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怜悯恶魔 称量死亡

“喂,你别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一个男人在怒骂。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根本就是你自己摔倒的……”

那个男人站在过道角落的小桌旁,握着粉红色电话的话筒,正在通话。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除我之外,店里的其他客人和店员应该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乍看之下,他三十岁左右,身穿马球衫配短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不太像下班后来店里喝酒的公司白领。

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那个男人的语气相当激动,眼神锐利,透出杀气。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背头,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学者范儿的黑社会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啊,不、不,对不起,是我说得太过分了。”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存在,那个男人语气骤变,“好,明白了,我会妥善处理。可能会花些时间,请耐心等待。什么?不,这个月不行。我都说不行了,就饶了我吧。好、好,下个月一定处理好,我保证。好的。再见。”

男人轻轻放下话筒,可他看起来就像是勉强压抑住怒火才没有把话筒摔烂的样子。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然后,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径直走向收银台。

“结账。”

“好嘞,谢谢您照顾小店生意。”吧台另一侧的店主笑容可掬地说,“老师,您今天回去得很早啊。”

“突然有点儿急事。还有,我之前说过,以后不要再叫我‘老师’了。”

“哦哦,我忘了。”店主哈哈笑起来。

那个男人也礼貌地笑了几声,接着就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匠仔,怎么了?”

我走回桌边,站在那里盯着那个男人反手拉上店门。漂撇学长(即边见佑辅)惊讶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坐在漂撇学长正对面,“刚才那个男的好像有点面熟。”

“这位客人,您不会也是‘海圣学园’毕业的吧?”店主耳朵很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海圣学园?不、不,我不是那里毕业的。为什么这么说?”

“那位梅景先生曾经在那个学校教书。”

我向店主确认了一下“梅景”是哪两个汉字,然后又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听说他今年三月辞职,回家继承家业了。”

原来如此。所以那个人才会阻止店主叫他“老师”啊。

“我在哪儿见过他来着?好像就是最近的事……”

“喂,匠仔,好不容易出来喝一次酒,庆祝我找到工作,你就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行不行?对方要是个可爱的姑娘也就罢了,可他是个臭男人啊!这不是浪费脑细胞吗?你可真是没救了。”

学长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他那油腔滑调的口气还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我不禁苦笑,把杯中剩下的生啤一口气喝干。

这一天是一九九四年八月某日,晚上七点。

我和漂撇学长在一家名为“外狩”的酒馆喝酒,我们俩的确很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

从去年夏天开始,谁也不知已经留过多少级的漂撇学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毕业和求职中,一直不肯陪我出来喝酒。我只好自己去开辟适合自斟自饮的新店,“外狩”就是我找到的一家。

今年三月,漂撇学长终于从大学毕业了,比我、高千(即高濑千帆)和小兔(即羽迫由起子)这些学弟学妹整整晚了一年。但是不出我们所料,他果然没有找到工作。毕业典礼结束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学长依然约不出来。我不禁有些担心,这家伙没事吧?没想到,今天傍晚,他突然闯进我打工的咖啡厅,大声宣布:“匠仔,今天我们要久违地喝个不醉不归!”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的工作有着落了。哎呀呀,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学长说为了庆祝,要找一家以前没去过的酒馆喝酒,于是我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对了,学长,我还没有问过,你要去哪个公司工作啊?”酒馆里很热闹,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忙里忙外的店长外狩,稍微提高了嗓门。

“我不是去公司工作,我要去学校工作!学校!”

“学校?”

“不是公立学校,是私立学校。”

“学长,你去学校干什么呀?”

“问的都是废话!去学校当然是教书了。”

“你拿到教师资格证了?哦,对了,你说过去年夏天你在忙教学实习,原来是真的啊。”

“我干吗要骗你!当时我很不安,觉得多考一个证书就多一份保证,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还真当老师去了。”

“是哪家私立学校啊?不会就是刚才店长说的‘海圣学园’吧?”

“不是,是‘丘阳女子学园’。”

“啥?!”我忍不住怪叫一声,“学长,你要去女校教书了?”

“你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好吗?最吃惊的是我才对啊。”

“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吧,为什么在学期中间招新老师啊?”

“我也不太清楚。今年暑假这所学校里好像发生了什么怪事,有个老师突然失联了。”

“失联是怎么回事?”

“听说那位老师毫无征兆地辞职了,只给学校寄了一份辞职信,校方也联系不到本人。那个人不知惹了什么麻烦,好像还惊动了警方,事情搞得很大。按理说,这种情况校方可以给他开除处分的,但是最后经过多方考量,还是按照主动离职处理了。”

“那位老师不会是个教语文的年轻男老师吧?”

“没错。你真是消息灵通啊!”

“不、不是……”

就在上个月,我阴错阳差地卷入一起事件。有个与那起事件相关的语文老师放弃了工作及一切,逃离了安槻市,所以漂撇学长一提到老师失联,我就想起了那个人。不过那起事件比较麻烦,一时难以说清楚,而且与这次的故事毫无瓜葛,所以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说明好了。

“我只是觉得你拿到的多半应该是语文老师的教师资格证。”

“哦,原来如此。”

“所以,你是接替那个老师喽?”

“没错。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紧急事件,校方一时间很难找到代课老师,他们也很头疼。正好,我有一个伯母在这所学校的校友会和理事会都有些门路,于是就推荐了我,说自家有个不成器的外甥,他有语文老师的资格证书,这也是天降的缘分,等等。然后,我就去应聘了。”

“哦,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东奔西跑,拼命努力,谁承想,最后还是靠走后门找到的工作。唉,真丢人啊。”

“走后门又怎么了?这不也挺好吗。不过,话说回来,学长你能去那种历史悠久、校风严谨的女校当老师,教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真的很了不起啊。”

“我自己也很吃惊啊。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总觉得这好像是一场笑话。”

“现在第二学期已经开始了,下个月起你就要走上讲台了吧?从学年中间接手一个班级,一定很困难吧?”

“所以目前我只能算是代课老师,校方说大概会从新学年开始正式录用我。”

“大概会正式录用?堂堂名校就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糊弄你?”

“不、不是,名校不会出尔反尔的。其实,我是想说……”

“哦,我懂了。学长你该不会只打算作为代课老师教完这段时间,然后拒绝学校的正式录用吧?你这样想可不行啊。你不是疯了吧!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你终于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你想想,那是女校啊!女校!世上还有什么比那些正值青春期的女生更难对付的吗?我要是在这种恐怖到极点的环境中工作几十年,不得精神病才怪呢!光是想想都要吓死了。”

漂撇学长竟然说出这种话?

“我还以为一见女生就两眼放光的学长一定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呢!”

