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退出游戏 一 结晶小偷

台版 转自 百度春夏事件簿吧

录入:正解的KADO

我绝对不承认这种三角关系。

1

那是在高中一年级的秋天。

我深呼吸,站在公寓的二〇五号室房门前。

这间住屋被厚重的窗帘遮掩,十分昏暗。

我按下门铃,可是无人应答。然后,我像按抢答游戏的按钮一样连按数次。这出乎意料很好玩,不过依旧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这家伙龟缩在这间屋子里,喂,给我出来!

做到这种地步,我不禁想起躲进天岩户的天照大御神。说著“其实啊……”,告诉我这故事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伙。在常识中。天照大御神是位女神,但祂在《源平盛衰记》中是位男神,在《日讳贵本纪》则是以双性神的身份登场。

难道那场谈话早已预言了这样的状况——

我伸手探入制服口袋,决定打他的手机。等待音空虚地响了五、六次,伴随机械式人声切换到语音信箱。这个瞬间,厨房传来笛声。那是一段和弦。原来最近的水壶沸腾时会发出这种声响啊,哦,真厉害。我感觉到有人关上或,恢复一片寂静。

“我进去喽。”

当我敲门大喊,里头响起慌张的脚步声。都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急吗,已经太迟了。我用跟这家伙的姐姐借来的备份钥匙打开门。但房门挂上了门链。此时我想起商借备份钥匙时得到的建议,于是依照建言用食指从门缝闲往上一捞,轻易成功开锁。屋龄三十年,迎来适宜改建期最高峰的木造建筑可不是盖的。

“怎么会!”

发出窝囊至极的声音,穿著睡衣的春太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的眼神因恐惧而一阵动摇。

他无故不到校至今一个星期。不对,正确来说是龟缩在这闲屋子里一个星期。

这间祖屋租金只有一万两千圆,而且是跟父母各付一半,但他明明跟我同年级却租屋当作自己的家,这件事本身就无法原谅。虽然他其实有稍嫌复杂的内情……

我岔开两腿的身形投下了影子。

春太像是想逃离那道影子似地拖著屁股往后挪,缩到房间深处。

我脱鞋进屋。党我双手拉开窗帘,阳光与宜人的空气随机流入。明明经过一个星期的闭门不出,房间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名目上这是读书小屋,本来就没摆设多余的家具。屋内只有小小的水槽、有瓦斯炉的厨房、附壁厨的房间、垃圾场捡来的矮桌、书报架跟迷你音响,以及八成到刚才都还被人的肌肤躺得暖呼呼的睡袋。

四肢著地,爬回矮桌前的春太撩起睡翘的乱发,抬头看向我。

“既然你都闯进来了,喝点东西再走吧。”

“不用了。”我把在附近超市买的减肥茶放上矮桌,然后坐下。

“这个不错,我刚好渴了。”春太起身,快步从厨房拿来马克杯。“分我一半。”

我默默将茶倒入马克杯。

谢啦,春太说,抱膝坐下,开始小口小口啜饮。

虽然一头乱发,但他充满光泽的头发与中性的容貌,让我一时之间看得入迷。他一直在意自己不高,但他拥有豪无赘肉的体型、肌理细致的皮肤、笔挺的鼻梁以及纤长的睫毛,最棒的是那对双眼皮。这些让身为女生的我打从心底渴望的元素,在身为男生的春太身上全是与身俱来。我也有一段时间曾经妄想,要是像电影《转校生》一样,跟这家伙缠在一起滚落楼梯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不过现在我把这个想法当成一时糊涂。

“然后呢?”春太说。直视著我的那对眼睛纯真地问著:你来做什么?

想说的话跟山一样多。我从书包里拿出抄了板书的笔记,尽我所能发出沉著的嗓音。

“老师很担心你。”

春太一惊,深深垂下头。

“班上的大家也深切反省了。”

春太投来怀疑的目光。

说到底,春太拒绝上学的理由就是这件事。学校里有个春太单相思的对象。他用手机偷拍——不对不对——悄悄拍下那个人的照片并私下观赏。这是他小小的乐趣与每日例行公事。平时他都会严谨地用密码锁上手机,那天偏偏忘了,还不巧遗落在校舍。那时春太正著布满血丝的双眼拼命寻寻找。糟糕的是,找到手机的是个男生。他半是出于兴趣偷看了春太的照片资料夹,结果看到春太单恋对象的照片,而且很多张。我深深明白那个男生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的心境肯定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教室里一片哗然、困惑、欢呼,春太瞬间就像台风眼般被同学们团团包围。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休学。”春太望著远方轻声说。

“啊?”

“这样啊,小千不明白我的心情。你不懂我要再回到学校,受到众多学生冷眼以待的心情。”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现在依旧称我“小千”的奇妙童年好友。

“没去学校的期间,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办法转移班上同学的冰冷视线,哪怕只是一点也好;但不行。在我做我自己之前,存在著一个软弱到会在意自己被旁人如何看待的我,而这个世界将身为受观测的我,以及威胁到这个存在的非我划分开来——”

我转松瓶盖往他一扔,下手毫不留情。

“对不起。”春太缩起身子道歉。这是他的坏习惯。为了避免真实想法被人察觉,他会扯一堆歪理唬人。

“无论如何,”我说,“那件事你不用担心了。”

“什么意思?”

