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作为临时讲师的这个名叫格伦·勒达斯的男子,总而言之就是毫无干劲。
接替前任讲师全盘接手二年二班所有必修课程的格伦,在黑魔法、白魔法、炼金术、召唤术,然后还有神话学、魔导史学、命理学、自然理学、卢恩语学、占星术学、魔法素材学、魔导战术论以及魔道具制造术……总之就是在所有学科的教学上都是随随便便地应付一下。虽然理由不得而知,不过倒有种他是卯足了劲故意在马虎应对的感觉。
总之,全校上下所有人本应全都拥有的对于魔法的热情、对于神秘事物的探究心,在格伦身上就像是完全没有似的。
由此格伦和学生、和其他的讲师之间产生了强烈的隔阂和冲突。特别是他接手执教的班级的学生领袖——希丝缇娜每天都要斥责他一番。不过格伦却也没有改善那种态度的意思。别说是改善了,倒不如说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糟糕。
刚开始格伦姑且还会就教科书上的内容进行一些说明、在黑板上写写一些要点,做些还算是上课的样子,但没过多久好像就厌倦了起来。然后渐渐地变成了直接将教科书上的内容原封不动地抄写到黑板上面。再后来他终于连这也嫌麻烦,干脆将教科书上的那几页给撕下来直接贴在黑板上完事。
而最终,格伦就连这种事情好像也厌烦了。就在事情发展到他开始用钉子直接将教科书钉在黑板上的这一阶段的时候,希丝缇娜的怒火终于是达到了顶点。
那是格伦作为讲师上任一周后那天的第五节、也就是最后一节课上发生的事情。
「请你适可而止(*1)一点!」
希丝缇娜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唔?所以说我这不按照你要求在随便对付一下(*2)嘛?」
格伦厚脸皮地说着这番话的同时,继续光明正大地进行着把教科书钉到黑板上的动作。他那扛着锤子,嘴里叼着钉子的姿势活脱脱就像是在休息时间里自己动手做木工活的人一样。
「别像小孩子那样说些歪道理!」
希丝缇娜盛气凌人地大步向讲台上的格伦走去。
「哎呀,别发这么大火嘛。要长白头发的哦?」
「你、你以为是谁惹我生气的啊!?」
「看,就因为你会这样生气才会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的吧……真是可怜」
「这不是白发而是银发!别用一副怜悯的表情看着我!啊啊,真是受够了!这种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如果老师你无意改变上课态度的话,我可是也有自己的打算哦!?」
「嚯?什么打算?」
「我可是对这所学院也有着一定影响力的魔法名门菲伊贝鲁家的女儿。只要我向父亲大人进言一句,应该就能够决定你的去留问题吧」
「哎……当真?」
「当然是真的!说实话我并不想使用这种手段!但如果你再不改改给我们上课的态度的话——」
「还请能转告你父亲说我对此很期待!」
只见格伦满脸浮现出绅士般的微笑。
「——什」
对于格伦的这种反应,希丝缇娜只能是张口结舌了。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就不用等一个月就能辞职了!这位白头发的小姐,帮了我大忙真是太感谢你了!」
「你这个人怎么——!」
希丝缇娜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希丝缇娜她现在无法判断这位叫格伦的男人当真是希望辞掉讲师一职还是只是小看自己菲伊贝鲁家的实力。
不过不管是怎样,希丝缇娜已经再也无法饶恕格伦的言行举止了。赌上作为魔法名门菲伊贝鲁家的荣耀,她不会原谅玷污魔法之道和自己家族名声的人。
所以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自身的年轻和不成熟也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只见希丝缇娜脱下左手上戴着的手套,朝着格伦扔了过去。
「好痛!?」
砸过去的这只手套上的扣子部分正好命中了格伦的脸,然后落在地上。
「你敢接受这个吗?」
在归于一片沉寂的教室里,希丝缇娜指着格伦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这么说道。
注视着这副光景的班里同学们渐渐开始骚动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
格伦也皱着眉头,用不符合他一贯作风的认真表情盯着地上的手套。
「我是认真的」
露米雅见状慌忙跑到用严厉目光瞪着格伦的希丝缇娜身边。
「希、希丝缇!不行啊!赶快向格伦老师道歉,然后把手套捡起来!」
不过希丝缇娜却一动没动。她只是用烈火般愤怒的视线死命地盯着格伦。
「……你有什么要求?」
承受这番视线的格伦半睁着眼睛静静地问道。
「我的要求是请你收起那种放纵的态度,给我们认真上课」
「……难道不是叫我写辞呈吗?」
「如果你当真是想辞掉讲师工作的话,那种要求反而是没有意义的」
「哦这样啊,那还真是遗憾。既然你对我提要求了,那我也能随便对你提要求,这点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我很清楚」
听到希丝缇娜这么回答,格伦拉长脸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你是笨蛋吧。还没嫁人的少女说什么傻话哪?你父母要哭的哦?」
「即使如此,我身为魔法名门菲伊贝鲁家的下任当家,无法饶恕你这种玷污魔法的人!」
「哎、耀眼……你太耀眼了啊……不行了……烫得我都要融化了」
格伦厌烦般地摁着脑袋摇晃起来。
班上同学全都紧张地注视着针锋相对的两人。
格伦看着希丝缇娜。而希丝缇娜也随之摆出强硬的姿态,不过她的身体去因紧张而僵硬起来。这也怪不得她。因为根据接下来要举行的魔法礼仪的结果,就算格伦提出何种要求她都必须得接受。
然而,即使如此希丝缇娜还是笔直地面对着格伦。她赌上了自己对魔法的信念以及对于自身血统的自豪。看来希丝缇娜·菲伊贝鲁以这个年龄来说是一位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一流魔法师。
「哎—呀哎呀,会以这种长霉的过时礼节来挑衅的老古董居然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哪……可以哦?」
格伦坏心眼地翘起了嘴角。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手套,将其抛到了空中。
「那我就接受你提出的决斗吧」
