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Chapter4 作战会议

1

十月十一日,星期二。

“杜夫,你老老实实给我招来!”

《椿井文具店》内一个客人都没有,这是常有的事情。杜夫坐在结帐柜台前,正玩着隼人组装的《击退色情狂游戏》,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敲了他的头。

“给我说!”

其实并不痛,但是杜夫夸张地把眼睛、鼻子、嘴巴全都皱在一起。

“你这样,叫家人暴力喔!”

“是家庭暴力,不是家人暴力啦,笨蛋!”

大大的手掌再次往杜夫头上挥去,幸好他的运动神经很好,快速闪开。但是敌人不甘示弱,重新修正挥舞的轨道,这回伸出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地往杜夫前额直击。“啪”地一声,声音虽然响亮,但是攻击力道不强,未能造成致命一击。

“喂,你力道也稍微控制一下好不好。再这样打下去,变成白痴怎么办啊?”

“价值十圆的东西,就算降到五圆,也不痛不痒。”

“哇勒!我还真不想被老旧的十圆这样讲哩!”

“笨蛋!我这种古时候的十圆硬币,侧面至少还有一格一格粗粗的刻痕,不像你们这种新的,一点都没有,所以我至少比你有价值。快说,老实给我招来!”

杜夫的父亲扭住杜夫的右手腕,发出低沉浑厚的粗声。

“喂,这样真的很痛耶!你别得寸进尺,臭老头子!”

虽然拼命抵抗,但是他的右手腕依然动弹不得。

“我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啦!清白,我是清白的,跟洗衣粉广告洗出来的床单一样,洁白无瑕!”

“说谎!要不然从来不帮忙看店的你,怎么会突然说要帮忙顾店?”

“你出去送货的时候,如果店里没有半个人,不是很危险吗?妈妈刚好又要忙做晚饭。你不知道你的小孩,是多么为你们着想、多么体贴吗?”

“你会有这么好心喔!我问过你妈妈了,听说你连帮忙顾店的钱都不要,所以其中一定有鬼!”

“我真的什么都没……。”

就在讲到这里时,入口的自动门突然开启,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杜夫趁机甩开父亲,大声招呼。

“喂、喂,老爸,工作、工作!”

他用手肘戳了戳还在火大的父亲腋下。

“啊!啊——。”

他惺惺作态地咳了两下,把凌乱的上衣拉正。

“放装饰品的那个架子乱了,柜台我来,你去整理那里,怎样?”

“啰嗦!知道啦!不用你一一指示。”

在杜夫的耳朵旁发完牢骚后,杜夫的父亲带着愤恨不平的表情离开柜台。他那左摇右晃的背影,宛如跑到街上的大金刚。大大的身躯真是麻烦,走过通道时还被勾子勾到,把原子笔洒了一地。而弯下腰、慌张地舍起原子笔的样子,更是滑稽。

自动门再次开启。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内穿白色衬衫、外披冬季夹克的女生。她站在入口处,探头往店里望。

“欢迎光临。”

捡完原子笔的父亲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大概是被巨大的身体吓到吧!她露出些许狼狈的表情。

刚才那个穿着制服模样的女高中生站在影印机前,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用过的笔记本来。斜眼稍微一瞟,谁都知道她在打探另外那位女生。

穿着夹克的女生,直直地往柜台方向走近。杜夫开始整理柜台四周,假装视而不见。

她从杜夫的旁边经过,趋步前往画图材料那一区。

她在确认过杜夫父亲所在位置后,之前慌张的表情不知跑哪去了,这回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改走到陈列装饰品的那一区。而另一方面,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正将钱币投到影印机里。

杜夫吞着口水,将视线移至画图材料区。穿着夹克的女生往他的方向一瞟,将手中的画具放回架上。

脸再往入口方向望,杜夫接着开始整理柜台前的东西。不,其实他是反复做着没有任何意义的商品位置互换动作而已。他的脸虽然是朝着入口处,但是视线其实是追着那个在画图材料区的女生。