“我花了一整个星期骗过班上同学。我说,春太另有喜欢的女生,手机里的照片是滥好人春太受我朋友所委托才拍的。”

“小千……”

我一瞬间以为他会感动落泪,但他的模样看起来不太对。

“我可不记得有拜托过你说谎。”

我的双手在矮桌上用力一拍,拽过春太的衣领。

“——给我听好喽?你可是害得朋友担心,甚至不惜说谎了。”

春太用力上下点头。

“而且文化祭快到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春太大大点头,一脸吓得半死。他的脖子因该差不多要痛了,我决定大发慈悲放开手。春太像腰软一样坐倒在地,脸上总算浮现反省之色。

“……这么说来,小千是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吧?”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忙的。啊,忙死了忙死了。所以呢,要来上学吗?还是不来上学?哪个?”

春太垂著眼,沉默不语。

“趁十多岁的时候就多丢点脸嘛。”

我盘起腿来,不负责任地这么说,春太带著像鼻子被揍了一拳的表情抬起头。

“你说得太直接了吧。”

“有意见吗?”

春太闭上原本打算说些什么的嘴,模样看起来好像在犹豫。仔细想想,他的确很可怜。如果我跟春太处在同样的立场,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去学校。

“我给你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

“挽回名誉?”

“给你一个当男人的机会。”

他朝我投来讶异的视线。我坐正后继续认真地说:

“文化祭可能会被迫终止。”

“什么?”春太吓了一跳。“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布告栏上贴了恐吓信。”

春太一点也不慌乱。“按学长姐的说法,这每年都有,不是吗?”

“这是前年开始的。手法都一样,就是把报纸上的文字剪下来,放大影印后贴到便宜的影印纸上。信上说,如果不答应要求,就要在小吃摊卖的食物下毒。”

小吃摊禁止使用瓦斯炉,但用电烧烤盘的话,只要申请就会得到许可。加上插座有限,所以先抢先赢。

“记得去年卖的是——”

“可丽饼。”

“前年呢?”

“章鱼烧。”

“那今年呢?”

“炒面。”

“呵呵。”春太忍笑。“我问一下,今年的要求是什么?”

“教务主任的假发。这是校史上最大的禁忌。教务处笼罩在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中。”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例行的恶作剧。

“……小千,不管是哪所学校,都有无可救药的笨蛋做这种蠢事还引以为乐。这个每年都在思考恐吓信的家伙也是之一。但是,唉呀,真是了不起的笨蛋。”

“我说啊,我知道每年都不会真的发生坏事,也知道这是某人的恶作剧。”

我打断一副看好戏的春太,继续说:

“但世界上真的有无可救药的笨蛋,若不终止文化祭或体育祭就会自杀,也有学校接到威胁杀害学生的电话或邮件。受到这种预告的学校大部分都会被逼得终止或延期,我想那些学生肯定都不甘心。每年都对我们学校文化祭张贴恐吓信的笨蛋程度虽有不同,但也是同类。就算知道纯粹是恶作剧或是玩笑,老师跟我们还是会严肃面对,耐著性子承受这件事,采取应对措施,努力不让大家的文化祭被毁掉。”

“可是啊——”

春太抬起手,

做出一副要说“哪有时间陪那家伙玩”的手势想反驳我,但没继续说下去。大概因为他直视著我吧。不知不觉闲,我眼里快泛起不甘的泪光。

我察觉到春太静静吸了一口气。

“……哦。今年是玩真的吗?”

我点头回应。“喏,你记得吗?准备文化祭时,化学社展览里不是有个春太说很像飞行石、很想要的结晶吗?”

飞行石是《天空之城》这部春太最喜欢的动画中出现的宝石,拥有让物体漂浮在空中的力量。与之相似的透明美丽蓝色结晶在化学社也很受欢迎,他们每年都会挑战制作巨大的结晶。换言之,那是惯例的展示品。

“那东西怎么了吗?”

“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我记得那是——”

“硫酸铜的结晶。”

春太傻住。“那可是剧毒。”

我垂下眼眸点头。“昨天放学后,负责看管的学生暂时离开理科教室大约五分钟,好像是在那段无人监视的空档不见的。现在所有执行委员都在拼命寻找。”我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说:“……现在还是瞒著老师。”

“剧毒失窃一定得快点通知老师,向警方报案才行。”

我嘴角泛起虚弱的微笑。

“哈哈。如果这么做,文化祭不就会终止了吗?”

“你是认真的吗?小千!”

“抱歉。”我像枯萎的花朵一般垂下额头。“我跟大家都很心慌。我们真的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已经被逼上束手无策的死路了。”

我抬眼望著说不出话、全身僵硬的春太,发出消沉的声音:

“……拜托你帮帮忙吧,春太。”

 2

我为什么会忍不住依赖春太呢?

