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乖的星期一又来了。又开始了全新的一周。
现在车站前应该到处都是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但也不难想像大多数人都是带著要死不活的表情,放假后的第一个上班日真的是万恶不赦。话说,我接下来也要混进那群人之中就是了。
即使是这样的星期一,筱宫家当然也度过了一如往常的早晨。
「──哥,你还好吧?」
「……怎么了,干嘛没头没脑地这么问?」
美玖或许是在担心我,她的嘴巴在我眼前说出像在打探我身心状况的字句。然而她明明放学后都穿著制服去采买,却在这个半小时后就要出门上学的时间还穿著居家服,我们俩相处的时间算是相当长,但她至今仍有好几个让我无法理解的行为。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人家常说「兄妹就是最亲近的陌生人」的原因之一。
她嘴里咬著半熟到恰到好处的炒蛋,同时由下往上看著我回答问题。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是睡眠不足吗?」
「……不是。」
「──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耶。」
「…………!」
我听闻美玖的提醒后,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想要遮掩眼睛。
「只是一天睡眠不足,还不会形成黑眼圈啦──不过,看你慌张的模样,昨晚应该是真的没睡好呢。」
「……你放过我吧。」
美玖看见我的反应后,「哼哼」地笑了一下,接著把手边的杯子送到嘴边。
没想到我竟然会被美玖──我的亲妹妹诱导套话。我如果能跟几年前的自己对话,感觉对方会说「我就知道之后一定会被美玖捉弄」……看样子以前就有徵兆了。
「然后呢?你为什么会睡眠不足?」
「因为我念书念到很晚。」
「喔──你在学我吗?」
「或许吧。」
我的眼睛看著大盘子,轻描淡写地回答。最近这几天,美玖比以前更认真念书。由于她是考生,认真念书或许理所当然,不过我看见她努力的模样后,也自然而然地觉得「我也要加把劲才行」。
不过我今天之所以会睡眠不足,并非是念书的关系,而是因为在思考要如何招募新社员。顺带一提,我还是想不到除了我亲自去拉人加入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夜都白熬了。在这种情况下,负负都不会得正了。结论就是,数学毁灭吧。
「神崎教你功课的方式,真的有那么浅显易懂吗?」
「嗯…………你为什么会知道?」
美玖用呆滞的表情注视著正在喝黑咖啡的我。现在我只想让身为哥哥的威严再维持久一点。
「因为我连续好几天晚上经过你房间前面时,都有听到你在喊『琴音姊好厉害!』,大概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拜高科技所赐,她们俩应该是使用了LINE的视讯通话之类的功能吧。
「……你这个烂人,竟然偷听你妹妹房间里的声音。」
美玖露出不屑的眼神,稍微骂了几句。结果我原本想维持的威严立刻便遭到贬低。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会听到也是无可厚非吧。再说了,明明是你们讲话太大声了。」
这件事也有必要告诉当老师的那一位呢。话说回来,美玖用功念书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理由?……反正问了她也不会回答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原来妹妹疏离哥哥这种事,实际上会令人这么落寞。
我和平时一样,在快要迟到的时间抵达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下耳机后,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身在学校。耳里传来各式的杂音。我刚上高中时非常厌恶这些声响,但现在听起来只觉得像是商店内播放的背景音乐。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办法像这样习惯在黑心企业的生活,将繁重的工作当作理所当然的日常。然而我这么想根本就是某种形式的洗脑。超可怕的。