那个女生一边注意着杜夫的背影,一边又拿了其他画具。这次手上的东西,是高价位的Winsor & Newton商品。

然后,她将原本背在左盾的侧背包若无其事地换到右盾。就在那一瞬间,右手拿的画具也顺势滑进夹克的口袋里。

终于动手了。

杜夫的心中升起了这个声音,但是他的外表故作镇静,继续整理商品。

那个女生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离开画图材料区前面,直接往入口处去。

“谢谢光临。”

完全没有注意到东西被扒走了的杜夫父亲,居然还用他最擅长的宏亮招呼声,十分有活力地谢谢对方。

在确认店门已经关闭后,杜夫离开柜台。他通过还在影印的女高中生前面,走出店门,捉住了一直站在店门口、那个女生的手——。

“喂,这位客人。”

杜夫的声音显得一本正经。

她用怯生生的眼睛望着杜夫。

“麻烦你把刚才放进口袋的东西拿出来,好吗?”

她半闭双眸,右手伸进了口袋。

令人吃惊的是,她那打开的右手中,不只有画具,居然还有橡皮擦。

“天童玲美同学,你最后一次的考试合格了。”

杜夫拿回她的画具和橡皮擦,笑着这么说。

这时穿着夹克、表情始终紧绷的女生——玲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2

“不只画具而已,居然连橡皮擦都偷到了,真想不到!”

这是距离五天前的KTV聚会后,又一次的碰面。杜夫一边喝着里头装满冰块的运动饮料,一边这么说着。

“请不要用‘偷’这个字。”

玲美轻低着头,吐出了这些话。

“因为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啊,对不起。不过说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呢!因为我居然一点儿都没发觉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喔,不,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口袋里的呢?”

“一进店里就立刻放进去了,因为我拼命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情。”

她用到现在还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声音回答。

“如果是这样,橡皮擦一到手,立刻走出店门不就得了?为什么连画具都要偷?”

穿着制服模样的爱香问道。她就是比玲美早一步现身《椿井文具店》的那个女高中生。虽然杜夫一直跟她说没问题,但是她还是担心有突发状况,所以始终陪着玲美。

“我不是说不要用‘偷’这个字了吗?”

玲美微微嘟起嘴。

“当时我的心,紧张得像要爆开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呢!”

她闭起双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押住胸口。可能因为紧张过度,到现在还脸色潮红。呈现出的粉红色脸庞映入杜夫眼底,非常地可爱。

——这次的期中考,如果成绩排名可以在全学年二十名以内,我就让你报考驰田。不过嘛……,就算天和地颠倒过来,我想也是不可能。

玲美表示,她想从说了这些话、嘲笑自己的安倍那里争回一口气,此外,还想要知道姐姐真正的死因。为了助玲美一臂之力,杜夫他们决定帮她考上驰田大学。

但是尽管如此,以玲美目前的程度,就算从现在开始拼死拼活地用功,也绝对不可能考进全校前二十名。事实摆在眼前,现在可以出奇制胜的方法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作弊。

这个点子一开始,是杜夫提出的,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居然没有半个人持反对意见。

“我可以帮忙做出绝对不会穿帮被抓的作弊机器。”隼人鼓足干劲突然说出来的话,

是大家猜想得到的:而说出“为了考上驰田,我要不择手段”这种话的玲美,也认同杜夫的想法。

但是,一向非常讨厌不正当手段的爱香,应该不会给大家好脸色看吧?没想到她居然爽快地附和道:“还蛮有意思的嘛!”由于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又担心问东问西会让她不高兴,所以杜夫决定什么都不多说。杜夫知道,爱香聪明的头脑和高明的手腕,是这次作弊不可欠缺的要素。

“可是,大家想过比较具体的做法了吗?做这种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事情,如果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就等于是白搭。而且万一东窗事发,别说玲美不能报考驰田学院,就连椿井和平贺已经甄试上的大学,也甭去念了。不,不只是这样,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闹到被退学。”

“哇啊!别吓我!”