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

我跟春太在上小学前是家住隔壁的童年玩伴,而我们两人的重逢时间要上溯到升上高中的今年春天。那时我的心中暗藏著一个决心:我要与适合短发短裤到令人可憎地步的国中时代诀别,参加有女性气质的社团。全年无休、如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日本企业的排球社,我对此没有丝毫依恋。连职业运动都有休赛期,排球社无休的状况再怎么想都令人火大。因此,我敲开了从国中起就憧景著的管乐社大门。管乐。一定很棒。不像古典音乐一样有高门槛,更重要的是对音乐类别没有限制,要吹爵士乐还是流行歌都可以。如果是管乐器,就算高中才学应该也能吹出几声,连我也还为时未晚。

至于入学开始就象蛇一样紧缠不放的女排社邀请,我将努力说服奶奶买给我的长笛当成“三张护身符”(注:这是流传于青森县与琦玉县一带的故事,小和尚靠著三张护身符逃离恶鬼追杀。)的驱魔符咒出示给她们看,好不容易脱身。

但在我想提交入社申请时,悲剧袭来了。社长一脸尴尬地给我看今年的毕业纪念册照片,上头有七个社员。什么?其中四个已经毕业了。什么、什么?剩下的三人是二年级生。咦咦咦咦!再加上指导老师已经调校,社团面临废社危机。我的脸上血色尽失,而女排社的学姐击掌称快。此时此刻,我背后传来“呜嘿”的傻乎乎声音。一个刚入学的男生正低头看著毕业纪念册。

他就是暌违九年后与我重逢、吹法国号的春太。

咚咚锵锵,敲击铁块的声音响起。

我数著节拍,愣愣地抬头看。校舍正门搭起了薄木板跟鹰架,制作起活动大门。

距离文化祭还剩三天。今天的课程只到上午,下午用来淮备文化及。望著中庭逐步完成的巨大纪念碑、色彩缤纷的校舍装饰,贴得到处都是的横幅海报,每天一点一滴变化的学校气氛让学生的期待日益高涨……我很想如此相信。

但我们这些执行委员的表情全像面临世界末日一样惨淡。

“千夏。”

抱著刚印刷好的手册,同为执行委员的希走过来。希是硬笔画社的同年级生,漫画画得相当好。执行委员是从每个文化社团中各选出一名,虽是打杂,但很团结。

“今天早上真抱歉。”希拉住我的制服袖子。“我没能帮大家的忙。”

“毕竟手册的死线式今天吧?”

“可是……”希眨著因睡眠不足而肿胀的眼睛。

早上六点,执行委员的成员跟化学社社员曾在校舍集合,仔细搜索消失不见的硫酸铜结晶。蓝色结晶放在稍大的玻璃瓶中,相当显眼,如果是哪个人一时鬼迷心窍带走,或许会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而随便丢弃一处。实验室、教室阳台、焚化炉、垃圾分类箱的废弃物箱等等,我们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果然是被偷了吗?”希轻声滴咕。她似乎是对沉默不语的我感到不安,停不住吐露不安的嘴:“绝对会上报吧?这样文化祭就终止了。”

更麻烦的是,硫酸铜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有可能被利用于犯罪。我闭上眼睛。这是我第一次恨起每年惯例的愚蠢恐吓信。那究竟有何目的……

“千夏,对不起。”

希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阻止千夏报警的明明是我们。”

发现硫酸铜结晶遗失的时候,执行委员的态度其实分成两派。我主张马上报告老师并报警,这根本轮不到春太来说;但最后被反对派的希他们驳回。反对派相信校内学生的良心。当时,反对派有人高声说,晚一两天再向老师报告,如果事情在这段期间内没解决,他们就会扛起责任。但到底要怎么扛起责任?这是可以轻率说出的话吗?我觉得我们觉得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今天还找不到的话,就要报警对吧?”

希在前往校舍门口的途中问个不停,所以我回了一声“嗯”。

“到最后都不能放弃呢。”

这次我含糊答道:“……嗯。”

“靠所有人的力量,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我体会到这句话听起来多么空虚。说了这种话后,真的能有什么办法的人太少了。在这所学校,据我所知就只有那两个人——

“藤本状况如何?”

我问希。藤本是化学社的同年级生,他是个适合穿白袍的秀才,也是遗失硫酸铜结晶的当事人,更是希暗恋的对象。

“这个嘛……他自暴自弃了,正在挑战用药剂做派,他喜欢巨大的派。呜呜——”

听不太懂,不过这人背负的沉重压力似乎到极限了。但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就在我安抚地摸希的头,发出一声叹息时。

“喂——穗村同学。”

远处传来呼唤我姓氏的声音。那道声音让我一惊,转头望去。

草壁老师举起手走过来。他是音乐科少见的年轻男老师。一部分学生称他是大雄一般的温和男子。老师今年才到我们高中就任,欣然同意担任管乐社的指导老师。草壁老师跟我到暑假都为了招募社员而四处奔走,顺带一提,春太也是。

我不经意一看,发现老师身旁有个娇小的女生。

我对她有印象,她是生物社的同年级生。

“正好你也在。”

草壁老师也转头望向希。黑框眼镜跟他很搭。

“记得吗?昨天生物社发生雀鲷失窃案吧?现在那件事解决了。给各位执行委员造成困扰了呢。”

我愣住。根本忘记了发生过这种事了。

“唉,”希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被偷的东西还真多——”

“怎么了?”草壁老师问。

“什么事都没用!”