「……好困。」
所以即使身处这么吵杂的环境,因睡眠不足产生的睡意,依旧畅行无阻地不停朝我袭击而来。
在我缓缓阖起眼皮的期间,双眼捕捉到了神崎有别于平时、感觉有些沮丧的身影。
…………………♥…………………
时间转眼间就来到午休。我一如往常地前往文学社的社团教室──才怪,而是前往了教职员办公室。因为第四节的现代国文老师要我来搬讲义。不过,虽说是搬,但实际上用单手就能拿得动。
「老师,讲义如果只有这么一点,能不能请你自己搬就好。」
「娇弱如我是办不到那种事情的。」
「你的握力只有三公斤吗?」
「我刚刚那句话有七成是在开玩笑的。」
「……有三成是认真的喔。」
「我只是想聊聊天而已。不要把老师想得那么阴险。」
「这样啊。」
我听到老师这番话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老师铁定发现我有半节课都在睡觉。太好了,看来不会挨骂了。
「对了,你觉得新班级如何?」
「老师,你不觉得你马上就问错人了吗?」
她到底在期待我这个边缘人能说出什么呢。不过老师应该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哈哈,或许耶。毕竟你和去年一样,脸上的表情肌全都断光了。」
「也不尽然喔。你看,我还是能弄出笑脸来。」
被嘲讽却闷不吭声实在太窝囊,所以我就一脸正经地用双手食指往上挑起脸颊的肌肉作为反驳。
「你那张脸看了就让人火大,不要再弄了。」
「你好歹也是当老师的吧。」
怎么能用那样的言词与学生说话。我听了内心也是会受伤的耶。至少说话时要有抑扬顿挫。
「总之,我觉得你就秉持自己的信念去做就好。」
眼前的糸井老师跷著她那双长腿,很有自信地笑了。这个模样让我感受到成熟大人的从容。如果她穿著丝袜或紧身裤做这个动作,杀伤力绝对会是不同层次的。
有一部分的学生之所以会用「阿香」这个可爱的外号称呼她,全都是因为她有张娃娃脸。她应该也是因为在意这一点,所以说话时都采用较为男性化的严厉语气。之前虽然曾听到她感叹「我还不够有威严……」但反正她也是乐在其中。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只是觉得……当老师也很辛苦耶。」
「这个嘛,如果站在要一直应付你这种学生的角度来看,确实非常辛苦。」
那你还把我这样的学生特地叫来身边,要耍傲娇也不是这样的吧。
「而且应付最近的学生还得像对待精密机械一样才行。」
「啊──的确是。」
看来在当今这个体罚学生就会立刻成为问题的时代,教师也变成一种需要瞻前顾后的职业了。我在小学就已经体认到,懂得向地位高的人申诉,不,应该是告密的家伙都不好惹。「我要去跟老师讲!」就是种任何人都能发动的高级魔法。
「总之,那种事情现在就先放一边──文学社的事情,我听波盾说了喔。」
老师换腿跷脚后露出严肃的表情,也压低了说话语调。看样子这才是她今天找我来的主要目的。
「……话说回来,老师你也是负责学生会的顾问老师呢。」
「因为某个社团的社团活动内容太过简单,害我这个顾问老师变成几乎只是名义上的存在,所以又被塞了学生会的工作。年轻真是种罪过。」
「老师,我记得你明年就要迈入三十大关──」
「嗯?」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她说话时虽然用极具女性特质的尖锐声音,但眼神根本和杀手如出一辙,面带笑容更是让人惊恐不已。可能是刚刚还聊到体罚的关系,所以我现在还没被她打,但我们如果是在体育馆后面的话,她会不会出手就是未知数了。此时尽快回到刚才的话题才是聪明人。
「老师你瞭解到什么程度了?」
「当然是全都瞭解了。对了,我也知道你把桌球社臭骂一顿。」
「我说那些不是为了骂他们。」
事到如今,我对那位会长想要挑起对立的作法已经无感了。看来她被桌球拍打的日子也近了。
「骂就骂啊,又没关系。我对桌球社也有些意见,所以也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老实说我已经受够他们那个混蛋顾问老师了。有很多过节呢──」
有黑幕!老师之间的黑幕若隐若现!