接着他用手一挥,想要姿势潇洒地接住在眼前落下的那只手套——然而却失败了。他不得不尴尬地重新捡起手套。
「只不过,要是把你这种毛孩子弄伤了的话到底还是会过意不去呢。这次决斗只能使用【伏特冲击】。除此以外的所有手段全都禁止。可以吧?」
全班都咽着唾沫在听格伦说明规则。
「决斗的接收方有权优先制定规则。就这样吧」
「然后还有。要是我赢了的话……我想想哦?」
格伦用像是要从头顶到脚尖将希丝缇娜整个舔遍般的视线看着她。然后他把脸凑上去,嘴角一翘露出一个粗野的坏笑。
「仔细一看你还真是个上等货哪。很—好,如果我赢了的话,你就成为我的女人吧」
「——!」
一瞬之间。仅仅只有一瞬间,希丝缇娜打了个哆嗦。露米雅也脸色苍白地屏住了呼吸。
希丝缇娜应该也已经做好对方会提这种要求的觉悟了。不过,在亲耳听到这种事后无法再回头的要求后她还是不禁显露出了胆怯。
「我、我知道了。我接受这个要求」
就像是对刚才一瞬间显露出来的胆怯感到羞耻那般,希丝缇娜刚强地挤出这番话语。不过其中还是渗着少许的颤抖。
格伦充分享受了一会儿希丝缇娜那一边用强硬的面具努力掩饰内心的后悔和恐惧、一边拼命地瞪着自己的样子后,突然间捧腹大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开玩笑!别摆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嘛!」
「……!」
「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所以我的要求是禁止对我说教。这下你放心了吧?」
在旁边听到这番话的露米雅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居……居然把人家当笨蛋耍!?」
另一方面,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拿来寻了开心的希丝缇娜满面通红地顶撞起格伦。
「好了,快去中庭吧」
对此格伦只是简单敷衍了一句后就走出了教室。
「给、给我等一下!可恶,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然后希丝缇娜盛气凌人地追向格伦的背影。
魔法师之间的决斗。那是自古以来延续至今的一种魔法礼仪。
魔法师实际上是一群精通世界的法则、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伴随咒语所释放出来的火球能轰飞一座山,落下的闪电能劈开大地。要是他们之间毫无节制地相互争斗的话所在的那个国家就会毁灭。
所以魔法师的世界里实行着一条纪律准则,用来解决彼此间的纠纷。
那就是决斗。因为双手中离心脏较近的左手在施展魔法时效率要比右手来得好,所以将戴在左手上的手套扔向他人的行为就代表着向对方提出决斗的申请。如果对方捡起那只手套的话决斗就会成立,不捡的话就不成立。而接受决斗的那一方有决定决斗规则的优先权,并且最终在决斗中获胜的那一方能让对方听从自己提出的任何一个要求。
正如同这种决斗方式所表述的那样,“决斗”对于接受方是相当有利的。除非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实力差距,不然没有人会轻易提出决斗。自古以来的魔法师们就是通过这种形式来极力抑制内部私斗的。
不过,“决斗”这种形式也因阿尔扎诺帝国作为一个近代国家进行了法制整顿而在现今时代变成了一种形式化的魔法礼仪,现在魔法师之间已经几乎不会发生需要用决斗来解决的争执。有那闲工夫的话不如雇个律师在法庭上辩论要来得更有效率和约束力。
但即使如此,在一些坚守古老传统的“纯粹的”魔法师之间仍旧保持着这项传统。
比如说——就如同魔法名门菲伊贝鲁家的千金希丝缇娜那样的人。
场景来到四周围着等间隔种植的针叶树、地上铺满草坪的学园中庭。在那里,格伦和希丝缇娜正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面对面地站着。
「呐、卡修。你觉得谁会赢?」
「从感情上来说我是希望希丝缇娜能赢……不过,对手可是那位阿尔弗涅亚教授强烈推荐的家伙……嗯~……塞西你怎么认为?」
班上的同学、以及那些听说讲师要和学生进行魔法决斗而聚过来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地将二人围住,由此当场就形成了一个临时的斗技场。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攻过来哦?」
格伦打着响指气定神闲地睥睨着希丝缇娜。
而另一边的希丝缇娜则是注视着格伦的举动丝毫不敢松懈地摆起了架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淌下来。
黑魔【伏特冲击】,那是进入这所魔法学院后的学生首先就会学到的初级泛用魔法。是一种向对手射出包含微弱电能的力线、让对手因电击刺激而麻痹得无法动弹、但同时并不具备杀伤能力的护身法术。
只能会正确咏唱咒语的话,就能从指尖向指着的对手笔直地射出发光的力线。正因为这是一种极其普通的法术,所以以【伏特冲击】的互射来决定的胜负就全都集中在是否能比对方更快地咏唱咒语这一点上面。
「哦呀?怎么了?你不进攻吗?」
「……咕!」
基本来说,“后发制人”才是魔法战的定式。因为在现今的魔法体系中,所有的攻性咒语都存在着许多与其相对应的对抗咒语。
不过,这个名叫格伦的男人却在这场只能使用【伏特冲击】、单纯以咒语的咏唱速度来定胜负的决斗中催希丝缇娜先采取行动。
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格伦他恐怕是对于自己咏唱【伏特冲击】的速度拥有绝对的自信。也就是说,就算是希丝缇娜率先用最快的速度咏唱,格伦也有着从结构上将小节和语句精简到更胜她一筹的咒语。
那么,从中就可以推测出,这个名叫格伦的男子应该就是一名特化于魔法战的魔法师了吧。这么考虑的话,为什么像他这种不正经的男人会被招入学院来当讲师也就姑且说得通了。毕竟一无是处的魔法师怎么可能胜任这里的讲师呢?
研究魔法的本事和实践魔法的本事是不一样的。纵观历史可以发现,曾经就有过许多位阶不高但却有着恐怖的魔法战实力的魔法师。
「喂喂,又不会把你给吃了。我会好好配合着的,就随便你怎么来呗」
这样一来,他那种从容的态度也看上去就像是一副身经百战的魔法师的模样。就算是无法原谅对方的言行,但希丝缇娜还是对自己冲动地提出决斗这件事情感到有点后悔了。
(但我不能在此退缩)
希丝缇娜严厉地瞪着在自己眼前摆出绰绰有余的姿态的格伦。
(只要我还是希丝缇娜·菲伊贝鲁,就不能放任这种男人不管。就算会悲惨地舔舐地面,我也要对这家伙提出批判。这就是我作为魔法师的自豪。……上吧!)