“这不是一回事儿。那些认为在全是女孩子的地方工作真幸福的男人都是天真的蠢货。先不论个体如何,十几岁的女生群体可千万不能轻易招惹,她们就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典范。和这种女生群体相比,世间的百鬼夜行、魑魅魍魉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了。你不信的话,就去找从女校毕业的人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是不是这样。你问问高千,嗯……她好像不是女校毕业。那小兔是不是……”说得唾沫飞溅的学长突然严肃起来,“啊,对了,我完全联系不上小兔,那家伙怎么回事?”

他当然联系不上,因为小兔早就和平冢结婚,搬入新家了。但是,这可麻烦了,要怎么跟学长解释这事呢?

小兔和平冢从戏剧化的相遇到步入婚姻殿堂的整个过程,我们一直瞒着漂撇学长,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因为我们太了解他的性格了,没有什么比好友结婚更适合作为举办酒宴的借口了。原本就对酒宴来而不拒的学长,一旦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没日没夜地大喝特喝。

其实,举办

酒宴本身也没什么不妥,但是万一影响了学长毕业和就业就麻烦大了。不仅他自己有麻烦,周围的人,尤其是我们几个,也不会好受。真到那时,学长会立刻摆出惨兮兮的面孔,没完没了地抱怨我们,倒打一耙,怪我们硬拉他参加酒宴,才耽误了他毕业和找工作。事先声明,这绝对不是我的被害妄想,高千和小兔也都持同样的看法。总之,我们说好,在学长把毕业和就业全部搞定之前,要瞒着他这件事。

本来,学长已经顺利毕业,虽然晚了一些,但也找到了工作,总算可以把小兔结婚的事告诉他了。事实上,在来“外狩”的路上我就准备好要说了。但是,看着学长一脸愁苦委屈,诉说着女校的种种恐怖,我心里又萌生了新的不安。

现在告诉他没问题吗?在他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时候,我把小兔结婚的事告诉他,会不会成为他无休止逃避现实的借口呢?应该不会吧?但是,如果万一学长因为耽于杯中之物,而丢掉了代课老师的职位,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还是看看情况再说吧。

“小兔读研也很忙,要写论文什么的。”

“可是,我给她的公寓打过好几次电话,都只能听到一个干巴巴的声音说:‘这个号码现在无人使用。’”

“啊,对了,对了,她跟我说过她搬家了。下次我见到她,问问她的新号码。”

若是平时的学长,此时一定会尖锐地质问我:“匠仔,不对啊,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然后就是一连串让人招架不住的盘问。然而,今天学长却没说什么,果然去女校任教的事让他很烦心,没空关注对方的举止是不是可疑了。

“话说,学长你对女校的偏见相当大啊。”

“这不是偏见,你小子什么都不了解,就会说风凉话。”

“学长你对女校了解很多吗?你还没有在那里正式上过课呢,而且,也没有在女校学习生活的经历。所以,你还是不要现在就对女校抱有这么消极的看法比较好吧。”

“我大一时的一个同学毕业后做了女校的老师。他住在县外,一个人独居。前一阵子,我去那边参加招聘会的时候在他家住了一晚,然后他告诉我他早就辞去了女校的教职,现在在一家运输公司做经理。”

“那个人不会是因为对女学生下手,事情败露被开除了吧?”

“喂喂,我还没说到那里呢。不过,你猜对了。”

“我开玩笑的。我还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会有这种桥段呢。”

“我也不好说现实中是不是常有师生恋这种事,不过,怎么说呢,应该不少见吧。但是,听熨仔讲完他的遭遇,我觉得他的情况可能有点特殊,有时候过于受欢迎也会招来祸事。”

漂撇学长的这位同学叫熨斗谷,但是学长习惯叫他“熨仔”。他这个爱起外号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好。

“熨仔这个人啊,真是个好男人。虽然不如我,但也不比我差多少。他为人稳重,性格温柔,不受女生欢迎才奇怪呢。上大学的时候,就有不少女生惦记他。但是,熨仔是个严谨认真的人,绝不会仗着自己受欢迎就到处拈花惹草。这方面也很像我,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们两个才成了好朋友。嗯,一定是这样。”

说着说着,学长就陷入了莫名其妙的自恋之中,在自恋这件事上学长真是无人能及,我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只能连连点头,含糊其词地附和他的话。

“熨仔在那个女校教英语,事情发生在他当老师的第二年。那时,可能是出于老师的奉献精神,他主动提出对考生进行个人辅导,帮她们讲解习题,答疑解惑。”

“个人辅导?”

“就是在上课和辅导班之外,对那些备考的学生进行单独辅导。当然,都是免费的。”

“他一定很辛苦吧,肯定有很多人想参加这种辅导。”

“哎呀,你怎么又抢我的话?不过,你又猜对了。熨仔的想法过于天真了,他以为不会有很多人想参加辅导,因为那所学校的风气比较轻松自由,不是特别注重升学应试。而且,外面已经有很多辅导班可供选择,那些努力备考的好学生早就去补习了,剩下的学生不会有几个愿意来参加他的个人辅导。然而,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所学校是女校啊!”

“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特别受女生欢迎这件事,对吧?”

“起初,来参加个人辅导的只有一两个人,熨仔非常耐心细致地为她们答疑。订正完作业后,还在她们的本子上仔仔细细地写下评语,比如‘又犯了和上次一样的错误哦’‘这次进步很大’之类的,而不是按常规在本子上盖一个‘优秀’或‘良好’的印章就完事。可是,没想到,他的这个做法为他埋下了祸根。”

“是不是那些学生再交作业的时候,在老师的评语后面又写了一些回应的话?然后,他又认真地回复了她们,就这样像投接球一样有来有往,久而久之……”

“你小子还真敏锐!就是这样。熨仔万万没想到,老师的评语和学生的回复渐渐成为类似于交换日记的形式,而且,这件事传到了其他学生耳中。”

“于是,学生们蜂拥而至,想参加熨斗谷老师的个人辅导,因为这样就能得到老师的私人评语了。”

“没错。不过当时熨仔年轻热情,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他对每一个参加辅导的学生都一视同仁,认真对待。但是,学生数量超过十个人之后,应对起来就很勉强了。有一天,一个叫由美的学生找到他,表示希望参加个人辅导,但是那时参加辅导的已经有十几个人了,熨仔实在应接不暇,所以你猜猜,他怎么对由美说的?啊,我先声明一下,由美这个名字当然是假名。”

“他是不是满怀歉意地拒绝了由美的请求?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建议她去找其他英语老师辅导?”

漂撇学长一脸严肃地举起双手。“你太厉害了!连细节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佩服佩服!那下面的发展你自己说吧。”

“我只能想象一下。恐怕由美听了熨斗谷老师的话之后,深感屈辱,她其实不是为了备考才来找他的,她只是想得到老师的私人评语,体会一把交换日记的感觉。没想到老师不仅不同意,还想把她推给其他老师。”

“没错、没错。后面的发展就进入了我无法理解的领域,只能说女人心,海底针啊,而且这个针会扎人!”