「……老师,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教职员教室是你的主场,但也是你的客场喔?」
「反正附近又没人在,没关系啦。」
「等等,还有我啊。我在耶。」
「你不会讲出去吧。犯罪只要不为人知,就不是犯罪。我刚讲那些话就是这样。」
「真是不符合教师身分的发言呢……那文学社的事情呢?」
「由于我有立场重叠的问题,因此波盾只是把事情告诉我而已。只要你没把事情泄漏出去,就只有我们三人晓得详细内情。
再说了,她应该也有跟你说,这件事情不能到处声张。」
在学校这种重视平等的地方,特别不容许仗著实绩提出蛮横霸道主张的行为。如果对方敢说这是社会必经的洗礼,那就更加荒唐。
「虽然波盾不想趟这次的浑水,但能够据以力争的你非常可靠。你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被人牵著鼻子走。」
「就算不是我,也还是有非常多这种人。」
我承受不起老师真情流露的赞美,因而撇开了眼睛。实在太不习惯这种事情了。
「外向的人、内向的人,现充、非现充,最近出现好多非常适合用来将人分门别类的词汇。只要跟学生们一起度过学校生活,连不是当事人的我都知道,对大多数的学生来说,这些用来将人分门别类的词汇就是一切。若从这个角度来看,像你这样的学生肯定是稀有人才。但不知道算不算是当上人才的代价,你们这类人的协调性有点糟糕。」
「……你要夸赞我就请夸赞到最后。连『尽善尽美』的道理都不懂吗?」
「面对现代国文老师,你的气势还真强。话说回来,文学社最重要的新社员有什么进展了吗?」
「毫无进展。光是从要由我去拉人的这个时间点开始,就一筹莫展了。」
「哈哈,确实不意外。」
你好歹也稍微否定一下。基本上你算是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吧?
「不过,想要参加文学社的人,说不定就近在咫尺喔?」
「……你那种话中有话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先照波盾的提议加油吧。」
老师刻意从椅子上起身,接著像在打气般「砰砰」地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师,你知道加油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词汇了吗?」
「──话说回来了,筱宫。」
老师坐回位置上的同时,身上散发出的氛围也骤然改变,就像在说接下来才要进入今天的主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才的现代国文课,你都在干嘛了?」
「没、没干嘛啊,就像平常那样在上课。」
「是喔。但是我觉得你看起来比较像是睡到不省人事……这么说来那些应该都是我看错啰。」
「人、人随著年龄增长,误解的事情也会愈变愈多呢。」
「我还很年轻,年轻到杂事都比较容易落到我手上喔……下不为例。这次因为牵涉到废社问题,所以我特别网开一面。」
「……是。」
在老师犀利的瞪视下,我还是不禁认罪了。本来还以为没被发现的……!
没想到连开玩笑老师都没领情,我心有余悸地离开教职员办公室后返回教室,拿起便当快步前往老地方。
「──啊,你终于来了!迟到二十分钟了喔!」
「抱歉啦。」
我在遭受神崎数落的同时,拿著折叠椅来到她的对面,也就是桌子的另一侧。
「不过这个情形还真稀奇。竟然是我在等你。」
「……听你这么一讲我才发觉。岂止稀奇,搞不好根本是第一次发生。」
至于星期五让她独自吃午餐的事情还是先别提为妙,避免让现在的气氛更加恶化。幸好她看起来已经忘了。
「因为平常都是你动作比较慢呢。」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还要和别人聊天啊。不过,我之前就算慢到,也没像你今天这样晚这么久才来。」
「如果把你之前晚到的时间全部加总,肯定会比我今天迟到还久吧。」
「哪有人加总的啦!?话说回来,阿香找你做什么?你应该有跟她聊了一下吧?」
「嗯嗯,她找我讲社团的事情。毕竟那个人姑且是文学社的顾问老师。」
「……有希望拉到新社员吗?」
「接下来才要开始努力,老实说我也没个准──话说,你不吃吗?」
我不经意看向神崎手边,发现她已经把便当拿出来了,却没有打开。
「啊──……嗯。因为我没什么食欲。」
神崎苦笑后把便当收进了保冷袋。严格说起来这家伙算是个爱吃鬼,因此这种情况相当罕见。
「神崎。」
「嗯,怎么了──」