做好觉悟的希丝缇娜指向格伦咏唱起了咒语。
「《雷精之紫电啊》——!」
刹那间,从希丝缇娜的指尖释放出的发光力线笔直地朝格伦飞去——
格伦一脸得意地将其接——
「嘎呀啊啊啊啊啊——!?」
顿时“啪叽”一声发出电能爆裂的声音。
格伦身体痉挛着干脆利落地倒伏在地上。
「……额,咦?」
希丝缇娜淌着豆大汗珠地保持着伸出手指的姿势僵在原地。
而众人面前则是因希丝缇娜的那句咒语而惨兮兮地舔舐着地面的格伦。
「这也就是说……?」
「啊、啊啊……是希丝缇娜赢了……对吧……?」
在四周远远观看决斗的人们也对于这个结果议论纷纷起来。
刚才都气势十足地说了那样一番大话,该不会只有这种程度吧?这个男人难道不是实战特化型的魔法师吗?
「难道说……我有违反什么规则吗?」
希丝缇娜求助般地回头看向露米雅,不过露米雅也只是在那里困惑地摇了摇头。
「太……太卑鄙了……」
就在这个时候,总算是从魔法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格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啊,老师」
「我这边还没准备完成呢居然就敢搞偷袭……你这样也算是有自豪感的魔法师吗!?」
「哎?可是,是你说随时都可以的……」
「算了。毕竟这次决斗是三战两胜制呐。第一回合就算送给你了。怎么样,我已经够让步了吧?」
「哈?三战两胜?我们有定下过这个规则吗?」
「那么就开始第二回合!来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吧!」
格伦强行宣布了第二回合的开始。
面对还在那里目瞪口呆的希丝缇娜,这次是格伦率先采取了行动。
「《雷精啊·以紫电之冲击·将——」
「《雷精之紫电啊》——!」
希丝缇娜先于格伦完成了咒语的咏唱。
「唔嘎啊啊啊啊啊!?」
浑身发出“啪叽啪叽”这种夸张声响而触电的格伦再次倒伏在地面上,身体抽搐痉挛起来。简直就是刚才的翻版。
「干、干得不错嘛……」
格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喀喀地打着颤巍,一看就知道是在逞强。
「那个……格伦老师?」
「哼。就算是五战三胜的决斗,好像是有点玩过头了哪。我得反省下」
「刚才你不说是三战两胜……」
就在希丝缇娜对此看傻眼般自言自语道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
格伦突然间大声叫喊起来。
「假的吧!?女王陛下居然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诶!?」
希丝缇娜不禁朝格伦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哼哈哈,你这蠢蛋中计了呀!《雷精啊·以紫电之冲击·将——」
「《雷精之紫电啊》——!」
果然还是希丝缇娜先于格伦完成了咒语的咏唱。
「嘎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格伦啪叽啪叽地触着电在地上到处打滚。
希丝缇娜按着太阳穴说道。
「那个……难不成格伦老师你……」
「给、给我摆好架势!还没有结束啊!?毕竟这是七战四胜的决斗哪!」
「哈啊……」
「《雷精啊·以紫电之冲击·将——」
「《雷精之紫电啊》」
「滋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格伦咏唱起咒语,然后希丝缇娜抢先一步完成咒语的咏唱将他击倒在地。这种单纯的重复作业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即使格伦为了咏唱完那段冗长的咒语而耍了很多花招,但最终还是希丝缇娜的简短咒语咏唱得更为快速。
然后,等到格伦硬说成是四十七战二十四胜的那一战结束之时。
「抱歉,不行了,请原谅我。我已经站不起来了。不如说再继续下去的话,我身上就有什么东西要觉醒了」
「哈啊……」
希丝缇娜低头看着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不停痉挛的格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哎呀—,毕竟只能用【伏特冲击】的胜负对我来说是极度不利超极不公平的呐—!不是这种规则的话我早就已经压倒性地大胜了呀—!」
「老师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呢」
事到如今希丝缇娜也只有傻眼的份了。
「说起来,刚才起你一直都在用三节式咏唱……难不成格伦老师你不会【伏特冲击】的一节式咏唱吗?」
「哼、哼哈哈,你、你说的我我我完~全听不懂!?说到底,那种省略咒
语的一节式咏唱就是邪道啊!是对先人反复研究推敲出来的优美咒语的亵渎!我并不是因为做不到才这么说的哦!」
「看来是不会呢……」
对于格伦那过于悲惨的样子就连希丝缇娜都不禁想哭出来了,但她重振精神让自己回想起一开始的目的。
「总、总之这场决斗是我赢了!所以就请老师按照我的要求从明天开始——」
「哈?你在说啥?」
「哎?」
听到这番意料之外的回答后希丝缇娜顿时浑身僵硬。
「我们有约定过什么吗?我可不记得了呀~?毕竟我可是被某人给电了个半死哟—?」
没错,眼前这个叫格伦的男人差劲到了远超希丝缇娜设想的程度。
对于格伦的这番言论,希丝缇娜再也忍不住地愤怒起来。
「老师……难道你想说你要撕毁魔法师之间说好的约定吗!?你这样也算是个魔法师吗!?」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魔法师呀」
「什……」
格伦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话后,希丝缇娜对此也只有张大嘴大说不出话来了。
「和不是魔法师的人再怎么说魔法师之间的规则也没用呐—,我很困恼耶」
「你到底算什么意思……!?」
希丝缇娜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个名叫格伦的男人了。没想到他作为接受魔法熏陶之人,居然会否认自己是魔法师。这个男人难道就没有身为魔法师的自豪吗!?对于先人的那种阅尽魔法之理、阅尽世界之神秘的崇高智慧,他就一点都没有敬意吗!?