我控制不住音量,不小心大声叫出来,然后慌忙地红著脸低下头。一阵沉默后,我感觉到草壁老师在我头部上方静静开口。

“虽说是淮备文化祭,但很多教室跟社办都开著门窗。”

希抖了一下。

“贵重物品根机器材料的管理或许会出现疏失。”

这次换我背脊发冷。

“是……”我答道。我的视线停留在草壁老师身旁的生物社社员身上。她拜托草壁老师处理雀鲷失窃案吗?若是如此,我很能明白她的心情。草壁老师虽然是才刚进来一年的新老师,但包括我们这些管乐社的成员在内,他获得部分学生的强烈支持。

我一直从旁看著草壁老师,我很清楚。由于他的年轻,坏心眼的学年主任跟资深老师会把学校行政方面的各种杂务推给他,但他完成工作的同时,也会确实对教务主任跟校长表达意见。听说他学生时代在东京国际音乐比赛指挥部门中得到第二名,众人期待他未来能成为世界闻名的指挥。这样的人为什么到这所学校担任教职,这是个谜团。不过我才不在乎什么谜团不谜团。草壁老师拥有这么了不起的经历,却一点也不骄傲自大。他不会说大道理,而会配合我们的理解程度,用浅显的说法跟我们谈话。他过去立志成为优秀的指挥时,在乐团成员之间一定也有深厚的人望吧。

“不过真是太好了,上条同学总算来上学。”

听到草壁老师这么说,我被拖回现实之中。上条是春太的姓氏。

“春太呢?”

“我刚才碰到他也跟他

讲到这件事。现在他应该在音乐教室,跟大家一起练习要在文化祭表演的破铜烂铁打击乐。穗村同学等一下也去排练吧。”

“好的。”

本已转身离开的草壁老师突然回过头。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般盯著我看。

“难道说,你们碰到什么难题吗?”

“咦?”

“没有啦。只是昨天包括穗村同学在内,每个执行委员都显得神色慌张。”

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啊,我还是撑不下去了。

“唉、嗯,其实……”

希赶紧挺直背脊,捣住我的嘴。我们两人丢脸到不行。草壁老师轻笑几声,留下一句“你们感情真好”,就跟生物社的一年级生一起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这么喜欢他,酒鼓起勇气告白就好啦。”

希德声音从后方响起,我慌乱地转过头。

“我会帮千夏加油的。反正这个年头师生恋一点都不稀奇,连少女漫画都不会当成题材了。”

“可是,”我差点破了音,实际上也真的破音了,“有竞争对手啊。”

“竞争对手?”希露出讶异的表情。“嗯,以草壁老师的等级来说……有情敌也不奇怪,可是千夏大概可以轻松获胜吧。你长得可爱,身材又好。”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

“协议?”

“双方都不能偷跑。”

“是哦。”希做了个似懂非懂、没了兴致的回答。“真怪。”

看来跟希谈这件事只会鸡同鸭讲,但也没办法。我在门口跟希道别,前往春太所在的音乐教师。春太暌违一周终于来上学,班上同学全都跟以前一样毫无改变地接纳了他。我在背后的努力奏效了。

音乐教师在校舍四楼。我爬上阶梯前去,便听到扫把柄轻快敲打椅子的声音、还有乱敲宝特瓶声音等等。真了不起,大家比昨天更合拍了。

“呜哈哈!”

春太没品的笑声响起。

我打开门往里瞧,管乐社的八名成员以春太为中心聚在一起。破铜烂铁打击乐是吧桌子、扫帚等近在身边的事物当成打击乐器的合奏工具。以键盘式手风琴为主旋律,所有社员演奏出轻快的节奏,春太则敲著铁桶带领众人。

我不禁听得入神,不知不觉打起了拍子。不久演奏结束后,各个社员同时呼出一口气溢满音乐教室。

“小千,”中心的春太对我露出一口白牙,“很遗憾,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拉著春太的耳朵,用力到好像快要扯下来一样,将他抓出音乐教室。

3

“痛痛痛痛痛!”

我拉著春太的耳朵走进一旁的淮备室,开门力道粗暴到连教室都摇晃起来。

“什么嘛,你不是挺有干劲的吗。”

春太含著泪水在地上蹲了好半晌,不久说:“……我果然还是很期待文化祭。”然后他站起身,露出认真的表情继续说:“我渐渐觉得文化祭被毁掉很可惜了。”

听到这句话,我在淮备时的角落一屁股坐下。

“该怎么办?春太。”

“你是指昨天讲过的结晶事件吧。今天早上的成果如何?”

我无力地摇头。还是没找到。

“果然是被校内哪个人拿到校外了吧。”春太敲响木琴,继续说:“化学社社员没有盯著的时间,只有短短五分钟对吗?”

“对。”

“既然如此,比起鬼迷心窍或是刚好碰上,认定对方是看淮空档拿走还比较自然。换句话说,犯人是有计划地偷走那块结晶。”

这是正常思考就会明白的事,但我们一直尽力避免这样想,希望这是一时糊涂或是不幸的偶然——大家就是因此才拖著不报告老师跟警察,陷入现在依然不知所措的窘境。

“唉,偏偏偷结晶,那犯人真是疯了。去偷化学社社长珍重培育、甚至取了绰号的青霉菌还更健康呢。”

我无视春太的这段话。

“那封恐吓信是认真的吗?”

“小千觉得呢?”