“虽然‘由美’是假名,但她是登场的学生中唯一一个有名字的,所以她应该就是造成熨斗谷老师被开除的原因吧?”

“正是。由美原本是个朴素老实的女生,却突然开始对熨仔死缠烂打,而且不是在校内,而是在校外。她不知怎么查到了熨仔的住址,天天跑到他家门口等着他。就这样,由美一点一点侵入了他的私人生活。”

“而熨斗谷再稳重认真,也是个男人啊……”

“被一个女生如此主动地追求,他也很难保持理智吧。他和由美在一起了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校园,校长找到熨仔问话,最后他不得不选择辞职。还好校方没有给他开除处分,而是让他主动辞职了。”

“依熨斗谷的性格,虽然是对方勾引他,但是一旦发生关系,他就会负责到底。所以,他是不是向由美求婚了?”

“呵呵呵,你猜对太多次,我已经不感到吃惊了。对,没错,他提出等由美毕业后就和她结婚,但是……”

“但是由美却根本没这个打算,转身就把熨斗谷甩了。”

“……你连这层发展都能想到!我简直要给你跪下了。那么,既然你明白了,就给我讲讲由美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个结果也不是特别出乎意料吧。”

“不出乎意料吗?但是我听熨仔讲到这里的时候都惊呆了,可以说这是整个故事里最让我惊讶的部分。由美是喜欢他的吧?被熨仔拒绝加入辅导,不能和他‘交换日记’,她无法控制对老师的爱意,才会主动出击的吧?然而,当熨仔求婚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学长,由美的心理真有这么难懂吗?”

“不是难懂不难懂,而是觉得她的做法不可理喻。你不觉得吗?”

“学长,你讲这个故事就是为了用实例证明女校有多么恐怖,是不是?”

“是啊。一个好男人不仅丢了工作,还被践踏了感情,这也太倒霉了吧。可见女校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还不够恐怖吗?”

“学长,刚才你自己也说过,姑且不论个体,形成团体的女生是最恐怖的。对,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女校之所以恐怖的理由,是从众心理导致的。”

“从众心理?可我说的是由美的个人行为让我难以理解啊。”

“由美其实并不喜欢熨斗谷。”

“什么?怎么可能?你别瞎说……”

“她对熨斗谷根本没有什么炽烈的爱意,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就不会理解她的种种言行。”

“可是,如果她不喜欢熨仔的话,当初为什么要……”

“当然,她可能多少也觉得这位老师很有魅力,但是她

并不打算和他谈恋爱,或者产生亲密关系。她之所以希望和老师‘交换日记’,是因为这是当时学校里的潮流。”

“潮流?”

“就是一种时尚,比如一段时期社会上流行某种款式、某种颜色,大家就一窝蜂地追捧。就是这个意思,你懂吗?由美生怕自己落后于潮流,所以才希望参加熨斗谷办的个人辅导。事情就这么简单。”

“但是,熨仔拒绝了她……”

“所以她就恼了,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其他同学都能参加,为什么只有我被拒绝了。当然,熨斗谷并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因为时间不够才拒绝她的,但是他没想到青春期的女生很容易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对由美来说,把她推给其他老师就等于彻底否定她的个人价值,因此她才会主动出击,做出种种过激的举动。她就是想证明自己绝不比其他女生差而已。”

“她、她到底要向谁证明啊?”

“首先,她要向其他参加了熨斗谷个人辅导的女生证明自己的价值。由美会觉得其他人都在暗中嘲笑她,认为她被拒绝是因为老师不喜欢她。其实,别人也不一定真的这样说她。”

“这、这不是被害妄想吗?”

“由美深信只有自己被排斥、被嘲笑,心灵备受折磨,最后她只能选择极端手段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与其说是向别人证明什么,倒不如说她想向自己证明。对由美来说,作为女性的价值才是放在第一位的,至于熨斗谷怎样,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害怕。下个月我还怎么站上讲台啊!”

“学长,你没问题的,你又没那个本事让女生神魂颠倒。”

“也是。喂,你太失礼了!我各方面都不输给熨仔啊。跟你说实话吧,我接受代课老师任命的那一天,校长再三叮嘱我,说如果学生知道新来的老师是年轻的单身男性,一定会有想法,要求我时刻谨言慎行。一旦出现师生恋之类的风言风语,校方绝对不会站在教师这一方。校长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毫无笑意,太可怕了。”

“没想到学生时代无所畏惧的学长一进入社会,立刻畏首畏尾,怕这怕那的。”

“可不是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作回学生。想想都觉得好寂寞啊,高千也毕业了,还去了东京。”

学长郁郁寡欢地啜饮着冷酒。他不开心恐怕不是因为即将进入女校教书,而是因为想到长期以来能够陪他喝个痛快的只有我一个人,因此觉得心里不爽吧。

“一转眼已经快一年半了,匠仔,你和高千一直都有联系吧?”

“有啊,我们有时候会写信……”本来我打算随便敷衍他两句,但看到学长的神情越发落寞,就不忍心了。而且,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刚才我的话可能也加重了他对女校的恐惧,让我更加过意不去。于是,我不经意就说出了实情。

“今年正月,高千回来了一趟。”

学长一听这话,立刻两眼圆睁。“什么?她回来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她想跟你打招呼,但也联系不到你啊。”这不是撒谎,“那时你大概正到处参加招聘会吧,连人影都找不到。”

“哦,也对,有时候还得去县外参加面试之类的。话说,高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正月的话,那就是元旦到三号这几天喽?”

“除夕和元旦这两天她肯定要回父母家,不然就麻烦了。她是一月二日晚上坐飞机来安槻的。”

“住在你家吗?”

“怎么可能!我那里什么都没有。她住‘新厚木酒店’……啊!”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大吼一声。

“你什么毛病?吓死我了。”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那个梳背头、戴眼镜,曾经在‘海圣学园’教书的那个男人,他叫什么来着?梅景,对吧?我就说看他有点面熟,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在‘新厚木酒店’等高千的时候见过他。”

“等高千的时候?”

“准确地说,应该是等高千坐的机场大巴到达酒店的时候。”

一月二日那天的情景一旦在脑海中激活,如藤蔓般缠绕的相关记忆也跟着逐渐复苏。

“一月二日下午五点左右,我离开公寓,坐上电车,在县厅前站下车,进入‘新厚木酒店’大堂。”

“高千坐的机场大巴是五点到酒店吗?”

“她坐的飞机应该五点到达安槻机场,所以我估计,如果她顺利坐上大巴的话,最快五点半到达酒店,最晚六点也能到了。”

“但是你五点就出发去酒店了。”

“嗯,是啊。怎么说呢,我实在等不及了。”

“嘿嘿嘿。”学长顿时两眼放光,一改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火烧屁股都不急的匠仔居然也有等不及的这一天。原来如此,我懂,我懂,是因为好久没见到高千了,对吧?”