「总之今天就当作是以超级惊险一纸之隔地打成平手的结果放你一马!不过可没有下次了哦!再见啦!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咕哇!」
看来身上还残留着刚才的伤害。只见他好几次跌倒在地,却仍旧维持着飒爽大笑,就这么跑走了。
然后被留下来的就是些扫了大兴的观众们。
「什么啊,那个蠢蛋」
「没想到他居然连【伏特冲击】这种初级魔法的咒语都做不到一节式咏唱呀」
「哼,还真是难看呢……」
「魔法师之间决定好的事情都敢反悔,太差劲了……」
在所有人都在严厉批评着格伦的骂声中,露米雅一脸担心地走到希丝缇娜身旁。
「希丝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可是」
希丝缇娜刚才起就一直表情严峻地看着格伦跑走的方向。
「算是彻底看错他了」
她就像是看到杀父仇人般地哼出这么一声。
别看希丝缇娜这样,她一开始对于格伦这个男人姑且还是抱有一份敬意的。格伦在魔法师的道路上是自己的前辈。的确本人看起来没有作为讲师的干劲,但尽管那样希丝缇娜仍旧认为应该能从同样有志于魔法之路的他身上学到些什么。
不过自己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只有那个男的绝对不可饶恕。居然敢这么侮辱魔法。只要那个男的还在这所学院里,自己和他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格伦老师……」
露米雅在激愤的挚友面前也只能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
离那场让格伦在学院内名声扫地的决斗骚乱结束已经过了三天。不过他对于授课依旧是干劲全无,让他在校内学生间的评价非常糟糕。
不过,格伦本人却好像没有任何愧疚,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过着每一天。
最终,他的课程变成了学生们的自由自习时间。因为原本就都有着强烈的学习欲望,所以大家不想在格伦的课上浪费时间。学生们都各自摊开自己的魔法教科书,各管各地勤奋自学着。
而看着学生们这幅模样的格伦也没有发出任何抱怨。不知不觉这已经变成了格伦和学生间的不成文默契了。
「好—,开始上课了」
这一天,格伦也一如既往地迟到了很久才步入教室。然后就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开始了毫无干劲的授课。
学生们集体叹了一口气,纷纷打开教科书做起了自习的准备。
就算是在这一如既往的光景中,也还是有想从这种没有生气的课堂上学到些什么的精神可嘉的认真学生。
「那、那个……老师。对于您刚才的说明我有个问题……」
上课开始后差不多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有一位身材矮小的女生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她就是在格伦上任的第一天向他提问,最终却被草草应付的那个少女——名叫琳。
「啊—,啥问题?说来听听?」
「那、那个……就是……我不太明白老师您刚才提到的咒语的翻译……」
听到这里的格伦一脸嫌麻烦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放在讲桌上的一堆书里拿起一本。
「这个是卢恩语词典呐」
「……哎?」
「里面有按音阶顺序记录着直到三级为止的卢恩语。顺带一提所谓的音阶顺序就是……」
就当格伦开始解说起卢恩语词典的查询方法时,已经决定不再对格伦抱持任何兴趣的希丝缇娜到底还是忍不住沉默站了起来。
「没用的,琳。就算问这个男人也得不到什么回答的」
「啊,希丝缇」
提问的琳无所适从地被夹在了格伦和希丝缇娜之间。
「那个男的一点都没有理解到魔法的崇高之处。不如说是在小看魔法。从那种人身上根本就学不到什么东西」
「但、但是……」
「没事的,我来教你。让我们一起加油学习好吗?别管那种男的了,让我们一起努力,争取在今后能探究到魔法那伟大的真谛吧?」
就在希丝缇娜为了让慌张的琳安心下来,向她投去微笑的时候。
到底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呢。
「魔法这种东西……就那么伟大崇高么?」
只听得格伦沉着脸独自发出这句牢骚话。
而对此希丝缇娜理所当然地不会当做没听到。
「哼。还以为你想说什么,魔法当然是既伟大又崇高吧?不过对你这种人来说想必是理解不了呢」
希丝缇娜哼笑一声,用辛辣带刺的话语干脆利落地说出自己的结论。
要是平时,懒散无力的格伦肯定会「哼~嗯,是那样么?」这样嘟哝一句后就结束这个话题了。但是——
「哪里伟大,又崇高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没有罢休。
「……哎?」
对于格伦那出乎自己意料的反应,希丝缇娜也为难起来。
「我在问你魔法这玩意儿到底哪里伟大哪里崇高了?」
「那、那个是……」
希丝缇娜因自己没法当即作出回答而焦躁起来。的确,自己会这么认为,也有周围的人群全都不停地在说“魔法很伟大很崇高”这样的话的因素在里面。
「快,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呀」
但理由绝非这一个。希丝缇娜隔了一个呼吸整理好语句后,充满自信地答道。
「魔法可是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理的学问哦」
「……嚯?」
「这个世界的起源、这个世界的构造、支配这个世界的法则。魔法将这些全都解析出来,得出“我们和这个世界是为何存在着的”这个存在已久的疑问的答案,同时还是探寻让人向更高次元迈进的手段。这可以说是向神明靠近的行为。正因为这样,所以才说魔法是伟大且崇高的哦」
希丝缇娜自认为这是一份令人满意的回答。
也正是如此,格伦接下来的话才会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那能派上什么用处?」
「哎?」
「所以我说,将世界的秘密解析出来后那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处?」
「我、我都说了吧!?那是为了能向更高次元迈进的……」
「更高的次元是指啥?神明吗?」
「……那个我也……」
希丝缇娜因无法立即作答的懊悔而浑身颤抖起来。
格伦一脸无聊地向那样的希丝缇娜发起追击。
「说到底,魔法这玩意儿到底给人们带来了什么恩惠?打个比方,医术能治病救人对吧?又比如说,冶金技术给人们带来了钢铁;没有农耕技术的话大片人群就会饿死;而多亏了建筑技术人们才能享受舒适的生活。这个世界上,被标以“学术”一词的东西大多都对人们的生活有着助益,唯独魔法一点用处都没派上。这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格伦的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错。能够使用魔法并受到恩惠的就只有魔法师而已。一般民众既无法使用魔法,也得不到魔法的恩惠。虽说是理所当然,不过这就是魔法没派上用处的最重要理由。魔法并不像冶金技术或者农耕技术那样有着能直接让广大人群得益的性质。
说到底,“应该要将魔法秘藏起来”的这种思想是大多数魔法师的共同认识,魔法的研究成果无法惠及一般人群也正是受制于这种顽固思想阻碍。所以至今为止魔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旧是一种令
人恐惧、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之力,是一种在平时生活中没机会看见也没机会摸着的稀罕货。
没错,事实上魔法的确不能说有直接给人们派上什么用处。虽然这是出自一般人的那种极端势利的视点而说出来的意见,但这确实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魔法……并不是能不能给人派上用处这种低层次的东西。它是追求人和世界的本质的……」
「但既然派不上用处的话那实际上就只是兴趣而已吧。是让人心甘情愿的徒劳,是无法把利益馈赠给他人的自我满足。总而言之魔法只不过就是一种娱乐而已。不是吗?」
希丝缇娜气得是咬牙切齿,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连这种程度的世俗意见都无法反击呢?是因为自己被压倒性地驳倒了吗?