被他反问,我动起脑筋。

“……犯人剪下报纸的字,特地放大影印后贴到公布栏上,要求也很胡闹。如果是没有打字机的时代就算了,这个年代还搞这种费工夫的花招,我觉得纯粹是搞笑。”

“但我们的时代认为,古趣盎然的形式更有气氛,事情才有趣。说到底,如果真心想毁掉文化祭,可以用直尺写信避免暴露笔记,或送交给校长或教务主任,或像小千昨天说的一样,直接寄电子邮件或打电话。”

嗯嗯,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封恐吓信今年第三次出现。为什么第三次才是暗示会实行的恐吓犯罪,完全让人想不通。而且剧毒被偷会造成严重的社会反应,警方会当成窃盗案认真搜索。只用来换教务主任的假发,不太划得来吧?”

我思考起来。

“你想说那封恐吓信跟结晶失窃是两起不同的事件吗?”

“我认为是不同的事件。不过没办法断言完全无关。”

春太说得意味深长,我明白他在考验我。唔唔唔,我热血沸腾起来了。唯独不想输给这家伙。

那封恐吓信今年第三次出现——我反刍春太的话。也就是说,这三年间,恐吓手法都相同,凡人也可能是学校的三年级生。但三年级共八个班级,超过两百五十人,。不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从中搜索出来。

“小千,你在碎碎念什么?”

“吵死了!”

春太做了个动作,仿佛在随便应付汪汪叫的狐狸犬。

“可是怎么说呢,我觉得这两起事件在奇怪的部分有关连。”

“……奇怪的部分?”

“听过小千你们这几天的行动后,我更有这种感觉。听好喽?我说过好几次了,这次可能是一起剧毒失窃案,发生的那刻就该报告老师并报警。”

“所以说——”

说到一半,我倏然一惊。等一下,在执行委员中,谁最先阻止我们向老师报告的?反对的成员将近半数。其中也有人是相信校内学生的良心,但要是有人根本不是这么想——我好像渐渐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了。

“春太,随便给我一支笔。”

春太默默掏摸口袋,拿出剩小指第一关节那么短的铅笔。他绝对是在恶搞我。

我捡起印上室内鞋脚印的五线谱纸,用短短的铅笔飞快地写起来。学校有十八个运动社团,二十个文化社团。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就是从这二十给我文化社团中各选出一名。

花艺爱好会

魔术爱好会

铁道研究会

天文观测社

家政社

“哦……”低下头的春太都囔,“都是冷门文化社团,你接下来打算做是什?”

“阻止我们报告的文化社团中,由三年级生担任执行委员的是这几个社团。”

“假如写恐吓信的犯人在这些执行委员中,并且得知有另一个人真的打算照恐吓信付诸行动,我想犯人肯定很惊讶。犯人处于搞笑的意图才每年张贴恐吓信,但报警的话,就不再是一句“这只是恶作剧、恶作剧”就能了结的事。无论多么清楚两件事无关,犯人还是会被当成问题人物吧。”

“你觉得那个人就是因此才阻止大家报警?”

我用力点头。“恐吓信犯人对结晶小偷的身份大概有底,有自信一两天找到人。”

“原来如此。虽然是假说,但很合理。”

“对吧?只要调查者五个文化社团的执行委员,自然就会顺藤摸瓜解决事件。”

春太露出为难神色,这个反应让我心生不安。

“干么,对我的想法有意见吗?”

“没意见,可是——”

“可是?”

“现在就是还找不到那个写恐吓信的关键人物,对吧?”春太动动手腕,从袖口露出手表。“今天放学后就是报警的期限,大约只剩三小时了。”

“所以才要加油啊。”

“按照小千的假说,现在写恐吓信的当事人正拼命寻找结晶小偷。说不定那个人被逼急了,现在已经引发什么骚动呢。”

啊——我想起担心筹备期中发生问题的草壁老师。

糟,我唯独不想给草壁老师添麻烦。

“我们走,春太。”

我硬是拉著不情愿的春太手臂,走出淮备室。

“为什么我要去?”春太扭过头。“啊,我精心培育的铅笔滚走了……”

“等一下再捡!”

我跟春太急忙下楼梯,前往旧校舍。文化社团的社办集中在一楼。当我打算从花艺爱好会开始拜访时,途中经过的硬笔画社社办中传来一声大叫。定睛一看,硬笔画社的社员都来到走廊上,一脸担忧地在窗边偷看。

春太探头望进社办。

“宾果。”

我也往里望。魔术同好会的三年级执行委员正待在社办里,他拉高嗓音,单方面斥责著希。

我呆站在原地 。

骗人的吧,难道希是结晶小偷——?

4

“千夏!”

希泫然欲泣地扑到我身上。

社办中央是魔术同好会的小泉学长。他好像觉得我们很碍事,发出“啧”的一声。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春太马上像要保护我们一般,往前踏出一步。

“学长,能麻烦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春太冷静沉著地问。不知道是不是平常没人用的“学长”一词挑起对方的自尊心,小泉学长别过头。

“跟你无关吧。”

刚才那个怒气冲冲的模样好像骗人一样,他轻声滴咕。

“再这样下去,围观群众就要去通知老师了。”

春太望向走廊,而小泉学长也转过头。这时,从窗边探头的社员马上一起缩回。

这群无情无义的家伙。

小泉学长瞪向躲在我背后的希。

“……喂,快点交出硫酸铜结晶,否则麻烦就大了。”

“我才没偷那么可怕的东西。”希说。

“别骗人了。”

“是真的!”

“不好意思,”从刚才就被当成挡箭牌的我插嘴,“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小泉学长似乎有难言之隐,陷入沉默。希则畏缩不已。

“是学长张贴恐吓信吗?”