我自觉失言,但是看到学长恢复了一些精神,心里就释然了。其实,我和高千说好,下个月我去东京见她,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学长的话,他会不会更精神呢?

“我坐在酒店大堂正对大门的地方,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机场大巴的停靠站。但是,我在那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大巴都还没有来。”

“所以,高千没有在六点到达酒店?”

“六点?她过了十二点才到,都已经是第二天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要乘坐的飞机因为机械故障之类的原因停飞了,所以她只能改签成后面的一班飞机。她在机场给酒店打电话,通过前台转告我会晚些到,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谁知道会这么晚啊。”

“哦。然后呢?你就一直在大堂等高千,在这段时间,看到了那个背头男梅景,是吗?”

“是的。学长你也很敏锐嘛。”

“这和敏锐不敏锐有什么关系?根据事件发展,不就应该这样吗?不这样的话才怪呢。”

“嗯,那时应该是下午六点左右,我坐在椅子上,无意识地看着大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

一个男人从正门走进酒店大堂,正是梅景。那天他也穿着马球衫,但是下面配了一条长裤。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堂,径直走向电梯。

“当时坐电梯的只有他一个人,我无意中看了一眼楼层指示灯,电梯停在九层。”

“九层是客房楼层吗?”

“是的。二层到四层是餐厅、商店、宴会厅等,五层以上都是客房。我看到电梯停在九层,就想那位客人住在九层的某个房间啊。如果事情到这里结束,估计我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吧……”

我左等右等,直到晚上九点,机场大巴还是没来。我有些疲倦,就想去一层的茶点室点杯啤酒边喝边等,就在这时,电梯的楼层指示灯亮起来,电梯从九层一次没停地降到酒店大堂这一层。

“电梯门打开,出来的就是刚才看到的梅景。他依然是一个人,穿过大堂,离开了酒店。”

“可能是出去办事吧?”

“当时我也这么想,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些怪事,这就是我会记得这个人的原因吧……”

高千乘坐的机场大巴终于到达酒店车站,那时已经过零点了。等待高千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向正门,结果正好看到梅景走了进来,他依然没在大堂停留,径直走向电梯。他走进电梯轿厢后,我想他肯定是去九层吧,谁知电梯在七层就停下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再次看向电梯的楼层指示灯,没有其他数字再亮起来。

“于是你就纳闷,原本以为住在九层的男人,返回酒店后为什么去七层了?”

“对。当然,也有可能他去七层办事,办完事后又爬楼梯上到九层。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对劲。”

“我最先想到的可能性是,他想去自动贩卖机买东西,但是九层没有自动贩卖机,七层才有。”

“这我也想到了,但是后来我打听过,这家酒店是偶数楼层有自动贩卖机。”

“哦!哦!哦!”学长提高嗓门,好像一下来了兴致,“也就是说,九层的房客在七层下电梯,不是为了找自动贩卖机,而是因为其他原因。”

“不仅如此。其实,我在给你讲述的过程中,又陆续想起一些事……我陪办完手续的高千坐电梯来到十二层,她住的地方——”

“等等!”学长突兀地打断我,“你还陪高千到她的房间去了?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等了她七个小时,她好不容易到了,我丢下一句再见就走,这才奇怪吧?”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学长一边坏笑,一边上下挑动眉毛,看起来他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然后呢?你去了十二层之后干吗了?”

“我们从电梯出来,向高千房间走去的路上听到一阵喧哗,几名酒店服务员和一个身披浴袍、貌似是房客的中年女性在争执着什么。那时我们没心情看热闹,就直接进房间了。后来,高千向一位熟识的女服务员打听才知道,那位中年女性不小心在浴室摔倒了,脸磕到地上,一时失去了意识。她醒来后给前台打电话,

要求服务员帮她处理一下伤口。服务员赶来,看到她眼眶附近有一块瘀青,担心她会不会磕到头,造成脑震荡,于是劝说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们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吗?”

“对。但是她极力反对,说已经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再兴师动众了。结果也没有叫救护车……”

“嗯。可是,这不是九层,也不是七层,而是十二层发生的事吧?这和梅景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啊。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听到梅景用恶狠狠的语气和一个人通话,他说‘你是自己摔倒的’……”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那么关注他。”

“当然,我并不知道和他通电话的那个人是否就是住在十二层的中年女人。但是,就在梅景住进酒店的那一天,恰好发生了房客失足摔倒的事件,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嗯,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觉得这只是巧合吧。如果不是的话,又是怎样的呢?”学长完全恢复了正常,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速度丝毫不减,“比如,如果那位十二女士和梅景认识,而且她又是梅景刚才的通话对象。”

“十二女士?哦,你是说那个住在十二层的房客吗?”学长又开始给人家乱起奇怪的外号,这也说明他彻底放松下来了。

“梅景在电话里朝十二女士怒吼‘你是自己摔倒的’,对吧?也就是说,她在酒店房间受伤并非因为自己不小心摔倒,而是梅景的责任,所以她打电话找梅景追责。”

“是梅景的责任?具体是什么责任呢?”

“比如,她在浴室洗脸的时候,梅景突然从后面叫了她一声,她吓得摔倒在地,诸如此类吧。或者更直接一点儿,是梅景把她打伤的。”

“所以,梅景其实住在十二女士的房间吗?”

“那倒不一定。他可能住在九层或七层,但偶然得知有个熟人住在十二层,便顺便去那里拜访一下。然后,他们两人发生了矛盾。”

有道理。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但是,学长,这不是很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

“先不说梅景是无意中吓到十二女士,还是直接对她施加暴力,总之,他不可能导致十二女士受伤啊。”

“为什么?”

“因为梅景下午六点进入九层的某间客房,九点左右又离开了酒店。他返回酒店时是零点,这次他没有去九层,而是去了七层。然后,我和高千就坐上从七层下来的电梯上到十二层,我们上电梯和梅景在七层下电梯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差……”

“而高千和你到达十二层时,十二女士已经和服务员们发生争执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十二女士在房间受伤的时候,梅景并不在酒店里。就算他在七层下电梯之后立刻从楼梯冲上十二层,也根本来不及动手。我们不知道十二女士受伤后昏迷了多久,但无论如何,梅景都不能导致她受伤,因为在时间上是不可能的。”

“不过,你的前提是,在晚上九点到午夜零点这段时间里,梅景肯定不在酒店。但如果他趁你不注意,中间偷偷溜回酒店呢?”

“你的意思是我漏看了,对吧?我等高千的时候的确上过几次厕所,没有一直盯着电梯。但是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大堂里。如果梅景在晚上九点到午夜零点之间出入过酒店,我不会没看到。”

“不好说,至少你没法断言你绝对没有漏看。比如,你去厕所的时候,梅景正好回到酒店,然后当他出去的时候,你碰巧又去厕所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怎么说呢,我的确不能说自己百分之百没有漏看。但是,唉,我还是认为自己没有漏看。”

“也许那一次梅景正好没用电梯。那个酒店我也去过好几次,如果爬逃生梯去客房的话,在大堂是看不到的,对不对?”