神崎从低头姿势抬头看向我时,我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我猜得果然没错。掌心缓缓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你干嘛突然摸我额头!?」
「你别动……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舒服了吧?」
神崎听到我这句话后,感觉很害臊地撇开眼睛。
「……你一直在观察我喔?」
「你这个大红人刻意跟班上其他同学保持距离,我当然会注意到。况且你的模样明显不太对劲。」
「……你这个变态。」
她这句骂人的话听起来只像是用来掩饰羞涩的障眼法。绕了这么一大圈还真是可爱。
「现在我变不变态根本不重要,总之我先带你去保健室。」
「你要跟我一起去?」
「要是你在途中昏倒,我会很困扰的。」
我们俩只要一开始先保持适当距离,有突发状况时再假装偶遇,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应该就不会起疑了。
「那你背我。」
「我怎么可能背你。被人看见就完蛋了喔。」
「……那我不要去。」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要任性。」
然而神崎即使稍微遭我责备,依旧转头看著不同方向,丝毫没有要从椅子起身的意思。她只要身体不舒服,就会变得极为孩子气。
「……好啦。我背你。」
「那我们走吧。」
她的回应活力充沛到让人完全感觉不出来她身体不适。我压抑住想要吐槽她这种势利反应的心情,开口向她提出条件。
「不过我有条件,就是我只有在没什么人会经过的走廊才会背你。途中我如果感觉到可能有人,就会立刻放你下来。」
神崎稍作沉思后,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就照你讲的吧。」
「那就这么决定了……上来吧。」
我蹲下身子,将背部朝向神崎。话说我最后一次背人,已经是小时候背美玖的事情了。说不定我现在的肌力根本难以负荷……结果我这些担忧都只是杞人忧天。
「我重不重?」
「我现在反而在怀疑自己背上到底有没有背人。」
「那就直接出发吧──」
「……好喔。」
我遵照神崎的指示迈出步伐。反正我现在就只是匹马。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她的身体好柔软啊。
神崎的重量虽然轻如羽毛,但背上传来的体温比平时还要高,再再彰显著她的存在。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虚幻不真实……但应该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神崎抵达保健室后,先依保健老师的指示量了体温,再贴上退热贴,现在已躺在床铺上。
我搬来一张折叠椅放在枕头边坐了下来。
「想不到现在的情况,和先前体育课我被球砸到时刚好相反。」
「对耶。不过我这模样感觉好像病得很重。」
神崎指著额头上的退热贴苦笑。看来她的身体已经舒服了一点,也收起了孩子气的那一面。
「发烧时只能这样处置,你就忍一下吧。」
「我只是微烧而已。」
「你现在已经成功赢得早退的权利,我羡慕死你了。」
「早退这种事情是用赢来的吗!?」
早退的权利。这肯定是世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话说回来,保健老师人呢?」
「老师说要打电话到你家,所以去教职员办公室了。我现在就是类似在代理保健老师。」
「咦,感觉好不可靠。」
「喂,你这是真心话吧。」
她那种反应速度摆明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我拿个口罩给她戴好了。
「不过,我好像给老师添麻烦了。因为我爸妈都还在上班,现在打电话去家里不会有人接的。」
「那你等等早退怎么办?你有办法自己回家吗?」
「留到放学但症状又恶化的话,我才是真的会回不了家。所以还是先早退,趁症状还不严重时先回到家比较好。」
这种时候我这个当男朋友的本该要说「我会送你回家,所以你不必担心」。但我选择隐瞒我们的关系,所以无从选择,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好没用。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很对不起我之类的?」
「咦?」