社办中响起春太毫不犹豫抛出的这句话。小泉学长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对,没错。”他承认得很乾脆。

我跟希都说不出话。我一时失去冷静,下一句话就是:“我要逮捕你。”

“喂喂喂,等一下。”小泉学长连忙辩解。“那当然是开玩笑啊。学校里的大家也没当真,何止如此,大家每年都很期待。说起来,你们不知道只要烤那张纸,就会浮现“欢迎加入魔术同好会”这行字吗?”

“谁会知道那种事啊!”我不禁怒吼。

但春太说了句“这样啊”,莫名理解了什么。“我以前也觉得是个玩笑,虽然过火了些……不过学长刚才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小泉学长瞥向希。“你是说我把她当成结晶小偷吗?”

“不,”春太否定,“我说的是学长那句“否则麻烦就大了”。请你告诉我们,如果文化祭中止,会有什么麻烦?”

我注视著春太。事情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了。春太到底想问什么?

小泉学长握紧拳头。他好像在忍耐什么,不久,苦涩之色从他脸上蔓延开来。

“今年的文化祭要是终止,有几个文化社团会频临废社。”

“果然是这样。该不会是花艺爱好会、魔术同好会、铁道研究会、天文观测社跟家政社吧?”

咦?——全是我写在五线谱上的文化社团。

“你知道得真清楚。”小泉学长听起来似乎对春太改观。“你说得没错。文化社团社员减少的现象,从以前在各处都是烦恼之源,但最近回家社的增长更催化了这个情况。加上完全缺少一、二年级生的“社团断层”现象,状况更严重。尤其若是二年级生出现断层,一年级生不得不担任领导者,社团活动水淮下滑的案例很多。”

“请等一下。”跟不上思路的我打断他。“我觉得不会因为社员人数减少就轻易废社。毕竟每个文化社团都有这个状况,校方也不会因此就采取过分的处置方式。”

这个脑子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是谁?——小泉学长用眼神表示。

她是我朋友,欸嘿嘿——春太也用眼神示意。

只见两人用眼神做了某种交流。我心头一把火烧起。

“不好意思……”希从我背后发出畏缩的声音,“你们难道是指比赛吗?”

“是啊。”春太继续说:“悲哀的是,运动社团跟文化社团的预算差距一年复一年拉大。当然,少的是文化社团那方。文化社团的活动比较低调,缺乏在公众面前表演的华丽性质,和运动社团相比,表现的机会也比较少。但如果参加大型比赛,在全校集会时获颁奖状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用执著于奖状也没关系。只要有持续参加比赛的记录,就比较容易要求保留社团。”

“就是这样。”这次换小泉学长开口。“队没有官方赛事的文化社团来说,文化祭成了唯一展示活动成果的场合。展示内容会受到审核,对争取明年预算帮助很大。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避免社团活动的品质下降。即便社团超少,预算也是维持社团存续的一根蜘蛛丝。”

一直像埴轮(注:日本古坟时代(三世纪到七世纪)特有的陶器,此处应指口部圆张的人形跳舞埴轮)般楞楞张著嘴的我小声问希:

“欸,希你们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是指?”

“因为——”我望向走廊上的社员。硬笔画社包含希在内只有四个人。

“别担心,我们有参加正式比赛”

“正式比赛?”

“漫画甲子园。”

“……那啥?”

旁观我们对话的春太跟小泉学长扑赤一笑。

“小千,你有可能觉得不过是漫画而已,但每年高知县都会举办正式比赛,还有知名报社跟电视台提供赞助。”

“硬笔画社是顺利找到出路的社团之一。”小泉学长也说。

“这样啊……”我未完全不知情,希不曾告诉我一句话。我看著希道歉:“对不起哦。”

“生物社的状况怎么样呢,学长?”春太突然闲问小泉学长。

“生物社?”小泉学长一脸不明所以。

“那个社团的三年级社长暑假前转学了,只剩三个一年级生不是吗?”

“对,那里的社长跟我是朋友。他转学前,留下去年在日本学生科学奖中晋级到中央审查的成绩,他当时试著在水槽中重现出生地冲绳的海洋。一年级生继承了他的研究,今年的目标 是晋级到决审。这次文化祭的看点就是这个。”

“日本学生科学奖……看来社团都会这样努力寻找出路啊。”春太一脸佩服。

我问小泉学长:“那春太刚才说的五个文化社团呢?”

“这些社团都还找不到正式参加的比赛,社员断层跟态度消极的指导老师也令人烦恼。他们面临社团存亡的关头,从暑假就致力今年文化祭的成果发表,甚至有社员靠著打工补足不够的社团费用。然而——”

小泉学长语带不甘地停下话语。在鸦雀无声的社办中,春太开口:

“却有人利用学长的恐吓信,意图使文化祭中止吗?你认为这是要逼使者五个文化社团废社。”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无法原谅。”

“学长应该没有遭哪个人怀恨在心吧?”

“我毫无头绪,魔术同好会的成员也一样。其他四个社团的社员虽然都不太起眼但全是好人。我无法想象他们遭人怨恨。”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我小声插嘴。

“你说什么?”小泉学长说。“你这样也算高中女生吗?不要说那种像是偏僻酒吧里离过一次婚的妈妈桑的话!”