隼人说。

“不会有问题的,因为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此发言的是玲美。

“作弊的人是我,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会连累到大家。”

“你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

爱香用骂杜夫“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时一样的严肃表情,摇着头表示反对。

“不管什么事情,如果没有任何

风险,就不会全力去做,不是吗?万一要是失败了,全部的人都会完蛋——如果不这么想,又怎会认真去挑战呢?”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杜夫频频点头深表赞同。因为田径场上也是一样。所有的选手都是因为想起输掉时的痛苦,不想再尝到失败的屈辱,所以才会不断努力,变得越来越强。而从未尝过失败滋味的选手,一旦遇到挫折,更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瞬间从竞技舞台上消失。

“那么,你有什么好计策?”

爱香忽地把脸贴近杜夫,这么询问道。

“你对这种事情,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说得好!就是等你这句话。杜夫得意洋洋地搓了搓鼻子的下方,心想:唉呀,我的确知道很多作弊的方法,但也还没到可以引以为傲的地步,充其量,不过是杂七杂八地、比人家多知道一些而已。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对作弊,也不是知道得那么清楚啦!想想看嘛!我要是这么厉害,成绩会每次都满江红吗?”

啰嗦!干嘛废话连篇!杜夫在心中这么臭骂自己之后,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开始说:

“作弊成功的首要条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然后,他环顾所有人的表情,隼人和玲美正皱着眉头,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就是技术吗?”

爱香用“这个还用说!”的不耐烦口气这么回答。

“先预想出题范围,然后整理要点,接着做小抄。到这个步骤,应该谁都会吧?不过,也可以拜托很厉害的人帮忙啦!但是到了真正考试的时候,看小抄的是本人,就没办法请别人帮忙了。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到底什么时候偷看、到底怎么去看,不是吗?也就是说,偷看小抄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作弊者本人的技术。其实不只是做小抄,连偷看别人的考卷,也需要相同的技术喔!”

“嗯,并木说得没错,的确需要技术。但是我觉得,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爱香终于也被杜夫的话吸引,歪着头表示好奇。

“什么事情?”

“老师再怎么说,也只是普通人而已。要是真的有谁作弊,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捉到的。通常都是觉得某某某和某某某看起来好像怪怪的,然后才会开始警戒,仔细观察谁在作弊。”

“嗯,一班有将近四十个学生,老师一个人要看管所有的人,的确不容易。原来如此……椿井说得有道理。”

“还有,你们觉得哪一种类型的人最容易被怀疑作弊?”

“像你这种类型啊!”

隼人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但话一出口又担心会遭到杜夫攻击,连忙用双腕护住脸。

“我不否认。像我这样的人,的确最容易被怀疑。”

掺杂着苦笑,杜夫这么回答。

“不过话说回来,玲美就安全了,不是吗?因为玲美的成绩虽然不好,但是她跟你不一样,她不像是会做坏事的学生。”

“喂!你们不要每个人都毫不留情的攻击我好不好!”

杜夫缩着头继续说:

“算了,你们说的是没有错啦。我本来就是老师的眼中钉。不过,除了我这种之外,还有一种容易被怀疑作弊、会被老师盯住的类型……。”

“怎么说?”