「呵呵,你的表情都出卖你了。不过你不必感到自责喔。再说要不是你察觉我身体不舒服,把我带到保健室来,我就会硬撑到放学后了。给我早退这个选项的是你,所以你可以再理直气壮一点。」
神崎露出柔和的笑容出言鼓励我。话说我也相当单纯,光是听到这番话,内心原本的不安都瞬间消失无踪。
「……讲这么多,我其实只是想耍帅一下,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这样讲很多事情
都破功了啦。真拿你没办法,说看看是什么事情吧。」
「你能不能……摸一下我的头?」
神崎把棉被往上拉到嘴边遮住半张脸,开口如此拜托。大概是因为无论在气氛还是内容上,都让她感到无比害羞,所以才会把脸遮住吧……我是觉得有点好笑。
「可以啊。从小大人们就教导我要温柔对待病人才行。」
我将手伸向神崎整理得非常整齐的发丝。虽然是第一次碰触……但总觉得现在已能理解她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了。感觉一个闪神就会沉溺在这股触感之中……烦恼退散南无阿弥陀佛。现在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日本史这门课派上了用场。
「──筱宫,我问你喔,如果我有烦恼的话,你会帮我解决吗?」
「你怎么突然讲这个?」
我停下摸头的手后,注意到神崎正以前所未见的认真态度凝视著我。想必这个问题,还有我之后的答案对她来说,全都意义非凡。
「当然。毕竟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我这么回答后,又开始轻抚她的头。
「……这样啊。不过你实在很不适合讲那种装模作样的话。」
「我知道。」
现在的我根本做不到像个男友会做的事情。至少就让我讲讲这种话吧。
…………………♥…………………
放学后的文学社社团教室。我虽然像平时那样看著书,但今天其实在等著暴风雨到来。
「──哈啰!学长!」
姬岛打招呼的方式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不要突然改走国际化路线啦。
「姬岛,你来啦。」
「……学长你竟然欢迎我来,好恐怖。」
「……你这个笨蛋,之后可以不用再来了。」
「你有够极端耶!?不过没差,你平常就是这样子!」
结果我反而听不懂她口中那个平常的我,所以决定无视此事继续说话。
「我们礼拜五不是已经决定好接下来的行动方针了吗?就是要招募新社员。」
「对,最后决定由我出马去帮你拉人。真是的,请你要对我心存感激唷?要我明天开始就去拉人吗?」
「那个决定,就当我们没谈过。」
「真的假的!等等,为何突然反悔了!?」
「还不是为了要避免新社员只是为了你才来加入文学社。太好了,这下你就不必处理这件麻烦事了。」
「怎、怎么这样……这么一来我就没藉口卖学长人情了……」
她口中好像念念有词,不过能确实让她瞭解目前的状况实在是太好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殷切期盼她这个犹如暴风雨的存在能够到来的原因。不过应该不会再期待第二次了。
「可是学长,你不让我去拉人的话,接下来怎么办?如果学长你去拉人的效果换算成数字,即使四舍五入还是跟零一样啊。」
这家伙真的很没礼貌耶。这种事情我心知肚明,特地来酸我真的是浪费时间。
「啊……要做传单之类的吗?上面就写招募社员之类的。」
「不要,那太老派了。学长,那种作法太过时了。你的脑袋还停留在中东古文明时期吗?」
「你不要在那边现学现卖。我好歹多少也记得那个时期的世界史好吗?」
由于这个时期和希腊神话也有些关系,因此之前上课上到这边时,我听得特别开心。男孩子对神话、宙斯之类的内容没什么抵抗力(我的个人调查)。
「好啦好啦。总之我想说的是,现代人都在用网路,没人要看纸本的东西了!啊,书还是要看纸做的就是了!」
「我到现在都还是不太能接受电子书耶……」
我想要拥有翻页的触感,最重要的是只要做成纸本书籍,就能随时在书架上感受到作品的存在,但电子书就是让我觉得根本薄到失去存在感……怎么愈讲愈像是在讨论英文的作文题型了?
「没错!我在这方面的感受跟学长真的很像!」
「好啦好啦。话说,如果要透过网路拉人,具体来说要怎么做才好?」
「大概就是到学校的讨论板上去贴文吧。那边有满多人在用的,而且愈闲的人愈会跑去那边看文章不是吗?」
「讨论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耶。」
「学长,你真不愧是边缘人耶。」
「要你管。」
姬岛拿出手机输入了某些文字后,把萤幕拿给我看。不过她的打字速度有够快。还是说单纯只是因为我还活在中东古文明时期?