作为名门菲伊贝鲁家的下任当家,明明正被人当面否定着至今为止全部奉献给魔法的人生,自己却拿这个名叫格伦的男子的言论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姑且是以一个无可动摇的事实展开着辩论阵势。
就在希丝缇娜因过于悔恨而双唇颤抖的时候……
「抱歉,我骗你的。魔法可是出色地派着用处呀」
「……哎?」
对于格伦的突然变脸,希丝缇娜是自不必说,就连刚才起一直屏住呼吸观望事态发展的班上学生们也全都瞪大了眼睛。
不过。
「没错,魔法可是派大用场的东西呢……在杀人方面」
对于格伦那冷酷无情地眯起来的黯淡眼神、从那歪起来的嘴里编织而出的冰冷话语,班上的学生们吓得是浑身冰凉。
那副模样……和平时懒散的格伦简直是判若两人。
「实际上,没有其他比魔法更优秀的杀人术了哟?在用剑术杀死一个人的时间里用魔法的话就能杀掉好几十人,而一支魔导士组成的小队就能烧尽一整支由战术统率起来的师团。你看,这个用处很大吧?」
「别开玩笑了!」
希丝缇娜无法当做没有听到。将魔法断定为毫无价值的东西那还好说,但被贬低成邪道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魔法才不是那样的东西!魔法是——」
「你先看看这个国家的现状再说话。虽然被称为是魔导大国,但在其他国家眼里看来会怎样呢?帝国宫廷魔导士团那帮危险分子每年都会得到庞大的国家预算经费那又是为什么?」
「那、那个是——」
「你最为喜欢的那个决斗会有那种规矩是为了什么?你们所学到的泛用初级咒语当中大多数都是攻性系魔法的意义又是什么?」
「——那个是」
「你们最喜欢的“魔法”,在两百年前的『魔导大战』、在四十年前的『奉神战争』中到底都干下了些什么事情?这几年每年在这个帝国那些异端魔法师使用魔法所引发的恶性犯罪的数量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内容,你们又是不是知道呢?」
「——!」
「看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魔法和杀人之间都有着切不断的孽缘。想知道为什么吗?不为其他,正是因为魔法就是一门在杀人方面进化·发展起来的不正经的技术呀!」
格伦的这番话终究是有些极端了。的确,魔法有着存在许多伤害人的手段的一面,但魔法绝对不只有这些而已。
不过,平时一脸傻样的格伦唯独在此时露出极其憎恶的神情口若悬河起来,被他那股气势压倒的在场学生们没有一人能作出反驳。
「我还真搞不懂你们,居然会去拼命学习这种除了杀人以外就派不上任何用处的东西。与其在这种无聊玩意儿上面浪费人生还不如去做些更加有——」
啪,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
是走上前来的希丝缇娜给了格伦脸上一巴掌的声音。
「痛……你这家伙!?」
格伦用充满非难的眼神看向希丝缇娜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的……魔法……才不是……那种……东西……」
他注意到希丝缇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着眼泪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说……那么残酷的话……?我恨你!」
甩下这么一句后,希丝缇娜就用袖子擦着眼泪动作粗暴地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无比的尴尬和沉默。
「——啧」
格伦胡乱地挠着头发咂了下嘴巴。
「啊—我现在没干劲了,今天的课程就全部自习吧」
叹了口气的格伦也离开了教室。
这一天,格伦再也没出现在接下来的课程中。
放学后。傍晚的天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格伦自上午希丝缇娜一事之后,就翘掉了当天全部的课程,一直呆在学院东馆的屋顶阳台上。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呆在这里荒废了一整天。
「……果然不适合我呢」
他将倦怠的身体随意地靠在屋顶四周的铁栏杆上,呆呆地眺望着远处这么喃喃自语道。
从这座豪华的五层校舍的屋顶上能瞭望到整座校内的光景,而这些几乎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相互纠缠在一起的铺着石块的步道、空中庭院、古代城堡般的校舍分馆、药草农园、迷惑之森、古代遗迹、然后还有传送塔——这是一幅人工建筑和自然产物错杂在一起的奇特光景。接着还有那一如既往浮在空中的幻影之城。
「嘛,怎么可能适合呢。最讨厌魔法的人居然去当什么魔法讲师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格伦忽地回想起那个自从自己上任以来不停纠缠着自己的银发少女。名字叫什么来着……记得是叫希丝……记不太得了。算了,反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真是的,那个白毛女,居然狠命打上来……真是的,从第一天起就是个狂妄的家伙呐……」
记得在那个十字路口差点撞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和她的邂逅吧。
「……魔法哪里伟大了啊。她是蠢蛋么」
虽然只观察了她十天,但只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这个银发少女的确是认真看待魔法、为了钻研魔法而每天都在毫不犹豫地切磋琢磨着。她是一个对魔法的黑暗面和危险性视而不见,只憧憬于魔法那华丽的一面,光顾着追求什么“世界真理”那种听起来很好听的玩意儿的……孩子罢了。
不过,如果把那个少女说成是不成熟的孩子的话,那么对她紧咬不放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我也是个臭小鬼呢」
说不定自己是对那个银发少女感到了羡慕。羡慕那个能毫无怀疑地相信魔法是美妙的东西、能为了钻研透彻而献上自己全部热情的少女——因为自己对于任何事物都毫无热情。
「果然,我不该呆在这里呐……」
坦白讲,格伦没有自信今后在那少女面前不再说出像这次一样过分的话。因为他对于魔法的厌恶是根深蒂固的。自己会变得如何倒还无所谓,但妨碍那些有着明确目标而在努力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一点格伦也很清楚。
「虽然要对不住瑟莉卡了……」
格伦从怀里取出藏着的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辞呈。那是格伦上任魔法讲师时认为反正自己坚持不了一个月而事先暗中写好的。
就在此时格伦下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抱着瑟莉卡的大腿过一辈子的决心。
「好,回去后就做磕头赔罪的练习吧。拼命道歉的话瑟莉卡肯定也会原谅的……原谅让我继续当一个没有工作的家里蹲呐!」
就在格伦心中怀着那种差劲透顶的积极性,从铁栏杆旁起身打算离开屋顶的时候。
「嗯?」
这座魔法学院的校舍构造是在本馆的东西两侧分别以直角接邻着东馆和西馆。所以现在身在东馆屋顶的格伦能够俯视西馆的正面全貌。
他察觉到西馆的某扇窗户旁好像有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
记得那间房间是魔法实验室。现在这个时间可不该还有学生留在那里才对。
「《遥远彼岸无所遁形·吾乃火眼金睛·远眺万里》」