爱香曲身向前。

“我啊!考试题目对我来说,跟天书没有两样,所以我常常一拿到题目,就立刻宣告放弃。这种时候,因为闲着没事干,所以会东看看、西看看,呆呆地看其他家伙在干什么来打发时间。因为这样,我很清楚谁在作弊,因为有些家伙,一看就知道有鬼。”

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地动着身体的学生;三不五时就去摸桌上铅笔盒和考卷的学生。说不定他本人不知道,但是这些不自然的举动,其实非常醒目,明眼人一看即知。

“真的要作弊,就要下定决心、大胆去做。如此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你。如果觉得自己在做坏事而鬼鬼祟祟地动来动去,反而更加醒目。这个时候,就算小抄做得有多棒,或者就算能像魔术师一样把小抄拿在手上又变不见,反正只要提心吊胆,就一定会被拆穿。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言之成理,但问题是,作弊要做到胆大心细,岂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办到。

“首先要练胆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平常心;无论出了什么状况,都要不动如山。就从这一步开始。”

对杜夫所言,玲美点头深表赞同。杜夫看玲美听得这么专心,不由得更想帮助她了。

“你说的话我懂,但是有想到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法了吗?该不会是要到庙里去坐禅修炼吧?”

“没必要到那种境界啦!干嘛到寺庙去啊!我有更轻松简单的办法。”

杜夫抿嘴微笑,然后继续说:

“如果有罪恶感,心里就会七上八下。所以只要消除罪恶感,一切就好办。也就是说,只要把自己变成坏人,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说了这些话后,他向大家提议的训练方法,就是当扒手。说起来,作弊和当扒手的确有很多共通点。首先是两者的制胜关键都在于手的灵巧度,再者是做案时,两者都需要镇定从容才不会穿帮。

“你白痴啊?这种事情怎么锻链——。”

杜夫伸出右手,阻止送出鄙视眼神的爱香继续说下去。

“让我把话说完。我不是真的要玲美当扒手,只要先和店里的人打声招呼,就不会有问题啦。”

“怎么说?”

“偷我们家的东西做练习啊!”

杜夫看着玲美的脸这么说。

“只要在我负责看店时进行,一切就不会有问题啦。若能大大方方地偷到东西,就等于过了第一道关卡。”

“听你这么说,我是可以试试看啦,但是……。”

尽管脸上的表情是困惑的,但是玲美的头却是往下点的。

“但是做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增加胆量吗?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偷东西的模拟,所以偷的时候根本不会害怕。这跟学校的避难训练一样,一开始就知道是假的,怎么可能会慌乱嘛!所以我觉得没用啦!”

爱香似乎心存怀疑。

“我有我的想法。总之,你不要说话,看就对了。”

杜夫对着不相信的爱香,态度强硬地这么说。

“打铁趁热,就明天开始吧!天童从学校回家前,先绕到我们家的店。到时我会帮我妈妈看店,你就趁那时候先偷一样东西试试看。当然,偷的东西之后要还我。”

到昨天为止,已经进行了三次的胆量测试。

尽管看店的人是杜夫,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担着,但是玲美对把店里的东西放进口袋这件事,心里还是有相当的抗拒感。玲美第一天的练习,动作还很生涩。不但眼睛四处张望,而且身体也微微地颤动着,那举动无异在跟众人宣布“我现在要开始偷东西了”。不管店员有多钝,一看玲美这个模样,也知道要对她多注意。

到底要怎样做,看起来才会自然呢?杜夫做了详尽的说明。首先,不可以有罪恶感。再者,脸不要左顾右盼,视线也不可以移动得太厉害。接着,行为要大胆。什么叫大胆呢?就是觉得这么做即使会被捉到也无所谓。还有,偷了东西以后,是最容易变得不自然的时候,所以要更加小心,绝对不可以像要逃命似的离开店里……,杜夫说个不停。

在杜夫的指导下,经过反复的练习,玲美的动作越变越自然了。有时候走近她身边,故意发出巨大的声响,玲美也不动如山。

就这样,杜夫说今天是“最终测验”,要做总验收。每个星期二,杜夫的父亲没有任何常客要宅配,会待在店里面,杜夫要玲美这一天试试看。但是杜夫说:

“不管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初的计划还是不变,了解吗?如果可以成功地偷到东西,胆识训练才算结束。”

他事先这样告知大家。

在毫不知情的杜夫父亲面前,如果可以态度从容地偷到东西,“最终测验”就算过关。但是如果失败了呢?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3

“我到现在心脏还跳个不停呢!”