“对。但他为什么非要爬逃生梯呢?难道是怕我看到他?这不可能呀。”

“谁知道呢。我们先姑且认为梅景不可能是导致十二女士受伤的原因,那么假如刚才是她在电话里责怪梅景,那就是故意找碴儿了。”

“是的。所以梅景才会那么生气,并怒斥对方:‘你是自己摔倒的。’”

“嗯,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好像搞反了。”

“怎么说?”

“十二女士纯粹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而她摔倒的时候,梅景根本不在酒店里。如果这些都是事实,那么他们双方都应该非常了解,对不对?至于责任在谁,根本就没有讨论的余地。然而,当十二女士不依不饶地责怪梅景时,他却显得无计可施。如果梅景被她惹烦了,稍微说她几句倒也罢了,可他为什么会勃然大怒呢?”

“也许起初梅景并没把她当回事,但是她一直纠缠不休,梅景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

“不,我觉得不可能。”

“啊?为什么?”我有点儿吃惊,学长说话一向留有余地,不会轻易否定任何可能性的。

“梅景打电话的时候,注意到你在场就立刻改变了语气,对吧?”

“对。他一开始讲话很粗暴,后来变得毕恭毕敬,简直判若两人。”

“他注意到有第三者在场,冷静下来之后,语气也变了。这说明他们俩是熟人,而且十二女士比梅景身份高。她可能是梅景的客户,因为梅景说过‘一定妥善处理’这种话。”

我渐渐明白学长的意思了。

“我认为,无论十二女士多么嚣张,梅景都不敢轻易对她发火。但他还是发火了,而且火气很大,连从旁边路过的你都注意到了……”

“梅景可能被对方戳到了痛处吧?也许对方提出了让他无法反驳的有力证据?”

“说不定梅景是用某种方式远程操控,即使他本人不在酒店,也可以让她受伤。”

“远程操控?”

“我的想法你就随便听听好了。比如,梅景事先交给十二女士一个盒子,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是一件礼物。她一个人在房间时打开了盒子,结果,砰!那其实是个专门整人的玩具。”

“啊?”

“她吓了一跳,摔倒在地。所以说她会受伤是梅景搞恶作剧的结果,梅景也无法否认。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梅景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发起火来,这就很奇怪了……”

“我们可以设想多种情景,为他们建立多种关系,但没法简单概括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还很纳闷梅景午夜零点在七层下电梯之后去哪里了。他是一直待在七层的某间客房里吗,还是又回到九层了?或者,他会不会去十二女士的房间了呢?”

“不知道。午夜零点之后的事我又没有看到。”

“话说回来,你把高千送到她的房间之后怎么样了?说呀,说呀,说呀!反正你不说我也知道,算我白问。”

“让你失望了,什么事都没发生。高千比计划晚了六个小时才到酒店,她一路奔波,疲惫不堪。我等她也等得快累死了。我们轮流冲过澡,又喝了房间冰箱里的啤酒庆祝重逢,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你们没吃饭吗?也是,那个时间餐厅早关门了。”

“我们也想过找一家深夜营业的饭馆吃顿饭,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们两个谁都走不动了。第二天一早,我们被饿醒了,打算出去找吃的……啊!”

“你怎么回事?今天总是大惊小怪的,动不动就大叫。”

“我、我想起来了。第二天,也就是一月三日的早晨六点,我和高千跑到一层吃早饭……”

“一层?餐厅不是在二层以上吗?”

“在一层扶梯的旁边有一个婚礼策划室,你不知道吗?那里面有一个茶点室。”

“我只在夏天,酒店屋顶开放啤酒花园的时候去过,每次都是坐专用直梯直接到屋顶,所以根本不知道一层有什么。”

“那个茶点室六点半才开始供应早餐。”

“你们不知道人家的营业时间吗?六点就去了。”

“不,我们知道。但是我们想守在门口,摆出饥肠辘辘的样子,万一服务员觉得我们可怜,能提前一分钟开门也好啊。”

“你们俩丢不丢脸啊,像没吃饱饭的小孩一样。匠仔,你这副德行我就不说了,可是竟然连高千也这样!”

“我一个人绝对不会这样做。两个人的话,可以一边等一边聊聊天,不至于太尴尬。”

“你是在秀恩爱吗?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一月三日早晨六点去了茶点室,后来怎么了?”

“在等茶点室开门的时候,我不经意地朝电梯那边看去……”

“梅景从电梯里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按照故事的走向,正常人都能猜得出来吧。”

“也对。总之,我不经意地看向电梯,五层的指示灯亮起来……”

“什么?等等。你说五层?”

“对啊。电梯一次没停地从五层下到一层,电梯门打开,出来的正是梅景。”

“匠仔,前一天晚上一会儿去九层、一会儿去七层的男人,第二天早晨

又从五层下来,你当时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然觉得奇怪了。我寻思,这人怎么回事啊?”

“他在不同楼层之间频繁移动,你和高千没有讨论一下他到底在干什么吗?”

“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根本没那份闲心想这些。”

“如果你把这件怪事告诉高千的话,她一定会立刻把饥饿抛到脑后,提出各种有趣的假说。”

“可能吧。但那时还没有足够的线索可以用于推理,直到刚才发生打电话那件事,我们才第一次了解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和过去的职业,更重要的是,他与十二女士之间可能的联系。”

“也是。这件事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一月二日下午六点进入酒店九层的男人,晚上九点一度外出,午夜零点回来时,不知为何没去九层,而是去了七层。然后,第二天一早又从五层下来了……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学长好像已经忘记了杯子里倒满的酒,用手托着脸颊,陷入沉思。他表情木然,仿佛戴着一张水泥浇筑的面具。但忽然之间,他又眼睛一眯,喜形于色,活像一个想出鬼点子的淘气孩童。

“匠仔,如果午夜零点返回酒店的梅景住在七层的某间客房的话,那么,你认为他是在半夜什么时候下到五层的呢?”

“这个不好说。他也不一定是半夜下楼的,也有可能是清晨爬楼梯下到五层的。”

“这样可不行,你的想法太保守了。不行、不行。”

“想法太保守是什么意思?”

“你的想法要更加大胆。如果高千在,她肯定能提出让我们张口结舌的大胆假说。”

“大胆也要有个限度吧,又不是越大胆越好。但是,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了?”

“对!我们要大胆假设!冲破藩篱!怎么了?你别这样看着我。反正我们多方推理得出的结论也没办法验证,既然都是空想,那还不如放飞自我,提出更加有趣的假说。”

没错。我们并非警察,也不是侦探,只是两个酒鬼在酒桌上不负责任、天马行空地尽情想象,不求面面俱到,只求自圆其说。我们没有必须得出正确结论的义务,所以多少牺牲一些完整性也无妨,能够提出令人大吃一惊的假说才是首要目标。我好像听谁说过类似的解谜基本方针?是高千说的吗?

