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甚么而活著?』
这样问自己的时候,答案总是得一个。
『为了赎罪。』
那美丽而耀眼的深红头发,那充满意志的明亮金眼,那孕育出慈爱的白皙手臂……让那一切都从这个世界上失去的罪孽的赎罪。
为了那个,无论多大的牺牲,代价,痛苦,我都打算付出,但是——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在那地方,我的心崩溃了。
不管发生了甚么,已经没有心痛的感觉了……
◇◇◇
「全体臣子,衷心欢迎我们亚尔迪亚卡帝国的新皇帝的诞生!」
帝国宰相的声音,在亚尔迪亚卡帝国皇城的谒见殿中响起。
围绕著坐在宝座上的我,宽敞的殿里挤满了人。
成排的帝国贵族和骑士,为了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单膝跪地,头垂到膝盖的位置。
在座的都是全大陆有名的贵族和骑士,这光景准确地反映了被称为大陆第一强国的亚尔迪亚卡帝国的现状。
如果是稍微有权力欲或名誉欲的人,应该都会高兴得振奋起来,然而————看到这一幕,我的心却一如往常地平静,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感动。
……啊,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一丝心动也没有,我真的坏掉了呢。
冷静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后,慢慢地环顾四周。
大家都垂著头,等著我发言。
一旁的前皇帝,满意地看著这副样子。
我无礼地跷起腿,把脚踝搁在膝上,用手托著腮,环视著跪在宝座前的家臣。
「我是皇帝卡斯托尔,今后要好好侍奉我。」
听到我的话,有几个人的肩膀像被吓了一跳。
是因为设想的名字和皇帝的名字不一样,所以才动摇了吧。
但是,我与生俱来的名字,随著那人的死而被拋弃,再也不想报上那名字了。
因为我曾相信,在那个人的身边守护下去,才是我人生的职责,——随著那人的死,那份职责也终结了,所以我放弃了那名字、以及伴随那个名字的人生。
……与大圣女一起度过的辉煌日子已成过去。
要我继续使用因为待在那人身边,因而充满光彩、名誉的名字,我没可能做得到。
然而,虽然是被我弃之不顾的旧名字,但在场的人似乎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个名字所附带的功绩,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即位表示异议。
因此,在刺耳的沉默中,帝国的重臣接受了我的即位。
————另一方面,在帝国的人民之间,我看起来好像很可怕。
就如在证明这一点,即位后不久,我就被背地里称为「黑皇帝」。
就算本来就被称为「黑骑士」,但那也不是因为我黑头发黑眼晴的外表,而只是因为皇帝的暴烈,才被这样称呼的。
当把人称之为「黑」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联想到「魔人」。
也就是说,我就是被害怕到,让他们联想为魔人一样。
……然而,这种看法并没有错。
因为我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才成为皇帝的。
我所希望的,是把包括邻近诸国在内的众多土地合并——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今后将会在处处点起战火吧。
尽可能治理广大的土地,然后巨细无遗对这些土地进行彻底搜索。
开拓整个大陆的所有土地,踏足,寻找唯一的魔人——这就是我真正的愿望。
——找到把美丽的希望从这世上夺去,狡猾、残忍、邪恶的魔人……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也是完成赎罪的唯一方法。
……那之后又过了多少年呢?