用手压住胸口,玲美抿着外形姣好的双唇。

“没想到除了椿井之外,还有其他的店员,真的想都没想到。”

“那时候不会想放弃吗?”

爱香兴致勃勃地询问。

“可是椿井都已经叮咛过‘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最初的计划还是不变’了。而且我一听到是‘最终测验’,就知道一定会有临时状况发生……。”

“你真了不起。看到我爸爸,居然也面不改色。不,应该说,也许你心里面是七上八下、怕得要死,但是外人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而且还一连偷了两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爱香的问题,玲美不好意思地回答说:

“我告诉自己,今天一定要完成胆识测验。因为就算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模拟练习而已,但是当扒手,还是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决定做出让椿井不会叹气的完美演出

,今天就把这个课题终了。”

“原来如此。”

杜夫笑着说。

“没问题。最终测验、无可挑剔的合格了。”

“多亏你,我觉得自己的胆子变大了。将来在学校作弊时,如果也能发挥这种胆量就好了……。”

“不用担心啦!”

说话的人是爱香。

“因为偷东西是愚蠢的行为,作弊不是。”

杜夫和玲美同时看着爱香。玲美睁大双眼,一脸惊讶,杜夫的表情也差不多。

“怎么了?到底。”

爱香交互地看着两个人的脸,噘起了嘴。

“因为,你竟然会肯定作弊这件事,让我们大感意外。”

大家都以为爱香听到作弊这个主意,会率先跳出来大喊:“我绝对不认同这种不正当的行为!”

“都到这种节骨眼儿了,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我不赞成作弊,就算跟玲美再要好,都不可能帮到这种程度吧?”

爱香话讲到这里,轻轻地歪着头。

“我没有反对作弊喔!不过如果问我,是不是赞成作弊,我也不会持赞成意见就是了。毕竟这不算是安全稳当的方法,如果从风险的角度来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你不觉得作弊是不对的吗?”

“我们这次想要做的事情,和抄袭别人的答案不太一样。我们这次的战略是做小抄,这种方式一点错都没有,不是吗?的确,如果依照《禁止携带书写用具以外的东西进场》这样的规定,我们是违反游戏规则,可能有失公平竞争原则。如果要因为这样,认定我们不对,也是无可厚非——。”

双眸左右移转,爱香继续说道:

“但是,把作弊者当成眼中钉的老师,经常会说:‘因为作弊得到高分的人,其实是害了自己,有朝一日必定会自食其果’,对于这种意见,我也无法认同。因为我认为做小抄就可以得高分的道理,其实和背诵能力好就万事OK是一样的。我真想顶撞老师:‘在只测试背诵能力的考试里得到高分,对学生的将来根本一点帮助都没有。’”

“的确,背诵功力比较强的家伙,对考试真的比较有利……,不过,背诵应该也算是一种重要的能力吧?作弊,就等于把这种能力放弃——。”

杜夫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非否定作弊不可,一边这么发言。

“背诵能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爱香嗫嚅地说。

“……什么?”

“我们先想像一下自己变成大人时的模样看看——如果有什么非记起来不可的事情,是不是只要预先记在记事本里就好?如果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看哪一个人懂就请教他,就是调查相关资料,不就得了?更何况现在还有那么方便的网际网路,要查询还不简单?就算记不住江户幕府八代将军实施的政策,只要有网路,十秒钟就能查出来。所以,根本不需要一一背起来,不是吗?真正重要的,是必须拥有能够从无数档案里抽丝剥茧找出必要的东西,然后从中引导出正确答案的能力。拼死拼活地把学校教科书里的东西全部背起来,当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最后得到的是一样的分数,与其拼命死背,还不如把脑筋花在如何找出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作弊方法,对将来还比较有帮助。”

