也没搜到什么毛巾。」洋子的口吻像在闲聊。「大学附设医院的薪水比你想像中低,即使兼任县警的委外医生,收入仍少得可怜。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受到阿比留的关照,按照他的指示写下病例或死亡诊断书就能拿到报酬。」

「可是,你明明今天早上才从名古屋过来。」

霜田发出猥琐笑声。「纱崎,你只是个小鬼,又是女人,果然成不了气候。负责在隔天早上打电话到须磨调查公司,确认你是否死在本牧码头,就是这位女医生的职责。如果你还活着,我们立刻进行下一个计划。」

玲奈一阵颤抖,说不出话。她望向倒在霜田脚边的琴叶鲜血淋漓的身影。

泪水夺眶而出。琴叶是对的,这是确认偏误,她自以为的臆测与事实有出入。阿比留与冈尾的死无关,将咲良的所在地告诉冈尾的侦探也不是阿比留。那起事件发生在距令遥远的过去,她却迟迟无法忘怀。由于将回忆当成纪念,当成心灵的依靠,才会判断失误,给阿比留可趁之机。

洋子与阿比留相识,并非罕见的巧合,而

是阿比留与全国各领域权威有交情的证据。

泪水停不下来,玲奈恳求霜田:「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请放过琴叶。」

「我说什么都照做?到这种时候,我没有任何要求。无知的你们主动踏进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碍事的死路,乖乖等着被收拾掉吧。片肉刀这玩意真锋利,不如再试用一下。」霜田毫不在乎地应道。

琴叶啼哭着扭动身子。霜田以刀锋贴在她裸露的白皙肌肤上,平行滑过。每当刀锋稍一用力,琴叶便浑身一颤。

一阵哀痛深深刺人心中,玲奈怒吼:「我来代替琴叶!不要对她动手,拜托!」

霜田抬头注视玲奈。「刚刚打破车窗的时候,你知道这小丫头做了什么吗?她竟然嚣张地用这个对付我。」

霜田拿出电击枪,对准琴叶衣服的裂口一按。

「住手!」玲奈大喊。

蓝白火花四溅,琴叶的身体再度拱起,痛苦的呻吟尖锐回响。

愤怒与悔恨交错,玲奈的泪水停不下来。尽管受限于手铐,她仍冲动地想扑上前。「我叫你住手!你这个人渣、变态、垃圾!」

霜田起身,慢慢走过来。近距离一看,玲奈发现霜田的体格相当壮硕,威吓感十足。霜田沉默瞪着玲奈半晌,握紧拳头打中玲奈的脸颊。

这是重得在耳里留下回音的一拳。迟来的疼痛在脸上蔓延,另一边脸颊也挨一记。霜田连揍好几拳,之前尝过的血味在玲奈口中扩散。

片肉刀挥下,衬衫一路从领口被割开到胸前,玲奈恐惧得发不出声。霜田将电击枪抵在她的心窝,肌肤感受到金属的冰冷。下一刻,一阵麻痹贯穿全身,肌肉瞬间松弛。玲奈挂在墙上的身体顿时瘫软。

霜田慢慢离开玲奈面前,换洋子走过来。洋子拿着小型针筒,往玲奈胳臂一扎。

只见霜田再度走近伤痕累累的琴叶。连这可恨的景象,玲奈都因泪眼蒙胧而看不清。

「琴叶……」玲奈细声呢喃。

即使胳臂感到轻微刺痛,玲奈仍维持一段时间的知觉。宛如在豪雨的日子里,望着窗玻璃外摇曳的景色,这就是玲奈所能辨识的一切。

她听到男人的话声。「那个叫阿比留的侦探在场吗?」

倏然回神,玲奈茫然望着眼前的男人。

是巡警。男人的年纪相当大,眼角下垂,身材微胖,一脸慈眉善目。他坐在椅子上,面对办公桌。

玲奈则坐在巡警旁的折叠椅上。日光灯照亮狭窄的房间,不对,这里像是派出所。宽敞的入口并未装上门,门外一片黑压压。虫鸣声势浩大,冷风吹进来。她似乎仍在深山中。

玲奈检查自己的装扮。服装没变,衬衫胸前遭割裂,但并未敞开。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尽力拢起裂口。