在即将换日的时分,我一个人站在门外,望著皎洁的月亮,突然有人对我说。
「一个人在黑暗中,真是危险啊,『黑皇帝』。」
悦耳的声音,彷佛要撕裂夜晚的静寂。
因为不用回头就能锁定发出声音的人,所以我继续望著月亮。
————那是一个月色美丽的夜晚,在涂满一切的漆黑中,然而,皎洁的月光,清楚地映照出了站在黑暗中的我的身影。
地点是皇城的庭院……我一个人眺望月亮的时候,没人会跟我说话,这已经是这座城的潜规则,可是……打招呼的人毫不在意地走了过来。
「……是卡诺珀斯吗?你老远走来是为了挖苦我吗?」
我的视线没有从月亮上移开,嘟囔了一句。
相反,卡诺珀斯站在我旁边,轻轻摇头。
「你开玩笑吧。我不可能对陛下说甚么挖苦之言。虽然这种时间到达很不正常的,不过我是来提交王国的定期报告。」
但是,在这种不合常识的时间提交王国报告的卡诺珀斯,并没有马上披露报告的内容,而是跟我并肩眺望月亮,因此我得出结论,那并不是紧急的案件。
卡诺珀斯仰望著月亮,用无法看穿感情的声音说道。
「……今晚的月亮真的很美,一看到美丽的月亮,就会想起我的主人,因为那人,特别喜欢可以照亮黑夜的月亮。」
「……」
「这件事传开以后,夜晚王城的巡逻工作就成了骑士之间的争夺战。每个人都想负责夜晚的巡逻工作,运气好遇到殿下的骑士,都会说『月亮真漂亮』。」
……我记得。
模仿某个有名的文豪把「爱的说话」换成了「赞美月亮的说话」,很多爱慕著那人的骑士,都假装称赞月儿的美丽,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是啊。那人完全没注意到,将『月儿真的很漂亮啊』原封不动还给那些骑士。然后还跑来我那里,说『会著眼月儿多美,骑士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之类,说了些让人摸不著头脑的话。……直到最后,那人还是没能理解自己的魅力呢。」
时至今日,能一起谈论那人的,就只剩卡诺珀斯了。
因为白骑士不再靠近我了。
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抬起头,和一脸担心的卡诺珀斯四目相对。
……从那时起,这个男人就非常担心我。
他大概是猜到了我一边望著月亮一边在想甚么,故意让我把它说出来的。为了让我把心中的东西发泄出来,让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虽然明白,但我不想再深入谈那个人,于是试著转移话题。
「怎么了,盯著我的脸看,又不是张有趣得要盯著看的脸。」
卡诺珀斯理解了我的心情,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为了重新振作,不停地眨著眼睛。
「……是啊。如果我是女性的话,光是望著陛下那张端正得令人吃惊的脸,也许就会很开心,但不幸的是,我是男人,所以即使望著陛下,也不会那么开心。」
说完,卡诺珀斯微微吐出一口气。
「不过,我倒是想问一下那位千金小姐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我听说了,你好像把因为爱慕你而潜入你卧室的公爵千金杀掉了?」
这明明是几天前的事,消息还真灵通的,我一边想著,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虽然我想以他收集情报的能力之高,应该早已经知道结论了,但考虑到可能要我亲口否定才有意义,所以我开口了。
「流言往往会越滚越大啊。她想潜进去的时候,已经被守候在一旁的骑士制止了。」
「也就是说,如果阻止不了,就打算砍死她吧?那不就几乎一样了。」
卡诺珀斯目瞪口呆地摇了摇头,仰天长叹。
「可是,那个千金还真是做了多余的事啊。事到如今,陛下已经不会心动了吧……」
听了卡诺珀斯的话,我轻轻点了点头。
「啊,没错。在那天、那时、那个地方,我的心坏掉了,再也不会动了。」
——除非那人能死而复生。
我咽下去的话,却似乎准确地传达到了卡诺珀斯那里。
像是证明这一点,卡诺珀斯开口了。
「……塞拉菲娜大人是位志向远大的人。因为她提出了『封印魔王』的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还在做梦,想她会不会有一天回来。」
我瞥了一眼卡诺珀斯的身体,轻轻耸了耸肩。
「为了在那个时候,你能再一次成为护卫骑士而锻炼身体吗?在祈祷的世界里,根本没必要锻炼身体?」
……但是,与我略带讽刺的话语相反,我心里承认了卡诺珀斯的发言是正确的。
没错,要活下去就需要希望。
犹如祷告一样的希望,给予我们活过明天的力量。
————我的罪孽深重,如果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赎罪而活的话,我根本难以站起来。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仇人,用双手封住他。正因为心中一直抱著这个希望,我才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其实……就像今晚一样,每当我仰望月亮,一想到那人,就会觉得本应破碎的心很痛,但是——没有心的我不可能会感到疼痛,我割弃了那脆弱的心。