「这就是我说的讨论板。啊,话说神崎学姊还好吧?」
「咦,怎么,校园红人连早退的消息都能跨越年级的隔阂传开喔?」
「不是啦。是这件事,这个。现在全校都在讨论耶。」
姬岛进一步操作介面后,再度把萤幕拿给我看。
萤幕画面上显示的是──以「神崎其实整形过」为主题的讨论串。不过讨论热度倒是一般。
「这个嘛──你觉得现在还是高中生的学姊,有可能跑去整形吗?」
「……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我开始收拾随身物品。今天神崎的模样之所以不太对劲,有可能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这么想来,身体不适也有可能是其他更根本的因素导致的。然而现在想的这些都只是推测……等我回家跟本人确认后,一切真相才会大白。
「……谢谢你。要不是你跟我讲这些,我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不、不客气。不过学长是在说什么啊?」
「是你不知道的事情──那我先回去了。」
我转身背对姬岛,朝我家的方向飞奔回去。姬岛发出近似叹息的语气说「所以接下来要怎么招募新社员啊!」,不过回应那种事情也只是浪费时间,因此我决定忽视。
…………………♥…………………
我在自己房间内把手机靠到耳边,等待著电话播通的声响被人打断。
「……喂。」
「真稀奇,你竟然主动打电话给我。怎么了吗?啊,难道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女朋友?真是的,你过度保护喔~」
然而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余裕陪她说笑。如果她还故作开朗,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因此我一开口就切入正题。
「听说你有整形耶。」
「……!」
我隔著电话还是听得出来她的呼吸有些紊乱。
「……筱宫,你也相信他们说的吗?」
「那种网路讨论板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信。」
「……你刚刚的问法实在有够烂。任谁听了都会误会啦。」
「再怎么说我都不可能随便相信网路上,尤其是学校讨论板那种狭小社群所传出来的消息吧。」
「也对,你确实不会随便相信……不过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主动打电话联络我?」
「你今天之所以觉得身体不舒服,还有和平常都不一样,竟然单独待在教室里,全都是这件事情引起的吧?」
「……你在这种时候,直觉真的都特别敏锐耶。你今天看起来明明比平时还想睡觉。」
神崎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从她这个反应来看,我应该是猜对了。然后,我们根本半斤八两。这种时候顾好你自己就好。
「今天早上我因为有点事情,所以比较早就到学校了。那时候我和平常一样,和已经到学校的同学们打招呼,结果全都没人理我。过了一会儿,我从凛那边看到讨论板上的文章后心里大概就有了底。看来大多数的人都相信讨论板上的内容,同时我过去和其他人建立的互信关系,也都因为那些内容崩塌殆尽。」
「会不会是你会错意了啊?你这种风云人物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质疑吧?」
「正因为我是风云人物才会饱受质疑喔。一直以来我和人相处都保持相同的态度,但是这样的作法换句话说就是种浅碟式的关系。再加上那种传闻都存有想像空间,所以三两下就会出现质疑的声音了。」
听起来就像确实播下了种子,但种子没有扎根开花,最终未能成长为所有人眼中既亲近又触手可及的存在。她如今就像一朵高岭之花,人人都知道这朵花的存在,但实际想把这朵花拿在手上仔细鉴赏的人或许是少之又少。
「不过,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骤变的生活环境带来的压力搞到发烧呢。还有被你看穿目前的处境也是,我本来还很有自信,觉得自己隐藏得完美无缺呢~」
「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假的好吗?再细微的变化我都会发现的。」
「所以说筱宫,你打电话给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是想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只能尽量想办法处理了。我想解开大家的误会,重新回到原来那种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嘛。」
任何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都会这样想。所以我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好。
「既然如此,我──」
「啊,筱宫你不用帮我没关系。」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已遭到神崎回绝。
「那个,我觉得都这种时候了,你不必跟我客气唷?」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筱宫同学跟这件事情本来就毫无瓜葛。」
神崎的这句话在我脑中不停回响。她明明只是用了交往前对我的称呼,就让我觉得另有弦外之音,是因为她好像要把人推开一样的语气吗?