格伦闭起右眼用三节式的卢恩语咏唱出远视魔法——黑魔【精密视野(Accurate-Scope)】的咒语。然后在咏唱完的瞬间,就宛如以近在咫尺的距离隔着窗户看进去那般,实验室里的光景直接展现在了格伦闭着的右眼皮上。
实验室里有一位少女的身影。
「那个金发女孩是……」
格伦想了起来。是那个一直像小狗一样在先前提到的银发少女身边转个不停的少女。记得银发少女是把她叫做露米雅吧。
「都这种时候了,她在干啥?」
只见露米雅摊开着教科书,边看边用水银在地上画了个圆,并在圆里描绘出五芒星的形状。接着再在五芒星内外写上卢恩文字,并在灵点摆上魔晶石之类的触媒。
看来露米雅是在进行独自构筑法阵的实践。
「嚯?那个是……轮回的五芒……真怀念呐。是魔力圆环阵吗」
这个法阵并不会引发什么特别现象。那个只是用来以视觉去直观地理解流动的魔力在法阵上的流
向,相当于学习用的魔法而已。如果能什么参考都不看就直接空手构筑起这个法阵的话,那说明这个人已经将法阵构筑术的基础融会贯通起来了。
「不过还真是蹩脚呐……看吧,第七灵点绽开了哦?啊~啊,水银流出来了……喂,触媒的放置位置可不是那里……哦,终于是注意到了吗」
少女现在的样子就宛如自己以前在哪看见过的失败一般。
「说起来小时候有经常和瑟莉卡一起玩这个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该说是自己第一次成功实践的最像魔法的魔法了。还记得那个时候这个没有什么效果的三流魔法可是让自己莫名地雀跃不已了好一阵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格伦的偷窥行为,露米雅在不断尝试的最后终于好不容易画好了法阵,然后开始咏唱起咒语。不过法阵却没有启动,对此露米雅一脸困惑地歪起了脑袋。
「笨—蛋,光是那样怎么可能顺利发动嘛」
露米雅将教科书和地上的法阵来回对照了好几次,稍微修正了下法阵的边缘后再次咏唱起咒语,但结果还是没能发动。最终她无能为力地垂下了肩膀。
「……大傻帽」
格伦看不下去了。他解除掉远视魔法,叹了一口气后就离开了屋顶。
「嘛,好好加油吧,年轻人」
砰!
魔法实验室的房门突然间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打开,吓得露米雅不由得跳了起来。
「格、格、格伦老师!?」
只见板着脸的格伦就站在房门的对面。
「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破烂不堪呐」
格伦扫视着室内嘟哝道。
这是一间布局比较宽敞的房间。墙边架子上摆放着骷髅、塞满蜥蜴尾巴的玻璃瓶、大大小小的结晶、以及各种奇异的魔法素材。旁边桌子上则放着画有魔法阵的羊皮纸、烧瓶、以及各种像虹吸式咖啡壶那样造型弯来弯去的玻璃器皿。房间深处甚至还放着大型魔力炉和炼金炉。对于这间房间和以前毫无二致的诡异气氛,格伦是感到十分怀念。
「为、为什么您会来这里……?」
「这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学生擅自使用魔法实验室这在原则上是禁止的吧?」
格伦自己都觉得这话太虚情假意了。如果想去学院长室提交辞呈的话就一定会从这间魔法实验室的门前通过。不知为什么很在意就从房门的缝隙朝里面看了看,结果就发现了因实验仍然不顺利而愁眉不展的露米雅的身影。等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下意识打开了房门。
「对、对不起!实际上我很不擅长法阵,没能跟上最近的课程进度……但平时一直教我的希丝缇今天也不见了踪影……无论如何我都想复习一下这个法阵……所以就……」
「所以就悄悄溜进来了吗。不过这间房间有上魔法锁吧,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诶、诶嘿嘿……我稍微溜进了下办公室……」
露米雅调皮地吐了一下小舌头,拿出身上带着的钥匙给格伦看了看。
「……看不出来你还意外地是个淘气包啊」
格伦傻眼地耸了耸肩膀。
「对不起,我马上就整理好!之后不管怎么挨骂我都接受!」
但格伦一把抓住慌慌张张地想要开始收拾的露米雅的胳膊。
「老师?」
「没事。你就做到最后吧。都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不是么。就这么擦掉太可惜了吧?」
「但、但是……都没有好好发动起来……反正是已经要放弃了……」
露米雅有些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上一次明明还很顺利的……步骤也应该没有搞错才对……」
「笨蛋。只是因为水银的量没用到位而已」
「哎?」
格伦走到画在地上的法阵旁边,单手拿起装有水银的水壶摆出斟酒般的姿势举到眼前。然后眯着眼睛凝视着法阵,一点点地倾斜起壶身。伴随着他没有一丝颤抖的姿势,水银宛如丝线一般从壶嘴滴落在法阵上。
突然间格伦拿着水壶的那只手快速移动起来。顺着那机械般正确无比的动作,滴落的水银线就这么沿着构筑法阵的各条线路描绘起来。他的动作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滞。
「……好厉害」
露米雅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格伦的操作手法。
「稍微熟悉一些后的家伙经常会因为节省素材让魔力回路似连实断哦」
作业完成的格伦放下水壶,捡起地上的手套戴在左手上。然后将手指抵在地上的水银法阵上面,用高超的手法移动水银,逐渐修缮起各个关键地方的绽开之处。
「对于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是那么神经质的你们,却不知为啥会对看得见的东西草率马虎。这就是你们将魔法看得过于神圣的证据……好了」
格伦站起身来,并将左手上的手套脱下扔在一边。
「你再来一次试试。要照着教科书上的五节句式来。可别偷懒省略哦?」
「好、好的」
露米雅再次站到法阵跟前。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歌唱般用清澈的嗓音咏唱起咒语。
「《回转吧·轮回吧·起源之生命啊·于摄理之圆环·辟为阡陌》」
法阵随之在瞬间变得炽热,视野也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
光芒平息后,一个发出着铃铛般高亢声音的法阵随即在眼前启动起来。魔力的流通让法阵上的线条散发着七色光芒无拘无束地奔驰开来。
这是一幅由七色光芒和耀眼的水银所交织而成的幻想景象。
这个景象是如此神秘——同时又美得那么纯粹。
「哇啊……真漂亮……」
露米雅无限感慨地紧紧盯着法阵。
「真是的……这玩意儿值得这么感动么?」
格伦冷淡地瞥了一眼法阵。
「因为……这个魔力的光芒,比起我至今所见过的其他人的法阵都要鲜明亮丽……而且既细致又强而有力……老师真厉害……」
「别说傻话了。这种程度的事情谁都能做到。说起来构筑这个法阵的工作几乎都是你完成的。肯定是你精炼的素材和触媒的品质很好的缘故吧」
「……老师?」
露米雅察觉到了匆忙打算离开实验室的格伦的背影。
「我回去了」
「啊……请、请等一下!」
露米雅慌忙拉住格伦的外袖。
「……有啥事?」
「哎?啊、……那个……」
看来露米雅在伸手之前都没想过要说什么,只见她干瞪着眼愣在原地。
「那个……对了,老师,现在你是要回去对吧?」
「嗯?……算是吧」
其实格伦原本是想去学院长室提交辞呈的,但不知为何现在却没了那个心情。算了,反正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那么,能和老师一起走一段路吗?」