爱香厉害的地方,就是每次向别人抒发意见时,总是滔滔不绝。从头到尾,话都不会打结,而且话与话之间,也不会插进“这个嘛”、“嗯”那些毫无意义的话。她就像一边看着小抄、一边说着话一样,顺畅无阻。

她的脑子里,应该有随时可以拿出来使用的小抄吧!若非如此,她又不是死读书型的学生,怎么可能每一科总是拿最高分。

“玲美每次都说:‘我的头脑不好’,然后对自己没信心,我却完全不觉得。玲美你只是不会背东西而已。但是东西背不背得起来,跟脑子好坏一点关系都没有。嗯,我倒觉得你的脑子很好,因为你的数学很好,不是吗?”

如同爱香所言,玲美的数学成绩总维持在全学年二十名以内。

“没有那么厉害啦!那些计算公式,我还是一样背不起来啦!而且只要解那些计算题,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你很喜欢应用题,不是吗?”

“嗯,因为我从以前就很喜欢益智问题还有拼图,大概是托它们的福吧!”

“之前有一次上课,你不是轻轻松松地在大家面前解了一个很难的题目吗?”

“那个啊……。”

玲美害羞地说:

“我是在图形上画补助线的时候,东画画、西画画,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可以那样解题而已啦!那个东西,就像拼图一样,所以我才越解越开心。”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那个灵光一闪,就是将来长大时必要的才能,不是吗?只是会背书,就算考试考得再好,对将来也不一定有帮助。”

杜夫傻傻地看着若无其事地说着这些想法的爱香的侧脸。

“你真的很特别,果然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杜夫并非特意要赞美,但爱香倒是面不改色地说了句“谢谢”。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爱香把跷着的脚换了边,然后这么问。

“就算数学没有问题,但是全部科目合起来,要挤进全校前二十名,还是相当困难吧?有胜算吗?考试只剩下一个礼拜了耶。就算现在再怎么有胆量,要是做的小抄被发现,说不定这辈子全完了。为了玲美,作弊一定要天衣无缝、一定要成功。”

“急什么啊!现在不就是要讨论这个吗?说不定隼人有什么好主意。”

“对喔!说到隼人,他人呢?”

玲美问。

“谁知道啊!说好四点要集合的。那个家伙,一定又是沉迷于电玩程式设计之类的。”

“总而言之,有关作弊的具体方案,你还没有想到好办法,对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爱香耸着肩,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完全没花样的大学笔记本出来。

“玲美选的科目,是生物和日本史,没错吧?你运气很好哦,这学期因为文化祭和体育祭的关系,有好几堂课都没上,所以考试范围不大,只要笔记本三页就可以整理出所有重点。这是我调查过老师的出题方向做成的笔记,只要把笔记本里的东西记起来,九成的考题应该都没有问题。”

“这是为我做的吗?……谢谢……。”

玲美从爱香那里接过笔记本,把它抱在胸前,频频点头致谢。因为太过感动,眼眶有些许的湿润。

“说真的,要是能不依赖小抄,把它全部背起来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但是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玲美打开笔记本,语气坚定地这么说。

“再怎么样,我都会把作弊当成最后的手段。没问题的,我一定会把它全部背起来。”

杜夫从一旁斜看笔记本里的内容,那有如专业人士精心刻出的细小文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由于全都是杜夫不熟悉的文字,他看得头晕目眩。

“哇,好强啊!你什么时候做的?”

爱香,总是能做出让大家惊叹的事情。

“但是,等等,爱香你不是没有选日本史这堂课吗?”

一边翻着笔记,玲美嘟囔地说。真的!玲美不提到还真不会想起,玲美和杜夫两个人都有选日本史,但是上课时,从来没有看过爱香。

“就算我没选这门课,只要调查一下过去的考题以及老师的性格,这种东西立刻做得出来啦!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把它拿给平常有认真上课的同学仔细确认过,所以不用担心。不过,还是要保佑通通有猜到。”

爱香尽善尽美、无微不至的做法,别说是玲美了,任谁都会感动。

“还有英语和国语吧?”