“好了好了。”春太安抚道。“回归正题吧。这对结晶小偷有什么好处?”

“社团减少的话,隔年的预算名额就会增加。应该有人期待这样,那肯定就是文化社团的某人。”

“为什么?”

“知道化学社今年也会展示硫酸铜结晶,又知道保管场所的人,就只有经手文化祭淮备工作的文化社团人员。”

“你怀疑硬笔画社希同学的理由是?”春太的语调低了下来。

“她今天早上没参加结晶的搜索行动。”

“只有这样?”

“对。”

听到这句话,春太放心地拍拍胸口。我无法继续沉默,用力一推春太的背,走到小泉学长面前。春太的头撞到讲桌角发出响声。

“过分,太过分了。希可是熬夜制作了文化祭的手册哦。希也希望文化祭成功,她想尽一份心力而不眠不休地努力著,你却说这种话!”

希屏住气息,捏住我的制服衣摆。

垂下视线的小泉学长拿起一本手册。“……的确做得很好。”如此滴咕后,他小声道歉:“很抱歉怀疑你。”

趴在地上的春太宛如从恶梦中醒来一般起身。他像发现什么似的扭扭脖子,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室。

留意到这一幕的我说句“希,之后就拜托你了”,便追在春太身后。

春太站在走廊最深处。仿佛在冰敷额头一般,他的额头紧贴在窗户上。

“……对不起。头很痛吗?”

“期限是什么时候?”

我的声音被春太的声音盖过。

“两个小时后,就是执行委员的讨论时间。”

春太沉默著。我顺著他的视线望去,在正门附近看见一名有印象的女学生身影。她好似拖著沉重的脚镣,踏著虚浮的脚步走出正门。那是跟草壁老师在一起的生物社同年级生。她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说,你能不能说服执行委员,明天再向老师报告?”

“咦?”

“拜托了。”

“我应该做得到,不过为什么这么做?结晶一定找得回来

嘛?”

“结晶不会以原本的形态回来了。”春太像在打哑谜。“我知道结晶小偷的真相了。”

5

我在下午六点半走遍校舍寻找春太。他的书包放在音乐教室,所以还没回家才对。现在是文化祭淮备期间,放学的时间比平常延长一小时,但大家再过三十分钟就得离开校舍了。

我走在逐渐变暗的校舍二楼,注意到理科教室的门微微敞开。我战战兢兢地往里瞧。

一道娇小的人影坐在长桌的一头。

是春太。

“春太——”我不小心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

“咦?你还没回去吗?”

“什么嘛。”我停下脚步。“白担心了。”

“嘘!”春太将食指贴到嘴边。“尽量不要出声,现在要等七点过后。”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吗?”我靠过去悄声问。

“等下去就会知道了。”春太一副别有深意地低声回答。“顺带一提,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两个单独待在这种地方,应该会遭到误解吧。”

我稍微离开春太身旁。

残留在校舍中的些许喧嚣也随著七点将近无声,慢慢变浓的黑暗侵蚀了理科教室。从窗户稍微照进来的操场照明在我眼中宛若救赎。我的视线落到手表上,发现已过了七点。

一道急促的脚步从走廊尽头接近,在理科教室前突然停下。我屏住气息。

“——上条同学在吗?”

门后传来女学生微弱的声音。

“我在。”

听到春太回答,缩成一团的影子打开门走进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抱著一个东西。那看起来像是不锈钢水瓶。

我险些叫出声。站在那里的,是跟草壁老师在一起的生物社同年级生。发现我的存在,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想往后退。

“你不用逃,虽然站在这里的人是个粗暴的家伙,但她会站在你这边。”

这句多余的话让我神情一阵扭曲,勉强保住自制心。

“唉、嗯,我什么都不会做,你过来吧。”

她垂著头,一步一步走近。当春太跳下桌子伸出手,她默默将不锈钢水瓶递过去。

春太转开水瓶瓶盖,接著拿起桌上的烧杯,他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光中,举起玻璃容器给我们看。他把水瓶的内容物咕都咕都地倒进去。

“啊——”

蔚蓝而美丽的透明液体,瞬间湛满烧杯。

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这就是那个硫酸铜结晶转变成的模样吗?”

听到春太这么说,她点了点头。

“这是硫酸铜饱和溶液。把结晶放在宝特瓶之类的容器里,用力摇晃,静置一天即可完成。而你需要这个东西。”

她默默点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

“你知道这是剧毒但还是偷走了它吗?”我总算恢复说话能力。

她紧闭著嘴。我耐心等待,但她什么也不说。这样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心头火起,逼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快回答,你到底出出于什么动机偷走剧毒?你知道大家多担心文化祭中止吗?”

她“哇”一声哭出来,趴倒一般坐倒在地。激烈的呜咽声响彻理科教室。我茫然呆立在原地想著:光哭我怎么懂……光是哭怎么解决问题……

“小千。”

春太的声音让我回过头。

“我们认为这是剧毒,但在她眼中是另一种东西。”

“……什么意思?”

“这是解药。硫酸铜水溶液可以当成两种病的特效药。意外的是,这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

“病?”我看向仍在哭泣的女学生。“到底是谁生了这种病?”