「……哈啊?」
格伦对于露米雅这个过于意外的请求皱起了眉头。
「那个……我一直想和老师好好交谈一次」
「不要」
格伦毫不留情地一口回绝。
「是……吗」
露米雅显得遗憾又伤心地垂下肩膀低下头去。总觉得她那样子和被主人丢弃的小狗重叠在了一起。
「虽说我可不要和别人一块回去……」
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的格伦径自这么嘟哝道。感觉就像是看到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然后心里产生了恋恋不舍的心情一样。
「但如果要擅自跟过来的话那就随你便哦」
「啊、……谢谢您,老师!那么虽然有点可惜,我马上就会收拾好的还请等一下哦!」
露米雅兴高采烈地莞尔一笑,就急忙开始清除法阵的收拾工作。
格伦看着露米雅那单纯的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哇啊,老师,快看那个!」
两人离开学院来到费吉托的一条大道上后,浮在半空中的幻影之城就这么向他们扑面而来。
这条连接着漫长且平缓的下坡道的大道,其上方的视野十分开阔,能够仰望到漂浮在彼端的天空之城的全貌。黄昏时分,在染成绯红色的美丽天穹的映衬下,那座庄严的城堡仿佛像是燃烧着黄金色的火焰般让自己的威容显得更加宏伟。
「我的朋友里有个人非常喜欢那座城堡,虽然我没有兴趣想要像她那样去解开城堡的秘密……但在看到那么漂亮且雄伟的模样后……是呢,我也变得想要去那里看一看呢」
「……是那样吗?」
和稍微有些兴奋脸红地抬头仰望天空的露米雅不同,格伦的反应可谓极其冷淡。
「就因为存在着那种城堡才会出现误解魔法本质的家伙。真让人不爽」
「老师?」
格伦的那句牢骚与其说是在批评谁,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自嘲。
「行了,别东张西望了快走吧」
「啊、好的……」
格伦迈开脚步走了起来,露米雅见状慌忙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起走在费吉托的大道上。
说是“一起”,但实际情况却是格伦毫不客气地迈开大步,而露米雅拼命地快步跟上的情景。
虽说不如白天那么拥挤,但因为现在是傍晚所以大道上还是有不少人往来交错。格伦完全忘了露米雅跟在自己身后的事情,一味专注于怎么避开人群。
「老师您……其实是喜欢魔法的对吧?」
走在格伦旁边的露米雅不经意间向他这么说道。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那、那是因为……老师刚才帮我修改法阵的时候……看上去是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
格伦听后不禁捂住嘴角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很开心?自己刚才有露出那样的表情吗?就因为施展了下魔法?
「哈哈……怎么可能」
格伦最终选择一笑而过。
「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可是最讨厌魔法了。怎么可能会开心」
「呵呵,是那样吗?」
不过露米雅却只是露出像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微笑着。
就好像被对方看穿一样。对此格伦感到十分无趣。
「但是……如果、就算假设老师您当真讨厌魔法,今天上课时的那种说法也有点过分了哦?希丝缇……都把希丝缇娜给弄哭出了呢」
看来那个银发少女名字叫做希丝缇娜。
「明天还请向她道个歉哦?对希丝缇来说,魔法是能让她感受到和自己已经去世的爷爷之间的羁绊的重要之物。她一直非常喜欢、而且也很尊敬身为一位伟大魔法师的爷爷……什么时候自己要成为不输给爷爷的出色魔法师……这是他们之间曾经的约定」
「……是吗。那还真是做了件坏事呐」
就算是间接性的,但要是自己所尊敬的人物被贬为没有价值的无聊之物的话,任谁都会愤怒的吧。
「那件事先放一放。先说说你怎么样?你是为了向我说教才邀我一起走的吗?」
「啊、不……虽然也有那个意思,但并不全是那样……」
露米雅像是要整理下思路般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个……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根据你问的内容而定」
「那个……在当上这所学院的讲师之前……格伦老师您是做什么的呢?」
像是一时语塞般的格伦在隔了一个呼吸后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说道。
「一直在当一个家里蹲兼饭桶」
「哎?家里蹲?饭桶?」
「学院里有个叫瑟莉卡的挺有权势的傲慢女人吧?我小时候那家伙有充当母亲的角色照顾过我,然后凭借那个缘分就一直让她养我到了现在。怎么样,很厉害吧?」
「啊、啊哈哈……为什么您要说得这么得意洋洋呀……?」
露米雅只得陪以苦笑。
「但是,那个是骗人的吧?」
格伦对于为什么她能够那么自信地断言感到困惑不解。
「才没骗你咧。你看我像是那种精神可嘉到会去认真工作的人吗?这一年间我可全靠瑟莉卡养着我哦?」
「一年间……那么在那之前呢?」
「……啊—、抱歉,我样子装过头了。是自打我从这所学院毕业以后就一直那样了。工作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合我的性格呐,所以就一直在寻找真正的自我啥的……」
无论如何都不接受这种说法的露米雅就那么一直看着格伦。
「啊—,别再挖我的黑历史了,结束结束!这次轮到我问你了哦!」
不想旧事重提的格伦强硬地改变了话题。虽说他对这个名叫露米雅的小姑娘没有丝毫的兴趣,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们呐,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对待魔法?你也好那个叫希丝缇娜的家伙也好,都对区区魔法太过认真了吧?」
「那个是……」
「今天课上我也说了,魔法真的是毫无益处的玩意儿哦?就算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不便之处,反倒是越使用就越不会有什么好事。干嘛那么心甘情愿地去研究这种东西?」
虽说格伦是为了改变话题才若无其事地这么问的,但这个叫露米雅的少女是出乎意料地认真看待了他的这个问题。
「其他人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在钻研魔法的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自己有着要学习魔法的理由」
「哼嗯~是那个么?探究世界的真理、人类的进化之类的吗?」
「啊哈哈,才不是呢。那么高尚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做不到的啦」
「……嚯?」
格伦第一次对这个名叫露米雅的少女涌现出稍许的兴趣。
「那么为什么你要立志于魔法?」
「是呢……我想让魔法在真正意义上能帮助到人们。为了那个现在我才想去深刻理解魔法」
格伦将这番话理解为对自己的那番魔法否定言论的委婉批评。
「哎呀呀,“力量在于如何使用”你想说这种俗套的大道理么?也就是所谓的“杀人的并不是刀剑,而是人们自身”这样的?」
「是的。但是……我想的还有些稍微不同」
「?」
「就如同今天老师您说的,极度蕴藏着伤人可能性的魔法肯定是不存在为好。因为没了魔法的话至少就不会出现因魔法而受伤的人。但是,以现实来说魔法是已经存在着的东西」