玲美叹气。

“国语这一科,我既不讨厌现代文也不讨厌古文,但是汉字的读法可就……。”

玲美很喜欢读书,国语程度也还算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老记不住汉字。“读”,勉勉强强还算混得过去,但是“写”,就完全不行了。而且更倒霉的是,教现代文的福田明老师偏偏最喜欢出汉字题目,每一次段考,有三成的题目,一定是出汉字的念法和写法。

“忧郁”或“蔷薇”这样的汉字,就算知道怎么写,身体会多长出一块肉吗?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杜夫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老师要他们记住汉字这种东西。再说用平假名“ゆううつ”和“ばら”来写“忧郁”和“蔷薇”这两个词,不但意思相同,而且笔划还比较少,写的时候,至少可以少用一点铅笔芯哩!政府不是一天到晚高喊“节约能源、减少浪费”吗?如果真的要省,应该也要提倡今后通通不要使用汉字,才是真的节省。

“也就是说,国语这一科,只要在汉字上面多加点油,得高分也不是梦啰!”

爱香两手交叉在胸前,喃喃说道。

“对背书不在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或许是运气好也说不定。因为只要小抄做得好,就能

将所有弱点补足。英语也一样,不管是写作课的老师矢口,还是阅读课的老师保田,只要我们把教科书里的英文和翻译全部背起来,就一定能拿高分。总之,不用担心,小抄这部分就交给我。我一定会做出最完美的东西给大家看。”

爱香强而有力的说话有如一颗定心丸,让玲美恢复了元气。她展露出无忧的笑容,用力地点头。

“这一个星期,我会好好努力,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赖给大家。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好好用功的。”

“最后,只剩下绝对不会被捉到的作弊方法而已……。”

爱香的视线再度转向杜夫。

“喂,你打算怎么做?”

“不用担心啦!我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啦!”

杜夫回答后,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皱成一团的粗糙白纸。

“这是什么啊?”

爱香和玲美凑身往前。

“这是我趁放学后,办公室刚好没人时,从垃圾桶里偷来的。”

呼吸略微急促的杜夫,把皱巴巴的白纸小心抚平。

爱香长长的睫毛眨个不停,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这个,该不会是考试题目吧?”

“没啦!要是有那个,就如虎添翼,什么都不用怕了。那个东西,是不可能轻易到手的,不过这东西也很有价值哦!”

杜夫将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到的纸片,在玲美和爱香面前摊开。

“……监考老师的分配表。”

爱香嘟囔地说。

“没错,作弊能不能成功,和监考老师的个性也很有关系。例如地理科的加护,还有化学科的中泽,这两个老师都只会坐在椅子上看书,要不然就是在窗边舒服地大打瞌睡,所以只要遇到这两个老师,我们爱怎么作弊都不成问题。你们不觉得,如果能事先知道每个科目的监考老师,就更能订定因应计划吗?”

“的确,你说的没错。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

“那当然,少把我看扁了。”

搓了搓鼻子下面,杜夫得意地说。这平常不太使用的脑子,硬要挤出一点东西时,很意外的,居然还是挤得出来。

“第一天的第一堂考古典文学科,监考的是体育老师后藤。没想到才第一堂课,就遇到了一位高手。”

爱香一边确认着监考老师的分配表,一边皱着眉头。

后藤真介,是那种在校园漫画中经常出现的典型热血教师。虽然做人毫无架子又亲切,但若是惹他生气,可是会要人命的麻烦人物。如果真的被他捉到作弊,大概免不了要被痛殴一顿。

“第二堂监考数学的,是化学老师中泽。啊!超可惜。数学这种不用作弊的科目,还有一定会打瞌睡的监考老师,偏偏凑在一起。”

爱香懊恼地咬着牙,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但是神情中又有一股难掩的喜悦。

“第三堂课是选修社会,要考日本史。监考老师是教英语的保田,那家伙在监考时,喜欢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要小心!”