“雀鲷。蓝魔鬼,正是名称是雀鲷科的蓝刻齿雀鲷。它琉璃般的体色鲜艳美丽,在日本是广为人知的海水热带鱼,冲绳的礁区时常有这种鱼在潮池群聚。生物社社长留下的研究,大概就是雀鲷的生态观察。”

我注视著春太。

“白点病是观赏鱼特有的疾病。初期会出现大约一公厘的白点,如果放著不管,转眼间就会扩散全身。鱼被无数白点覆盖,因为感到疼痛而频频用身体摩擦碎石或漂流木。她大概是——”

春太将烧杯放在长桌上,继续说:

“她大概不忍看到蓝魔鬼这个模样,拼命想治好它,所以用了市面上贩售的药,但完全没起色。海水鱼的白点病跟淡水鱼的白点病源于不同种类的寄生虫,市面鲜少贩卖海水鱼的药。世上是有效治疗海水鱼白点病的高价药品,但她弄不到那种昂贵的药。”

“为什么?”我低喃。

“作为文化社团,生物社预算很少,光靠三个学生就要维持很花钱的热带鱼饲育。他们至今大概连零花钱都用上了,因为不想让社长留下的研究消失。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在文化祭展出,希望得到认可,让社团生存下去。”

我看向蹲著的她。

“真的吗?”

她垂著头点头。不久,我听见不停颤抖的声音。

“我从认识的人口中听到硫酸铜的事。我知道化学社很重视制造出的结晶,但是我想说如果只是拿走一颗的话……”她轻声呜咽。“我把生病的烂魔鬼一起偷偷带回家……但最后还是怕得不敢用……”

“这是因为,”春太插嘴,“如果搞错硫酸铜水溶液的浓度,可能会导致蓝魔鬼死亡吧?”

她点头。“隔天,我私下把蓝魔鬼带回家的事闹出了大骚动。我连忙赶回家,把它放回原本的水槽。但我不敢说出硫酸铜的事。我听担任执行委员的朋友说那是剧毒,被偷的事闹出问题了。我想还回去,但全都溶化,想还也还不回去……”

我默默倾听她的说明。雀鲷失窃——草壁老师的话在脑中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道歉,连听著的我们都感到心痛。“我一直独自烦恼、束手无策的时候,上条同学叫住了我。”

忽然闲,我想到她是不是喜欢已经转学的三年级社长,因此拼命守护他留下来的研究。这个水槽世界重现了他诞生故乡的冲绳大海,她无论如何都想将之留在这所学校。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解决了。”春太别过头,不带感情地抛下这句话。

“可是……”我无法除去心里的疙瘩。

春太轻轻发出“啧”的一声,他拿出钱包,用手指弹出一枚五百园硬币。我像空手入白刃一般接住在半空中转啊转的硬币。

“若是鼓励执行委员集资,好歹募集得到买药钱吧?我觉得你们这些执行委员没有资格责备她。”

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采取了越轨的行动。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好。”我回答。“明早我会告诉所有执行委员,我想大家一定能够理解。我不会容许他们反对的。”

“小千,就是要这样做才对。”

少女抬头望著我们,吸吸鼻子。无论她怎么擦,新的泪水仍不断流下,打湿地板。

“好了,再不快点回家,会被老师骂的。”

我拉起她的手臂。正当我们一起走出立刻时,我留意到春太还独自待在里头。

他正望著窗外,只留给我一道背影。而视线的前方,是制作到一半的文化祭大门。

6

文化祭当天。管乐社在体育馆舞台上表演我只听过前半部的破铜烂铁打击乐,得到零零落落的掌声。淮备的椅子并未坐满,不过每年好像都是这样,所以也没办法。

我一面收拾用具,一面转向观众席。

希摆著手,魔术同好会的小泉学长则带著别扭的表情轻轻鼓掌。

草壁老师在侧台被社员中的同年级女生跟学姐包围,我听得到她们兴奋的声音。

哼,全是一群小孩子。她们的“喜欢”跟我的“喜欢”层级不同。因为我曾跟老师一起为招募社员奔走,一直在旁注视著老师,我才说得出这样的“喜欢”。今天这场精心演出也是我们努力的成果,暑假前是绝对想象不到这副光景的。我才有资格跟老师分享这份感动。

但我失算了。

不是只有我喜欢上为了招募社员而东奔西走的老师,还有另一个人。

我走下舞台,目光停在观众席上的一点。生物社成员全在场。鱼的买药费由所有执行委员跟听到这个消息的文化社团学生合出,筹措到多达两万园的金额。听说生病的蓝魔鬼也捡回了一命。

那位同年级生朝我颔首致意。仿佛祈祷一般,她好久好久都没有抬起头。

我于心不安,因为我变成解决事件的最大功臣。拜此之赐,开始受到大家另眼相看。

但真正的功臣是——

我转过头。

春太用迷蒙的眼神望著草壁老师,看起来心不在焉。

现在回想起春太拒绝上学的前一天,他当时的态度很值得敬佩。即便遭到班上同学嘲弄,他也没有说出任何藉口或否定,只是默默垂著头站在那里。

我就做不到。

春太虽然是男生,但我偶尔还是会不安,深怕他抢走老师。这种事

绝对不可能发生——我很想相信不可能发生……但我有时会产生恐怖的想象,夜不成眠。

我不禁起了鸡皮疙瘩。这真是一段难以想象的三角关系。我绝对不承认,但有时我会因为对方是春太而不由得认可了。

因为我最大的恋爱竞争对手,就是春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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