她将视线移向别处,颈部一阵剧痛,但这下就知道头还能动。派出所里只有他们,没其他人。

「琴叶呢……?」玲奈哑声问。

巡警注视着玲奈,有些不知所措。他略带烦恼地告知:「救护车刚刚不是载走她了吗?另一辆救护车很快会抵达,在那之前我要先向你询问详情。」

听他这么说,玲奈完全搞不清状况,默默回望。

见状,巡警缩回放在笔记型电脑上的手。「还是之后再问比较好?」

「不用。」玲奈低语。

「那我能继续吗?」巡警确认道。

玲奈望向黑暗的外头。「这是哪里?」

「派出所。」

「哪里的派出所?」

「西多摩郡日出町。」巡警叹气。「伤脑筋,你刚刚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接下来,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是的。」

「我在附近巡逻时听到尖叫声,赶过去就看到一对可疑男女逃跑。我叫救护车将峰森琴叶送医,而你随我到派出所。这是你的要求。」

哪怕是记忆的碎片也好,能不能忆起一些?玲奈完全想不起来。洋子强行注射后,她连在朦胧中失去意识的实感都没有,仿佛瞬间移动到其他地点。

这种效果近似全身麻醉。中枢神经系统机能受到药物抑制,并不会慢慢失去意识,而是会感觉直接跳到清醒的瞬间。玲奈以前住院治疗的时候经历过,绝不会察觉自己曾不省人事,或再度昏睡。

现在是什么情况?记忆发生混乱吗?不管怎样,玲奈都觉得刚从麻醉中清醒,但巡警提到阿比留的名字。

「阿比留怎么了?」玲奈小声问。

巡警脱下帽子不停抓头,望向笔记型电脑萤幕上显示的笔录。「我按照你的叙述,在姓名栏输入你的名字。你叫纱崎玲奈,对吗?」

「对……」

「你告诉我,一个叫阿比留的侦探诱骗你到深山。那个叫阿比留的干过很多坏事。」

「没错。」玲奈茫然回应。

「关于那个阿比留干的坏事,你能提供证据吗?比方文件、录音、电脑档案之类的,什么都可以。」

证据……意识混乱中,玲奈问:「一定要有吗?」

「没有就不能立案。请仔细回想,有没有能当证据的东西?」巡警语气沉着。

持续迷茫思考着,玲奈得到一个结论。啊,原来是这样。

玲奈尝试活动指尖,仍有些麻木,但勉强算有反应。她慢慢抬起双手,伸向笔记型电脑。

「不用勉强,我来打字就好。」巡警笑道。

玲奈的双手碰到电脑。

下一瞬间,玲奈抓起电脑,用尽全力一挥,狠狠砸向巡警的脸。

巡警跌下椅子,随即想站起。玲奈阖起笔记型电脑,直立着拿在手中。巡警抽出腰际的警棍挥舞,她以电脑当盾牌,连胳臂都感受到冲击。巡警将警棍往后拉,朝更低的位置挥出第二击。玲奈的盾牌立刻滑向下方防御。看准巡查高举警棍挥出第三击的空档,玲奈抓着电脑痛殴巡警下巴。巡警喷着鼻血跳向侧边,扫倒花瓶。

花瓶砸得四分五裂。玲奈选出一片适合当利刃的碎片,刺向巡警的膝盖。巡警哀号着翻滚在地。

「跟神奈川和琦玉不一样,都内的派出所没有电脑,笔录也是用纸本。」玲奈气喘吁吁地嘟哝。

这里无疑是假派出所。玲奈低头俯视巡警,看出他穿的制服在细节上与真制服有出入,腰际的枪套里空无一物,大概是舞台剧用的出租服装。桌上放着电话,她拉了拉电话线,发现并未插上插孔。

假巡警在地上痛苦挣扎,看来已无法站起。玲奈翻找他的制服口袋,只有一台附闪光灯功能的即可拍相机。

这种小聪明伎俩准备得真周到,玲奈想着。记录用的工具为犯罪者必备,但若是数位相机,遭警方逮捕时,拍摄内容会当场曝光。基于同样的理由,犯罪者不喜欢带智慧型手机。只要不洗底片就看不到照片的即可拍相机,可说是不肖业者的必备品。这个假巡警是霜田的同伙吧。