“我认为,梅景从七层下到五层的时间是一月三日凌晨三点整。”

“啊?为什么?你又不在现场,是怎么推算出他下楼的准确时间的?”

“你不觉得梅景的活动是按照每隔三小时的规律安排的吗?”

“每隔三小时?”我正想嗤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一月二日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他在酒店九层。九点到午夜零点,他在外面,虽然不知道具体地点……”

“他午夜零点回酒店后,没去九层,而是去了七层。第二天早晨六点,他又从五层下楼。所以,我推断,他午夜零点到凌晨三点这段时间在七层,凌晨三点到早晨六点在五层。你说呢?当然,我没法证明他一定在每层待了三个小时,不过,从整体时间线看,我的推断也说得过去。”

“他一个晚上就换了四个地方,每三小时换一次……”学长的假说确实别出心裁,且不可否认的是,他指出了梅景怪异行动背后可能存在的规律,值得进一步深入思考,“其中三处在酒店客房,一处在酒店之外……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有什么事情必须这样安排时间才能完成吧。”学长用手指敲敲桌子,“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梅景刚才打电话的对象是否就是一月二日晚上在酒店客房摔倒的那位十二女士?”

“这个……我觉得不是同一个人。刚才我们也说过,十二女士在客房摔倒时,梅景并不在酒店。”

“嗯,和你的看法相反,我倒是认为十二女士在客房摔倒时梅景不在酒店这件事反而佐证了梅景的通话对象就是十二女士。”

“嗯、嗯,什么?你都把我说晕了。”

“梅景每隔三小时换一次地点。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在九层,九点到午夜零点在酒店外面,午夜零点到凌晨三点在七层,凌晨三点到早晨六点在五层。虽然说到底,这些只是我的推断,我没法断定他就是这样行动的。但是,假如我的推断正确,那么,为什么只有第二个地点在酒店外面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你是说……”

“我觉得,说不定按照梅景原来的计划,第二个地点应该在酒店十二层。也就是说,那段时间,他本该在十二女士的房间。”

“的确,四个地点中只有一个在酒店之外好像不太对劲。也许那时突然有计划之外的事发生,梅景不得不离开酒店吧。”

“我也不知道,假如真是如此,那么梅景必须在十二个小时内依次在九层、十二层、七层、五层的四个房间移动,他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这要看那些房间里除梅景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房客。也就是说,十二层的房间里住着十二女士,那九层、七层、五层的几个房间里有没有人呢?还是说这三个房间都是给梅景一个人准备的?”

“按照正常思路,每个房间都应该有其他房客吧。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要准备三个房间让梅景一个人住。还有,一月三日早晨,梅景从五层下楼后,没有在前台办手续,就直接离开酒店了,对吧?”

“他好像的确没有办退房手续。所以,他应该是交给房间里的其他人办理了,也就是说,每个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别人。”

“很有可能。梅景在十二小时内轮番拜访了四位房客。严格说起来,每个房间的房客可能有两人以上。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就暂且认为每个房间住一个人吧。所以,在一月二日那天,这四个人入住了同一酒店是巧合吗?”

“应该不是,我认为他们是按照梅景的指示这样做的。当然,事先梅景也和他们分别定好了拜访时间。”

“没错,这样就看出了梅景的地位。那四个人不得不听从梅景的命令,在指定日期、在同一酒店开房,并且要在指定时间段等候他拜访。”

“原来如此。那四个人不仅在时间上受到限制,还不得不支付一笔房费。啊,不过也有可能是梅景付钱吧?”

“不可能。你想想,那是一月二日,新年假期啊。有家之人在这一天独自外宿,光是想出合理的借口就已经万分困难了。但是,他们却不得不这样做。也就是说,梅景显然抓住了他们的把柄,而且是很大的把柄,否则梅景没办法要挟他们,让他们言听计从。”

“很大的把柄?难道梅景想勒索钱财?”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月二日那天可能是梅景收钱的日子。”

“他把四个勒索对象在同一天集中在同一地点,就是为了方便收钱吗?如果真是如此,梅景必须在那天把钱收齐的话,每个人需要分配三个小时吗?时间有点太长了吧?”

“所以,除了收钱,梅景大概还有其他目的。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这四个勒索对象都是女性。梅景既要钱,也要人,顺便多占点便宜何乐而不为呢?这样想的话,就可以理解梅景为什么把收钱地点定在酒店了。”

“可是,一晚四个人,这也太多了吧!”

“匠仔,你不能按照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啊。世界很大,肯定有这种精力超群的男人。”

“也许吧,但我总觉得他会精尽人亡……”

“喂,你也太夸张了。梅景也就三十多岁吧?他还很年轻,应该游刃有余。”

“就算再年轻,应付四个人也很勉强吧。啊,对了,说不定这就是梅景没去十二女士房间的理由?”

“嗯?哦,原来如此。你是说,梅景和九女士翻云覆雨后,身体吃不消,于是就跳过了十二女士吗?”

又出来一个九女士,学长又在乱起外号了。不过,我得承认,这样也的确便于区分。

“可能十二女士是四个人中跳过也不可惜的那一个吧。”

“但还是很奇怪,因为梅景原本的目的是勒索钱财啊。”

“当然,他不会放过十二女士的,不过他只从她那里要了钱,没要其他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一月二日晚上九点我看到梅景的时候,他应该从十二层下来才对啊。”

“哦,对呀。也许梅景推迟了从十二女士那里要钱的计划。”

“你是说,后来我在高千的房间里,所以没有看到梅景去十二女士那里要钱吗?可是,梅景没有理由推迟计划吧,因为他事先和每个人都定好了时间,九点到零点,十二女士肯定会在房间等他才对。梅景在九层办完事,九点去十二女士那里拿完钱就走不行吗?”

“是啊。”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天晚上,梅景根本没去过十二层。也就是说,他没有从十二女士那里拿钱。”

“嗯,那就是说,梅景这边突然发生了紧急事件,不得不取消和十二女士的约定。”

“而十二女士并不知道会被梅景放鸽子。

“是啊,这也就是为什么服务员劝她去医院检查伤口,她却坚决拒绝了。她认为那时梅景可能随时都会来,如果自己被送去医院,梅景扑空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所以,她忍着伤痛,一直等待,但梅景却没有出现。十二女士越等越生气,若不是梅景非让她来这里,她也不会受伤。所以,刚才她才会在电话里要求梅景对她受伤的事负责。”

“可是,不对啊,如果十二女士有把柄掌握在梅景手中,按理说,她只有任凭梅景百般刁难的份儿,怎么会有胆量反过来威胁对方呢?就算她被怒火冲昏头脑,口出怨言,梅景也不会搭理她,更别说勃然大怒了。我说过,梅景占有压倒性的有利地位……”

说到这里,学长猛地抬起头,视线飘向虚空,好像天花板上突然下起雪来。

“不对,不对,等一下……”

“学长,你怎么了?”