「……算是吧」
「既然是已经存在的事物,那么希望其不存在的想法就是不切实际的。那我们就不得不去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魔法不会给人们带去伤害」
「……」
「但如果不深入了解魔法的话,就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而一无所知的话那魔法就永远是一种来历不明的恶魔的妖术、杀人的工具、逍遥法外的邪道而已」
「总而言之……与其盲目忌避魔法,不如以智慧去正确地驾驭魔法,并由全体魔法师来推动这个进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是的。虽说不知道像我这样的庸才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难道你想成为魔导省的官员……像是魔导保安官之类的人吗?」
「呵呵,是呢。如果那能通往我所向往的道路的话也不坏呢……刚才我说的那个理想就是我现在的目标」
格伦深深地叹着气开导起眼前这位天真的少女。
「先和你说清楚,那可是会以徒劳告终的哦?不,努力的话倒说不定能成为什么官员。但你所向往的那种东西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魔法的黑暗面可没有简单到凭你一个人就能改变得了的」
「我很清楚。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这条不会得到回报的道路?」
格伦这么问道后,不知为何露米雅向他投去温柔的微笑,然后像是怀念起什么般地望向远方。
「我……有一个想要报恩的人」
「报恩?那算啥?」
「那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因家庭情况而遭到流放,然后刚刚寄宿进希丝缇的家里。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被一群异端魔法师抓住差点就要丢掉性命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度过了一段那么艰辛的生活呐。不过,居然会被家里流放……难不成你是哪个权贵人家的女儿吗?」
「啊、不不!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家世啦!是真的哦!我家很贫穷的!贫穷!」
露米雅慌忙摆着手加以否定。
不过,贫穷人家因生活所迫舍弃孩子,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不会用“流放”这个词来形容吧。
「等等哦……仔细一看,你……」
突然间格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不防地盯着露米雅的脸。只见他眯起眼睛,摆出一副像是透过缝隙观望远处般的表情。
「……老师?我怎么了吗?」
然后露米雅也露出一副期待着什么的表情回看向格伦。
不过。
「不,没什么。……那么呢?那之后怎么了?」
格伦像是想说“这怎么可能”般地摇了摇头,催促露米雅继续把话说下去。
露米雅略带一丝遗憾地叹出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了起来。
「也有因为从自己家里被撵出来的缘故,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想着“为什么总是我碰到这种事情”,害怕着颤抖着哭泣着,都已经快要放弃了……但就在那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一位魔法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我」
「那算啥呀。那家伙绝对是瞅准时机的吧。还真是会出风头」
「那个时候的我,对于为了保护我而毫不犹豫地将那些凶恶魔法师一个个杀死的那个人感到十分恐惧。而且那个人也说杀死异端魔法师就是自己的工作。但是,那个人每杀一人时都会露出非常难受的表情……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为了保护我而战斗到了最后。可我那个时候却因为害怕,甚至都没有向他道谢……」
「哼~嗯」
「尽管和那个人的相遇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我认为那个人其实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所
以才会不惜自己忍受煎熬也要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斗。只要没有那些偏离正道的异端魔法师存在的话……那个人也就可以不用为了我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了……」
「哼~嗯」
「我的性命因那个人而得救了。在那次事件之后,我就想接下来该轮到我来帮助那个人了。“自己要站上能引导人们不要用魔法走上歪门邪道的立场”、“为了那个要对魔法有深刻的认识”之类的。如果我能走上这条道路的话……我想总有一天自己就能向那个人说出那句感谢的话语吧。向那个……给予在黑暗中独自一人哭泣的幼小时候的我以光芒的人」
听到这里的格伦开始抖动着肩膀抿着嘴巴笑了起来。
「哼哈哈……那也想得太好了吧。这种比无聊的大众小说还要令人吃惊的超常展开,肯定会因为剧情太过一帆风顺而卖不出去的哦」
「呵呵,说不定是那样呢。但是,不是有种说法叫做事实要比小说更加奇特吗」
明明是自己那真挚的信念被人满不在乎地一笑而过,但露米雅却只是露出柔和的微笑。
「哈哈,没可能啦」
在这之后两人就没怎么再说过话。
一如刚才那样,格伦依旧是毫不客气地自顾自迈开脚步,然后不知为何心情很好的露米雅像小狗般小跑着跟在后面。维持着这副构图的两人就这样来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十字路口。
「啊、老师。我走的是这边。因为我现在正寄宿在希丝缇的家里」
「是吗。那就到这里吧,回去路上自己小心点」
「没关系哦,反正已经很近了」
「是吗。但凡事都有万一,姑且还是小心点吧」
「呵呵,没想到老师意外地很爱操心呢」
「傻瓜。那说明你就是有那么令人担心啦」
「啊哈哈,我会小心的。那么老师,明天见了!」
「……嗯」
露米雅离开后,格伦就那么无意识地眺望着她那渐渐远去的背影。
然后她在途中好几次转过身来,在看到格伦后就很开心地摆摆手。
「……那家伙是小狗么」
虽说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词语,但不知为什么有种切中要点的感觉。
如果露米雅是小狗的话,那么那个叫啥希丝缇娜的少女就是小猫了吧。啊啊,原来如此,那高高在上爱摆架子的模样简直和猫咪是一模一样……格伦就这样下意识地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
「不过呐……那家伙看似有些呆头呆脑的,其实却是想了很多呐……」
格伦在心中反复品味起刚才露米雅说的那番话。
「……『不得不去思考』……吗……」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辞呈,将其举起对着天空,像是要透过阳光看到里面内容般地凝视起来。
「哎呀呀……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