「琴叶在哪里?」玲奈向倒地的假巡警发问。

「吵死了,贱女人。」满头大汗的假巡警恨恨咒骂。

玲奈往刺进假巡警膝盖的碎片一踩,碎片深陷在他体内。假巡警发出惨叫,双手在半空中乱抓。

玲奈慢慢加重力道。等待假巡警回应的期间,玲奈检测起自己的认知能力。麻醉消退后的清醒状况,与她在医院经历过的程度似乎相同。当时治疗过程中只短短昏睡几分钟。现在也一样,从遭注射到此刻,应该没经过太长的时间。

「她在外面!从这里往西直走,就是你们刚刚待的小屋。」难耐剧痛,假巡警尖声道。

「霜田与矢吹洋子也在那里吗?」

「医生开自己的车离开,霜田说要把奴隶带回家玩弄。」

奴隶指的是琴叶吗?玲奈任凭怒气主宰情绪,狠狠踹向假巡警侧面。

她捡起在地上滚动的警棍。那是伸缩式的,看得出是防身用的市售产品。或许从即可拍相机的底片能得到物证。玲奈拿起这两样东西,跑向外头。

一冲进黑暗,玲奈感到一阵熟悉。没错,这里是与那栋水泥平房周遭相连的杂木林。回望假派出所,她发现只是座普通仓库。

方位可透过观察树林推断。叶片长得较大的一侧是南方,青苔较多的一侧是北方。

正要往西前进,玲奈留意到与假派出所相邻的铁皮库房。除了警棍以外,她还需要其他能当武器的用具。光靠她的力量,与强壮的霜田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但是,库房里没有像样的用具,只塞满棱角尖锐的铝罐、瓶装清洁剂,及放在箱中的钉子等杂物。

话虽如此,既然只有这些材料,想出能够活用到极致的方法就行。玲奈马上找出一罐主要成分为精炼矿物油的切削油,氯系与酸性的瓶装清洁剂看起来也能派上用场。

别说一分钟,现在一秒都不能浪费。玲奈迅速动手,将半瓶氯系清洁剂倒进酸性清洁剂的瓶子,产生氯气。闻到冒出的异味,她一阵恶心。剩下半瓶倒进切削油罐,罐中也涌起恶臭。氯系清洁剂与切削油中的硫型极压剂成分发生反应,产生硫化氢。

玲奈捡起地上的宝特瓶,倒

进小钉子塞满三分之一,接着压平挤出空气。拿着宝特瓶凑近酸性清洁剂瓶口,她放松握力,让瓶身形状恢复一半。然后对准切削油罐口,任宝特瓶完全恢复形状。这下,宝特瓶吸进几乎相同比例的两种气体。转紧瓶盖,将宝特瓶夹在腋下,玲奈离开库房。

玲奈边跑边思考。到这种时候,阿比留突然在意起她是否握有对他不利的证据。动用假派出所的小花招,便是为了问出答案。看来对阿比留来说,决定胜负的日子就在眼前。

前方的树林之间隐约可见一幢屋子,辨识得出是那栋水泥平房,距离比想像中近。这里似乎是面对屋后的方向。

忽然间,她听到汽车引擎声。箱形车缓缓驶过田间小径,是一辆日产君爵。车子在房子前停下。没关车头灯,一道人影走出驾驶座。背对着灯光,那人的轮廓清楚浮现,肯定是霜田。

霜田走进屋中,很快抱着人质出来。琴叶依然是遍体鳞伤的半裸模样,出血状况严重,全身染成一片红。四肢松弛,胳臂和腿都无力下垂。

霜田开车过来,是为了带走琴叶。愤怒在玲奈心中爆发,她将宝特瓶往自己与霜田的中间点扔去。

当宝特瓶滚落地面,玲奈怒喝:「霜田!」

霜田回过头,瞪视着她,微秃的额头青筋暴起。尽管距离遥远,唯独这一幕玲奈看得清清楚楚。

霜田将琴叶扔进草丛中,抽出片肉刀,转身冲过来。

玲奈留在原地没动,举起相机对准霜田。待他接近宝特瓶落下的地点,玲奈立即按下快门。

蓝白闪光照亮四周。闪光灯放出的紫外线,跟氯气与硫化氢的混合气体发生反应。伴随几乎要炸破鼓膜的巨响,宝特瓶猛然爆裂。钉子四处飞散,霜田惨叫着停下脚步。从他的下腹到大腿刺进无数钉子,鲜血淋漓。他痛得脸皱成一团,往前栽倒,片肉刀滑落,摔到地面。