“虽然我对日本史不在行,但是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盯着监考老师的分配表,玲美用认真的表情,如此回答。

“第四堂课是英文阅读。虽然英文是我最最不在行的科目,但是比起写作,这一门阅读还算好,因为我不会讨厌读那些故事。啊!不过如果考试形式和以前一样,是一开始先进行听力测验,那就糟了。我对听力,真的完全投降……。”

“我也超讨厌听力的。放一些莫名其妙的电影给我们看,只会让我睡——着而已。”

杜夫用轻快的声音这么说。不过是发现自己和玲美有共通点而已,就莫名其妙开心得不得了。

所谓的听力测验,是英语老师保田圭太随自己高兴,挑电影中的一幕放映,然后用英文提问。针对提问,学生必须从五个答案中,选出一个正确的答案。杜夫别说是电影的内容了,就连提问的问题也听不懂,所以每一题,都是用转铅笔来决定选哪一个答案。

“保田老师的问题反复无常,根本没办法做小抄。”

爱香一脸困惑,用手撑住下巴这么说。

“可是考试,只是从五个答案里面挑一个而已,不是吗?偷看别人的答案就行啦。”

“看谁的?如果要偷看,玲美座位斜前方的人的考卷最容易看到。那,斜前方的那个位子是坐谁……?”

“是我啦!”

杜夫搔着头傻笑。

杜夫他们就读的高中,只有段考的时候,座位是依照点名顺序排列。所以这个时候,杜夫和玲美的座位非常接近。

“对不起啊!我的答案帮不上忙。”

“没有啦!别这么说……。”

虽然玲美客气地摇头,但杜夫的确是帮不了任何的忙。

“监考的是物理老师石黑啊!又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杜夫摸了摸下巴。他记得以前,好像有人作弊当场被石黑捉到,结果被送严办。

“不过和第一天相比,第二天好像比较可以放心。因为第一堂现代文,监考的是石川老师。”

石川梨夫是快要退休的数学老师,由于他的个性温和,所以被学生敬称为《佛的石川》。杜夫从来没有看到石川老师生气过,而且老师的动作缓慢,应该很好作弊。

“第二堂的选修理科,应该也不用担心,因为监考的是教地理的加护老师。”

爱香接着说:

“嗯。接着是第三堂——,也就是最后一堂的考试……。”

说着说着,玲美和爱香两人不约而同露出黯淡的表情。

“倒霉透顶。玲美最没办法应付的写作,偏偏是由安倍监考。”

“不用担心了啦!”

仿佛企图一扫现场低迷的气氛,杜夫开朗地大声说道:

“没错!安倍的确是个麻烦家伙,但是退一步想,他是我们班导,比起其他任何监考老师,那家伙的个性,我们都更清楚。而且,之后我们还可以慢慢观察——。”

“话虽如此——。”

就在爱香这么说的同时,门突然大开。

“对不起,我来晚了。”

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的是隼人。

“你很慢耶!隼人,我们都快讨论完了——。”

“失礼、失礼。都是做这个,才迟到这么久……。”

隼人把握在右手纸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在桌上。自动铅笔、原子笔、垫板、圆规……散在桌面上的,都是一些不足为奇的东西。

“什么啊!这个?”

杜夫把散在桌上的自动铅笔拎起来,这么问道。自动铅笔的侧面镶嵌着液晶面板,上面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不就是自动铅笔吗?”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只是普通又单调的文具哪……。”

爱香将脸凑前,看着桌上的文具,如此说道。

“尤其这个垫板,比其他文具店卖的还单调耶!一整片白白的,连半点图案都没印。这种垫板,现在还有人在用吗?”

“不,不。”

杜夫将眼镜往上推,用得意的表情回答:

“这才正是极致完美的作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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