“我们……好像搞反了……”

“什么?”

“我觉得,被勒索的不是十二女士,而是梅景吧?”

“梅景被十二女士勒索?”

“梅景通话时原本情绪很激动,但他注意到匠仔在场就冷静下来,语气骤变,毕恭毕敬地向对方承诺‘会妥善处理’。还说这个月不行,下个月一定处理好。你想想,电视剧里那些被勒索的可怜虫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所以,你是说,梅景在恳求勒索者宽限交钱的期限?”

“我认为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梅景是被勒索的一方,那他一月二日那天去酒店干什么?难道,并非是他叫十二女士她们去酒店,而是她们叫他去酒店?”

“不,不是这样的,恐怕一月二日那天梅景还是勒索人,然而随后双方的立场却逆转了。”学长用指尖揉揉太阳穴。

“立场逆转?”

“对,我觉得立场逆转的契机不是别的,正是十二女士在房间摔倒受伤这件事。”

“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懂。”

“等等,等一下。”学长闭上双眼,揉着眉骨,“我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整个事件的全貌,但是……但是,有些细节还不清楚。”

学长闭着眼睛,双手抱胸,苦苦思索。我很少见到他如此认真的模样。

“我还是觉得,一月二日到一月三日,把四个女人叫到酒店的是梅景,但是,他的目的不是勒索。”学长睁开眼睛说。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应该是强迫她们和他上床吧。所以,他给每个人安排了三个小时。”

“我说过好几次了,这不可能。他精力再好,也不能这么做吧。”

“所以,梅景的真正目的不是发泄欲望,他只是在那四个人面前演了一出戏。”

“怎么说?”

“你站在那四个人的角度考虑一下,她们都认为梅景只约了自己。也就是说,她们根本不知道除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那天也在同一家酒店。”

“嗯,大概是这样。”

“但是后来她们全都知道了,梅景不只叫了自己一个人。”

“所以,梅景的计划落空了?”

“不,这正是他精心设计的一步,可以说,这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

我越听越迷糊。

“在我具体说明之前,你先根据现有线索思考一下,这四个女人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首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她们都和梅景认识。”

“没错。还有一点很重要,她们四个人互相见过面。”

“你怎么知道的?”

“若非如此,整件事就毫无意义了。”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有一瞬间,我真心怀疑学长说这些云山雾罩的话是故意逗我玩。但是,看他依然一脸严肃,又不像在演戏。说实话,他也没有那个演技。

“而且,她们不仅仅是见过面那么简单,恐怕她们还属于同一个团体。”

“什么团体?”

“比如私立学校的PTA之类的。”

我沉默片刻,终于明白了学长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你是说‘海圣学园’的PTA?她们四个人都是‘海圣学园’的学生家长?”

“这只是我的想象,我觉得她们应该是一类人,都热心参加PTA的活动,积极监督教学工作。但是,在很多方面,她们之间也存在着竞争,比如她们会比较谁在PTA的业绩更好。更主要的是,她们还会比较谁的身材更好,谁的容貌更美……”

我终于一点一点明白了学长的主旨。

“也就是说,梅景有意选择了这种类型的女性家长,并把她们叫到酒店。”

“而且,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只要有人勾引,就会半推半就地和别人发展婚外情……”

“这样一来,梅景就可以伪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了……”

学长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小子终于开窍了!”他戏剧性地竖起一根食指,说道:“如果这里我突然指控梅景杀人,你可能会觉得我的思路过于跳跃,但是梅景不惜花费如此心力伪造不在场证明,他要隐藏的罪行一定非常严重。”

“所以,梅景并没有勒索她们?也有可能梅景握有她们的把柄,威胁她们,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把她们都叫到酒店来。”

“不好意思,我要撤回前言,梅景根本没有勒索她们。她们非但没有受到胁迫,倒不如说是自己主动前往酒店的。而这正是梅景计划成立的关键。”

“学长,你的假说里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太多了吧。”

“我知道,我刚才搞错了几个地方,现在从头开始整理。我先来解释这几个问题:梅景把那四个人叫到酒店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计划具体是怎样的?如果他的计划成功,又会怎样?”

“他的计划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你看他现在都没被逮捕,还能来这里喝酒……啊,不对……”说到一半,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梅景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至少没有完全成功,所以刚才通话时他才会有那种反应。

学长好像读出了我心里的念头,他笑了笑。“梅景计划杀死一个人,姑且把这个人称为A先生好了。如果这位A先生离奇死亡,嫌疑很可能会落到梅景头上。”

“所以梅景必须准备好不在场证明。”

“他为什么要特意选在一月二日动手呢?新年假期三日连休,很多人会选择和家人团聚,很难腾出时间。起初我认为梅景有不得不选择那天的特殊理由,但后来我觉得,可能因为只有那天时机合适吧。梅景动手的时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必须能确定A先生出没的地点。第二,那天四个女人必须都有空。一月二日正巧是这样的日子。”

“你是说,梅景事先做过多次调整,最后选择这一天动手是机缘巧合,对吧?”

“对。再说那四个女人。我也不清楚她们到底是不是‘海圣学园’PTA成员,这充其量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与梅景有过频繁的接触,可能平时逮到机会还会给梅景抛个媚眼、调调情之类的。”

“刚才你说过,她们四人都以为梅景只邀请了自己,谁都不知道其他三个人也在同一家酒店。然而,A先生被杀的消息传出后,她们都知道了这件事。”

“一月二日下午六点,梅景先进入九层客房与九女士密会,那时他并没告诉她自己九点就会离开。”

“是啊,如果那时他说自己九点就走,九女士会起疑。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约会,三个小时就走人是怎么回事?她肯定以为梅景会陪她一整晚。”

“晚上九点,梅景借口忘记一件要紧的事,对九女士花言巧语一番,与她告别,离开了酒店。”

“九女士不知道梅景办事需要多长时间,但她一心以为那天晚上梅景还会回到她身边。结果,她一直等到天亮,都没见到梅景的人影。”

“十二女士更惨。晚上九点到午夜零点原本是梅景和十二女士约好的密会时间,很有可能梅景还让她提前过来。结果她白白等了一个晚上,梅景压根就没露面。”

“那个时间段,梅景离开酒店,杀死了A先生,之后又回到酒店。”

“接着是七女士,恐怕之前梅景也让她早点儿来酒店,所以她零点之前就来了。而梅景零点之后才到她的房间,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了自己迟到的事,并在七女士的房间待到凌晨三点。”

“然后,梅景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那里,转移到五女士的房间。咦?不对呀,梅景有必要找四个证人给他做证吗?只需要九女士、十二女士和七女士三个人就足以让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呀。”

“三个人的确够了,但是,这里还存在梅景的一个目的,证人越多,效果越好。”