玲奈朝霜田冲过去,挥动警棍狠狠殴打他的脑袋。霜田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玲奈毫不留情,痛殴他的头颅侧面。她使尽全身力气,不断左右来回打击。见霜田的头无力低垂,玲奈宛如打桩般垂直挥下警棍。霜田头顶破裂,红色液体如喷雾飞溅。即使如此,她仍未停手。

单方面的殴打持续许久,仿佛没有尽头。指尖麻木得失去知觉,警棍脱手而出。直到两手空空,玲奈终于回过神,气喘吁吁地后退,拉开距离。

霜田躺在血泊中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仍微微抬起右手。玲奈立即捡起片肉刀,往霜田右手背插下去。霜田发出凄厉的惨叫。这下就能确定他还没死,也无法起身。玲奈叹一口气,将片肉刀远远抛开,转身背对霜田,走向琴叶。

玲奈的脚步虚浮,浑身的黏腻源于飞溅沾染的血,疲惫感汹涌而至。她的身体愈来愈沉重,不禁在琴叶旁边跪下。

失去驾驶的君爵仍亮着车头灯,并未照到这个方向,但稍稍冲淡黑暗。琴叶仰躺着,脸庞在黑暗中蒙胧浮现。她十分衰弱,血气尽褪,苍白不已。不仅瘀肿色泽愈来愈深,一边眼皮还肿起。眼白何止是充血,根本染成血红。

琴叶遍布全身的割伤渗出鲜血,刀刺中的大腿尤其严重。

玲奈忍住想哭的情绪,撕开裙摆做出几条绷带。鲜红液体喷溅,是动脉出血。她拿布压住伤口,以不会过紧的力道绑起。

琴叶的身体好冷,心跳极度微弱,或许没救了。想到这里,玲奈心痛欲裂。

不久,琴叶轻喃着:「玲奈姐……」

「不用说话。」玲奈没停下止血的手。怀着狠狠折磨着内心的哀恸,玲奈低声道歉:「对不起,琴叶。全是我的错。」

琴叶不愿保持沉默,无力呢喃:「不是的。」

记得她们曾有同样的对话。明明是数日之前,感觉却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现下与当时的立场相反,这次换成玲奈请求琴叶原谅。

琴叶茫然望向夜空,「星星真美。」

哀伤尖锐地刺进胸口,玲奈只能点头赞同。「是啊。」

「有颗橘色的星星。」

「应该是牧夫座的大角星吧。」

「真的吗?你没看也知道?」

「因为琴叶望着偏东方的天空。」

「玲奈姐的脑袋真的很好,跟我差太多。」泪珠在琴叶的眼眶凝结。「我是不是做不来这一行?」

「没这回事,你才是对的。」

「那么,」一行泪滑落琴叶脸颊,「往后我想继续当玲奈姐的助手,在反侦探课工作。」

悲痛压垮心灵,玲奈忍不住哭泣。

按理,玲奈该制止琴叶,警告她这样很危险。但是,玲奈想实现琴叶的愿望,于是点点头。

「我在第一线派不上用场,但我会努力处理文件……」

琴叶虚弱地微笑,似乎还有话想说。玲奈默默注视琴叶。

不久,琴叶悄声耳语:「玲奈姐,你不是孤单一人。」

玲奈涌起一股怜悯之情,内心充满疼惜。虽然想紧紧抱住琴叶,但她的身躯禁不起挪动。玲奈的脸颊轻轻凑近,琴叶的肌肤冰冷,无情的别离等在前头,多么希望能坚决抗拒接受这样的命运。

然而,琴叶的呼吸断断续续,不久失去声息,玲奈骇然起身。不知何时,琴叶阖上眼。

「不行!」玲奈拼命呼唤。「快醒醒啊,琴叶!」

她伸手贴住琴叶的胸口。摸索不到心跳,呼吸已停止。

模糊的车头灯光,受到涌入视野的泪水漫射,不停晕开。玲奈大哭着,双手交叠按在琴叶胸口,臂肘打直,重压到胸口深深陷下,再放松力道。她不断重复进行心肺复苏术。

玲奈眼看自己的泪水不停落向琴叶沉睡的面容。神啊,不仅是咲良,祢连琴叶都要带走吗?我再也不想变成孤伶伶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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