「……你那样讲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坚持独来独往的你,根本没有理由会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采取行动。」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是位居校园种姓制度最高位阶的人才会遭遇的事件,所以你别乱插手──感觉这就是她目前的主张。
「好了,我接下来得拟定作战计画才行,所以先挂电话了……帮我跟美玖说声抱歉。」
「喂,等一下──」
嘟噜,耳里传来一声冷酷又不讲理的响音。我很清楚回拨电话也只是白费力气,所以从耳边缓缓地放下了手机。
「你本来也是啊……你本来也是和我毫无瓜葛。」
准备文化祭的那一天。跑来接触校内地位彻底相反的我的,擅自让我依赖的,主动愈靠愈近的,都是神崎。
明明如此,结果……当她自己遇到困难时,却反过来推开我,拒绝我的帮助。她这样也等同撕裂了我们之间的特别关系。
「──哥。」
美玖没有敲门,便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都听到了吗?」
「因为你讲话讲得很大声,不能怪我都听到了喔。」
美玖直接坐到了床上。这其实是个睽违已久的画面,但我也不是滥情的人,会对这种事情心生感慨。
「你和琴音姊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这个妹妹平常明明都像是少根筋,只有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身为哥哥的我非常清楚,想在这种场合隐瞒实情根本是白费力气。
「不能说没有。」
「那是什么鬼答案啦。」
美玖露出笑容后,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她那种模样就像个姊姊,即使对爱惹麻烦的弟弟的行为大感傻眼,却还是挨在他的身边。不过没事真的不要像这样随便颠倒别人家的兄妹关系啦。
「你们吵架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就要想办法和好才行。美玖一直都和你在一起生活,所以非常清楚,世上没几个人能像琴音姊那样真诚地对待你喔。」
「我好像被狠狠地损了……我是被彻底地回绝了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冷静到自己都十分讶异的地步,因此心知肚明美玖的提议是不可能的任务。别看神崎那样子,她算是意志非常坚定的那类人。当她要和我保持距离时,我真的就只剩束手无策的份了。
「唉……那么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吗?」
「对。不是以琴音姊同班同学或男朋友的身分,而是以你个人来说,现在有什么打算……美玖觉得你那个打算,会比你不采取行动的理由还更重要。」
「……我不采取行动的理由啊。」
美玖说的对极了。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我看起来可能就像个拿著各种理由当挡箭牌,不停逃避现实的人。
我打电话给神崎的初衷是想帮助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要答谢她那天帮了我,或是觉得这是身为男友的义务,这份心意绝对不出自这些类似例行公事或使命般的意念。而是来自一种更为单纯的想法,无论神崎再怎么冷言冷语,再怎么坚决回绝,这个想法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想成为她的力量……因为我喜欢她。」
可能是因为告白也是神崎,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说过这几个字。然而当我把这几个字说出口的瞬间,心中的迷惘也开始淡去。
「嗯。你这不就有答案了?根本用不著太烦恼。」
「……你说的对。」
纵使神崎拿出我们俩悬殊的立场,直指这次的问题与我无关,依旧无法动摇我的心意。
「那么美玖在这里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拜托我事情?」
「正是因为现在是这种情况,我才更要拜托你──不只要好好帮助琴音姊解决困难,还要和她重修旧好。不要让美玖失去专属的家教老师。」
她的眼神真挚到我都觉得自己快被吸进去了。真是的,这个妹妹根本和刚才判若两人,实在有够任性。
「……既然是可爱的妹妹的拜托,那就只能想办法达成了。」
「你在装什么傻?你欠我的人情当然要还我啊。好了,等等晚饭煮好我再叫你。」
「喔……谢啦,帮我这么多。」
美玖离开房间后,我对著房门说这么说。在这件事上,她让我察觉到自己的初衷,还赋予我采取行动的动力。她都帮我到这种地步了,我如果还是裹足不前,那就是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