“什么意思?啊,我懂了。”我忍不住拍手,关键的一块拼图终于完美归位了,“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A先生的尸体被发现了,警方认定是他杀,并怀疑梅景与此有关。被警方问及行踪时,梅景声称一月二日下午六点至一月三日早

晨六点他一直待在酒店,有四个女人可以给他做证。”

“梅景伪造不在场证明的计划真可谓一记险招。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晚上,轮流与四个女人密会,这很难不被警方怀疑是他刻意制造的。”

“而梅景正好顺水推舟,告诉警方那四个女人都对他有意思,他觉得一个个约她们出来太麻烦,碰巧那天大家都有空,就一起约出来了,方便省事。他可能还滔滔不绝地自夸,说自己太受欢迎也很伤脑筋之类的。梅景这样说反而能增加他的可信度。而最可能让他陷入困境的应该是十二女士的证词,毕竟梅景事先也没和她统一过口径,但是……”

“但是,梅景非常自信,他相信十二女士为了自己的面子,会告诉警方一月二日晚上九点到午夜零点这段时间,梅景的确和自己待在房间里。”

“是这样的,梅景利用了十二女士的自尊心和针对其他PTA成员的竞争意识,成功制造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不知道警察找那四个女人录口供时具体说了多少细节,但她们早晚会得知那天晚上除自己之外,梅景还约了三个女人到同一家酒店。”

“只有白等了一宿的十二女士没有对警方说实话。四人之中只有她被梅景放了鸽子,这无异于全盘否定了她的价值,她绝不能据实告诉警方,自曝这份屈辱。所以她撒谎了,告诉警察那天晚上的那个时间段梅景与她在一起。”

我想起刚才学长讲的那件事,唯一一个被老师拒绝加入个人辅导的女生由美后来做出种种过激行为。和十二女士一样,她们都是为了保护受伤的自尊,证明自己的价值。

“另外三人的房间他都去了,唯独没来找我,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们啊。梅景预见到十二女士会对此耿耿于怀,而且其他证人的数量越多,对十二女士的打击就越大,所以她一定会坚持自己的谎言。这就是为什么找三个证人就能成立的不在场证明,找四个证人效果会更好。”

“但十二女士也不傻,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梅景利用了。一般人被掌握了这种把柄,一定会深感不安,为了不让对方推翻证词,可能会采取威逼利诱等各种手段。然而梅景却什么都没做,他坚信十二女士无论如何都会把自尊心放在首位,一定不会改口的。”

“他可真是自信啊。”

“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那起意外的话,梅景的计划就全盘成功了。”

“你说的意外就是十二女士在浴室摔倒受伤的事,对吧?”

“对。十二女士为了自尊心不能说实话,但这不代表她不恨梅景。梅景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报复他很简单,只要推翻自己的证词就可以了。但是,这样一来,其他三个女人就会知道只有她被梅景放了鸽子,这太丢脸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警方说出实情。她绞尽脑汁,苦苦思索有没有不用推翻证词也能报仇的办法。终于,她想出一条妙计。”

“就是利用她摔倒那件事。”

“没错。她找到警察,说她眼眶的伤其实不是摔的,而是梅景打的。”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推翻自己之前的证词,只要做些补充就可以了。比如,她可以说服务员劝她去医院的时候,梅景觉得不好意思,躲在浴室里。”

“警察可能建议她找医生诊断,开一张受害申报,然后再起诉梅景。她照做了。”

“这可能就是今年三月梅景辞职的直接原因。老师打伤学生家长这种事,虽然与杀人没法比,但也是一大丑闻了。”

“不过,梅景应该从一开始就做好辞职的准备了。不在场证明成立,洗脱了杀人嫌疑固然很好,但是和多位学生家长在酒店密会这种事一旦暴露也非同小可,他可能早就写好辞职信交给学校了。辞职、换工作,一切都在他精心构想的计划之中。”

“但是,十二女士起诉他在密会时把她打伤,是他唯一没有算计到的事。”

“如果十二女士摔倒时没有留下伤口,梅景的计划就会完全成功。他早已料到十二女士扭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翻供,也不会以此为由向他勒索金钱。”

“万一她真的以此勒索他,他只要用不以为意的姿态应对就好了。‘只要你能说出真相,想告我就去告啊!’天平两端一边是身为女人的尊严,另一边是金钱,十二女士会选择哪边呢?毫无疑问,她当然会选择女人的尊严。梅景对自己的预测充满信心。”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十二女士在不翻供的前提下,以暴力伤害的罪名起诉了他。”

“十二女士声称梅景在密会时对她施加暴力,他也很难否认,因为他没法说自己当时并不在酒店里。”

“十二女士认为梅景利用自己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他就应该支付一大笔治疗费和慰问金作为酬劳。十二女士的态度很强硬,梅景可能也感觉到,如果把她逼急了,她说不定会不惜抛弃一切也要翻供。”

“女人的尊严,还是金钱?十二女士原本必须放弃一个,但现在因为脸上的伤,她有可能两者兼得。如今她占据了优势,态度自然也硬气起来。刚才梅景在通话时勃然大怒,大概也是因为十二女士一再提高治疗费和慰问金的金额,让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吧。”

当然,我们不能保证这番假说有几成正确,说不定完全猜错了。

进一步深入想想,如果我们的假说多少与事实相符,那这四个女人有很大可能性是家庭主妇。可是,即便是为了给孩子的老师做证,她们会轻易承认出轨吗?还是说,为了避免这种风险,梅景特意只选择了单亲家庭的母亲?

或许你会指出,确保不在场证明成立根本用不着如此复杂的计划,只要找几个值得信赖的人统一口径不就行了吗?唉,说到底,这只是两个门外汉玩的推理游戏而已,不值得当真。或者我们也可以说,也许梅景是一个老谋深算、沉迷策划布局的人。如果把各种可能性一一罗列出来,那这个故事就结束不了了。

总之,我们的推理到此为止,大概再也不会见到梅景了吧?可谁能想到,不久之后,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报道:

一位女性保险推销员被杀

在保险公司工作的井手洼绢子女士(四十四岁)死在自己家中。她儿子回家时,发现了母亲的尸体,并马上打电话报警。

井手洼女士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绳子,警方认定她是被人勒死的,现已成立搜查本部侦办此案。目前警方已经找到重要嫌疑人进行审讯,据称该嫌疑人曾任教于井手洼女士之子就读的私立学校。

这……这……不会是那个人吧?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报纸上又刊登了后续报道。

杀害保险推销员的疑犯被警方逮捕

安槻警署逮捕了涉嫌杀害保险公司职员井手洼绢子女士(四十四岁)的疑犯。疑犯名为梅景丈地(三十一岁),在安槻市内经营一家公司。据说他否认了警方的指控。

该疑犯曾经任教于井手洼女士之子就读的私立学校,并与被害人有过一段亲密关系。警方推测两人感情出现矛盾可能是疑犯的杀人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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